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芳野到手后,庄九郎还剩下一个目标。
夺取美浓的首府川手城。
攻下城赶走国主(太守)土岐政赖,让其弟赖艺继位。这是他答应赖艺的。
换而言之,就是他为了深芳野需要付出的“代价”。
庄九郎第一次和深芳野男欢女爱后,把她纤细的小指含在嘴中爱抚,赞道:
“古语说倾国倾城。你就是。”
倾国倾城是一个意思。帝王沉溺于宠妃的美色而荒废朝政,最终国破人亡。——可见这里指的女人美得惊人。
“我吗?您说的我不明白,什么时候败国了?”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也难怪,仔细一想,这个词并不符合现在的情况。
沉迷于深芳野美色中的是庄九郎。他并不是帝王。
作为深芳野交换的代价,要赶走一无所知的美浓国主土岐政赖,然后双手奉给他弟弟,不正是“败城”吗?敢情政赖才配这个名衔。
“这只是打个比方。自古以来,倾国、倾城、国色等等,都是对美人最高的形容。”
川手城。
也写作革手、河手。
庄九郎把能查的都查过了。
川手城建在土岐氏的全盛时代,镇守着美浓、尾张和伊势三国百数十万石的领地。可谓规模宏大。
“大人,地形图画出来了。”
十天后,赤兵卫和耳次将他们亲眼观察的川手城城内的道路、各大关口和房屋都画了下来。
“政赖住在哪儿?”
“就在本馆御花园里面。房顶铺着瓦,后面是土墙。”
“辛苦你们了。”
庄九郎放进怀里收好。
接下来,他想亲眼证实一下城里的情况,一天,他作为赖艺的使者,带着猎鹰时抓到的猎物,前往川手城拜见政赖。
这座城的遗址如今位于岐阜市南郊某女子高中的操场。只有一棵老冬青树,勉强能让人联想起古城旧址。树旁立着一块石碑,刻着“史迹川手城址”的字样。而当时外围的护城河境川,如今只剩下了河沟。
然而映入庄九郎眼帘的川手城却是另外一番风景。到底是首府。
(果然华丽。)
庄九郎策马徐行,来到护城河对岸。
河水很深。蹚过去很难。河对面是土墙。不是岩石堆砌的,而是用挖河的泥土砌起来的。估计没什么防御能力。
与大手门之间搭了一座木板桥。庄九郎下了马,徒步过了桥。
门卫立刻放行。
“辛苦了。”
最近庄九郎在美浓名声大噪,门卫用看见某种珍稀动物似的眼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庄九郎。
而庄九郎泰然自若,环视着四周。
(看来,土岐家的泰平时间太长了。)
他切实地感受到这种气氛。从足利初期至今,经过了赖康、康政、赖益、持益、成赖、政房数代的太守,直到现在的政赖。
城里的房屋都华美精致,看不出来其中有用来作战的。
其实,当时地处平原地带的大名府邸大都如此,在作战这一点上表现出巨大进步的,要在庄九郎即后来的斋藤道三建筑的稻叶山城(金华山城·岐阜城)之后。
(中看不中用。)
庄九郎从建筑设计的眼光,审视了城里大大小小的房屋、配置和道路。房屋的名称和作用,事先已经让赤兵卫和耳次调查过了,庄九郎进而又把这些房屋的后面察看了一遍。
这种中世时期风格的老式城楼还有一个弱点。
打仗的官兵们不常驻在城里或城脚下。高级武士们都各自在自己的封地建起小城居住。有事时派人去通报,或是听到命令出阵的螺号、鼓声等才出城作战。
这一习惯由来已久。自从武家兴盛后,从平清盛、源赖朝到足利尊氏,都没有另外建城,也没有把部下将领都集中在城下。
(以后的时代可行不通。需要建一座防守用的巨大城楼才行。)
庄九郎脑中浮现出一座灰白色石灰岩结构的巨大城池。相比这下,眼前的川手城就显得幼稚多了。
跟随门卫走了没多远,迎面来了一名武士,看上去像是政赖身边的武士头目。此人开口说道:
“您就是西村勘九郎大人吧。主公正在等你。请随我来。”
庄九郎跟随其后。
(政赖很讨厌我。)
他早就知晓了这一点。
政赖曾经说过自己是“奸诈之徒”。他还说过:
“弟弟赖艺接纳这种人并允其沿袭西村一族,我可不上当。休想靠近我的地盘。”
但是这次作为赖艺的使者前来,政赖也不得不接见。
(政赖会是何种态度呢?)
庄九郎在心底暗暗猜测着。
城里政赖的府邸偏向东南而建,大门面北。
当下流行的书院结构。
(大门口到了。)
带路的武士却不领他走正门,而是打开屋角一侧的篱笆,领他进了院子。
到了院里。
“请在此等候。”
武士头目刮过胡须的下巴泛着青白色,好像有些于心不忍。
庄九郎席地坐在白色的沙地上。这一招有些意外。是下人的待遇。
武士头目自报了家门。
“我是本国明智乡之主明智九郎赖高。”
“呃,您就是赫赫有名的明智大人吗?”
