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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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贡四绝句

边华泉尚书集有《送于利》四绝句。利,吾县人,弘治己酉举人,官扬州府同知,苑马寺卿壁之子也。边诗云:“送君城南桥,笑折城南柳。归来掩关坐,皎月当窗牖。”“露下夜已久,清轩调玉琴。凄凉《湘水曲》,窈窕《白头吟》。”“一别春城雨,两回秋月圆。樽前不尽醉,书札但空传。”“离肠似连环,宛转不可绝。相送淮水秋,相思燕地雪。”

◎正字避讳

《觚不觚录》云:“故事:投刺通书,柬面皆书一‘正’字。及万历丙子,入朝投刺,俱不书‘正’字,初亦以为雅,既而知其为江陵讳也。”是“正”字一讳于秦始,再讳于江陵矣。

◎王世贞笔记三则

州先生《明盛事述?父子至三品九卿》:“工部尚书毕公亨,子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昭。”《早达》:“十九岁,今王方伯象坤中解元。二十岁,登第。”已上俱吾县人,方伯即二先伯祖也。又《异典述》:“天顺七年庚辰会试,贡院灾,举人死于火者九十人,俱特赠赐进士出身。”内荣华,新城人。

◎张纟采

弘治中,太监李广败。吏部员外郎张纟采疏言:“太监汪直、梁芳挠乱国典,荧惑圣心,脱死幸矣,久摈不用,而陛下复召还之。李广招权纳贿,致陛下受奸谀蛊惑之名而不自知,军民罹贪残剥削之害而无所诉。今纵不追纟采其罪,岂可并置其恶党漫不惩戒乎?伏望断自圣心,凡营求馈遗者,大臣致仕,小臣罢黜。”云云。其言颇正。乃正德初刘瑾乱政,纟采与焦芳首相比附,躐致通显,卒陷大辟,身名俱败,贻笑千古。前言竟自蹈之,何哉!

◎王云凤

正德中,给事中屈铨、祭酒王云凤,先后疏请刊定正德元年以后现行事例,编集成书,颁布中外。又请瑾释奠,如鱼朝恩故事。铨不足言,云凤号称名臣,乃亦腼颜为此,何也?云风与乔庄简、王琼齐名,号河东三凤,庄简尚矣,琼与云凤何异华歆之龙尾乎!《虎谷集》诗文皆未成家,然一时名流如石邦彦、乔白岩、储柴墟、邵二泉、王阳明、韩苑、洛五泉,皆与唱和。

◎张雄杖父

中官张雄,幼为继母所凌,遂怨其父锐。既贵,不与相见。同类或劝之,雄乃立中堂,垂帘,杖其父二十,既乃相抱而泣。此亦千古奇闻。

◎钱宁家宝

钱宁家有祖母绿如来像、白玉琴、白玉琵琶各一。

◎联语解颐

王宁波方田(崇义)《笔谈》一条:“嘉靖甲辰榜,诸公取其名之相近者作一联云:‘萧一鹗,余一鹏,罗一鹫,何一举以登科;李九功,方九叙,金九成,戈九章而作乐。’盖以四人名辏合之,其巧如此。又乙未榜有劳姓者,号原野,为屯田郎中。时都水郎顾,号一江,同年也。戏劳曰:‘原野屯其田,空劳碌碌。’劳应声曰:‘一江都是水,四顾茫茫。’闻者绝倒。”

◎山东乡试

顺治戊子山东乡试,解元伊辟,吾县人;三名连应郑,乐安人;四名綦汝舟,高密人;五名戚延锡,黄县人。皆稀姓,时谓之“五花榜”。辛卯,九十九名韩魏,胶州人;一百名柳焘,临清人。时谓“韩柳押榜”。及丁酉,末二人:王昌,高密人;谢某。时又谓“王谢押榜”。

◎氵八读音

杜牧诗:“小溪光氵八氵八。”宋黄仁杰诗:“氵八月不虚为朽月,今年赖得是丰年。”杨用修云:“氵八,怕平声,又丈加切。”按《正字通》:“普八切,攀入声。”《尔雅》:“西极于氵八国。”氵八,西极水名,又水相激声。韩愈诗:“獠江息澎氵八。”与湃同。张衡《南都赋》:“流湍投职,分氵八朋轧。”注:“音八。”氵八有平、去、入三声。

