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崔维兹说:“你准备好了吗,詹诺夫?”
正在读书的裴洛拉特抬起头来。“你是指跃迁吗,老伙伴?”
“对,超空间跃迁。”
裴洛拉特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你确定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我知道害怕是件蠢事,可是每当想到,自己将被转换成无质无形的‘迅子’,谁也没有见过或侦测过那东西……”
“得了吧,詹诺夫,这是完全成熟的科技,我以名誉担保!你曾经说过,跃迁的应用已经有两万两千年的历史,而我从未听说在超空间里出过人命。当我们脱离超空间时,也许会出现在不妙的地方,但意外仍是发生在普通空间,而不是我们化作迅子的阶段。”
“这似乎不算什么安慰。”
“我们脱离时也不会出任何差错。老实告诉你,我本来打算瞒着你进行,这样你就不会知道已经做过跃迁。不过为了以后着想,我认为应该让你亲身体会一下,让你明白并不会有任何问题,今后你就再也不会担心了。”
“这——”裴洛拉特迟疑道,“我想你说得对,不过说老实话,我并不着急。”
“我向你保证……”
“不,不,老伙伴,我衷心接受你的保证。只不过……你读过《圣特瑞斯提·玛特》这本书吗?”
“当然读过,我又不是文盲。”
“没错,没错,我不该多此一问。你记得它的内容吗?”
“我也没有健忘症。”
“我似乎有得罪人的天分。我要说的是,我一直在想其中一个片段:圣特瑞斯提和他的朋友班恩,从十七号行星出发,然后迷失在太空里。我想到那些具有催眠魔力的场景,身处于群星之间,在深邃幽静、一成不变的太空中缓缓运动……你知道吗,我从不相信那些描述。我很喜欢那个故事,也深深受到感动,但我从来没有当真。可是现在,当我习惯了置身太空这个事实之后,我真的体会到那种感觉——我也知道,这是个傻念头——可是我不想放弃。好像我就是圣特瑞斯提……”
“而我就是班恩。”崔维兹话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可以这么说。外面那些稀落迷蒙的星辰,全部静止不动,当然我们的太阳例外,虽然我们没看见,但它一定不断缩小。银河也维持着朦胧的雄伟壮丽,仿佛亘古不变。寂静的太空令我没有任何纷扰……”
“除了我。”
“除了你。不过,葛兰,亲爱的兄弟,跟你谈谈地球,试着教你一点史前史,其中自有乐趣。所以,我不希望一切这么快结束。”
“不会的,反正不会立刻结束。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们经过一次跃迁,就功德圆满地出现在某颗行星表面吧?跃迁几乎会在瞬间完成,而我们依旧会在太空中。至少要再过一个星期,我们才有可能着陆,所以请你放心吧。”
“你所谓的着陆,当然不是指盖娅。我们结束跃迁后,不太可能就出现在盖娅附近。”
“这点我知道,詹诺夫,但我们会抵达正确的星区,只要你的资料正确。万一资料有误,那就……”
裴洛拉特板着脸猛摇头。“如果我们不知道盖娅的坐标,即使抵达正确的星区,又有什么帮助呢?”
崔维兹答道:“詹诺夫,假设你在端点星上,想要前往阿基若普镇,可是你只知道那个小镇在地峡中。当你抵达地峡之后,你会怎么办?”
裴洛拉特谨慎地思考了半天,仿佛认为正确答案必定微妙无比。最后他却不得不放弃,回答说:“我想我会找个人问问。”
“完全正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你是说,现在?”裴洛拉特连忙站起来,原本欠缺表情的脸孔,此时现出几许忧虑的神情。“我该怎么做?坐着?站着?还是做些什么?”
“时空啊,裴洛拉特,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要跟我到我的舱房去,好让我能操作电脑。然后你爱坐、爱站、爱翻筋斗都行,反正怎么舒服怎么做。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坐到显像屏幕前,仔细盯着看,一定会很有趣。来吧!”
