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沼奈津子被人勒死于一月十七日的傍晚,死亡时间在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根据新闻报道,警察依据以下几点推测出了死亡时间。
水沼奈津子的尸体横卧在被她称为“会客室”的西式房间里,发现尸体的是“水沼”的女公关。那位酒吧小姐因为一些特别的私事(与经理或小姐妹意见不合、想涨薪水、想跳槽到其他酒吧因而过来辞职,总之,多数是必须与经营者商量的事情)过来拜访老板娘。当时,门虚掩着,留着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所以女公关象征性地摁响门铃后,径直走了进去。老板娘躺在餐桌与长椅之间的地板上,脖颈处缠了一圈细绳,细长的双眼瞪视着虚空。电灯的光线落在糖稀色餐桌漂亮的木头纹理上。
女公关头也不回地跑出来,直接去了警局报案。时间大约是下午七点钟。当地警局和总厅派出了调查员和鉴识科警察。鉴识科的警员绘制了现场及各房间的示意图,拍摄了照片。验尸结果表明,被害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小时前,之后的司法解剖也证实了这一点。尸体没有留下性行为的痕迹,房间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因而从一开始,警察便认为入室抢劫的可能性不大。因死者的职业是酒吧女老板,所以情杀的可能性较大。
警察进行了走访调查。首先,他们找到了目击者。目击者称在那名女公关到来之前,早已有人拜访过水沼奈津子。这栋高级公寓的隔音设施非常好,即使大声说话,隔壁的住户也无法听到任何声响。因此,邻居没有听到凶案发生时的惨叫声和此前的说话声。再加上,这里的住户极少在走廊上走动,大部分人宅居家中,只有到了深夜,走廊上的人才会多起来。但警方却找到了唯一的目击者,一名与水沼奈津子同住五楼的家庭主妇。目击者说,下午五点半左右,一名女子站在水沼奈津子门前,与门内的奈津子小声说着什么。奈津子看见有人经过,立刻把那名女子请进了屋。
由此可见,下午五点半左右水沼奈津子还活着。因此,凶案必然发生在五点半到七点之间。问题在于那名女性访客。目击者只看见了她的背影,并没有看见长相。据说,她留着一头外国人一样的红色头发,穿着鲜红色的短外套和黄色喇叭裤,感觉像是在酒吧工作的女人。虽然只在经过时瞟了一眼,但目击者对此十分肯定。
警察盘问了所有在“水沼”酒吧工作的女公关,没有一个人在那个时间拜访过老板娘。拜访过老板娘的,只有七点钟发现尸体的那名女公关。
但是,警察也与目击者一样,认为五点半左右的那名访客是在酒吧工作的女人。即便不是“水沼”的女公关,也可能是其他酒吧的女孩。银座的酒吧时常互挖墙脚,女孩子们也把跳槽当成了家常便饭。或许是想去“水沼”工作的女孩主动来见老板娘,抑或是奈津子看中的女孩按照约定时间前来拜访。因为没人看见她从奈津子家出来,所以并不清楚那名女孩在屋里待了多长时间。
虽不能断定那名女性访客就是勒死奈津子的凶手,但她必定是重要证人。因此,警方询问了“水沼”的经理和一些介绍酒吧小姐的中介,但却一无所获。这一行里,许多女孩喜欢直接跟老板娘交涉,并不会通过中介。老板娘在事情定下之前,也基本不会告知经理。
银座的女公关超过两万,再加上周边地区的酒吧女郎,人数应该有好几万。警方不可能一一走访。假设红发女子并非凶手,她之所以不向警察表明身份,大概是因为第二天在报纸上看见奈津子被杀的消息后,害怕惹祸上身。
警方调查了水沼奈津子的社会关系后,开始把目光锁定在两个男人身上。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奈津子的私生活相当混乱。过去的经历自不必说,就是现在,也与数人保持着男女关系。调查总部警员询问的其中一人是隔壁酒吧的首席调酒师,三十一岁,与奈津子交往了三年,相当于奈津子包养的情夫。另一人是互济银行支行的客户经理,二十六岁,因存款业务与奈津子频繁会面,一年半前开始交往。两人都不承认与奈津子被杀有关,但却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此一来,那名红发女郎的嫌疑又降低了许多。
调查总部因没有找到足够的物证,只好密切监视着几名嫌疑人。其间调酒师向警方坦白,说自己在和本店的老板娘交往,奈津子被杀时,两人正在宾馆幽会。警方证实了他的说法,因而,嫌疑人只剩下互济银行的银行职员。
调查总部列出的名单里并没有十个月前开始与奈津子交往的野田保男。奈津子似乎也没有对外透露自己和野田的关系。
野田保男因公事去大阪出差时,通过报纸知道了这件事。大阪的报纸花费了大量篇幅报道这起案件。酒吧女老板被杀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被害人居然还是位诗人。不知是否因为会写诗的酒吧女老板实在少见,报道方式显然比普通新闻夸张了许多。有的报纸甚至刊登了水沼奈津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奈津子巧笑嫣然,圆润的脸颊上笑眼弯弯。野田保男深受打击。开始时,对恋人的惋惜和思慕击溃了他的心。然而,当他读到警方正在全力追查凶手时,不安的心情却占了上风。
警察很可能在调查阶段发现两人的关系。案发时他在大阪,具备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虽不至于被当成犯罪嫌疑人,却很可能作为证人被警方传唤。如果警方找不到凶手,就更可能为了寻找线索找他谈话。