◎律诗作法

予少时有一联云:“山云遥变夏,水草静当轩。”汪苕文、程周量皆喜之。六合李侍郎圣一独云:“律诗一联中,铢两须字字相称,‘轩’字恐对‘夏’字不过。”予深服之。又予少时最好李太白“牛渚西江夜”,孟浩然“挂席几千里”诸篇,数数拟之。董侍御玉虬规予云:“律诗须句句做,未可但骋逸气。”予亦深服之。此皆予五十年论文益友,今俱宿草,追思怆然,聊记之以示来者。

◎梅林之义

陆放翁诗“扁舟系著古梅林”,初以为泛然语耳。按宋缙云冯时行:“从诸朋旧十有五人,携酒具出西梅林,分韵赋诗。林本王建梅苑,树老,其大可庇一亩,屈盘如龙。孙枝业生直上,尤怪古者凡三四。酒行,以‘旧时爱酒陶彭泽,今作梅花树下僧’为韵。”然后知“梅林”之义。盖“梅林”,即所谓“梅龙”者也。

◎炼字炼句

虞伯生《送袁伯长扈驾上都》诗中联云:“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四庐夜属橐。”以示赵承旨,子昂曰:“美则美矣,若改‘山’为‘天’,‘野’为‘星’,则尤美。虞深服之。盖炼字、炼句之法与篇法并重,学者不可不知,于此可悟三昧。

◎辩东坡词

《丹铅录》载东坡赠青神杨栋词云:“允文事业从容了,要岷峨人物后先相照。见说君王曾有问,似此人才多少。”而引小说高宗问马骐“蜀中人才如虞允文者有几”云云。按:允文采石之功,在南渡以后,时东坡之殁久矣,安得先有此词?误甚矣。而曹能始《蜀中十志》亦载之,略不驳正,何也?

◎三都赋

《左思别传》云:“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洽,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早终,未尝为思序注,皆思自为以重其文。”按:太冲《三都赋》自足接迹扬、马,乃云假诸人为重,何其陋耶!且西晋诗气体高妙,自刘越石而外,岂复有太冲之比?《别传》不知何人所作,定出怨谤之口,不足信也。太冲,吾乡临淄人。

◎点金成铁

右丞诗:“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兴来、神来,天然入妙,不可凑泊。而《诗林振秀》改为“山中一丈雨”。《潼川志》作“春声响杜鹃”,《方舆胜览》作“乡音响杜鹃”。此何异点金成铁。故古人诗一字不可妄改,如谢茂秦改宣城“澄江净如练”作“秋江”,亦其类也。近余姚谭宗撰《唐律秋阳》,诸名家诗无不妄加点窜,古人何不幸,横遭黥劓如此!

◎物类相感志

《蜀中十志》以《物类相感志》十八卷为东坡著,谬甚,不知何据。按此书是宋初僧赞宁著。

◎普曜经诞妄

《普曜经》言:“太子萨婆悉达手七弓,一发透七铁鼓。又一手执大象,掷著城外,还以手接,不令伤损。又发一矢,穿过大铁围山。”诞妄不经极矣。且如来为人天师,讵与孟贲、乌获角力耶?何其鄙而无识邪!

◎高宗怜才

勾涛,字景山,成都人。官史馆修撰,重修哲宗、徽宗实录。高宗一日谓相桧曰:“勾涛久闲,性喜泉石,可进职,除一山水近郡。”桧对:“永嘉有天台、雁宕之胜。”上曰:“永嘉地远,可以湖州命之。”高宗此事,可谓怜才矣。

◎东都事略

王《东都事略》,淹贯有良史才,与曾子固《隆平集》颉颃上下。然《蜀志》载父礼部侍郎赏著《玉台集》、《东都事略》一百二十卷,则此书亦如迁、固之《史记》、《汉书》本于谈、彪邪?但未得此书全本,不知是百二十卷否,于父书之外有所增益否。亦不当没其父之名,掩为已有也。俟更考之。赏,眉山人。

◎任渊

新津任渊,字子渊,尝注宋子京、黄鲁直、陈无己三集,号称博洽。又摘山谷诗文为《精华录》。按:渊,绍兴元年乙丑类试第一,仕至潼川宪。其称“天社任渊”者,新津山名也。

◎汉乐府

汉乐府“鼓吹”二十二曲,今所存《朱鹭》已下是也。魏缪袭、吴韦昭、晋傅玄皆拟之,率浅俗无复古意,其词尤多狂谆。如昭之《关背德》,袭之《平南荆》,玄之《宣受命》、《惟庸蜀》等篇,狺狺狂吠,读之发指。而左克明、郭茂倩皆取以附汉曲之后,何其谬也!无已,宁取柳宗元、谢翱耳。

