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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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卷之十

朋友之仁

宋濂溪先生周敦颐闻道甚早,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雅意林壑。初不为人窘束,短於取名而惠於求志,薄於徽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婷'婪,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尝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伊尹、颜渊,大贤也。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於令名。见窗前草不除,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胸中生意勃勃如也。作《太极图》《易通》诸书,妙契千百年以来不传之遗旨,以上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道统之绪。河南程晌使其二子颢、颐往受学焉。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于此。故颢之言曰:自吾见周茂叔昤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字於伊川未悟,访濂溪,留对榻夜谈三曰乃还。伊川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取其善,开发人类如此。

录曰:孔颜之所乐,龙德而正中也。大人与天地合德,其胸次悠然,直与万物上下同流,可得而测度之乎。茂叔之所希龙德而隐者也。君子以成德为行,蔼然如和风,皓然如皎月,可得而矫揉之乎。是殆天之所授,以开万世道学之传。其所得於观感者,不但吟风弄月;他曰傍花随柳,均是一道。此,圣人所赞,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妙,非泛然言语文字比也。

明道先生程颢自十五六时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反求六经而自得之,谓孟子没而圣学不传,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进将觉斯人,退将明之书。不幸早世。其言平易易知,贤愚皆获其益,如群饮於河,各充其量。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褊,实勋外於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非浅陋固滞,则必入於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诞妖异之说竞起,涂生民之耳目,溺天下於污浊。虽有高才明智,胶於见闻,醉生梦死,不自觉也。是皆正路之蔡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後可以入道。

录曰:孔门之徒,颜子居四科之首。当时称为好学,曰不迁怒,不贰过也;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也。是数者,非伯淳之优为也。欤观其终曰端坐,如泥塑人,及至接人一团和气,固未尝迁怒贰过也。充养有道,见於声容,望之崇深,弗敢慢也。遇事优为,从容不迫,测之诚钦,弗敢措也。何尝妄言妄动乎!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宁以一物不被为己病,不欲以一时之利为己功。又岂非若无若虚耶。此共於诸儒之中,独得其粹而无以异也。

伊川先生程颐年十八上书阙下,欲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见安定先生,问以颜子所好何学着论。曰: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学之道,奈何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於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一辰、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故觉者,约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於栓亡。然学者必先明诸心,知所性,然後力行,以求至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颠沛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安定得其文大惊,处以学,职吕希哲师事之,力行好古,安贫守节。此书无所不读,其学必本於诚,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不至於圣人不止也。故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以为诸儒倡。尝言为士者,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宴然为天地间一蠹,惟缀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於是着《易春秋传》以传於世。

录曰:濂汉之所寻者,仲尼、颜子所乐何事也。安定之所问者,颜子所好何学也。可见师之所以教,弟子之所以学,一以道德性命大圣大贤为之依归。此有宋一代道学之传度越前古,而世道之隆,风俗之美所由关也。

横渠先生张载学有本原,好古力行,为关中学者宗师。作《西铭》曰:乾称父,坤称母,子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饱;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瘾残疾,悍独鳏寡,皆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黍,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材,颖封人之锡类。不施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过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於从而顺命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殁,吾宁也。伊川尝言:《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後一人而已。

录曰:二程天资明备,故一见濂溪、安定,闻孔颜乐处,如目斯睹,如手斯指,无伺念虑思索。此其明睿所照,浑然而无逵也。横渠大药,有苦心极力之效,无优游不迫之意,命意措词不能浑然无进。故观其言者如若未能畅然,见後方始无惑。此二程张子所由分也。观诸龟山反覆辩难於前,朱子又为委曲着论於後,《西铭》至今盛行,可见当时岂惟以文会友,而以友辅仁,於此益可见矣。

康节先生邵雍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欲树功名,坚若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北海李之才闻其好学,谓曰:子亦闻物理性命之学乎。雍乃事之,才受《河图》、《洛书》玄义。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之传,远有端绪,而雍探颐索隐,妙悟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多所自得。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以观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遂衍玄羲先天之旨,着书十余万言。富弼、司马光、吕公着诸贤退居洛中,雅敬康节为市园宅,名其居曰:安乐窝。因号安乐先生。光兄事雍,而二人纯德,尤乡里所向慕。每相饬曰:母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尧夫人之德气粹然,望之知其贤,然不事表杨不设防吵,群然燕笑,终曰不为甚异,与人言乐道共善而隐其恶;有就问学则答之,未尝强以语人,人无贵贱少长,一接以诚。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服其化。一时洛中人才特盛,而忠厚之风闻于天下。

