卷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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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八    明 湛若水 撰

恤穷下

贾谊新书曰楚昭王当房而立愀然有寒色曰寡人朝饭餟醇酒二觛重裘而立犹憯然有寒气奈我元元之百姓何是日也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仓之粟以赈饥者

臣若水通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所为而已楚昭王能推己以及于民因其寒而赐之以裘因其饥而赐之以粟可谓有仁恕之心矣此其所以大得民心而克复旧物也欤

陆贽奏议告徳宗曰昔子夏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谓人之父母孔子对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斯可谓人之父母矣葢以君人之道子育为心虽深居九重而虑周四表虽恒处安乐而忧及困穷近取诸身如一体之于四肢其疾病无不恤也逺取诸物如两曜之于万类其鉴照无不均也故时有凶害而人无流亡恃天听之必闻知上泽之必至是以有母之爱有父之尊古之圣王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用此术也今水潦为败绵数十州奔告于朝日月相继若哀其疾苦固宜降防优矜傥疑其诈欺亦当遣使廵视安可狥往来之浮説忘惠防之大猷失人得财是将焉用

臣若水通曰天地民物一体者也其感应神速痛痒相闗陆防一体四肢两曜万类之言其必有见于此矣茍有痛痒感应之心则民之旱潦穷苦无不兼知则亦无不兼惠矣徳宗刻薄好用聚敛之臣其视穷民之无告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而恝然不相闗者以其无一体之仁也后之为君者宜味陆势之言由是以达于圣人仁民之道可焉

韩愈曰臣伏以今年已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所徴至少所放至多上恩虽宏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踣沟壑有者皆以输纳无者徒被追徴臣愚以为此皆羣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寛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优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逺伏乞特勅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徴未得者并且停徴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輙言无任恳欵慙惧之至

臣若水通曰韩愈此防所以欲寛恤穷民如是其恳切者何也葢君民一体安危同机故书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夫百姓既穷君有不能以独安富者矣此韩愈所以欲广君之仁而于饥民致厪夫优恤之请也

元仁宗延祐四年七月赐卫士钱帛帝出见卫士有弊衣者驻马问之对曰戍守边镇余十五年以故贫耳帝曰此辈久劳于外留守臣未尝以闻非朕亲见何由知之自今有类此者必言于朕因命赐之钱帛

臣若水通曰元仁宗见卫士衣询知其戍边之苦而赐之钱帛可谓有恻隠之心恤穷之实矣其与禹见罪人而泣之汤见网而解之其心何以异哉然禹汤行仁政而泽及天下而仁宗不能然者何也其不忍人之心一也能扩充与不能扩充是以异耳故人君垂旒蔽目悬纩塞耳而无所不知不见仁泽覆天下者自其本心而推之不在乎见闻之狭也故人君贵乎有恤民之大政而不贵乎分财之小惠焉

宋儒张载西铭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又曰凡天下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者皆吾兄弟之颠连无告者也臣若水通曰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是万物皆吾同得于天所与之气故曰吾与而民尤同吾得天地之正气于吾并生之中乃为同类而至贵者故曰同胞曰同胞则视之如己之兄弟矣而天下之逺兆民之众有疲癃残疾惸独鳏寡之人皆我兄弟之中颠连无告者然则知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之同气则其哀恤之情根于天性自有所不能已者矣

程颢在神宗时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王安石曰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得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嵗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臣若水通曰王安石主卖祠部之説自附于恤穷救荒之权矣臣恐穷未及恤而所以益天下之穷者至矣故杨时曰鬻祠部三千葢六十余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资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蠧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嵗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此乃欲髠其人而取其资以是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王安石之谓乎

杨时经筵讲义有云古之圣人以天下为心其于居食之际非徒若是而已食而饱必思天下之有未饱者居而安必思天下之有未安者

臣若水通曰杨时言一食一居必思天下之未安饱者所以养人君恤民之仁也夫惟饮食起居而不忘天下之穷民则无事必思所以加惠之有灾必能有以恤赉之则虽不能使天下皆饱皆安也而安饱之政可由是而推行矣否则素无所养一旦遇天下之灾其能沛然行寛恤之惠乎是故人君之心在于素养矣

杨时籴买劄子有云产绢县分每匹不下二千三百足钱而上户有敷及百余匹者民力固未易办矣又有非时抛买如燕山丝绢之类所须不一秋成谷未上场而催科之吏及门矣力耕之民日食糠粃而输官常恐不足欲民之不流亡不可得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有粟米之征有布缕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而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莩用其三而父子离葢言取之非其时则民力不堪而困穷极矣人君恤穷之政在寛之而已矣杨时之论诚救弊之良剂也为人君者盍思所以恤其流亡之苦而加之意哉

王栢论社仓利害有云淳熈八年朱熹申请社仓指挥若曰其敛散之事与本乡耆老公共措置州县并不须干预抑勒至哉言乎此行法者所当共守也今也不然领以县官主以案吏各乡又非有徳望之人为官吏之所畏敬者俯首听命茍且逃责利害不敢専决奸弊不敢自惩玩舞虚文壅塞实意吏既慕于前权宜伸缩随时轻重吏则议其后故贤者不屑与之相抵牾也此立法之不审一也昔之法也先给以米贷以米敛亦以米今也不然敛以钱科以籴若能薄増厥直亦何患民之不乐输哉价既不平谷不时至势必至于数扰以抑勒人情之所不堪小民未受其利中产先被其害此立法之不审二也后之继者虑既贷而民不尽偿则社仓之惠穷而追呼之害起矣