他们沿着短廊走到崔维兹的舱房,崔维兹立刻坐到电脑前面。“要不要由你来操作,詹诺夫?”他突然问道,“我把数据告诉你,你只需要默想一遍,电脑就会处理其他的工作。”
裴洛拉特说:“敬谢不敏,这台电脑似乎跟我不怎么投缘。我知道你会说只需要多加练习,但是我可不相信。你的心灵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葛兰……”
“别傻了。”
“不,真的。电脑好像只跟你合得来,当你搭上线之后,你和电脑好像融为一体。可是我搭上的时候,却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一个詹诺夫·裴洛拉特和一台电脑,反正不是那么回事。”
“胡说。”崔维兹虽然这么讲,心里却有一种模糊的成就感。他轻抚着电脑感应板,好像抚摸一件心爱的玩具。
“我宁可袖手旁观。”裴洛拉特说,“我的意思是,这一切能免则免,但既然势在必行,我就宁可袖手旁观。”他显得有些焦虑,两眼紧盯着显像屏幕。画面的主体是朦胧的银河,前景则是薄粉状的幽暗星辰。“快开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他慢慢退到舱壁旁,绷紧神经做好准备。
崔维兹微微一笑,将双手放到感应板上,随即感到精神与电脑合而为一。这种接触一天比一天容易,感受也日益亲切。不论他对裴洛拉特的说法如何嗤之以鼻,他的确有这种感觉。他发现几乎不再需要刻意想那些坐标;电脑好像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他根本不必驱动意识“告诉”电脑,电脑就会自动从他脑中“读取”那些资料。
但崔维兹仍将跃迁指令“告诉”电脑一遍,然后要它在两分钟后开始进行。
“好啦,詹诺夫。我们还有两分钟:120……115……110……注意看显像屏幕。”
裴洛拉特依言行事,他的嘴角绷紧了些,还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崔维兹轻声倒数:“15……10……5、4、3、2、1、0。”
他们没有察觉丝毫的运动,也没有丝毫其他感觉,显像屏幕的画面却陡然起了变化。星像场明显地变得稠密,银河则消失无踪。
裴洛拉特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穷紧张,但那是你自己吓自己。你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承认吧。”
“我承认。”
“这就对了。在遥远的过去,当超空间旅行相当新颖的时候——总之是根据书上的记载——在跃迁过程中,乘客体内会出现一种古怪的感觉,有些人还会感到头晕或想吐。这也许是心理作用,但也可能不是。不管怎么说,随着超空间经验持续累积,以及设备不断改良,那种效应就逐渐降低了。借着像我们这台电脑的帮助,任何效应都会远低于感觉的阈值。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我必须承认,我也一样。现在我们在哪里,葛兰?”
“只不过才跨出一步,来到卡尔根星域而已,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在我们进行另一次跃迁之前,得先检查一下这次跃迁的准确性。”
“我担心的是,银河到哪里去了?”
“在我们四面八方,詹诺夫,如今我们已经身在其中。我们只要调整显像屏幕的焦距,就能看到银河更遥远的部分,它看来好像一条横跨天空的亮带。”
“所谓的‘星桥’!”裴洛拉特兴高采烈地叫道,“几乎在每个住人世界上,都有人如此描述夜空的银河,但在端点星上就是见不到。让我看看吧,老伙伴!”
显像屏幕突然向一方倾斜,星像场随之倾泻而下,不久之后,一个发出珍珠般光芒的天体几乎占满整个画面。那个天体逐渐变得狭窄,接着再度膨胀,画面则始终锁定它。
崔维兹说:“靠近银河中心的星像场较密。然而,如果旋臂中没有那些暗云,它看起来还会更稠密、更明亮。在大多数的住人世界上,都能看到类似的夜空景象。”
“在地球上也是一样。”
“没有什么特别,不能用来作为辨识地球的一种特征。”
“当然不能。但你可知道——你没研究过科学史吧?”
