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习俗因地方不同而有差异,“齐俗”就是齐同风俗的意思。本卷认为面对不同时代、地方、民族的各种风俗,君主都要尊重,不能用某一种礼法来束缚人民。此外,卷中认为应“以道论者,总而齐之”,要用大道一体作为主轴,建设和谐社会,用感化的方法移风易俗,改善社会,以“体道返性”的纯朴风俗为目标,当政者以柔和的方式感化人民,与群众一起生活,优化民俗的传统,使民众在不知不觉当中改变坏习惯,令国家社会文明进步,这就是齐俗的向导。
率性而行谓之道[1],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2],珠玉尊则天下争矣[3]。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
1 率性:遵循天然的本性,率直而没有歪曲天性。
2 眩:眼睛视线混乱,迷惑。
3 珠玉:喻指金银财物。
译文
顺着天性而行称为道,得到纯真的天性称为德。天性失去后就看重仁爱,大道失去后就看重公义。故此仁义确立了,道德就会改变,礼乐受到粉饰了,纯朴就会散失,是非定立形式规条后,老百姓就迷惑了,珠宝玉器被人尊崇,天下就会互相争夺了。这四种情况,是道德衰败的世情所造成的,是道德式微的社会出现的情况。
赏析与点评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本篇沿用这种传统思想,解释人性和人类自然的恰当行为为“道”,当人能够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其彰显天性的行为便是“德”。此段反复讲述仁义,指出“是非形则百姓眩矣”,当道德礼教变成形式规条,就会令社会混乱。
夫礼者,所以别尊卑,异贵贱;义者,所以合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际也[1]。今世之为礼者,恭敬而忮[2];为义者,布施而德;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则失礼义之本也,故构而多责[3]。
1 际:彼此之间的关系。
2 忮(zhì):嫉妒,内心与外表违逆。
3 构(ɡòu):结怨。
译文
礼,是用来分别尊卑上下,辨别贵贱差异的;义,是用来配合上司下属、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间的人际关系的。现今行礼仪的人们,外表恭敬,内心却嫉妒他们行礼的人;推动公义的人,希望施恩德后被人认同有道德。君主和臣子因为讲礼义而互相非议,骨肉之间产生怨恨,这就失去了礼和义的根本意义,故此使人们结怨且互相指责。
赏析与点评
礼在人际关系中有“别尊卑”的作用,可是每一个人在不同团体里都有不同的角色地位,不能用礼的标准死板地压迫弱小。
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1],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余。虚者非无人也,皆守其职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于末也[2];有余者非多财也,欲节事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民躁而费多也。故先王之法籍,非所作也,其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其所守也。
凡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3];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于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
1 治国:治理得井然有序、安宁和谐的国家。
2 徼(yāo):贪求自己本分以外的物欲和享乐。
3 睦:和睦,人与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利益和财物分配不均衡,就是人们争吵的开端,所以和睦是社会国家和谐的基础。另一说为“陆”,指土地。
译文
故此混乱的国家好像繁荣兴盛,太平的国家好像空空荡荡,快要灭亡的国家好像物质不充足,长存稳定的国家好像有很多盈余。国家空空荡荡,并非人口稀少,而是大家都各守职责;繁荣兴盛,并非人口众多,而是人们都离开了岗位,到处寻找吃喝玩乐和利益;有盈余,并非人们拥有很多财物,而是欲望有节制,削减了浪费的事物;不充足,并非没有财物,而是人民烦躁而且欲望多,浪费消费庞大。因而可知,以往帝王的法典律令,并非主观制造出来的,而是因应事物的规律而制定。他们的禁令刑法,并非随意编造,而是严谨遵守客观实际情况而定立的。
