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川陀!
曾经有八千年的岁月,银河中一个强大的政治实体以它为首府。这个政体不断对外扩张,形成一个愈来愈庞大的行星系联盟。之后的一万两千年,一个掌控整个银河的政权定都于此,川陀就是银河帝国的中枢、心脏与缩影。
任何人想到帝国,绝不可能不联想到川陀。
帝国走了很长一段下坡路之后,川陀的物质文明才攀上巅峰。事实上,由于川陀表面的金属始终灿烂耀眼,当时谁也没注意到帝国业已失去原动力,前途已经毫无希望。
当川陀变成一个环球都会时,它的发展达到了极致。此时人口总数(依法)固定在四百五十亿,而行星表面唯一的绿地,只剩下皇宫的所在地,以及“银河大学/图书馆”的复合体。
整个川陀表面皆被金属包覆,沙漠与沃土一视同仁被掩埋在金属之下。其上则是拥挤的住宅区、林林总总的行政机关、电脑化的精密工厂,以及储存粮食与零件的巨大仓库。所有的山脉皆被铲除,每一个断层都被填平,市区数不清的地下回廊一直延伸到大陆架。至于海洋,则变成巨大的地底水产养殖场,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粮食与矿物产地(当然无法自给自足)。
川陀所需的一切资源,绝大多数依靠与外围世界的交通。这个庞大的运输网,包括川陀的上千座太空航站、上万艘战舰、十万艘太空商船,以及百万艘太空货轮。
银河中再也没有另一座大城市,新陈代谢如川陀这般频密,也没有任何行星的太阳能使用率超过此地,或是像它这般走极端地排放废热。在川陀世界的夜面,无数闪亮的散热器伸入稀薄的高层大气,而在另一侧的日面,同样的散热器尽数收进金属层中。随着这颗行星的自转,当某地渐渐夜幕低垂时,散热器便缓缓升起,而在黎明破晓时分,又一个接一个沉入地下。因此,川陀表面永远存在一种人工的不对称,几乎已经成为它的标志。
在川陀的巅峰时期,它统治着整个帝国!
它的统治不怎么样,不过也没有任何世界能将帝国治理得好。帝国实在疆域太过辽阔,无法让单一世界君临天下,即使最强而有力的皇帝也不例外。而在帝国走向败亡之际,当权者都是狡狯的政客与愚蠢无能之辈,他们将皇冠视为私相授受的囊中物,而官僚政治则发展成贪污和贿赂,在这种情况下,川陀又怎能将帝国治理得好?
但即使一切跌到谷底,整个体制仍然需要一个引擎,因此,银河帝国绝对不能没有川陀。
虽然帝国一步步土崩瓦解,但只要川陀仍旧是川陀,帝国的核心便依然存在,各种假象便能继续维持,诸如得意与骄傲,传统与权力,以及黄金时代。
意料不到的事竟然发生了,川陀终于陷落敌手,而且遭到烧杀掳掠。数百亿居民惨遭杀害,数百万幸存者面临大饥荒。“蛮子”的舰队将强固的金属表层炸得百孔千疮,甚至将许多处熔毁殆尽。直到这一天,大家才认为帝国真正灭亡。在这个曾经独步银河的世界上,幸存者为了活口,只好将剩余的金属表层逐一拆解。又过了一个世代,川陀便从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行星,转变成难以想象的一片废墟。
“大浩劫”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但在银河其他各处的人,始终未能忘怀川陀当年的盛况。川陀永远是历史小说的热门题材,是集体记忆最珍贵的象征,也将永远保存在格言成语之中,例如“艘艘星舰落川陀”“大海捞针,川陀寻人”“这玩意跟川陀一样独一无二”等等。
在银河每一个角落……
可是唯独川陀不然!在这里,昔日的川陀已遭到遗忘,金属表层几乎完全消失。川陀现在成了一个农业世界,散居着一些自给自足的农民。难得有太空商船来到此地,即使偶尔真有一艘降落,也不见得特别受欢迎。而“川陀”这个名称,虽然正式场合仍然出现,但是在口语中已不再通用。根据今日川陀人使用的方言,这个世界称作“阿姆”,翻译成银河标准语,它的意思就是“母星”。
这些思绪在昆多·桑帝斯的脑海中此起彼落,此外他还想到了更多更多。此时他正安稳地坐在那里,进入一种舒适的假寐状态。在这种境界中,他的心灵可以自动运作,产生许多杂乱无章的意识之流。
他担任第二基地的第一发言者已有二十余年,只要他的心灵依旧强健,能够继续投入政治斗争,这个位子当然还能再坐上十年到十二年。
他可算是端点市长的镜像,但是两者在各方面又大不相同。端点市长统治第一基地,威名响彻银河;对于其他世界而言,第一基地就是唯一的基地。而第二基地的第一发言者,只有身边的同僚才认识他。
事实上,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第二基地,而第二基地的领导人,便是历代的第一发言者。在有形力量、科技与武器的领域中,第一基地有着至高无上的成就。而在精神力量、心灵科学和心智控制这方面,第二基地无疑拥有绝对的权威。双方一旦发生冲突,就算第一基地拥有再多的星舰与武器,如果控制这些武力的人被第二基地控制着心智,一切又何足为惧?