“没有真正研究过,不过自然还略知一二。话说回来,如果你真想问任何问题,可别指望我是专家。”
“由于进行这次跃迁,使我又想到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宇宙模型,在这个宇宙中不可能有超空间旅行,而真空中的光速就是速度的绝对极限。”
“的确如此。”
“这种宇宙的几何结构,使得任何物体的速度都小于光速,也就是说,我们刚才那个位移所需要的时间,不可能比光线行进相同距离的时间更短。假如我们真是以光速运动,我们所体验到的时间,将和宇宙中一般的时间不同。比方说,假设此地距离端点星四十秒差距,那么我们若以光速飞来这里,就完全不会感到时光的流逝,但是在端点星以及银河其他各处,已经过了大约一百三十年。而我们刚才完成的跃迁,速度还不只是光速,实际上等于光速的千倍万倍,但其他各处的时间几乎没有变化,至少我希望没有。”
崔维兹说:“别期望我能告诉你‘欧朗京超空间理论’的数学架构。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你在普通空间中以光速运动,那么每走一秒差距,外界的时间就会流逝3.26年,正如你刚才所说的。这就是所谓的‘相对论性宇宙’,人类很早就有所了解,甚至能回溯到史前史的时代——我想,那是你的学术领域——这些物理定律至今未被推翻。然而,当我们进行超空间跃迁时,并未受到那些条件的限制,也就是说狭义相对论并不适用,物理法则也因此有所不同。就超空间的观点而言,银河只是一个微小的物体——理想状况是一个零维度的点——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相对论性效应。
“事实上,在宇宙学的数学表述中,有两种不同的银河符号:gr代表‘相对论性银河’,其中光速是速度的极限;而gh代表‘超空间银河’,其中速度并没有真正的意义。就超空间的观点而言,所有的速度都等同于零,因此我们并未运动;而相对于普通空间,运动速度则是无限大。除了这些,我无法再作更多的解释。
“喔,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在理论物理学中,有个捉弄人的精彩把戏,就是把只有在gr才有意义的符号或数值,代进处理gh的方程式中——反过来也行——然后叫学生去解出答案。学生极有可能坠入陷阱,而且通常无法察觉,因此算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就是算不出结果,直到哪位好心的学长一语道破,他才能脱离苦海。我就曾经着实被这样捉弄了一番。”
裴洛拉特严肃地考虑了一阵子,然后一头雾水地问道:“可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银河?”
“都是,端视你的行为而定。假设你想从端点星的甲地到乙地,你可以坐车走陆路,也可以坐船走海路。不同的路途有不同的情况,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端点星,陆地还是海洋?”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类比总是有危险的,”他说,“但我宁可接受这个类比,也不要再去钻研超空间的意义,否则会有精神错乱的危险。从现在起,我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工作上。”
“我们刚才的跃迁,”崔维兹说,“可以视为前往地球的第一步。”
但他暗自想道:我怀疑,终点可能并不是地球。
02
“嗯,”崔维兹说,“我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哦?”裴洛拉特正在为藏书编索引,“此话怎讲?”
崔维兹两手一摊。“我并不相信电脑,因为我不敢,所以我作了一次比对,比较我们目前的位置和跃迁的预定位置。结果差异在测量误差之下,也就是说侦测不到任何误差。”
“那太好了,不是吗?”
“不只是太好了,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种事。我经历过许多次跃迁,也曾经用各种方法和各式设备亲自操作过。在学校的时候,我只能用掌上型电脑进行计算,然后送出一个超波中继器来检验结果。我自然无法用太空船做实验,因为除了经费不允许,我也很可能会让它在跃迁后,出现在一颗恒星的肚子里。
“当然,我从来没有那么差劲,”崔维兹继续说,“可是每次都会有相当大的误差。即使由专家来操作,误差也在所难免。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变量实在太多。这样讲吧,空间的几何已经复杂得难以处理,再加上超空间,两者的复杂度相加相乘,使我们想要装懂也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一步一步走,而不能凭借一个大跃迁,从这里直接跳到赛协尔去。因为距离愈远,误差就会愈大。”
裴洛拉特道:“可是你刚才说,这台电脑没有造成任何误差。”
“是它自己说的。我命令它比对目前‘真正的位置’和当初‘预定的位置’,结果它说在测量误差范围之内,两者完全一致。于是我想:万一它在说谎呢?”
原本一直捧着打印机的裴洛拉特,直到这时才将它放下来,并露出震惊的表情。“你在开玩笑吧?电脑是不会说谎的。除非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它可能故障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太空啊!我真的认为它在撒谎。这台电脑实在太先进了,我认为它简直就是个活人,也许还是超人。它像人一样拥有自尊,因此就可能说谎。我当初给它的指令,是要它算出一条航线,经由超空间抵达赛协尔行星,也就是赛协尔联盟的首府。它照做了,画出一个包含二十九个跃迁的航线,这种高傲自大是最要不得的。”
“为什么说它高傲自大?”
“第一次跃迁所产生的误差,会令第二次跃迁的准确性大幅下降,而两者的误差加在一起,就使得第三次的跃迁更不稳定,更不可靠。依此类推,谁能一下子算出二十九次跃迁?最后一次跃迁之后,我们可能出现在银河任何一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所以我命令它只做第一个跃迁,这样我们就能先来检查一下结果,然后再作打算。”
“步步为营,”裴洛拉特赞赏道,“我完全赞成!”
