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郎和白云两人两骑,像疾风一样驶入了加纳城。
“天啊,大人!”
大手门的看守扔了枪,伏地跪拜喜极而泣,目睹此景的白云法师心潮起伏。
(此人如此受到家丁们的厚爱。)
也难怪看守们如此动容。
城主竟然归隐佛门,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被主人抛弃的家丁们由此备受全国各地的侮辱,惶惶不可终日。
(嫌弃我们美浓,回京都去了吧。)
(还是云游四海,天地为家。)
城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幸亏赤兵卫竭尽全力才保住了这座城。
全城上下处境艰难。
美浓的老臣们前往土岐赖艺的居所川手府城,纷纷进谏道:
将那人认作逃亡者,派其他人接管加纳城如何?
一味地表示反对,强硬主张“他一定会回来的”是明智城的城主明智赖高。
虽说是来自赖高和庄九郎之间的友谊,但绝对不是形式上的,赖高打心底里欣赏庄九郎的为人。
——那么就再观望一段时间吧。
由此,加纳城才得以保存。
就在这个时候,尾张的势力跨过边境的木曾川前来挑衅。
“加纳城长期无主的话,恐怕尾张人会乘虚而入,把它当作侵略美浓的据点。”
有人担心。
确实是危机四伏。
川手府城和加纳城,是离尾张边境最近的两座城。
庄九郎回来了。
可想而知看守为什么会痛哭流涕。
还有一点。
城里城外的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去找庄九郎报仇的白云法师竟然和他一道回来了。
(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众人都以为庄九郎施了什么魔法。
庄九郎进了大堂,把主要的家臣向白云法师作了介绍后,立即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赤兵卫等人一一作了汇报,庄九郎却始终是一副沉重的表情。
(不对。)
他气得想骂人。无人亲自到边境附近去观察情况,这些汇报听上去都不真实。
“把城里所有的旗帜都挂起来。”庄九郎下令。
很快,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竖起了各种战旗,迎着早春的微风飞舞。整座城都呈现出一种备战状态。
“白云君,”庄九郎说道,“穿上盔甲吧。大将的令旗也交给你。我要离城两天,如果敌人打过来,你就是守城的将领。”
“你要上哪儿?”
白云对庄九郎的行动一无所知。
“我要去看看太守殿下。”
“那种不急之事,不是应该等到退敌之后吗?”
说着庄九郎却已经扬长而去,两天都不见踪影。
他扮作割草的村民,潜入边境细细地察看了一番。
结果发现,所谓织田信秀率领尾张大军入侵只不过是被夸大的谣言,其实不过是一些尾张的土匪们,渡过木曾川来掠夺美浓村庄储藏的大米而已。
不过人数很可观。
有一千人。幕后的指挥是织田家出身的武士,表面上利用一些土匪,十分巧妙地指挥着军队的进退。
(后盾是织田信秀。)
庄九郎判断。
他真正的目的,单单是掠夺军粮吗?还是想拖垮美浓的兵力?或是向美浓发出挑战走向战争?
无从得知。
虽说意图不明,但是战术很高明,就算附近的美浓武士们派出小部队围剿,也总是被轻易击败。
所以耳次带到京都来的都是战败的消息。
总之,庄九郎决定,先不管织田信秀是不是幕后主使,前面的敌人都是草贼。
他仔细侦察了敌军的军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了。
夜里,他向白云面授机宜,并拨给他百号人马,袭击了防守最薄弱的一个据点。
白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他无视己方军队的伤亡,一气呵成攻占了敌方的地盘。
又按照庄九郎的计谋,没有撤兵,而是守在敌人的军营里,夜里点起熊熊篝火,白天竖起自己的战旗大造声势。
更有甚者,他把砍下的二十名土匪首级晾在木曾川的河滩上,脸朝着尾张的方向。
盘踞在附近村庄里的土匪们见状后大怒,蜂拥而来。
白云的军营位于木曾川前的小山丘上。
只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尾张的土匪们沿着小道像潮水一样涌来,放箭投石都不管用。
“挡住!”
白云在山顶奔跑着指挥,难怪美浓军队都败在他们手上,尾张的这些土匪强悍得让人怀疑:真的是草贼吗?
土匪们试图用钩绳爬上山顶。
白云一边鼓励着士兵,一边亲自挥枪挡敌,却还是无法阻止敌人的进攻。
而且,庄九郎说好要来的部队还不见影子。
庄九郎的计谋是让白云在军营做诱饵,引诱敌人靠近,庄九郎率兵从后面包抄,两军前后夹击一举歼灭敌人。
然而还没到。
(中计了——)
白云咬着牙在山顶上来回奔跑。
(我失算了。)
这样白云就会死在土匪手上。庄九郎不用亲自动手就能解决他。
山上密密麻麻地长着松树。这里的地名通称为松山,可以说不利于防守。敌人可以藏在松树后,一边放箭一边靠近过来。
白云全身溅满了敌人的血,他不停地奔跑杀敌,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庄九郎还在加纳城。已经整装待发。
他并没想过要欺骗白云。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恪守信用。
(能成就大事的人,经验之谈就是一个信字。)
凡事都讲信用,这样才能取信于人,身边真心相待的人多了,才能成就大事。
只是庄九郎的人手不够。分给白云一百人后,就只剩下一百人了。
因此,他分别派人去向明智乡的明智赖高和可儿乡的可儿权藏借兵,可是至今未来。
太阳渐渐西斜,眼看就要落山了。
天黑对敌人有利,庄九郎前后夹击的战术将不起作用。
“赤兵卫,还没消息吗?”
庄九郎“吸溜吸溜”地吃着泡饭。
“好像还没动静。”
“再晚的话,白云就没命了。”他提高了声调,脸色凝重。
“他要是死了,大人不就除去了眼中钉吗?”