然而这个神秘的力量,还能再使他志得意满多久?
他是第二十五代第一发言者,相较于历代第一发言者,他在位已经略微超过平均年数。他是否应当不再如此眷恋这个位子,让年轻一辈有出头的机会?例如那个坚迪柏发言者,他是圆桌会议上最新的成员,也是心灵最敏锐的一位。他们今晚将要碰面,桑帝斯欣然期待这个机会。而他是否也该欣然期待,坚迪柏有朝一日可能继任第一发言者?
这个问题,标准答案是桑帝斯尚未认真考虑退位,他实在太喜欢这个职位了。
现在,他默默坐在那里,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仍然能够完美地履行职务。他的头发已经灰白,可是由于发色一向很淡,又剪得只剩寸许,所以变化并不显着。此外,他的蓝眼珠也开始褪色。他一身朴素的服装,则是刻意模仿川陀农民。
只要他愿意,这位第一发言者能够随意混迹阿姆人之间,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可是,他的精神力量始终如影随形。他随时能将目光与心灵聚焦在某人身上,而那人便会遵循他的心意行事,事后根本毫无记忆。
不过这种事很少发生,几乎从来没有。第二基地的金科玉律是:“什么都别做,除非万不得已;非做不可时,仍要三思而后行。”
想到这里,第一发言者轻叹了一声。他们生活在银河大学昔日的校园中,皇宫废墟的庄严古迹就在不远之处,偶尔环顾四周,难免令人怀疑金科玉律只是金玉其外罢了。
大浩劫发生之际,这条金科玉律差一点被放弃。想要保护川陀,必须牺牲建立第二帝国的谢顿计划。拯救四百五十亿生灵虽然符合人道,可是这样一来,第一帝国的核心就不会消失,整个计划便注定遭到延搁。数个世纪后,将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也许第二帝国永远无法出现……
早期几位第一发言者,曾经花了数十年光阴,研究这个早已预见的大浩劫,却苦于找不出解决之道。拯救川陀与建立第二帝国,是无法两全其美的事。两害相权取其轻,因此川陀必须毁灭!
当时的第二基地分子,仍然冒了绝大的风险,设法把“银河大学/图书馆”保存下来,却因此带来无穷的后患。虽然从来没有人能证明,这个举动导致了骡在银河历史上的暴起,总有人直觉地认为两者必有关联。
差点就让一切前功尽弃!
然而,经过大浩劫与骡乱的数十年动荡后,第二基地迈入黄金时代。
在此之前,亦即谢顿死后的两百五十多年间,第二基地如地鼠般躲在银河图书馆里,一心只想避开帝国的耳目。在日渐衰微的社会中,愈来愈名不符实的银河图书馆越来越不受重视,他们便以图书馆员的身份出现。这座遭人遗弃的图书馆,作为第二基地的大本营再适合不过。
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只需要全心全意保护谢顿计划。与此同时,在银河的某个端点,第一基地为了图存,必须跟一波强过一波的敌人奋战——完全未曾获得第二基地的协助,对它也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正是大浩劫解放了第二基地,这也是第二基地默许大浩劫的另一个原因。一向勇于表达意见的年轻人坚迪柏最近曾说,其实这根本就是主因。
经过大浩劫的洗礼,帝国正式宣告灭亡,从此之后,川陀上的幸存者从未擅自闯入第二基地的地盘。“银河大学/图书馆”既然躲过了大浩劫,第二基地更要让它免于“大复兴”的干扰,连皇宫废墟也顺便保存下来。除了这里,整个世界的金属表层几乎一块不剩。而地底无数盘根错节的巨大回廊,则全部遭到掩盖、填埋、扭曲、毁坏、弃置,通通埋葬在土石之下——唯有此地例外,昔日绿地的四周仍旧围绕着一大圈金属。
此地或可被视为一代伟业的巨大纪念碑、昔日帝国的衣冠冢。但在川陀人(阿姆人)心目中,该处却是不祥之地,充满冤死的亡魂,绝对不能随便惊扰。因此,只有第二基地分子穿梭在古代的回廊中,触摸得到闪闪发光的钛金属。
即使如此,由于骡的出现,第二基地的心血差点全部白费。
骡曾经亲自到过川陀。假使当时他晓得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又会有什么结果?骡所拥有的传统武器比第二基地强大无数倍,他的精神力量也和对手旗鼓相当。然而,一来受到金科玉律的限制,二来由于充分了解眼前的胜利可能预示着更大的挫败,第二基地总是感到绑手绑脚。
如果不是贝泰·达瑞尔当机立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而她那次的行动,也几乎没有第二基地的协助!
