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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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鹤山集>

钦定四库全书

鹤山集卷一百一    宋 魏了翁 撰举文

韩愈不及孟子论

凡天下欲为而不能者其辞厉卫道之君子视天下之小不正孰不欲大其门以受之哉然去圣贤愈远私智曲学方视古为有加而已之才力气量乃非古圣贤之比则心声之发往往有峻厉而恨其不能者矣尝观韩昌黎荅孟简一书始终愤世嫉邪类非平时雍容徐缓等语说者以其不及孟子之辞为愈之过乎谦吁以愈之身而慨然自谓韩愈不及之语愈之辞气亦厉矣彼其意盖以为邪说之移人今已甚於孟子之时以堂堂韩愈之言乃不能如孟子之息邪说号呼大叫於语人之际愈诚有不足之恨哉其曰韩愈不及孟子恨之也今夫喜怒哀乐之情未有不自夫辞气之发者见之然其意亦各有所向也成瞷谓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则是耻其不若人也顔渊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则是必为而後已也韩愈谓彼能是我乃不能是则是欲为而不能也夫惟欲为而不能者其愤必深天下未有怀不能为之恨而泰然帖息於辞气之表也而况愈当觝排异端之日又非若异时慕舜周公之心比也何则自昔异端之病天下莫烈於战国然孟子以亚圣大才力闲先圣之道貉白圭夷许子直夷之妾妇仪衍羞比管晏又非止禽兽杨墨然当时邪说者不得作虽以杨墨之害牢不可破且能康色以受其归而侏离左袵之未有後世犹赖之非轲之力於排击也人心正而邪说自息公道明而私见不作轲之道盖有以受之也今也降汉魏而唐缁黄之徒风天下而惟已之从其为害又惨於孟子之时而愈乃以一世山斗顾乃不能如孟子之所以受正人心之责则以愈视轲愈当少降哉愈也学术所宗惟孟氏一人而其言一曰愈尝推尊孟子平时推尊者乃使异端小道屏息而不敢肆今非惟不能息而又甚焉含愤抗腕宜其托诸孟简慨叹其遗恨也异时杏坛之语人循循然应对进退纡徐和缓宛然有温厚之意而今也愈之一书峻厉激发一则曰韩愈二则曰韩愈且凛然於辞气之表而不及孟子等语所以致其不若人之恨者亦深矣虽然愈恨其不及孟子其意不为不切而夷考其论议则愈与孟子固自有不容及者孟子谓性本善也愈则品而为三孟子谓墨乱孔也愈则合而为一孟子谓尧舜不偏爱而愈则有同仁之说孟子言必称尧舜而愈则有易伯之论异时趦趄光范之门又腼顔於孟子之藐大人辞万锺者尝使愈充其觝排攘斥之功以进於孟子纯全之地则轲得其传矣

唐文为一王法论

任斯道之托以统天下之异则不可无以尊其权天下惟一王之法最足以一天下之趋向彼其庆赏刑威之用於天下而天下莫与之抗者以其法之所存故也君子任斯道於一身以正天下之不正裁节矫揉而不使之差跌於吾规矩凖绳之所不能制则一王之法岂独有天下者司之而斯文独无之哉圣人不作学者无归往之地重之以八代之衰而道丧文敝後生曲学之於文仅如偏方小伯各主一隅而不覩王者之大全或主於王杨或主於燕许非无其主也然特宗於伯尔有韩子者作大开其门以受天下之归反刓剗伪堂堂然特立一王之法则虽天下之小不正者不於王将谁归史臣以唐文为一王法而归之韩愈之倡是法也惟韩愈足以当之天下莫不有所主江海能为百谷主也而後百川归之太山能为羣岳主也而後羣目仰之天下之分自敌已以上毫髪不可妄踰而况於道之所统其去取予夺可无王法以裁正之乎孔孟一窭人尔鲁史记一书孔子何为傲然立一王之法以刑赏天下之诸侯而当时谓之素王七篇之书孟子胡为司距放之权而天下亦谓为亚圣孔子岂不知华衮鈇钺施之列国则为僭而禹周公执天下之势孟子亦岂不知与己大相辽絶乎书以载道文以经世以言语代赏罚笔舌代鞭扑其所立之法虽俨然南面之尊有不能与之争衡者然後知一王之法吾孟孔立之以垂世久矣非用空言而徒为记载也不幸圣人没而王法絶火於秦黄老於汉佛於晋宋齐梁之间间有文人才士以主持斯文攘臂鼓吻以自立其说然目离骚为奴婢指屈宋为衙官骂宋玉为罪人呼阮藉为俗吏其标立气势则有之矣而王法则吾不知也有唐之兴絺章绘句尚存江左之失未宗燕许如翠微宫之颂启母碣之铭洛宝书之颂周受命之颂皆迎合揣摩之文也未得王杨则韩休之薄滋味张九龄之窘边幅王勃之多玷缺许景先之乏风骨皆未能粹然一出於正也是何也主王杨之伯主燕许之宗则蕞尔之国不足以一天下之异也有昌黎韩愈者出刋落陈言执六经之文以绳削天下之不吾合者原道一书汪洋大肆佛骨一表生意凛凛正声劲气巍然三代令王之法且逊之其始也王杨为之伯天下安其伯而不敢辞以为文章之法出於王杨也及其久也燕许为之宗则天下宗其文而不敢异以为文章之法出於燕许也最后愈之为文法度劲正迫近盘诰宛然有王者之法下视燕许诸人直犹残陋之曹桧皆大国之一方尔则凡天下之为文者谁敢不北面厥角以听王法之予夺哉虽然天下之习沉涵浸渍之久则其弊非一朝之可革变齐仅可以至鲁变鲁仅可以至道以圣人之才量岂不能直变一齐而且革之以渐焉况唐之文敝渐靡晋宋之余习自贞观後黜王师旦张昌龄裴卢骆宾王等辈虽太宗高宗主之而斯文之弊且不能尽革使文章之变非燕许诸人为之先则一韩愈岂能以一发挽千钧哉虽然立一王之法以裁天下之异习此上之人为之愈何与焉大历贞元徒事姑息而元和长庆戾吾道尤甚焉立唐文章之王法不出於时君而出於愈愈亦甚不得已也虽然史臣之说虽论愈也亦规唐也

鹤山集卷一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