凡是用更多的物质来解决无限的物欲需求是不可行的,应使社会氛围和睦;要营造社会的和睦气氛,不是要在外粉饰和谐,而要抒发人类和气的真感情;要治理好人民,不在于人民,而要用君主的仁政管理好国家;要培养优秀的君主,不在于君主表面的言行,而要约束和克制君主的欲念;要约束欲念,不能消极地压制欲念,而要修养性情;要修养好性情,不是单靠内在调节性情,而要用正义的德行;要有良好的德行,不是用人为法律的德行标准,而要以宇宙大道的规律为原则。
赏析与点评
君主要治理好国家,必须在较高的层次上鸟瞰问题,用高一等的管理方式治理国家,从而做到挥洒自如。这段所说的“以物治物”,不能满足人民物质温饱的需求,主政者如想人民得到温饱,安居乐业,应该是要融入大道的和顺之中。下表总结了此段有关“治物、治睦、治人、治君、治欲、治性、治德”的方法:
要治理的事物 治理方法 解释
治物 以睦 物质不能满足人的欲望,只会令人比较自己和他人有多少财物,是贫是富,导致互相争夺财富。要治物,应和睦相处,融入感情,因感情可超越物质。
治睦 以人 要治睦,应以人的真情实感及伦理关系来达到和睦融洽。
治人 以君 要治人,应以君主或上司的管治体制客观地管理人事和工作。
治君 以欲 要治君,应克制上司或君主的欲望,以平衡他们的权威。
治欲 以性 要治欲,应调节心性的妄动,修炼身心以降低情绪的激动突变。
治性 以德 要治性,应改善身心的行为,行事恰当,内心善良,以德化众,内化道德良知。
治德 以道 要治德,应融入和顺的自然大道,中庸而适当地应对事物,无为而为。
夫纵欲而失性,动未尝正也,以治身则危,以治国则乱,以入军则破。是故不闻道者,无以反性。故古之圣王,能得诸己[1],故令行禁止[2],名传后世,德施四海。
1 得诸己:即真人返求于己,寻得自己的天性。
2 令行:颁布政令,加以推行。因为老百姓没有寻得天性,故此跟随圣王的政令而行。
译文
纵容嗜欲会令人丧失天性,行为会变得不正确,凭着贪欲来修养身心的人会因此而产生危险,凭着贪欲来管治国家的人会令国家混乱,凭着贪欲来领导军队的人会被败亡。故此没有听闻大道智慧的人,没有方法返回人的天性。故此古代的圣王,因为能够寻得自己的天性,所以能用政令禁止过分的欲望,英名流传后世,恩德施惠全国。
赏析与点评
懂得大道的人,虽然清心寡欲,但并非全无欲望,他们只是欲望少而且正确。例如他们希望济世救人,这都是正确的欲望,但他们不会放纵,否则会变成狂妄,以济世来满足自己。
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俭之适者也。乱国则不然,言与行相悖[1],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2],乐优以淫,崇死以害生,久丧以招行,是以风俗浊于世,而诽誉萌于朝,是故圣人废而不用也。
1 言与行:君主的言语和行为,或者可以理解为国家的法律条文和执行司法的实际情况。
2 饰:修饰,花样多。
译文
他们明白生与死的分别,通晓奢侈和俭约的合适程度。混乱的国家就不是这样了,他们的言语和行为互相矛盾,内心的感情和外在行为是相反的;礼节修饰细腻烦琐,音乐混乱失去节度,崇尚厚葬害苦在生的人,要求人们长期守丧,束缚人们的手脚。因此风俗习惯污浊泛滥于世上,而诽谤毁誉满布朝廷,所以圣明君王废除他们那套不采用。
义者,循理而行宜也;礼者,体情制文者也。义者宜也,礼者体也。
译文
义,是循着道理而做出合宜的行为;礼,是体会真实情感而制定的规条。义是恰当适宜的行为,礼是得体的规范。
故明主制礼义而为衣,分节行而为带。衣足以覆形,从《典》、《坟》[1],虚循挠[2],便身体,适行步,不务于奇丽之容,隅眦之削[3]。带足以结纽收衽[4],束牢连固,不亟于为文句疏短之鞵[5]。故制礼义,行至德,而不拘于儒、墨。
1 《典》、《坟》:《典》是《尚书·舜典》,《坟》是古代重要经典,相传有《三坟》和《五典》。此处指书中的准则、道理。
2 虚循挠:指古代衣服宽松舒适。
3 隅眦(yú zì)之削:指着意裁剪转换花样。隅眦,斜角的衣领。削,缝制。
4 衽(rèn):衣襟。
5 亟(jí):急切,迫切性。文句(ɡōu):圆形花纹,或一般花纹图案。鞵(xié):或作“”,原指鞋,这里指有刺绣的皮革。
译文
故此英明的君主制定礼仪,以衣冠显示阶级,分别各种礼节,而配合不同的衣带。衣服能够覆盖身体就好,只要跟从古代《三坟》、《五典》的常规道理,宽松舒适,方便身体活动,适宜走路,不追求奇怪艳丽和花巧裁剪缝制的款式;衣带足够扎紧及配合结纽,收紧衣襟,装束整齐而联系牢固,不讲究图案花纹的标致刺绣。因此制定礼仪,是引导人们修养道德,而不必拘泥于儒家或墨家的规条。
赏析与点评
“明主制礼义而为衣,分节行而为带”是中华文化的重大特式,以衣带表现有秩序的礼仪,就好像现在的制服,这种文明的行为脱离了穿树叶、挂兽皮的文化。
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1]。所谓聪者,非谓闻彼也,自闻而已[2]。所谓达者[3],非谓知彼也,自知而已。是故身者,道之所托,身得则道得矣。道之得也,以视则明,以听则聪,以言则公,以行则从。