“没错,但我只让电脑做一次跃迁,它会不会由于我不信任它,而觉得伤心呢?在我要它进行比对时,它会不会为了保住面子,被迫告诉我根本没有误差?它会不会感到无法承认错误,无法坦承自己并不完美?果真如此,我们还不如没有电脑呢。”
裴洛拉特沉静的长脸罩上愁云惨雾。“这样的话,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葛兰?”
“我们能做的,就是我所做的——浪费掉一天的时间。我使用几种最原始的方法,包括望远镜观测、照相测量以及人工测量,检查了附近几颗恒星的位置。我将这些测量出来的位置,跟毫无误差的理论值一一比较。这个工作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累得我筋疲力尽。”
“好,但结果如何?”
“我找出两个天大的误差,但仔细检查之后,发现问题出在我的计算,是我自己犯的错误。于是我改正了那些计算,然后让电脑从头自行跑一遍,想看看它会不会自行得出一致的答案。结果它除了多算出几位小数,跟我的答案没有其他出入,这也就证明了跃迁没有任何误差。这台电脑也许是个骡娘养的自大狂,但它的确拥有自大的本钱。”
裴洛拉特这才嘘了一口大气。“嗯,好极了。”
“的确如此!所以我准备让它进行另外二十八个跃迁。”
“一次做完?可是……”
“不是一次做完,别担心,我还没有变得那么视死如归。电脑会让跃迁一个接一个进行,但每次的跃迁完成后,它会自动检查周围的星空,如果太空艇位于误差范围之内,它就可以进行下一个跃迁。不论哪一次,只要它发现误差过大——相信我,我设定的限度都很严苛——它就必须停下来,重新计算后面的每一步。”
“你打算何时进行?”
“何时进行?说做就做。听我说,你不是正在编你的藏书索引……”
“喔,葛兰,现在可是做这件事最好的时机。过去许多年来,我一直打算做,但总是有一些事挡在前面。”
“我绝不反对。你继续做你的,根本不用操心,专心去编你的索引,其他事情都交给我吧。”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别傻了,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不可能放松心情。我吓得全身都僵硬了。”
“那么,我实在不应该告诉你,但我又非得找个人讲一讲不可,而这里除了你就没有别人。让我坦白地解释一番,我们在跃迁过程中,总有可能刚巧来到星际间某一处,那里正好有个高速流星体,或者微黑洞,于是太空艇便遇难了,而我们则一命呜呼。理论上,这种事是有机会发生的。
“然而,这种机会非常之小。毕竟,当你待在家里的时候,詹诺夫——当你在书房整理微缩胶卷,或者在卧室呼呼大睡之际——也可能有个流星体穿过端点星的大气层,一路风驰电掣,不偏不倚正中你的脑袋,你就绝对活不成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实在很小。
“事实上,我们在重返普通空间时,想要刚好撞上一个足以要命却小到电脑侦测不到的天体,这种事情发生的机会,比你在家中被流星打中还要小得太多太多倍。在超空间旅行的历史上,我从未听说过任何船舰是这样失事的。而其他的风险,例如出现在恒星的正中央,几率就更微小了。”
裴洛拉特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么多,葛兰?”
崔维兹顿了一下,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终于回答:“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我所想到的是,不论发生灾祸的机会多么小,只要有许多人尝试许多次,灾祸早晚也会发生一回。不论我多么有把握,确定不会有任何差池,我心里总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嘀咕:‘也许这次就会出事了。’这使我有罪恶感,我想就是这个道理。詹诺夫,万一发生什么差错,请原谅我!”
“可是,葛兰,我亲爱的兄弟,如果真有什么差错,我俩都会在瞬间报销。我不可能有机会原谅你,你也没有机会接受我的谅解。”
“这点我了解,所以请你现在就原谅我,好不好?”
裴洛拉特微微一笑。“不晓得怎么回事,可是我感到快活多了,这里头一定有些有趣之处。葛兰,我当然会原谅你。在各个世界的文学中,有许多关于死后世界的神话传说,万一真有那种地方——我想,机会跟我们落在一个微黑洞差不多,也许还更小——而我们刚好又在同一个阴间,那么我一定会为你作证,你真的已经全力以赴,我的死不该算到你的账上。”
“谢谢你!现在我终于轻松了。我自己愿意冒这个险,可是一想到你要陪我冒险,我心里就不大好受。”
裴洛拉特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你知道吗,葛兰,我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星期,有些事不应该忙着下定论,但我的确认为你是个杰出的兄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把这件事早点了结。”
“正是如此!现在,我只要轻轻碰一下那个感应板就行了。电脑早已接到指令,就等着我说:‘出发!’你想不想……”
“不想!它只属于你!它是你的电脑。”
“很好,这是我的职责。你瞧,我还在试图推诿呢。你好好盯着屏幕!”