录曰:愚观古人德器成就,或得之於天资之纯,或充之於学力之富,或运之於风俗之美。先生三者具备,此所以挺然问出千载之下一人而已。

龟山先生杨时天资夷旷,造诣深远。自幼颖异,德器夙成,积於中者纯粹而渊宏,见於外者简易而平淡。闲居和乐,色笑可亲,临事裁处不动声气。与之游者,虽群居终曰,咯然不语,饮人以和,而鄙薄之态自不形也。宽大能容物,初不见其涯埃。又不为崖异绝俗之行,极蓄益广,不敢轻自肆也。行年八十,志气未衰,精力少年殆不能及。至如裁决危疑,经理世务,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

豫章先生罗从彦性明而修,行完而洁,充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多诣其极,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於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闻龟山得程氏学,慨然慕之,徒步往学焉。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潜思力行,以身任重。在罗浮山静坐三年,所以穷天地万物之理,充然自得,尝曰: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又曰: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一於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於刻;一於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於懦。其议论醇正,皆此类也。

延平先生李恫姿禀劲特,气象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默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居徇徇,於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醉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讲诵之余,危坐终日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者,以为天下之理无不由是而出。既得其本,则凡出於此者,虽品节万殊,曲折千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而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汇之所以化育,以至於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折之於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精明纯一,触处洞然,泛应曲酬,发心中节。当时学者亟称之,曰:愿中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也。

录曰:三先生者,程朱之正传,後学之矜式。其言论气象,表表师法,不独当时为然,百世之下,同此良心,则同此至德,是宜拳拳服膺而弗失也。

晦庵先生朱熹,自少厉志圣贤之学。父韦斋得中原文献之传,推明圣贤遗意,以用力於致知诚意之地。先生早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延平於韦斋为同门友,不远数百里从之。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躬行不以敬,则息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持敬之方,莫先主一,终曰俨然端坐,讨论典则。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存此心於斋庄静一之中,穷此理於学问思辩之际。然充其知而见於行者,未尝不反之於身也。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道之正统在於是矣。

录曰:此,文公学问之渊源也。以韦斋为之父,所以成之者远;籍溪白水屏山延平为之师,所以助之者深。若乃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三言者,先生之所自得,始终造道不越乎。此自秦汉以来千数百余年所仅见也。

其得於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以一身而体天地之道,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其存之也,虚而诚;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有方;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至其养深,而沈潜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学不待讲而精,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嫌然有不足之意。

录曰:此,文公道德之成就也。观其自赞曰:从容乎礼法之场,沈潜乎仁义之府。惟合然而曰章,或庶几乎斯语而孟子。自得之,则居之

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而取之,左右逢其源。大哉。先生斯其至矣。

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贤之旨不明,则道统之传始晦。於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於《大学》、《中庸》,则补其阙遗,别其次第,纲领条目集然,复明於《语》、《孟》,则深原当时答问之意,使读而味者如亲见圣贤而面命之。於《易》与《诗》,则求其本义,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遗意於数千载之上。於《书》,则疑今文之艰统,反不若古文之平易。於《春秋》,则疑圣心之正大,央不类传注之穿凿。於《礼》,则病王安石废罢仪礼而传记独存。於《乐》,则悯後世律尺既亡而清浊无据。若历代史记,则又考论西周以来至於五代,取统系编年之书,缉以春秋纪事之法纲,举而不繁,张而不素。

录曰:此文公有功於继往圣也。盖自汉以来,儒者穿凿附会支离,彷佛未有真知的见。若易传诗序,无虑数千百家,而注疏专门,又皆浩博无要,求其确然。关於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德之门,无以脸於今之传注。且一字一义,莫不理明词顺,百千万世学者指南,与天地同其悠久者也。

周、程、张、邵之书,所以继孔孟道统之传。历时未久,微言大义不章,先生为之裒集发明,而後得以盛行於世。《太极先天图》精微广博,不可涯埃,为之解剥条画,而後天地本原圣贤蕴奥不至於泯没。南轩张公、束莱吕公同出其时,先生以其志同道合,乐与之友。或识见少异,亦必讲磨辩难,以一其归。至有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学者利其简便,侧僻固陋,自以为悟其立论,愈下者,则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功利之私,先生力排之。教人以《大学》、《语》、《孟》、《中庸》为入道之序,而後及诸经。以为不先乎《大学》,则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语》、《孟》之精微不参之,论《孟》则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旨趣。然不会其极於《中庸》,则又何以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而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哉。是殆天所以相斯文焉。笃生哲人,以大斯道之传也。由孔子而後,曾子、子思继其微,至孟子而始着。由孟子而後,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着!