1 自见:自己在内心见证一些概念或真理,不能轻易地用言语表达。
2 自闻:自己听到话语后,能够真正了解当中的意义。
3 达者:达到最高层次的智能,即圣人。
译文
所谓眼明,不是看见一个物体,而是自己见证一个概念;所谓耳灵,不是听到一段话语,而是自己了解当中的意义;所谓达智,不是说能了解别人,而是有自知之明而已。故此个人的身躯,是大道的寄托之处,身心有善德,即是得道了。得道了,观察任何事物都会明晰,听任何话都会聪灵,说话则会公允恰当,行动则会顺遂。
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忤于心者也。忤于我,未必不合于人也;合于我,未必不非于俗也。
译文
故此追求是非正确的人,并非寻求当中的真正道理,只是追求合乎自己想法的答案;排斥不正确见解的人,并非批评歪邪的意见,只是排斥违背自己心中想法的意见。违背自己见解的事理,未必不适用于其他人;适合自己见解的事理,未必不被大众所排斥。
赏析与点评
文中说“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其实许多政治人物都只接受对自己有利的事,这对青年人的是非善恶观念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今世俗之人,以功成为贤,以胜患为智,以遭难为愚,以死节为戆。
译文
现今世俗的人,以为功业有成就便具备贤能,以为克服祸患就是有智慧,以为遭遇灾难的人是愚蠢的,以为为节操而死的人都是戆直拙劣的。
赏析与点评
真正不在乎生死、宠辱的人,能够坚持道德理想而行,不哗众取宠,不惧怕别人的讥笑。
治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经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则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逐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处烦挠以为慧[1],争为佹辩[2],久稽而不诀,无益于治。
1 诋文:用文章诋毁他人或事情。一作诋毁礼乐制度。
2 佹(ɡuǐ):诡诈。
译文
(太平国家)管治国家的方法,在于政府没有施行严苛的法令,官员没有烦扰的政务,读书人没有虚伪的行为,工匠没有造假及巧诈,所有事务都按常规而不受干扰,所有器物都完好而没有雕饰。乱世就不同了。修养品德的人互相吹捧以提高地位,行礼仪的人虚伪地互相夸奖对方,车辆的雕刻极尽精致奢华,器物不用于正途,却追求比拼雕刻的华丽,买卖货品的人争购难得稀有的物品,视之为宝贝,用文章诋毁他人的人制造烦扰,还自以为有智慧,胡乱诡辩,为争权夺利,诉讼案件长久积压下来而没有解决,这些都对治理国家没有益处。
赏析与点评
治国及管理的原则是不可烦琐和虚伪的,当社会出现财富分配不均时,有些人便会争相展示豪华的气派,或互相抹黑,这就是乱世了。
衰世之俗,以其知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于养生之具。
译文
衰败世道的风气,是以机智诈伪为工具,雕饰无用的器物,崇尚远方进口的高价货品,珍爱难得的财宝,却不去积蓄养生的物品。
赏析与点评
当富者越富的时候,便越容易令人浪费金钱,他们“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购买一些所谓珍贵而无用的物品,可是穷人却连糊口的财物也没有,在这时候,国家便进入衰亡的阶段。
故身安则恩及邻国,志为之灭;身危则忘其亲戚,而人不能解也。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体有所痛也。夫民有余即让[1],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
1 余:剩余,有余粮可以养身,有宽松裕厚的心境。
译文
故此人民身心安宁,恩德便会施予到邻国,并会尽心去帮助别人;当性命有危险时就会连亲戚都顾不上,其他人也不会去解救。略懂游泳的人不能拯救溺水的人,因为手脚都急于划水;被灼伤的人不能救火,因为身体已十分痛楚。如果人民衣食宽裕,便会对人谦让;如粮食都不足够,便会互相争夺。谦让令礼义产生,争夺会掀起暴乱。
赏析与点评
藏富于民很重要,因为“民有余即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基本的温饱可令大部分人满足,这个时候,为政者应教化百姓礼义仁德,教导他们不要过分贪婪,以免受到法律的处罚。
故物丰则欲省,求澹则争止。
译文
故此物质丰富欲念便要淡薄,追求淡薄简单的生活便会停止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