崔维兹伸出沉稳无比的手掌,带着全然诚挚的笑容,开始与电脑进行接触。
短暂静止之后,星像场便开始发生变化,一而再、再而三变个不停。在显像屏幕上,四散的星辰变得愈来愈浓密,愈来愈明亮。
裴洛拉特默数着跃迁的次数。当他数到“十五”的时候,显像屏幕的变化忽然中止,仿佛某个机件卡住了。
裴洛拉特悄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发生了什么事?”他显然是担心声音如果太大,机件便会永远卡死。
崔维兹耸了耸肩。“我猜它正在重新计算,一定是附近太空中的某个天体,使整体重力场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形变。电脑原先未将那个天体考虑在内,可能是星图上所没有的矮星,或是独立的行星……”
“有危险吗?”
“既然我们还活着,就几乎能确定没有危险。一颗行星即使位于一亿公里之外,仍然能产生足够大的重力微扰,使电脑必须重新算一遍。而一颗远在百亿公里外的矮星,也可以……”
显像屏幕的画面又开始变化,崔维兹立即住口。画面一变再变,直到裴洛拉特数到“二十八”的时候,运动才陡然终止。
崔维兹向电脑查询了一下。“我们到了。”他说。
“我把首次的跃迁当做‘一’,而在刚才的连续跃迁中,我是由‘二’开始数的。我们总共只做了二十八个跃迁,可是你说过应该有二十九个。”
“第十五次之后,电脑重新算了一遍,也许因此替我们省掉一次跃迁。如果你想弄清楚,我可以跟电脑查一下,不过实在没有必要。我们已经到了赛协尔行星附近,这是电脑告诉我的,而我毫不怀疑。我们若将显像屏幕正确定向,就能看到一个又大又亮的太阳,但我认为不该无谓增加显像屏幕的负担。赛协尔行星是该行星系的第四颗,目前和我们的距离大约是3.2百万公里,差不多是跃迁后剩余的最短距离了。我们能在三天之内抵达,快一点的话,两天也可以。”
崔维兹做了一下深呼吸,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你了解这代表什么意义吗,詹诺夫?”他说,“我生平搭乘过的,或者听说过的任何船舰,若想完成这一连串的跃迁,那么每次跃迁之后,至少都得花上一天的时间,费尽心力进行计算和复查,即使有电脑帮忙也不例外。整趟行程得花上近一个月,就算他们愿意鲁莽行事,最快也要两三个星期,我们却在半小时内就完成了。等到每艘船舰都装设了这样的电脑……”
裴洛拉特说:“我想不通市长为何会让我们用这么先进的太空艇,它的造价一定高得难以想象。”
“它只不过是个实验品。”崔维兹冷冰冰地说,“也许那位好心的婆婆,十分乐意让我们试飞,以确定有没有什么毛病。”
“你这话当真吗?”
“你别紧张,总之,没什么好担心的。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毛病。不过,我对她不会有任何奢望,这种事不需要她花费多少菩萨心肠。何况她不敢提供我们攻击性武器,这就节省了一笔可观的经费。”
裴洛拉特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在想这台电脑。它似乎被调整得十分适合你——它不可能和每个人都那么有默契,我跟它就几乎无法合作。”
“我们已经够好运了,至少它跟我们其中之一很合得来。”
“没错,但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还有什么可能呢,詹诺夫?”
“显然市长对你相当了解。”
“那艘高龄母舰,我想她的确如此。”
“她会不会专门设计一台电脑给你?”
“为什么?”
“我只是怀疑,电脑不想带我们去的地方,不知道我们是否也能去。”
崔维兹两眼圆睁。“你的意思是,当我跟电脑联系的时候,真正控制一切的是电脑,而不是我?”
“我只是怀疑而已。”
“这种想法实在荒谬,简直就是妄想。得了吧,詹诺夫。”
崔维兹转身操作电脑,将赛协尔行星显示在屏幕上,并画出一条飞往该处的普通空间航线。
实在荒谬!
可是,裴洛拉特的观念怎么会钻进他脑子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