◎文字遇合

文字之于先达遇合,似有夙缘。有不可解者,如高阳李文勤公之于曹祭酒颂嘉(禾),真定梁公之于汪刑部季角(懋麟),临朐冯文毅公之于陈舍人赓明(玉基),柏乡魏公之于董秀才文友(以宁),服膺赞叹,不啻若自其口出。然诸君皆及门,若文友与柏乡,则平生未尝识面,而倾倒如此,更可异也。余门人吴江叶进士元礼(舒崇),神清不减卫叔宝,少负隽才,尝注庾子山《哀江南赋》,为时所称。康熙己未,博学宏词之举,阁中诸老亟荐之,皆欲为之道地,盖公论也。元礼至京师而病,病旬日竟死,岂非命乎。是时文友已前殁,而柏乡罢相久矣,汪、陈亦连蹇不遇。惟颂嘉以中书舍人改编修,累官国子祭酒。

◎潘阆诗

宋初潘阆,斥也不羁,然其诗实有可观。如“久客见华发,孤棹桐庐归。初月无朗照,落日有余晖。渔浦风水急,龙山烟火微。时闻沙上雁,一一皆南飞。”右诗在唐人中亦推高作。

◎东坡文

虞山钱先生云:“吾读子瞻《司马温公行状》、《富郑公神道碑》,如万斛水银,随地涌出,茫然莫得其涯也。晚读《华严经》,称性而谈,浩如烟海,无所不有,无所不尽,乃喟然而叹曰:子瞻之文,其有得于此乎!文而有得于《华严》法界,事理开遮涌现,无门庭,无墙壁,无差择,无拟议,世谛文字固已荡无纤尘,何自而窥其浅深,议其工拙乎?子由为子瞻行状云云,然则子瞻之文,黄州已前得之于庄,黄州已后得之于释。吾所谓有得于《华严》者,信也。中唐已前,文之本儒学者,以退之为极则。北宋已后,文之通释教者,以子瞻为极则。孟氏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二子之于文也,其庶几乎!”此跋论东坡,语语破的,诸家序论皆可废矣。余昔有题坡集后绝句云:“庆历文章宰相才,晚为孟博亦堪哀。淋漓大笔千秋在,字字《华严》法界来。”

◎高攀龙

钱先生《题高忠宪公村居诗卷》云:“存之今方为御史大夫,踞独坐双藤倚,户外群僚奉手屏气。不知存之居太微执法之署,视菰芦中老屋数间何如也。”忆予昔官御史大夫时,退食谢客,焚香扫地,下帘读书,自一二韦布故交以风雅相质外,门雀可罗也。然则执法之署与菰芦老屋岂有异哉?试以质之忠宪,必相视一笑也。

◎袁安卧雪图

往在京师,于卞中丞家观《袁安卧雪图》,人物生动,林木篱落间积雪皓然,须眉、衣裘皆有寒色。因忆宋真宗尝以此图赐王钦若,令至金陵择江山最佳处张之,因置诸赏心亭。太平佳话,千载而下谈之,齿颊俱芬,不知即此本否。但以之赐钦若,不免夜光暗投耳。数年来,此画往来胸臆,欲赋一诗,终不能成,聊记于此。

◎清明上河图

先大父尚书府君,明天启中,以仪制郎扈惠王之国,著《翦桐载笔》一卷,载铜梁张襄宪公肖甫家,藏《清明上河图》第二本,后病中戒子孙曰:“此图有名于世,初本为豪贵胁取贾祸,他日有求者,便可与之。”公殁后几年,中丞某宦于蜀,以三百金檄铜梁令,往求之,公之子某如其所戒而返其直。中丞得之喜甚,再使铜梁令将命,终辞其直不受。令乃大张供具、伎乐,召公诸子姓宴饮,尽欢而罢。按:张择端《上河图》曾入严分宜家,所云“豪贵”者,谓世蕃也。肖甫之见,过李卫公远矣。