录曰:此文公有功於开来学也。自夫子集群圣之大成,以为贤於尧舜。朱子集诸儒之大成,其功岂下孟子乎。万世学者玩其辞,求其义,终身受用,无有穷已,而不知当时极深研几,沈潜反覆,或达旦不寐,或累月不息,惟曰孳孳而不已者,当何如也。此其至弁盛德,无问贤愚大小少长贵饯,周褊恳至而莫与之为伍也。

南轩先生张拭生有异质,颖悟夙成。父忠献公教以忠孝仁义之实,既长命游胡仁仲之门。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深切之旨告之,退而思之,若有得也,以书质焉。胡公报之曰:圣门有人,吾道幸矣。以是益自奋励,直以古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以自警策。所造既深,犹未敢自足,取友四方,益务求其所未至。盖玩索讲评,践行体验,然後昔之所,造愈精远,而反以得乎简易平实之地。其於天下之理,皆了然心目之间,而实有以见其不能已者,是以庾之勇,行之力,而守之固。凡所以笃於君亲,一於道义而役世不忘者,初非有所勉慕而强为之也。其教人必使之先有以察乎义利之问,而後明理居敬以造其极。其剖析开明,倾倒切至,必竭两端而後已。常曰:学莫先於义利之辩。而义也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己,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一有所为而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至哉!言也。可谓扩前圣所‘未发,而同於性善养气之功者欤。

录曰:自义利之说不明,而人心之害孔棘,其祸至於夷狄其人,丘陵其墟,系缧其君臣,荡覆其社稷,不但战国其时而已也。至其末也,以便安为上策,和议为得计,甘心事仇,降志左衽,又不但管商其君而已也。当时朝庭之上,君臣之问,岂皆丧心病狂之徒。而敬夫父子争之益力,为之愈奋。苟非真有见於天理之当然,而非人欲之私伪,安在其勇往而不顾哉。此其义利之辩,身体而力察之,初非托诸空言,以欺於世而已矣。

真西山先生德秀,时学禁益严,慨然以斯文自任,讲习而服行之。修《读书记》,以性命者义理之源,故以为首。性之发为情,而心则统乎性情,三者一编之纲领也。其目,则仁义礼智信者,天命之性也;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者,率性之道也。人所共由之谓道,得之於己之谓德,其实非有二也。故继之曰中,曰一,曰极,曰诚,皆道也。而异其名。故又继之士之求道,将何所始。敬者,学之本根。故列于首次曰师道,曰教法,曰圣人。而辩君子小人之分,与吾道异端之别,皆大学之事。故又次之阴阳造化之理,其略已见性命篇,未备者复以终焉。其《衍义》一书,以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清出治之源,人臣而不知《大学》无以尽君臣之法。此书所陈,实百世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近世大儒尝为章句,或问以折其义,窃思所以羽翼。是书者,本诸圣贤之学,以明帝王之治。据已往之迩,以待方来之事,断然以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故以明道术,辩人才,审治体,察民情为格物致知之要,崇敬,畏戒,逸欲为诚意正心之要;谨言行,正威仪为修身之要;重配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为齐家之要。四者之道得,则治国平天下在其中矣。

录曰:愚观二书之义,而私窃比之以着斯录也。其引用先圣先贤,迄於当今作者嘉言善行,一准《大学衍义》而以录,曰起例,参之已见至不主,故常不胶训诂。此又不题之愚意也。夫当道学大明之时,家诵人习,而主於故常不如无录乎。蚓义理无穷,人心有感,千变万化皆从此出,而胶於训诂,自画其进乎。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後生敢不电倪,思以企及乎哉。就有道而正,窃於真文公三叹。

鹤山先生魏了翁自少英悟绝出,人称神童。时方讳言道学,既登进士,值韩仇胄史弥远相继柄用,遂力辞诏命,筑室白鹤山,以所闻於辅廉李墦者开门授徒。由是,蜀人尽知义理之学。其为学也,即物以明义,反身以求仁。审夫小学卫艺之细,以推乎兴礼会通之大;本乎平居至漏之隐,而充极於天地鬼神之着。以为圣贤之书,由汉以来诸儒诵而传之,得至於今。其师弟子颛门相尚,虽卒莫得其要,然而古人之遗制,前哲之绪言存乎其问。盖有不可废者,自濂洛之说行,朱子祖述发明。学者知趋乎道德性命之本,廓如也。而从事於斯者诵习成语,惟日不足,所以博文多识之事若将略焉。矧近世之弊,好为卤莽,其求於此者,或未切於身心,而放诸彼者,曾弗及於详博。於是传注之所存者,其舛伪抵悟之相承,既无以明辩其是非,而名物度数之幸在者,又不察其本原,诚使有为於世,何以徵圣人制作之意,而为因革损益之器哉。先生盖有忧之,故加意於《仪礼》、《周官□大小载》之记,及取九经佳疏正意之文,据事别类而录之,谓之《九经要义》。其志将以见夫道器之不离,而正其臆说聚讼之惑世。此正张氏以礼为教而程氏彻上彻下之语者也。