接着便开始了黄金时代。前后几代的第一发言者,终于找到主动出击的方法,遏止了骡的泛银河攻势,进而控制住他的心灵。数十年之后,当第一基地对他们愈来愈好奇、愈来愈疑心的时候,第二基地经过一番努力,也总算成功地使对方收兵。其中,第十九代第一发言者(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位)普芮姆·帕佛,完成一项精心设计的计划,一举消除了所有的危机;以重大牺牲为代价,拯救了谢顿计划未来的命运。
过去一百二十年间,第二基地恢复往日的状态,隐匿在川陀某个鬼影幢幢的地方。他们不必再回避帝国,却仍然需要和第一基地躲迷藏。如今的第一基地,几乎已经和昔日的银河帝国一样强大,而科技更是青出于蓝。
想到这里,第一发言者慵懒地闭上眼睛,进入一种无我的境界,体会到一种如真似幻的松弛感。这并非全然是梦境,却也不是绝对的清醒。
雨过天晴,一切都会愈来愈好。川陀依旧是银河的首府,因为第二基地就在这里。比起当年那些皇帝,他们力量更强大,控制得更得心应手。
第一基地始终只是傀儡,由第二基地负责操纵,使它的举动正确无误。不论他们如何船坚炮利,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关键人物都受到精神控制,他们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有朝一日,第二帝国终将诞生,但不会是第一帝国的翻版。它将是一个联邦制帝国,成员都拥有相当的自治权,因此不会出现一个外强中干的中央集权政府。新帝国的结构将较为松散,较富有弹性和韧性,因而更具应变能力。隐藏在幕后的第二基地男女成员,将永永远远负责指导这个政体。那时,川陀仍会是帝国的首都,但四万名心理史学家的领导能力,强过当年的四百五十亿普通人……
第一发言者猛然惊醒,发现已是日落时分。刚才有没有自言自语?有没有大声说过什么话?
如果说,第二基地成员要知道得比别人多,说得比别人少,那么身为领导阶层的发言者,就需要知道得更多,但是说得更少,而身为第一发言者,则需要知道得最多,而且说得最少。
他露出一抹苦笑。诱惑始终那么强烈,令人忍不住想效忠川陀,忍不住将第二帝国的目标解释为帮川陀取得银河霸主的地位。早在五个世纪之前,谢顿已经预见这一点,并且曾经发出警告。
然而,第一发言者并未睡着太久,他接见坚迪柏的时间还没到。
桑帝斯对这次的私下会谈寄望颇高。坚迪柏年纪很轻,能用新的眼光审视谢顿计划,而他又有足够敏锐的心灵,足以见前人所未见。从这位最年轻的发言者言谈中,桑帝斯并非没有机会学到些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确定,当年伟大的普芮姆·帕佛接见年轻的寇尔·班裘姆,从那位后辈身上获益多少。当时班裘姆还不到三十岁,专程来向帕佛报告对付第一基地的可行方案。班裘姆后来从未提起那次觐见的经过,但他最后果然成为第二十一代第一发言者,而且被奉为谢顿之后最伟大的理论家。有些人甚至认为,在帕佛时代所完成的丰功伟业,真正的功臣其实是班裘姆,而不是帕佛本人。
桑帝斯开始跟自己玩一个游戏,猜想坚迪柏将要说些什么。根据第二基地的传统,当一个杰出的年轻后辈,首次有机会与第一发言者单独会晤时,第一句话便要开宗明义。当然,他们绝不会为了芝麻蒜皮的琐事,便浪费掉宝贵的首次觐见机会。否则,第一发言者很可能会认为他们不够份量,这无异是自毁前程。
四小时后,坚迪柏终于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年轻人没有露出丝毫的紧张,只是默默等待桑帝斯先开口。
于是桑帝斯说:“发言者,你为了一件重要的事,请求私下觐见我。可否请你先扼要说明一下?”
坚迪柏几乎像是在描述晚餐吃了些什么,以平静的口吻说道:“第一发言者,谢顿计划根本毫无意义!”