◎平生知己

予初以诗贽于虞山钱先生,时年二十有八,其诗皆丙申后少作也。先生一见,欣然为序之,又赠长句,有“骐骥奋蹴踏,万马喑不骄。勿以独角麟,俪彼万牛毛”之句,盖用宋文宪公赠方正学语也。又采其诗入所撰《吾炙集》。方作涂山白海虞归,为余言之,所以题拂而扬诩之者,无所不至。予常有诗云:“不薄今人爱古人,龙门登处最嶙峋。山中柯烂蓬莱浅,又见先生制作新。”“白首文章老钜公,未遗许友入闽风。如何百代论《骚》《雅》,也许怜才到阿蒙。”今将五十年,回思往事,真平生第一知己也。

◎傅秋柳诗

侍御傅彤臣(),余同邑同年也,博雅能诗,为词曲亦有致。顺治辛丑请急归。康熙戊午,应博学宏词之征,明年报罢。往来沧州道中,感秋柳赋诗二十首,多可诵。身后著述散佚,聊录数章于此,以见一斑云:“灞桥桥畔美人居,性慧能为倒薤书。一睹靓容频问讯,十眉新样近何如。”“绝代容华照眼明,几年声价重金城。谁言青鬓垂垂老,一到临风百媚生。”“零露萧晨半未干,日高犹自怯轻寒。连钱骢马骄嘶过,青眼楼头带笑看。”“残照芙蓉溢颊红,珊珊骨节玉珑璁。几番眠起娇无力,披拂偏宜少女风。”“垂金小篆不曾讹,叶叶纷披撇与波。截柳编蒲无用处,只传新样似元和。”“灵和前殿见丰姿,成薛情写艳词。九月受风秋色里,冶游心醉麴尘丝。”“拂堤又复映征帆,折赠还宜女手掺。薄暮一番微雨后,江州司马湿青衫。”

◎东汉张华

东汉末有议郎张华,与蔡邕同以博奥著,在茂先之前,今人止知茂先著《博物志》耳。右见从伯文玉(与玫)《笼鹅馆集》,惜不记出处。

◎王士纯

从兄孤绛(士纯)《咏新月》诗云:“乍见一帘水,回头月抱肩。黄如浮窄酒,瘦比压琴弦。”孤绛少有叔宝神清之目,书法擅绝一时。弱冠,殉崇祯壬午之难。

◎洪觉范

洪觉范作《夹山本禅师铭》云:“白塔林间,矫如飞鹤。不涉春缘,碧岩花落。”宛然坡、谷语。

◎慈仁寺摊

昔在京师,士人有数谒予而不获一见者,以告昆山徐尚书健庵(乾学),徐笑谓之曰:“此易耳,但值每月三五,于慈仁寺市书摊候之,必相见矣。”如其言,果然。庙市赁僧廊地鬻故书小肆,皆曰摊也。又书贾欲昂其直,必曰此书经新城五先生鉴赏者,鬻铜玉、窑器,则曰此经商丘宋先生鉴赏者,谓今冢宰牧仲(荦)也。士大夫言之,辄为绝倒。

◎邵铜

林子羽《鸣盛集》四卷,其同郡邵铜所编。铜作后序,称“中宪大夫温州府知府,成化三年丁亥岁也”。按:邵铜,天顺间以御史言事,忤权奸,与张鹏等十三人皆左迁知县。载叶文庄《水东日记》。

◎墓文碑志

叶文庄公(盛)云:“古人所作墓文碑志,叙述子妇者甚少,详书其子之行实、生卒及妇家之世出者加少也。惟欧阳圭斋于圭塘之父独然,岂变例欤?”圭塘者,元中书省参知政事、鲁郡公许公有壬也。予平生为人撰碑版文字多矣,率遵古法,而世俗不知,多以为怪事,至有诘其不书之故者。盖皆不读书考古之过也。

◎骊山吊古图

华阴王伯佐(宜辅)来求其父山史(弘撰)墓铭,以文五峰画《骊山图》润笔,上方自题云:“万历乙亥孟夏四月,以董巨墨法写《骊山吊古图》。盖唐世游观胜地,贞观建之,天宝成之,吊之者,后之鉴也,岂直区区楮墨之间哉。五峰山人文伯仁书,时年七十有四。”予昔登骊山,山之佳处在东绣岭、石瓮寺一带,林麓涧壑,映带如画。而西绣岭平旷,但可造宫殿、宜辇路耳,故华清、朝元诸遗址皆在其处。详予《秦蜀驿程后记》。