臣若水通曰法之立也将以为民法之行也反以病民岂其心固如是哉社仓之设本以恤穷也及其官吏承行之弊输扰抑勒而有追呼之害者安在其能恤穷也况夫人君举动关天下之欣戚又非一郡邑之比矣其立法行惠可不慎哉

国朝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访以民事有儒士唐仲实姚琏者来见太祖问曰丧乱以来民多失业其心望治甚于饥渴吾深知之仲实对曰自大军克复民获所归矣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费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已然皆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巳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仲实等曰诚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盍尽言之仲实等皆拜谢乃赐诸父老布帛抚慰之而去

臣若水通曰文王发政施仁必先穷民恤穷者治天下之首务也我太祖高皇帝方大军之后即召耆儒访知民未遂生即念民之劳苦思所以休息之是心也非尧舜其犹病诸之心乎此万世人君之所当法也

洪武元年七月谓中书省臣曰中原兵难之后老稚孤贫者多有失所宜遣人赈恤之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太祖皇帝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孙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孙者恱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恱天下之老幼咸恱其心有不归者寡矣茍视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怃然曰恶在其为我上也故周穷乏者不患无余财惟患无是心能推是心何忧不足今日之务此最为先宜速行之

臣若水通曰有天下者有其民也有其民者得其心也夫得民之心何心哉亦惟遂其老老幼幼之愿焉耳惟我太祖皇帝明见万里视天下之民瘼如在目前故不以国用之不足而阻其勤恤之心也伏惟圣明推是心以往则民懐于有仁而无疆之休与天地同其久矣

国朝太祖皇帝肇基五年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独残疾不能自生者许入院官为赡养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给三分之二后改孤老院为养济院其初着之于令曰凡鳏寡孤独每月给米每嵗给布务在存恤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既而着之于律曰凡鳏寡孤独及废疾之人贫穷无亲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尅减者以监守自盗论又申之以宪纲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县所属凡有鳏寡孤独废疾无依倚之人俱收于养济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粮依期按月支给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医治疗臣若水通曰我圣祖于登极之五年即有恤穷之制是即文王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之仁心也使臣下常奉承徳意以施行之而不失则仁政之泽可以被于无穷矣是故鳏寡孤独归于养济俾得其所也嵗有衣粮俾不困于饥寒也有司时察防吏奸也应收而不收则杖应给而吏尅减者论以自盗严其法也督医治疾冀其生也仁之至义之尽矣然法久而弊生养济虽有其名而在京在外乞丐之人盈于道路岂吏之奉法寖而无力者不得以入院乎未可知也伏惟圣明体太祖恤穷之仁则尧之不虐无告在是矣

国朝太祖登极七年诏天下曰曩因天下大乱死者不可胜数朕日夕虑上帝有责思之再三民间流离避乱父南子北至今不能防聚或子殁亲老而无养亲殁子防而无依皆朕之过也今诏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当防居存养使不失所

臣若水通曰兵乱之际流离死徙骨肉不顾诚甚可悯也诗曰哿矣富人哀此茕独我太祖之心切于仁民故下恤穷之诏拳拳以穷民无依失所为已过而必使有司防名防居存养焉书曰痌瘝乃身其我太祖之谓乎

洪武八年正月上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舍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昩朕之初志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懐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我太祖皇帝方在民间亲见鳏寡孤独之困苦心常恻然则存不忍人之心乆矣故五年下诏七年下诏及此八年又以命中书省访穷民无告者给之衣粮屋舍焉非所谓不忍人之政乎噫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国朝诸司职掌鳏寡孤独之人行属将合支衣粮依期按月闗给存防养赡母使失所御史按临处所审问曽无支给但有欺弊即便究问

臣若水通曰昔者文王不敢侮鳏寡葢以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尤宜加意焉者也我祖宗设养济之典所以恤穷民使不至于失所其即文王治岐先斯四者之政矣夫天地之大徳曰生为有司者果能衣食以时乎治疗以医乎如其不然则上孤君徳下絶民生可得谓之良有司哉可谓民之父母哉

永乐元年闰十一月河南南阳县言本县民多逃徙他县赋役无所出乞下令捕之太宗皇帝顾谓户部尚书郁新等曰人情懐土谁肯乐去其乡河南诸郡连嵗水旱蝗螟饥馑相仍守令又鲜能尽抚绥之道不得已举家逃徙自图存活之计耳今其乡田庐生业必已废弃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所言不可听

臣若水通曰君犹腹心也民犹四肢也四肢疾病而腹心不知又从而抑困之非仁者也故知爱心腹者必知防其四肢矣知爱其君者则知爱其民矣南阳县欲捕逃徙而不恤焉彼岂知忠爱之道者哉我太宗文皇帝闻而拒之曰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恤穷之心蔼然见于言表矣臣故谨録之以为圣子神孙告焉

格物通卷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