02
史陀·坚迪柏从不需要任何人肯定他的价值,他自小即了解自己与众不同。年仅十岁,第二基地一名特工就发掘到他的心灵潜能,从此他便加入第二基地的行列。
他在学习过程中表现得极为优异。就像重力场吸引太空船一样,心理史学对他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使他身不由己地一头栽进去。同龄弟子还在学习微分方程之际,他已经开始阅读谢顿的心理史学入门教材。
十五岁那年,他考进了银河大学(即昔日的川陀大学,如今已经正式改名)。接受入学面试时,面试委员问到他将来的志愿,他以坚定的口气答道:“在四十岁前成为第一发言者。”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第一发言者的宝座,对他而言,那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囊中物。言下之意,他的目标是要向时间挑战,因为就连普芮姆·帕佛,也是四十二岁那年才就任的。
坚迪柏这样回答之后,那名面试委员立刻动容。但是年轻的坚迪柏早已熟悉“心理语言”,懂得诠释那个骤变的神情。他非常清楚(就像那名委员当场宣布一样),自己的档案会加上一条小小的注记,大意是说他是个难缠的家伙。
嗯,当然如此!
坚迪柏就是打算做个难缠的家伙。
现在他三十岁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庆祝三十一岁生日。想要实现当初的雄心壮志,最多还有九年时间可资利用,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够成功。他如今已是发言者评议会的一员,而今天觐见现任的第一发言者,就是他计划中关键性的一步。为了得到最佳的结果,他曾不遗余力地勤练心理语言的沟通技巧。
当第二基地两名发言者彼此沟通时,采用的语言是银河中独一无二的。他们除了开口之外,还会配合无数迅疾的手势,以及各种精神型样的变化。
如果有外人在场,只能听到极少的语汇,甚至什么也听不见。事实上,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他们已经交换大量的思想讯息。至于沟通的内容,则无法借用文字忠实重述给任何外人。
发言者所使用的语言,优点在于效率极高,而且无比细腻生动。不过它也有缺点,那就是几乎无法掩饰任何心意。
坚迪柏很了解自己对第一发言者的看法,他觉得第一发言者已经过了精神全盛期。根据坚迪柏的评估,第一发言者没有受过危机处理训练,也从未预见任何危机,万一真有危机出现,他将缺乏当机立断的能力。桑帝斯是个亲切和善的老好人,而这种人正是可怕的祸源。
坚迪柏必须将这些想法都隐藏起来,不但在话语、动作、面部表情中不可流露任何迹象,甚至在思想上都要深藏不露。不过,他并不知道有任何有效的方法,能将这些想法掩饰得天衣无缝,不让第一发言者察觉半分蛛丝马迹。
同理,坚迪柏也知道第一发言者对自己的感觉。从和蔼可亲的态度中——这相当明显,而且十分诚挚——坚迪柏能感到稍许卖账与玩味的意思。因此他将自己的精神控制收紧了些,以免显露任何憎恶的情绪,至少将它减至最低程度。
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仰身靠向椅背。他并没有把脚翘在书桌上,不过他的身体语言已经十分明确,一来表现出自信满满的安然,二来又显得和对方有些私交,刚好能让坚迪柏摸不着头脑,无法确定自己的话究竟产生了什么作用。
由于坚迪柏一直没有机会坐下,即使他想做些反应或行动,以便尽量减低这个疑虑,能够采取的方案也少得可怜。这一点,第一发言者绝不可能不了解。
桑帝斯终于再度开口:“谢顿计划毫无意义?多么惊人的说法!坚迪柏发言者,你最近观察过元光体吗?”
“我经常研究,第一发言者。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兴趣。”
“通常,你会不会只专注于自己负责的部分?你是否一律用微观方式观察,仔细审视某些方程组和微调路径?这样做当然极为重要,不过我一向认为,偶尔做一次整体观察,会是一个绝佳的练习。一寸寸地研究元光体自有其必要,但对它做一次鸟瞰,则是极具启发性的。告诉你一句老实话,发言者,我自己也有好久没这么做了。你愿意陪我温故知新吗?”
坚迪柏不敢沉默太久。他一定得遵命,并且必须表现得欣然而从容,否则还不如根本别答应。“第一发言者,这是我的荣幸,也是一件乐事。”
第一发言者按下书桌旁的一个握柄。每位发言者的办公室都配备有这种装置,而相较于第一发言者的元光体,坚迪柏的那个在各方面都毫不逊色。表面上看来,第二基地是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只不过表面上的一切并不重要。事实上,第一发言者的正式特权只有一项而已,他的头衔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总是最先发言的一位。
闸柄按下之后,整个房间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但几乎在同一瞬间,黑暗便转换成一种珍珠般的幽光。两侧的巨幅墙壁变成淡淡的乳黄色,接着愈来愈亮,愈来愈白,终于显出无数列印整齐的方程式,每一行都又细又小,几乎无法看得清楚。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第一发言者的意思相当明显,根本不给对方反对的余地,“我们将放大率尽量缩小,以便一眼就能看到最多的内容。”
一行行整齐的方程式迅速缩小,直到每行都细如发丝,在珍珠色的背景上,形成无数模糊的黑色曲线。
第一发言者的右手挪到座椅扶手上,按下小型控制板的某些按键。“让我们回到起点,回到哈里·谢顿的时代,然后调整成缓缓向前推进的模式。我们控制好视窗的大小,每次只看十年的发展,这样能有一种静观历史推移的奇妙感觉,不会因为细微末节而分神。不晓得你以前有没有试过?”