◎属对

童子入家塾,讲诵之余,令其属对,凡以调声律、觇器识,不为无补。昔程篁墩举神童,以此得名。余邑前辈沈澄川(渊)先生幼时,塾师夏楚之,负痛投地。师曰:“‘一滚滚下地’,能对则贳汝。”公应声曰:“两登登上天。”师大奇之,后果以嘉靖乙丑登进士,入翰林,官国子司业。予八九岁时,先大父尚书府君召叔祖洞庭(象咸)饮,叔祖豪于酒,而工草圣,有张颠之风。大父顾予兄弟曰:“醉爱羲之迹。”予应声对曰:“狂吟白也诗。”公大喜,赏以名人书画扇,谓先君曰:“此子必早成。”后顺治辛卯,幸叨魁荐,府君时年九十一,犹及见之。乙未成进士,历官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府君暨先君皆累赠如其官。

◎干支地名

谢在杭(肇氵制)与友人登张秋之戊己山,酒间征古来干支命名者,如子午谷、丁戊山、丙穴之类,而不及丁卯桥、癸辛巷,汉宫之甲观、吴兴之癸亭,何也?

◎山东泉水

唐刘伯刍品水,以中泠为第一,惠山、虎丘次之。陆羽则以康王谷为第一,而次以谷帘、惠山。古今耳食者遂以为不易之论,其实二子所见不过江南数百里内之水,远如峡中虾墓碚,才一见耳,不知大江以北,如吾郡发地皆泉,其著名者七十有二,以之烹茶,皆不在惠泉之下。宋李文叔格非,郡人也,尝作《济南水记》,与《洛阳名园记》并传,惜《水记》不存,无以正二子之陋耳。谢在杭品平生所见之水,首济南趵突泉,次以益都孝妇泉(在颜神镇)、青州范公泉,而尚未见章丘之百脉泉。右皆吾郡之水,二子何尝梦见。予常题王秋史(苹)二十四泉草堂云:“翻怜陆鸿渐,跬步限江东。”正此意也。

◎治喉闭

明世宗末年患喉闭,江西一粮长运米至京,以山豆根煎进,立愈。后徐文贞阶病,亦以此方奏效。

◎奇疾怪症

余《居易录》载奇疾数事。又谢在杭云:“浙有士人,一手指忽痛,指甲间生珊瑚,高二寸许,气成海市,有人物、城郭、楼台,医皆不识何症。或以为火也,投以大黄而愈。此与穆桂阳吏部晚年额上皮内肿起晶莹,中有一人骑驴往来,终日不少休,同一怪症,即缓、扁,未必知也。

◎古镜

宋庆历时,有宦官蓄一古镜,背铸鬼形,而其影在鉴中。

◎洗马

明人小说载:驿丞问杨文懿公:“官名洗马,日洗几马?”公答之云云。《水东日记》又载一事:“刘洗马定之与兵侍王伟遇于朝,伟戏刘曰:‘吾太仆马多,公须一一洗之。’刘应声曰:‘何止太仆,诸司马不洁,我固当洗之耳。’闻者快之。”伟即媚王振者也。

◎孟子

日本国重儒书,十三经而下无所不有,独无《孟子》。中国人有私携过海者,辄有风涛蛟龙覆舟之患。此理之不可晓者。余谓孟子,泰山岩岩气象,于此犹见一斑,历数千年如在也,《刺孟》、《非孟》之属,其亦可以不作矣。

◎柴窑片

柴窑于陶器中最古,流传至今者,碎片与金翠同价。亡友刘吏部公<甬戈>(体仁),每自诩其诗文为“柴窑片”,虽谑语,亦有所本也。

◎骡是乇百

《说文》:驴父马母曰骡,马父驴母曰是。《玉篇》:驴父牛母曰乇百。

◎平妖传

元至正间,有范益者,京师名医也。一日,有妪携二女求胗,曰:“此非人脉,必异类也,当实告我。”妪泣拜曰:“我西山老狐也。”与之药而去。今小说《平妖传》实借用其事,而所谓严三点,则南昌神医也,予已别记于《居易录》。又传中杜七圣与蛋子和尚斗法斩葫芦事,见《五杂俎》,乃明嘉、隆间事,皆非杜撰也。

