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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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请你在酒馆吃晚饭,饭后我们到歌剧院消消食,然后我带你到一家人家去,那里的人十分想结识你。”

主教代理官请他在牡蛎岩饭店吃了一顿精美的晚饭,在座的只有三个人:德·玛赛,拉斯蒂涅和勃龙代。爱弥尔·勃龙代是年轻伯爵的同乡,他是一个作家,由于同一个年轻标致的女人有关系而踏进上流社会。这个女人也来自维克蒂尼安的省分,是特雷维尔家的一个姑娘,嫁给德·蒙柯奈伯爵,伯爵是拿破仑的一个将军,后来转到波旁家族方面来。主教代理官大肆宣讲超过六个人一起吃饭的坏处,他说,六个人在一起吃饭就谈不了话,也不能让美食家品尝菜肴和美酒。

“亲爱的孩子,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今晚要带你到哪里去,”他一边说一边拉过维克蒂尼安的手拍打着。“你要到德·图希小姐家,那是所有自命为聪明伶俐的标致女人亲密聚会的地方。文学、艺术、诗歌等各种天才,在那里都受到极度的尊敬。这是我们剩下来的一个上世纪的文学社,不过披上了一层君主制理论的外衣,这是我们时代的制服。”

“这套玩意儿有时象一双新靴子那么讨厌和折磨人,可是只有在这地方你才可以找到能够谈话的女人,”德·玛赛说。

“要是所有到这儿来的诗人都象我们这位同伴那样磨炼他们的诗才,”拉斯蒂涅很亲热地拍着勃龙代的肩膀说,“那时我们才觉得好玩哩。可是颂歌、民谣、多愁善感的沉思集和正文字数不多的长篇小说,有点充斥着长沙发和人们的头脑了。”

“只要这些东西败坏年轻姑娘们的心灵,而不宠坏妇女,”德·玛赛说,“我就不憎恨它们。”

“先生们,”勃龙代微笑着说,“你们侵犯了我的文学园地了。”

“闭嘴吧,你这幸运的家伙,你已经抢去我们世界上一位最可爱的女人了,”拉斯蒂涅嚷着说,“我们当然可以偷盗你的一些不很高明的想法。”

“是的,这流氓很幸运,”主教代理官一边说一边拧勃龙代的耳朵,“可是维克蒂尼安今天晚上也许比他更幸运……”

“这么快吗?”德·玛赛喊道,“他到这儿来只不过一个月光景,他还没来得及抖掉他从老家带来的尘土,还没有时间揩干净他姑姑用来浸泡他的盐水呢!他刚得到一匹象样的英国马,一辆时髦的双人二轮马车,一个马夫……”

“不对,不对,他没有马夫,”拉斯蒂涅打断德·玛赛的话说,“他有的只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一个小庄稼佬,据最懂得仆役号衣的裁缝布伊松说,这位乡下佬根本不宜穿短上衣……”

“事实上是你们应该学习博德诺的样子,”主教代理官十分严肃地说,“他比你们全体优越的地方,我的年轻的朋友们,就是他有一个地道的英国小马夫……”

“先生们,请看吧,法国的贵族已经堕落到怎样的地步了,”维克蒂尼安大声说,“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有一个英国小马夫,一匹纯种的英国马,和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嗳哟!”勃龙代指着维克蒂尼安念了一句诗:

这位先生的见识有时令我吃惊。

然后他又接下去说:“一点不错,年轻的道学先生,对的,你们贵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们甚至不能象五十年前我们亲爱的主教代理官那样,有挥霍浪费的光荣!我们现在是在蒙托格伊街的三层楼上吃喝玩乐。再也没有对付红衣主教①的斗争,也不会再有金缕衣原野②。总之,你,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你可以同一位勃龙代先生吃夜宵,而这位先生是外省一个穷苦法官的次子,在外省你连手都不愿伸给他,而他在十年之后就可能同你并肩坐在王国的贵族院议员席内。除此以外,如果你能够的话,你就信赖你自己吧!”

“好呀!”拉斯蒂涅说,“我们已经从事实谈到理论,从暴力转到智力上来了,我们谈的是……”

“还是不要谈我们的倒霉事儿吧,”主教代理官说,“我已经决定要快乐地死去。如果我们的朋友还没有一个英国小马夫的话,那是因为他是属于狮子的种族③,所以他不需要老虎。”

①红衣主教,指保尔·德·贡迪(1613—1679),他任红衣主教期间曾领导投石党运动,反对王室,后被关进监狱。

②金缕衣原野,英法海峡附近的一处平原,一五二〇年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与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曾在这里相会。两国国王各显神通,把相会场所布置得无限奢华。

③狮子,当时一般花花公子的称号。

“他以后免不了要有一个,”勃龙代说,“现在他还新来乍到罢了。”

“虽然他的忧雅气派还是新学来的,我们已经接纳他了,”

德·玛赛说。“他配得上我们,他理解他的时代,他很聪明,又是贵族,又很可爱,我们会喜欢他的,会为他效劳,会把他推上……”

“上哪儿?”勃龙代问。

“你太好奇了!”拉斯蒂涅说。

“他今晚要同谁结交?”德·玛赛问。

“同后宫的全体王妃,”主教代理官说。

“该死的!”德·玛赛说,“我们干了些什么,使得主教代理官这么恨我们,要为这位公主保守秘密呢?要是我不能认识认识她,那我可太难受了……”

“我也曾经象他一样自命不凡,”主教代理官指着德·玛赛说。

晚饭吃得很愉快,席间始终贯穿着巧妙的恶语中伤和文雅的污言秽语,饭后拉斯蒂涅和德·玛赛陪主教代理官和维克蒂尼安去歌剧院,以便能够跟着他们到德·图希小姐家里去。这一对浪子打算等客厅里朗诵完悲剧再到那里去,因为他们认为最有害于健康的事莫过于在十一点和午夜之间听悲剧朗诵。他们的到来是想侦察一下维克蒂尼安,并且以他们的在场使他感到不自在。这完全是小学生的恶作剧心理,又加上一层花花公子酸溜溜的醋意。维克蒂尼安却具有侍臣的厚脸皮,对他们满不在乎。拉斯蒂涅看见这位新角色这样登台,不由得不惊讶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符合时代要求的潇洒态度。

“德·埃斯格里尼翁这小子很有前途,你说是吗?”他对他的伙伴说。

“这倒不一定,”德·玛赛回答,“但是他干得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