“从未真正这样做过,第一发言者。”
“你该试试,这是一种绝妙的感受。注意看,起点处的黑色纹路十分稀疏,因为在最初几十年间,没有什么机会出现其他可能。然而,分枝点会以指数式的速度增加。每当选定一个特殊的分枝,其他分枝的发展就会大量减少,否则整个画面很快会变得无法处理。当然,在研究未来的发展时,我们必须谨慎选择应当取消哪些分枝。”
“我知道,第一发言者。”坚迪柏的回答带着一丝冷淡,他实在无法百分之百掩饰。
对此,第一发言者并没有任何反应。“注意那些红色符号形成的曲线,它们的图样具有某种规律。照理说,它们显然应该随机出现;每位发言者在获得发言权之前,都必须对原始的谢顿计划做一点补充,这些红线就是补充的内容。想要预测哪里比较容易补充,或是发言者由于个人的兴趣和能力,倾向于选择哪一部分,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谢顿黑线’和‘发言者红线’的混合体,图样变化遵循着某种严格规律。这种规律和时间有很重大的关联,和其他因素则几乎无关。”
坚迪柏仔细盯着墙上的画面,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流逝,黑线与红线交织成愈来愈复杂的图样,看久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当然,图样本身一点意义也没有,真正有意义的,是其中的无数符号。
不久,各处出现一些明亮的蓝线,逐渐向外扩张,生出许多分枝,变得愈来愈显眼,最后又汇聚在一起,尽数没入黑线或红线之中。
第一发言者说:“这是‘偏逸蓝线’。”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嫌恶的情绪,充塞在周遭的空间。“我们注意跟踪它,最后就会来到‘偏逸世纪’。”
他们果然看到了,甚至能精确指出骡乱何时骤然震撼银河。在那个时间点,元光体射出的蓝色线条突然加速繁衍,几乎暴涨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随着蓝线继续不断开枝散叶,蓝色光芒愈来愈强,整个房间似乎都变成蓝色,整幅墙壁也都遭到蓝线的污染(也只有“污染”一词能够形容)。
蓝线终于达到猖獗的极限,随即开始消退,愈来愈稀疏,并逐渐聚在一起。又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消失殆尽。蓝线消失之处,显然就是普芮姆·帕佛的心血结晶所在,从此,谢顿计划又恢复了黑线与红线的构图。
继续前进,继续前进……
“这里就是现在的情况。”第一发言者以轻松的口气说。
继续向前,继续向前……
然后所有的线条汇集一处,像是一个紧密的黑色绳结,其间装饰着少许红线。
“那代表第二帝国的建立。”第一发言者解释道。
这时,他关掉了元光体,整个房间再度沐浴在普通灯光下。
坚迪柏说:“实在是个动人的经验。”
“没错。”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而你一直很小心,尽可能不让情绪展现出来。但这并不重要,让我跟你把话说明白吧。
“首先你应该注意到,在普芮姆·帕佛的时代之后,偏逸蓝线就几乎完全消失。换句话说,蓝线已经有一百二十年未曾出现。你也应该注意到,未来五个世纪内,再度出现高于五级的‘偏逸现象’几率实在太小。此外你还应该注意到,我们已经开始拓展谢顿计划,也就是进行第二帝国建立之后的心理史学计算。你一定明白,虽然哈里·谢顿是个超越时代的天才,却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不断改良他的成就,如今,我们对于心理史学的认识,是谢顿当年绝对无法达到的。
“谢顿的计算终止于第二帝国的诞生,我们则继续推算下去。其实,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个涵盖第二帝国往后发展的‘超谢顿计划’,绝大部分内容出自我的手笔,这也是我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主因。
“我告诉你这么多,是要你别跟我说没有必要的废话。我们拥有这么完善的计算,你怎么能说谢顿计划毫无意义?它根本就是完美无瑕的。谢顿计划能够安然渡过偏逸世纪,便是它毫无瑕疵的最佳证明,当然,帕佛的天才也功不可没。年轻人,谢顿计划究竟有什么缺陷,你竟敢把它贴上毫无意义的标签?”
坚迪柏僵直地站在那里。“您说得很对,第一发言者,谢顿计划的确毫无瑕疵。”
“那么,你愿收回自己的成见?”
“不,第一发言者。毫无瑕疵正是它的瑕疵,完美无瑕乃是它的致命伤!”