◎钱吴书四通

余少奉教于虞山、娄江两先生,五十年来书尺散佚,偶从鼠蠹之余得两先生赤牍手书,不胜感叹,谨录左方。

钱牧斋先生书三通

玉峰邮中,忽奉长笺,温文丽藻,晔如春华,东风入律,青云于吕。捧读数过,笑继以。自分以木桃之投而致琼瑶之报,私心怦营,愧无以仰副德音也。衰迟潦倒,卖身空门,旧学无几,遗忘殆尽,惟有日纟番贝叶,销闲送老。世间文字茫然,如前尘积劫;门下散华落藻,如卿云在天,有目共睹。老人未免枨触童心,鼓动习气,欲从蒲团上去,以此自笑耳。近日诗家如稻麻苇粟,今得法眼刊定,又有伯玑玄览,共为鉴裁,广陵当又筑文选台矣。西樵诗渴欲请教,邮中都未见寄,如调饥,我劳如何。邗沟一水,不能办十日舂粮,趋侍铃阁。京江间阻,便如明河天堑,可一叹也。乱后撰述,不复编次,缘手散去,存者什一。荆妇近作当家老姥,米盐琐细枕藉,烟熏掌簿,十指如椎,不复料理研削矣。却拜尊命,惭惶无地。杜诗非易注之书,注杜非小可之事,生平雅不敢以注杜自任。今人知注杜之难者亦鲜矣,可叹也。西江王于一,苦心学四大家文字,溘逝之后,遗文散佚,倘得属伯玑搜缉,序而传之,俾此子不为草亡木卒,诚艺林所仰望也。贵门人便邮,草率奉复,老怀缕缕,都无伦次,惟高明亮之。

仆于君家季木兄有同年、同志之谊,而司马中丞暨令祖方伯,咸以年家稚弟畜我、爱我,松茂、柏茂,如草木之有臭味,不但孔、李通家也。陵谷改迁,故旧寥阔,东望岱宗,未尝不郁纡感叹。顷闻门下雄骏绝出,整翮云霄,鸿裁艳词,衣被海内。才笔之士靡不捧盘执,愿拜下风。私心庆幸,以为大槐以后复产异人,新城门第,大振于灰沈烟烬之余,禽息之精阴,庆在季木可知也。舍甥北还,复示大集,如观武库,如游玉府,未敢遽赘一言于简端。丁老继之枉过,言门下驻节水亭,讨论风雅,风前烛下,眷念衰朽,以为孤竹老马犹能识道,不惜过而问焉。禅力未固,猎心复萌,纟番阅再过,放笔为糠秕之导。良以古学日远,流俗波靡,如门下应半千之运,苕竖颖发,回浣狂澜,鼓吹大雅,故敢倾吐朴学,申写狂言,直道其所厚望于门下者。此时稂莠一区,鸟鼠同穴,闻仆之言,必将群喙争鸣,众口交诅。区区之意,但得以片言自效于高明,斯世有一人知己,岂复与辁才小生争窭薮于鼠穴哉!序言草略,有怀未尽,扇头古诗一章,聊当百一。邗沟、京江,盈盈一水,贫病屏迹,投老荒村。东风解冻,尚期裹粮幞被,奉扣铃阁,庶几樵苏不爨,明灯永夕,上下扬扌乞,成千古佳话耳。君家群从,比复何如?季木儿郎,得免负薪否?牍末附问,不尽驰念。

余生暮年,销声息影,风浪瞥起,突如焚如。介恃天慈,得免要领,噩梦已阑,惊魂未整。远承慰问,深荷记存,惟有向长明灯下,炷香遥祝而已。伏读佳集,泱泱大风,青丘东海,吞吐于尺幅之间,良非笔舌所能赞叹。词坛有人,余子皆可以敛手矣。老耄丛残,仰承推许,三复德音,惭惧交并。辁材朴学,本不敢建立门户,厕足艺林。幸奉先生长者之训,稍知拨弃俗学,别裁伪体,采诗余论,聊示发挥,遂使谣诼纷如,弹射横集。俗习沈痼,末学晦蒙,醯鸡井猿,良可愍叹。日星在天,江河万古,欧阳公有言,岂为小子辈哉。八十老叟,余年几何,既已束身空门,皈心胜地,义天法海,日夕研求。刳心刻肾,如恐不及,何暇复沈湎笔墨,与文人才子争目睫之短长哉!非旁行之书不观,非对法之论不作,世间文字,一一皆回向苦波呗赞之余,游戏讽咏。禅则寒山、梵志,儒则《击壤》、江门,可以助发道情,消除荫界。假年送老,如是而已。《秋柳》新篇,为传诵者攫去,枚生已老,岂能分兔园一席,分赋忘忧。白家老妪,刺促爨下,吟红咏絮,邈若隔生。无以仰副嘉命,徒有永叹而已。伯玑想尚在幸舍,幸道相念。寒窗裁谢,临风怅然。