“不能这么说。”
庄九郎咯嘣咬了一口腌菜。
“如果援兵不来的话,我只有舍身带着手下的人去救他了。”
“什么?”
赤兵卫甚是不解。
“到底还是和我们这些下等人不一样啊。”
“你知道人要干大事,什么最重要吗?”
“不知道。”
“一个义字。孟子说的。比孟子早一百年的孔子说是仁。然而身处乱世,哪有什么仁人,顶多是天生的老好人罢了。所以孟子提出了义,是每个人都可以效仿的战争年代的道德。孟子的时代和如今的日本,就像照镜子一样相似。”
“孔子和孟子,都是古代中国讲述圣贤之道的人吧?”
“不错。”
庄九郎搅弄着碗里的泡饭。
“那么,您是要走圣人的路了?”
“你说对了。”
庄九郎又往嘴里夹了一块腌菜。
庄九郎确实有此打算。就算是古代的圣贤,换成庄九郎所处的时代和立场,恐怕也会选择奸雄之道。为了平定乱国不择手段,建立新秩序的国家后,再实施自己的理想政治。
庄九郎视圣贤之道为理想,使用手段谋略来克服现实问题。然而手段计谋是不能笼络人心的。因此,庄九郎把“义”和“信”规定为自己要遵守的“道德”。
“不会来了吧?”庄九郎站起身戴上头盔,“击鼓出阵,牵马来。”
他发号施令后,又命令赤兵卫:
“你留在这里。明智和可儿的人马到了后,让明智大人守城,可儿权藏则用作后援(预备队)马上来追我。”
“遵命,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加纳城里就空无一人了。”
“不是还有你吗?别让老鼠给拖走了。”
庄九郎飞奔出大门,在大手门前翻身上马,喝道:“开门!”
便扬鞭而去。
百余人跟随在后,像一簇巨大的黑影朝着木曾川畔的松山飘去。
一路上,他高声说道:
“别小看对方是土匪,大家一定要拼命。”
“再强大,如果胆怯的话,会输给弱小的勇者。大家出了城,就当作自己已经死了。死者之勇天下无敌。”
庄九郎的人马并不见得战术多高。全在教诲。奔赴在死亡道路上的教诲,才是刻骨铭心的。
策马奔跑了十町路左右,他告诉众人:
“敌军有上千人数。”
人数多得吓人。
“只要听我指挥,就一定会赢。”
“另外,”庄九郎喊道,“虽说是土匪的首级,一样封赏。赏品是金银珠宝。”
这么说的原因是由于对方是土匪,土匪是没有土地的。赏赐土地是没指望的。这也是正规军队在与土匪或起义部队作战时军心不振的原因之一。不仅是美浓,其他国家在这种情况下也经常打败仗。
而庄九郎还有京都山崎屋这一巨大的财富来源。他有赏赐金银和高价布匹的雄厚实力。
随从们一听都振奋无比。不久,前面就出现一片亮光。
来自夕阳的反射。
已经临近了。亮光的来源是夕阳反照在木曾川的水面上。眼前就是土匪们包围着的松山。
“弓箭队在前,长枪队随后。骑兵准备好半弓。”
庄九郎骑着马迅速地进行了部署。
还没有铁炮。在一统天下时发挥了巨大威力的火器,在庄九郎进入中年后才传入日本,包括庄九郎在内的武将们迎来了战国后期的历史性飞跃,而此时的日本,可以说正处在弓矢时代的末期。
当时,唯有庄九郎的军队拥有高明的骑马战术。马上的武士们都在鞍壶里备有半弓。
在使枪前,他们会给弓上好弦,放了箭后才开始用枪。
“冲啊!”
骑在马上的庄九郎下令道,他换了个拿枪的姿势。
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号角声和部队冲锋的声音,弓箭队首先攻击,他们沿着山坡不停地射箭,顿时击毙了五十余人。紧接着,长枪队又冲向前去。
长枪队后面紧跟着骑兵队。印着庄九郎的“二条波纹”的战旗在队伍中间飞舞。
山顶上的白云法师抬起头盔张望,看见了援军和庄九郎的旗帜。
“果然没骗我。”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也吹号击鼓,节奏快些!”
瞬间,局势被扭转了。
土匪们最怕被前后夹击了,于是掉转身开始迎击自山脚向上行进的庄九郎部队。
看见敌人从半山腰开始后退,庄九郎又命令部队按照刚才的弓箭队、长枪队和骑马队半弓的顺序反复作战,小规模地打击敌人。
持续了一会儿,庄九郎喊了一声:“跟我来!”
便如流星般疾驰到敌军中亲自挥枪冲杀。
而白云的部队从敌人身后开始袭击,土匪们终于守不住阵脚,开始向四周的田野、竹林、河滩作鸟兽般逃散。
一旦阵脚大乱,这些土匪们就不堪一击了。慢的人还在号泣犹豫,动作快的却已经蹚过河逃往尾张方向了。
庄九郎和白云则凶神恶煞般地追赶着贼兵们。
太阳落山时,战斗结束了。
庄九郎在河滩上检查敌人的首级,一个不漏地记了下来。
一共是六百七十个。
这些首级被排列在河滩上,好让对面的尾张也能清楚地看到。然后收了兵,一气呵成回了加纳城。
这场战斗和对他胜利的评价,为日后庄九郎活跃在美浓国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海内第一勇将”的称号,响遍了美浓国中所有的街市乡村。
估计也传到了庄九郎直到中年的顽固敌人——尾张的织田信秀的耳中,他一定觉得不是滋味。
很快,再没人敢轻视他这个“卖油郎”了。
大战告捷的第二天,庄九郎去了川手府城,向赖艺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