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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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昔诃多巴格尚无车往来,彻阿尔拂德全域,无一轨路,而诃多巴格川亦未疏治,二轮水磨,辗转小川中,轧轧作响,水獭居芦荻间,亦安稳无恐。一日拂晓,有人跨马过札谟大平原来。人或计程,以夺勃来钦为中心,则札谟平原,正在诃多巴格川水极边。然问客来何从,去将安往,乃不可晓。平原浩茫,中无径路,马蹄车辙之所留遗,野草生焉。故极目天垂,惟见丰草,更无一树,一井畔辘轳,或一茅舍,为无边绿野破岑寂者。马任意而行,骑者据鞍假寐,倾其首,首左右动,而足犹着镫不失。察其状为牧人,束袖着腕际,盖衣袂宽博。不便与戴角之兽处也。服青裆,黑衣,有纽结数行,表衣亦黑色,绣作银华,以革带束之肩头,袳然下垂。左手搅辔,右腕悬一鞭,别有巨梃缚鞍桥之上。冠缘广而上轩,侧插黄色蔷薇一枝。马或昂首,鞯褥振动,骑者辄醒,即引手抚冠,审花在否。随去冠,搴花齅之。意甚怡悦而花实无香。旋复簪之,昂其首,如欲仰见之者。小声作歌,如以袪睡,歌曰,

“不以酒家垆,近在咫尺间,

金尊与玉碗,此中多乐欢,——

不以是因缘,胡尔长流连,不早相归还?”

顾歌未已,复俯而点其首。又忽惊觉,则花已弗见,勒马寻之,草深如海,中杂黄覆盆子,鸡儿草,及白苹之花。未几,得黄花插冠上,续歌曰,

“小园有甘棠,繁英覆全树。——

的的翦秋罗,缭乱华无数。

娇女初解情,芳心永倾注。

适意不在远,是我句留处。”

歌已入寐,又失其花,复返索视,则落赤蓟丛中,牧人怒,蹴之几死,以蓟乃敢犯其所爱蔷薇也。随上马行。今使此子能识忌讳者,当不以黄蔷薇三上其帽。使彼通鸟语,当见黄雀数百,早起迎朝阳而噪,曰,毋簪花,毋簪汝黄蔷薇。顾诃多巴格牧人,乃刚愎不知疑惧。今日以寻此花,天色渐晏矣,若抵札谟牧场,当在饮牛时,将为督牧者所诅骂。顾诅亦无伤,人苟得黄蔷薇插冠侧,更不畏督者矣。

时坐下马忽鸣,牧人惊起,见有人来,跨骢马,色苍赤,有白毛如星,马相识而嘶,乘者为什珂(Csikós,此言圉人),广袖飞扬,表衣纯白,上绣郁金香华,肩头盘罥索,鞍不系带也。马上人亦故知,各走相就。二人风采迥别,而皆具匈奴本色,不异自东方来时。牧人广脊背,短小精悍,圆颜绛颊,而须眉口辅之间,颇露狡狯,短发苍褐,目光浅黑,外观若碧色。什珂则壮健而轻佼,面微长,受日色转为金黄,眉目端整,目黑,灼灼有光,须亦黑色,翅然自卷,玄发垂肩,卷曲成波纹。马相见鼓鼻而歕。什珂先言曰,“火伴善来。晨兴何早,抑夜来未寐耶?”牧人曰,“谢汝问讯,诚如汝言,果有物使我湛瞑,亦使我清醒者。”什珂曰,“第适从何来?”牧人曰,“但自摩多平原来耳。吾适在兽医家也。”什珂曰,“乃在兽医家耶?然则曷弗趣杀尔马。”牧人曰,“何也?”什珂曰,“不杀何待?乃为医师老马所及,彼方以半时前过此,乘小车臬兀而行,趣摩多牧场也。”牧人曰,“是何伤?彼牧羊儿白骡,及汝骢马者亦屡尔。”什珂曰,“……火伴,第汝冠上黄蔷薇抑何美耶!”牧人曰,“孰得之则簪之耳。”什珂奋然曰,“愿彼无悔此言!”举拳摇之,广袖豁然而落,臂肘皆露。二人遂叱马分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