明智是土岐氏的分支,也是美浓的望族之一。庄九郎曾试图接近他们。
(原来这人就是明智九郎赖高。)
果然仪表堂堂,颇有武者风范。
九郎赖高之子明智光秀,后来拜道三为师,这是后话。
“西村大人,还会有机会见面好好聊的。”
明智好像对庄九郎颇有好感。
“在下也十分期待。”
庄九郎爽朗地笑着。明智赖高也报以微笑。初次见面,彼此都似乎感觉到志趣相投。
明智赖高迅速离开了。
只剩下庄九郎独自一人。
抬眼望去,正前方有几级带有扶手的台阶,上方是屋檐。里面是供身份高的人使用的上座。
庄九郎原地等候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太守土岐政赖的身影。
(故意的吧。)
庄九郎向后一仰躺了下来。
他把胳膊枕在脑后,心中盘算,既然对方态度如此,我就要用我的办法对付他。如果还顺从地坐着,那对方这个乡下的贵族恐怕要更看轻自己了。
不久,屋檐下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政赖的家臣们十五六人来到走廊上坐下。
“西村勘九郎,还不快起来!”
其中一人呵斥道。
紧接着,隐约传来榻榻米上走动的摩擦声,庄九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此人就是土岐政赖了。)
年纪三十左右,和弟弟赖艺不同的是,此人十分肥硕。
“这可是在太守面前!”
庄九郎这才睁开眼,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服跪地请安。
“在下西村勘九郎。”
“没听说过。你不是在我弟弟赖艺那儿混饭吃的京城油商山崎屋庄九郎吗?”
他的声音高亢单薄,与他肥胖的身子极不相称。
“确有其名。”
“我接见的是山崎屋庄九郎,所以安排在院里。”
“殿下,您买油吗?”庄九郎不卑不亢,“如果美浓太守要亲自买我的油,我也会卖的。”
“还不快闭嘴!”
“殿下刚才不是说接见的是油商吗?不买油还能有别的事吗?”
“放肆,勘九郎!”
说话的是政赖的家臣长井利安。他和赖艺的家臣长井利隆同族,美浓人称他为太守代理或小太守大人。此人也看不上庄九郎。
“哎哎,刚才你叫我西村勘九郎了?西村勘九郎是赖艺殿下的家臣。这次奉了主命前来拜见。你们却将我当作下人、罪人对待,在此沙地等候。”
庄九郎加快了语速。
“在下重复一次。西村勘九郎乃主公的代理之身。拒在下于门外,也就等同于拒贵国国主弟弟赖艺于门外。小太守大人,是这样吗?”
“你、你敢愚弄我?”
“被愚弄的应该是在下吧。算了算了。今天此番遭遇,可见赖艺殿下已经被视作下人。在下所言不假吧?”
话语中透着威胁。
“小太守大人,请回答在下。”
对方无言以对。
“在下主公受此羞辱。古话说臣宁死不容君受辱。在下刚才躺着时一直在想,西村勘九郎是不是应该就地拔刀为主公雪耻呢。小太守大人,依您之见呢?”
“你如此出言不逊……”
“且慢,在下还有话说。此国的城乡到处皆有传闻,虽不知太守政赖有何存念,说是要对弟弟赖艺泄心头之恨,在某个月明之夜杀进鹭山城一决胜负,确有此事吗?”
庄九郎的这一谎言是为了给以后的行动埋下伏笔,传闻是由赤兵卫和耳次四下散布的。
政赖和长井利安一众自然是头一次听说。
“西村勘九郎,休得妖言惑众!”
“那也要看时间场合。此事关系重大,无法坐视不理。“
“你听谁说的?”
“还用得着是谁吗?国中百姓无人不知。刚开始,在下还付之一笑,根本不信。但是今天受到如此冷落,在下不得不信。”
院中的男子,俨然跻身于质问的立场。
“西村勘九郎已置生死于身外。请赐教。”
“……”
长井利安凑近政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不久又回到原位坐下,说道:
“勘九郎,此话毫无根据。有机会再详细道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把你领到院里,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总之,以后我会安排你重新拜见殿下。今天就请回吧!”
和方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太守土岐政赖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家臣们尾随其后纷纷退下了。
庄九郎也站起身来。
就快天黑了。
庄九郎被领到一间屋里,吃了碗泡饭。先前的明智赖高,陪坐一旁。
“再来一碗。”
庄九郎将空碗递给小厮。
小厮连添了六次。
“大人好饭量啊!”
明智赖高看得呆了。
“你可不知道,说了那么多话,肚子都空了。刚才五碗下肚都没感觉。”
最后一碗饭落肚后,庄九郎将手撑在大腿上伸了伸腰,换了个坐姿。
“您这是?”
“如果放了毒,这会儿应该有反应了。我刚才试了试胃里的感觉。”
“佩服佩服!”
刚才庄九郎狼吞虎咽的时候,明智心底便暗自敬佩。如果想要下毒,这个机会再好不过了。”
庄九郎一定也心存顾虑。即便如此,他还能泰然自若地吃下六大碗饭,其胆量可非同寻常。
小厮撤了碗碟。
乘此时机,明智赖高迅速凑近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
庄九郎贴上耳朵,左手抚膝。
“回去的路上有埋伏?”
“嘘,小声一点儿。我只是提醒你注意,没说有。”
“对对。”
庄九郎从怀中掏出牙签,开始剔牙。
明智赖高已经被此人的气度完全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