03
第一发言者仍然平静地望着坚迪柏。他对自己的表情早已练到收放自如,看到坚迪柏这方面的笨拙表现,他感到十分有趣。每一次的讯息交换,这个年轻人都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感,但每次却毫无例外地暴露无遗。
桑帝斯以不带感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坚迪柏是个瘦削的年轻人,仅仅比一般人略高一点,他的嘴唇很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总是闲不下来。他的一双黑眼睛显得冰冷无情,还微微透着忧郁的目光。
第一发言者心知肚明,他是一个难以说服的人。
“你讲的是一种诡论,发言者。”他说。
“只是听起来像个诡论,第一发言者。因为我们一向将谢顿计划的种种都视为理所当然,大家照单全收,从来未曾置疑。”
“那么,你的疑问又在哪里?”
“在于该计划的最根本。我们都知道,如果该计划所试图预测的对象,其中有太多人知晓计划的本质,甚至只是知晓它的存在,这个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我相信哈里·谢顿了解这一点。我甚至相信,他将这个事实定为心理史学两大基本公设之一。”
“可是他并未预见骡,第一发言者。因此他也无法预见,当骡证明了第二基地的重要性之后,我们竟然会成为第一基地成员的眼中钉。”
“哈里·谢顿——”第一发言者忽然打了一个冷战,闭上了嘴巴。
哈里·谢顿的容貌,第二基地所有的成员都很熟悉。在第二基地大本营中,处处可见谢顿的肖像,不论是二维或三维、照片或全息、浅浮雕或圆雕,坐姿或站姿。这些肖像一律取材自晚年的谢顿,一律是一位慈祥的老者,脸上布满代表成熟智慧的皱纹,以表现出这位天才最圆熟的神韵。
第一发言者现在却想起来,他曾经看过一张据说是谢顿年轻时的相片。那张相片从未受到重视,因为“年轻的谢顿”几乎就像是个矛盾的名词。但桑帝斯的确看过那张相片,如今他心中突然冒出的念头,是史陀·坚迪柏和年轻的谢顿极为相像。
荒唐!根本就是迷信。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多么理智的人,有时也难免会被这种迷信纠缠。自己只是被一种飘忽的神似所欺骗,如果现在那张相片就在眼前,他立刻能发现这只是一种幻象。然而,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傻念头呢?
他很快回过神来。那只是极短暂的悸动,只是思绪的瞬间脱轨,除了发言者,其他人不可能察觉得到。不过,不晓得坚迪柏会如何诠释。
“哈里·谢顿,”这次他的语气非常坚定,“明白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都是他所无法预见的,由于这个缘故,他才设立第二基地。我们自己也没有预测到骡,但是当他威胁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立刻觉察到他的危险,及时阻止了他。我们也未曾料到,自己后来竟会成为第一基地的眼中钉,但是危机浮现之际,我们便及时发现,终究阻止了这个发展。在这些历史事件中,你能找到任何错误吗?”
“第一点,”坚迪柏说,“第一基地对我们的戒心,至今仍未解除。”
坚迪柏语气中的敬意明显地减少。(根据桑帝斯的判断)他已经注意到对方声音中那一下悸动,并且将它诠释为一种迟疑。这一定要想办法纠正,桑帝斯这么想。
第一发言者流畅地说:“让我来推测一下。第一基地的某些人,将最初四个世纪的艰困历史,与过去一百二十年的太平岁月作比较,得出一项结论:除非第二基地仍旧好好守护着谢顿计划,否则不可能有这种结果,当然,他们这个结论完全正确。而且,他们会进而推断,第二基地根本没有被摧毁,当然,他们这样推断也完全正确。事实上,根据我们收到的一些报告,第一基地的首都世界端点星上,有一个年轻人,一名政府官员,他就十分相信这个说法。我忘了他的名字……”
“葛兰·崔维兹。”坚迪柏轻声说,“是我首先从报告中发现这件事,也是我将这个报告转到您的办公室。”
“哦?”第一发言者用夸张的礼貌口气应道,“你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我们派驻在端点星的某位特工,不久前送回一份冗长的报告,内容是基地新科议员的背景资料。这纯粹是一件例行报告,发言者通常都不会留意。不过这份报告却吸引了我,因为上面有那位新当选的议员葛兰·崔维兹的详细描述。我从那些记述中看出来,他似乎过分自信,而且斗志昂扬。”
“你发现有人和你臭味相投,是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坚迪柏僵硬地答道,“他似乎是个莽撞的人,喜欢做些荒唐的事,这点和我很不一样。总之,我主导了一次深入调查。我很快就发现,他如果年轻时被我们吸收,会是第二基地的一位优秀成员。”