吴梅村先生书一通

增城渡江一札,想已得候见竹西,正求传示。论诗大什,上下今古,咸归玉尺。当今此事,非得公孰能裁乎!江表多贤,正恐不鸣不跃者,或漏珊瑚之网。如吾友许九日兄,为寒斋二十年酬唱之友,十子才推第一,篇什流传,定蒙鉴赏。近诣益进,私心畏且服之,而独苦其食贫无依,即宿舂办装,亦复不易,而出门求友之难也。今春坐梅花树下读《阮亭集》,跃起狂叫曰:“当吾世而不一谒王先生,谁知我者!”幞被买舟,素筝浊酒,特造门下。虽幸舍多贤,谁复出九日上者乎?其姿神吐纳、书法之妙,见者倾倒,当以为长史、玉斧之流,不徒继美乎丁卯桥也。门下延华揽秀,或亦倦于津梁,然如此客,急宜收之夹袋,咳唾所及,增光长价。且此君青鞋布袜,由是而始,无使寥落,便增旅况,则皆名贤传中佳话耳。

◎唐人万首绝句

宋洪容斋撰《唐人万首绝句》,曾表进孝宗御览,批答甚优,又赐茶一百夸、清馥香十贴、薰香二十贴、金器一百两。当时右文之盛,可以想见。然余观其书,舛讹淆乱。如何逊、沈警,乃梁、陈间人,概行采入,何警句“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改作绝句。至唐小说如《东阳夜怪录》诸诗皆载之,“敬去文”、“卢倚马”之类亦载之,更为不根。而四唐之诗,略无诠次,有一人之作而分属数卷者,尤难检阅。盖当日只欲取盈万首,都无持择故也。余每病之,归田后选钞数百首,别为一集,以继《文粹》、《诗选》之后,面目差改观矣。

◎山东风雅

吾乡风雅,明季最盛。如益都王遵坦太平、长山刘孔和节之,尤非寻常所及,王,巡抚潆子,刘,相国鸿训子也,余为作合传。他如益都王若之湘客,诸城丁耀亢野鹤、丘石常海石,掖县赵士伯、士亮丹泽,莱阳姜采如农、弟垓如须、宋玫文玉、弟琬玉叔、董樵樵谷,淄川高珩葱佩,益都孙廷铨道相、赵进美韫退,章丘张光启元明,新城徐夜东痴辈,皆自成家,余久欲辑其诗为一集传之.未果也。孙本朝拜相。高,吏部侍郎。赵与琬,俱按察使。丁、丘皆以教职迁知县。丁自有集,余仅记丘《马上见》一绝云:“薄罗衫子凌春风,谁家马上口脂红。马蹄踏入落花去,一溪柳条黄淡中。”

◎太学祭礼

太学春秋祭,例遣大学士一人主之,翰林官二员分献,公宴惟祭酒与大学士南北相向,司业则侧坐。余为祭酒时,值高阳李文勤公代祭。公与余有师生之谊,余欲移席,公曰:“古礼不可废也。”卒从之。时太常卿薛君、梁公(柱斗)辈皆侧坐。朝廷重师儒如此。

◎王晋溪

王晋溪一生仇彭襄毅,然迹其行事,邪正判然。侯元毂《一闲录》谓王祀乡贤久,万历四十六年,督学某始革之为非。此乡曲之私言,非公论也。

◎呵胶

《一闲录》云:“呵胶出塞外,可以羽箭。妇人贴花钿,呵嘘随融。”此与兖州阿胶非二物,世多不知。

◎处州山中

故友山阳丘洗马季贞(象随)与张虞山(养重)游浙东,行处州山中,各有《即事》诗。一云:“西风黄叶无人径,破庙山神对古松。”一云:“百年无与人间事,老死深山古木中。”今人穰穰入市者,不知世有此境。

◎娄敬神像

永寿明月山娄敬祠神像,是其真身,后溃,里人贮之石匣,更为装塑。石匣尚存祠中,水旱、疠疫,祷之辄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