野田保男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如果被警方传唤,妻子就会知道他与奈津子的关系。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因为女人跟妻子起过冲突。想到妻子激烈的反应,他就害怕到连双脚都在颤抖。与他扯上关系的,偏偏还是因为私生活不检点(报纸上的推测)被杀的酒吧老板娘。别说妻子,就算以旁人的眼光来看,世上也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事了。如果被捅出去,他在社会上也会颜面尽失。
野田无法专心处理剩下的工作,直接返回了东京。他先去了公司,听说警察和妻子都不曾打电话过来,放心了不少。这是案发后的第三天,报纸没有报道凶手被捕的消息。所以眼下,警察一定还在全力调查。危机没有解除,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名警察就会出现在公司前台或是自家玄关。
野田翻开公司里装订成册的报纸。东京的报道果然比大阪详细,警方推测的行凶时间是在一月十七日下午五点半到七点左右。推测依据有二,一是有人目击到五点半时,一名穿鲜红色外套和黄色喇叭裤的红发女子站在奈津子门口与她说话,最后被奈津子请进屋。二是七点左右,酒吧女公关进入房间发现了尸体。野田那时正在大阪酒店的食堂,与客户、本公司的大阪驻员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工作。
报纸上还说,被害者私生活混乱,已有多名男性被列入嫌疑人名单。野田没有为水沼奈津子的背叛感到愤慨,反而因为太过震惊,呆愣在原地。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水沼奈津子会对自己不忠,但一直呆愣下去也不是办法,危机正一步一步地靠近。报纸上说,已有两名嫌疑人浮出水面。其中应该不包括自己。否则,自己还在大阪出差时,警察必定已经去了公司,找公司里的人了解情况。所以,大概另有其人。不过,警察的网收到自己头上,也是早晚的事。
不管奈津子如何守口如瓶,在与其他情人相处时,也未必不会透露出三言两语。就算二人都十分谨慎,也很可能被第三者看见,以致私情败露。这危机究竟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野田实在不敢细想。
回家后,妻子宗子像往常一样在门口迎接他,态度与平时没有不同。他出差的这段时间,水沼奈津子被杀案并没有给公司或家庭带来任何波澜。野田想,今天虽然平安无事,但还不知明天是怎样一副光景。谁也无法保证,汹涌的波涛会避开他的家庭,往别处打去。
野田出差回来的夜晚,习惯坐在餐桌前听妻子讲出差期间东京发生的新鲜事。只有今晚,他什么都不想听。因为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引出发生在那栋植满草坪的公寓里的酒吧女老板被杀案。
所幸,妻子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世上的有夫之妇,总是对在酒吧工作的同性怀有近乎偏见的嫌恶。宗子必定也是如此,那种女人被杀的案子,丝毫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之后的三天无事发生。就在野田的紧张情绪快要得到缓解时,一个突发事件又让他的心脏被外力狠狠地攥紧。
上班途中,他吩咐司机去路过的书店买当天早上新出的周刊杂志。平时,他只会在无聊时读一读周刊杂志,这次,却是为了看一看杂志上有没有那件案子的消息。然而,或许因为这本杂志出版于案发后不久,并没有刊载相关文章。周刊杂志通常会对报纸上的新闻做详细追踪,写成颇具趣味性的报道。野田满心惦记着这回事儿,但这周却没有一篇相关文章。
然而,当他看到杂志最后的彩页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栏目名叫“参观会客室”,是某间洋酒公司的系列宣传广告,因而每期都有连载。这期的照片,竟然是坐在餐桌前浅笑嫣然的水沼奈津子。奈津子靠在椅背上,圆润的脸颊微微歪向一边,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简短的文字写着“诗与洋酒的女主人”。这张彩页大概早就在出版计划里,所以当事人虽然已遇害身亡,却还是能以这种方式,堂堂正正地在读者眼前死而复生。
让野田肝胆俱寒的并不是这张幽灵一般的照片。而是作为宣传物的黑色洋酒,正端端正正地摆在那张葡萄唐草花纹的桌布上。不,重点不是洋酒瓶的摆放姿势,而是那张桌布。这不愧是一张商业照片,色彩异常鲜艳,焦点的处理也相当出色。照相机或许离餐桌很近,那浅褐色的充满异国风情的葡萄唐草花纹,仿佛在镶着白色蕾丝花边的米黄色桌布上匍匐攀爬。栩栩如生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是那块在布鲁塞尔买的桌布——宗子要是看见这张照片会做何感想。听说这种桌布不会销往日本后,宗子便把它当成了宝贝。只有贵客上门时才铺在餐桌上,平时收得仔仔细细。而被杀的酒吧老板娘,居然拥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桌布。宗子要是看见的话——
野田感受着心脏雷鸣般的跳动,决心一定不能让宗子看见这本杂志。幸运的是,宗子不太喜欢周刊杂志,通常不会买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