“也许吧,”第一发言者说,“但是你也晓得,我们从不吸收端点星的人。”
“这点我很明白。总之,虽然没有接受过我们的训练,他却拥有不凡的直觉。当然,那种直觉完全未经剪裁。因此,虽说他猜到第二基地仍然存在,我也并不感到特别惊讶。然而,我觉得这点已经足够重要,所以送了一份备忘录到您的办公室。”
“从你的态度看来,我猜一定又有什么新发展。”
“由于具有很强的直觉,他猜中了我们仍旧存在的事实,然后便肆无忌惮地拿来大做文章,结果被逐出了端点星。”
第一发言者扬起双眉。“你突然停下来,是想要我来诠释其中的意义。我暂且不动用电脑,以心算大致推估一下谢顿方程式。我猜那个机灵的市长,也有足够的智慧怀疑我们的存在,因此不希望那个不守纪律的家伙惊动整个银河,令她心目中那个第二基地提高警觉。我猜,根据铜人布拉诺的判断,将崔维兹逐出端点星,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她大可将崔维兹囚禁,或悄悄将他处决。”
“想必你很清楚,将谢顿方程式用到个人身上,得到的结果根本不可靠,那些方程式只适用于人类群体。由于个人行为无法预测,我们可以假设市长是个人道主义者,认为囚禁是一种残酷的做法,更遑论处决。”
坚迪柏好一阵子没有再讲话,但是这段沉默抵得上滔滔雄辩。他将沉默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令第一发言者动摇自信,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的反感。
他在心中倒数读秒,时间一到,他立刻说:“这并不是我心目中的诠释。我相信,那个崔维兹此时扮演的是个前锋,而他背后的力量,会对第二基地构成史无前例的威胁——甚至比骡还要危险!”
04
坚迪柏感到很满意,这番话的确发挥了预期的威力。第一发言者并未料到这种惊人之语,一听之下方寸大乱。从此刻开始,坚迪柏抢到了主动权。即使他对这个逆转还有丝毫存疑,一旦桑帝斯再度开口,存疑也立时消失无踪。
“这和你认为谢顿计划毫无意义的主张,又有什么关系?”
坚迪柏自认稳操胜算,他不让第一发言者有喘息的机会,随即以训人的口气说:“第一发言者,一般人都深信,谢顿计划经过偏逸世纪的重大扭曲后,是普芮姆·帕佛又令它回到正轨。但只要仔细研究元光体,您就会发现,直到帕佛死后二十年,偏逸蓝线才完全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蓝线出现。这一点,虽然可归功于帕佛之后的诸位第一发言者,事实上却不大可能。”
“不大可能?纵使我们几位都比不上帕佛,可是——为何不大可能?”
“第一发言者,能否准许我示范一下?利用心理史学的数学,我能清楚地证明,偏逸现象完全消失的几率太小太小了,无论第二基地如何努力,也几乎无法实现。我的示范得花半个小时,而您必须聚精会神,如果您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兴趣,大可不必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有另一个机会,就是请求召开发言者圆桌会议,向所有的发言者公开示范。但是这样会浪费我的时间,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辩。”
“对,而且可能会让我丢脸。现在就示范给我看吧,不过我要先警告你,”第一发言者力图挽回颓势,“假如你给我看的东西毫无价值,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果真毫无价值的话,”坚迪柏以骄傲的口气,轻松地化解对方的攻势,“我会当场向您辞职。”
示范过程比预定时间超出许多,因为从头到尾,第一发言者都在紧紧逼问数学内容。
坚迪柏使用“微光体”极为熟练,因此其实还节省了一点时间。微光体能将谢顿计划任何部分以全息画面显示,无需以墙壁当屏幕,也不必书桌那么大的控制台。这种装置在十年前才正式启用,第一发言者从未学会操作的诀窍。坚迪柏明白这一点,第一发言者也知道瞒不过他。
坚迪柏将微光体挂在右手拇指上,用其他四根指头操作控制键钮。他的手指从容地挪移,仿佛是在演奏某种乐器。他还真写过一篇短文,讨论两者的类似之处。
坚迪柏用微光体产生的(并轻易找到的)方程式,随着他的解说,不断蜿蜿蜒蜒地前后运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随时叫出定义,列出公设,画出二维与三维图表(当然也能将“多维关系式”投影到这些图表上)。
坚迪柏的解说清晰而精辟,终于使得第一发言者甘拜下风。他心悦诚服地问道:“我不记得看过这样的分析,这是什么人的成果?”