录曰:愚观鹤山之论而叹今之学者,盖尤不忍言焉。攻口耳之荃蹄,则传注有所弗视,取仕进之捷径,则名物若罔,闻知其失不知抵於何所而後已也。前此尚有存心讲学,一时聚而非之。迄今廖廖无闻,卒莫之怪,而惟曰趋於浅近卑陋。其陷溺人心,亏损治道,非浅浅也。魏氏之忧,孰能惕然悚惧乎。此录之所以孳孳而不息也。

元许鲁斋先生衡弘毅出於天性,自得河洛之学於雪斋姚枢之门,所在林立,盛德之声昭闻时南北未。一世祖得闻帝王之道,实先生启之,儒道赖以不坠。故世祖不爱名爵以起天下之士,力辞执政任胄监其教也。始於小学,以及四书,而後进于《易》、《诗》、《书》、《春秋》,耳提面命,莫不以孝弟忠信为本。人皆化之,父以是训其子,兄以是勖其弟。且不止各因其材,又随其所至而渐进之,因其所明,开其所蔽而纳诸善,时其动息而施张之,慎其萌蘖而防范之,日渐月渍,不自知其变化也。以是凡及门者,恩同父子,能自立为世用矣。又言:为学,治生为先。苟生理不足,则於为学之道有所防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於生理之所致也。士君子当以农务为主,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理,姑济一时亦无不可。若以教学与作官规图生计,恐非古人之意也。

录曰:昔人有比仲平於子云介甫者,岂其然哉。彼时与事,皆非若二人者,何也。子云之时,天无二日,而莽之匿情可测也。如是而为逢萌谯玄,亦云可矣。神宗之世,民无二王,而安石之私意可略也。如是而曰内华外夷,斯其严矣。衡生四海分裂之时,目击奸邪误国之事,正所谓夷秋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而可责以悖春秋之义,蹈剧秦之辙乎。观其自建元以来,十被召旨,卒不肯枉尺直寻,力辞中书,以就大学,未尝干以僭王猾夏之议,而惟孳孳,与人为善之心盖可识矣。若衡者,其亦辛中之不幸,而非行险以侥幸之谓也。

国朝薛文清公谊,自幼讲明周程张朱之学,叹曰:此道学正脉也。专心於是,至忘复食。及长刚方正大,处己接物不诡随屈挠。尝曰:读书穷理须实见得,然後验於身心,体而行之。不然,无异於买柜而还珠也。拳拳以复性为教,曰:此,程朱吃紧为人处。六经四书,性之一字括尽。孟子之後,道不成,只是性不明。故其学心印濂洛,神会沬泗,自、一心一身推之万事,万物然後约之以归於一。常暝目端坐,思索有得,欣然见於颜面。盖已至於乐之之境矣。若夫风灵之乐,鸢鱼之咏,独知自诣,举目可见,真可与点尔同游昤弄同适也。及乎辞受取与,仕止久速,光明峻洁,鲁斋之後,未见其伦。其飘然脱洒,无所顾虑,虽刘静修凤凰翔于千仞之气象,又何尚焉。

录曰:国朝理学之儒,自汪环谷、赵考古、宋潜溪、方正学,而後有薛文清、吴康斋、杨文懿、丘文庄。至成化问,彬彬辈出,若罗一峰、章枫山、黄未轩、庄定山、贺医闲,又有胡敬齐,邹立斋、陈白沙、陈布衣、周翠渠、张束白,其时可谓盛矣。然皆未有以见其渊源所自,道统所归。其没也,亦未见其传授所指,派业所分。若周、程、张、朱、何、王、金、许意者,道学大明,人自分朱陆,家自为游杨,抑灭以其天资近似者为功,不由师传默契道体乎。今观敬轩惓惓以复性为要,自一心一身推之万事万物,而复约之以归於一,可谓得圣学之本矣。故特录之,俾有志者循是而入,不惟程朱之事业易见,而孔颜之传授亦不外是矣。

弘道录卷之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