“第一发言者,这是我自己的成果。我已经发表过有关这方面的数学了。”
“非常杰出,坚迪柏发言者。你有这样的成就,一旦我死了,或者退位的话,下一代第一发言者很可能就是你。”
“我从未想过这一点,第一发言者——可是既然您绝无可能相信,我索性收回这个说法。事实上,我的确想过这件事,并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第一发言者。因为不论是谁继任这个职位,都得遵行一个唯有我才看得清楚的方案。”
“很好,”第一发言者说,“不当的谦虚其实非常危险。究竟是什么样的方案?或许现任的第一发言者也能遵行。即使我已经老得无法作出像你那样的突破,我至少还有能力接受你的指导。”
这实在是相当大方的让步,坚迪柏完全没有料到,顿时心中充满温暖,虽然他明知这正在老前辈的意料中。
“谢谢您,第一发言者,因为我太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没有您的英明领导,我自己不可能支配圆桌会议。”这就叫礼尚往来,“所以说,我想,您已经从我刚才的示范中看出来,我们采取的对策不可能矫正偏逸世纪,也无法使所有的偏逸现象从此消失。”
“这点我很清楚。”第一发言者说,“假定你的数学推导正确无误,那么,为了让谢顿计划真的完全回到正轨,而且继续完美无缺地发展下去,我们必须能够相当准确地预测少数人的反应,甚至是个人的反应。”
“非常正确。既然心理史学的数学做不到这一点,偏逸现象就不可能消失,更不可能永远不再出现。现在您应该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会说:谢顿计划的瑕疵就在于完美无瑕。”
第一发言者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谢顿计划中确实还有偏逸现象,二是你的数学推导犯了错误。由于我必须承认,一个多世纪以来,谢顿计划并未显现任何偏逸,因此你的推导一定出了问题。可是,我又找不出任何谬误或无心之失。”
“您犯了一个错误,”坚迪柏说,“您排除了第三种可能性。上述两者确有可能同时成立,谢顿计划不再有任何偏逸,而我的数学推导也完全正确,虽然后者否定了前者。”
“我看不出有第三种可能。”
“假如谢顿计划被某种先进的心理史学方法所控制,这个方法超越了我们现有的成就,可以预测一小群人的反应,甚至个人的反应也许都能预测。当且仅当在此前提下,根据我的数学推导,谢顿计划会摆脱任何偏逸现象!”
第一发言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子(以第二基地的标准而言),他才说:“那种先进的心理史学方法,我从未听说过,而听你的口气,我确定你也没有概念。如果连你我都不知情,那么,某位或某些发言者发展出这种‘微观心理史学’——让我暂且这样称呼——而能对圆桌会议其他成员保密,这种机会是无限小。你同意吗?”
“我同意。”
“那么又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你的分析有误,二是微观心理史学的确存在,却并非掌握在第二基地手中。”
“完全正确,第一发言者,第二种可能一定就是事实。”
“你能证明这个立论的真实性吗?”
“我无法以正式的方法证明,但是请您回想一下:不是早已出现过一个人,可以通过操纵个人,而影响整个谢顿计划吗?”
“我猜你指的是骡。”
“没错,正是他。”
“骡专事破坏,如今的问题则是谢顿计划进行得太顺利,太过接近完美,而你的推导证明这是不可能的。你现在要找的是一个‘反骡’——他能像骡一样改写谢顿计划,可是动机完全相反,并不是要破坏,而是要精益求精。”
“正是如此,第一发言者,只恨我自己无法表达得这样精辟。骡是何方神圣?是个突变异种。但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具有那种异能?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难道不可能有更多类似的人吗?”
“显然不会有。骡最着名的一点就是他无法生育,他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莫非你认为那只是个传说?”
“我并不是指骡的后人。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一大群人——或是现在变成了一大群——全都具有和骡相近的能力,而骡只是那个团体的叛徒。那群人为了自己的理由,非但不想破坏谢顿计划,反而在尽力维护它。”
“银河在上,他们为何要维护谢顿计划?”
“我们又为何要维护它?我们计划中的第二帝国,是由我们,或者应该说由我们的传人,来担任决策者。倘若有更高明的组织在维护这个计划,他们绝不会把决策权留给我们。他们会自己当家做主,但最终目标又是什么?他们准备为我们打造什么样的第二帝国,难道我们不该设法搞清楚吗?”
“你又打算如何进行?”
“嗯,端点市长为何要放逐葛兰·崔维兹?这么一来,就让那个具有潜在危险的人物,在银河中自由自在地横冲直撞。若说她这样做是出于人道的动机,我绝对不相信。证诸历史,第一基地的领导人全是现实主义者,这就是说,他们的行为通常都不顾及道德。事实上,他们的一位传奇英雄塞佛·哈定,甚至公开挑战道德观念。所以说,我认为那些反骡——我也借用您的说法——一定控制住了那个市长。我相信崔维兹已经被他们吸收,而且我还相信,他是攻击我们的先锋部队,将带给我们极大的危险。”
第一发言者说:“谢顿在上,你也许说对了。但是我们要怎样说服圆桌会议?”
“第一发言者,您太低估您的权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