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艘旧式的小型太空船,在太空中谨慎地跃迁许多秒差距,载着史陀·坚迪柏与苏拉·诺微朝向目的地前进。
诺微正走进驾驶舱。她显然刚从袖珍盥洗室出来,利用油脂、暖空气与最少量的水洗了一个澡。她身上裹着一件浴袍,双手紧紧抓牢,生怕多露出一寸肌肤。她的头发已经干了,但纠缠成乱糟糟的一团。
她低声唤道:“师傅?”
正埋首于电脑与航线图的坚迪柏抬起头来。“什么事,诺微?”
“恳请师傅恕罪……”她忽然打住,又慢慢地说,“请原谅我打扰你,师傅,”然后她又说溜了嘴,“但我系为遗失衣物所苦。”
“你的衣服?”坚迪柏茫然地望着她一阵子,然后才站起来,露出自责的神情。“诺微,是我忘记了。那些衣服需要洗了,现在都在洗衣器中,已经洗净、烘干、叠好,一切处理完毕。我应该把它们拿出来,放到一眼就看得见的地方,可是我忘了。”
“我并不想要……要……”她低下头来,“惹你生气。”
“你没有惹我生气。”坚迪柏高高兴兴地说,“听好,办完这件事之后,我保证会替你张罗一大堆衣服——不但都是新的,而且是最流行的款式。我们走得太匆促,我竟然没想到多带几件换洗衣物。可是说实在的,诺微,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将在这个小空间共处一段日子,所以不必……不必……太过在意……那个……”他做了一个含糊的手势,马上发觉她眼中露出惧色,于是想到:嗯,她毕竟只是个乡下姑娘,心中自有一套规范;也许并非所有不合礼数的事全部反对,但衣服是一定要穿的。
他突然感到羞愧不已,同时庆幸她并不是“学者”,无法感知他的想法。他连忙说:“要我替你把衣服拿来吗?”
“喔,不要,师傅。这不系你做的事,我知道衣物在哪里。”
当她再度出现时,全身上下都穿戴整齐,头发也梳好了。她带着羞答答的神情说:“我感到羞愧,师傅,我竟然表现……得这么不识大体。我应该自己把衣物找到。”
“没关系。”坚迪柏说,“你的银河标准语说得非常好了,诺微,学者的语言你学得非常快。”
诺微突然微微一笑。她的牙齿不怎么整齐,但在他的赞美下,她显得分外容光焕发,脸蛋也有几分甜美,牙齿的缺陷也就不算什么了,坚迪柏这么想。他告诉自己,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自己挺喜欢赞美她。
“可是当我回家之后,阿姆人会轻视我。”她说,“他们会说我系……是一个咬文嚼字的人,他们总是这样叫那些说话……古怪的人,他们不喜欢那样子。”
“我相信你不会再回到阿姆世界去了,诺微。”坚迪柏说,“我确定你能继续留在银河大学,跟学者们住在一起。我是说,当这件事结束之后。”
“我喜欢这样,师傅。”
“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称我‘坚迪柏发言者’,或者光是……”他突然看到她露出坚决的表情,像是反对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于是赶紧说,“对,我知道你不会的,算了。”
“那样做不合宜,师傅。但我能否请问,这件事何时才会结束?”
坚迪柏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目前我必须做的,是尽快前往某个特定地点。这艘太空船的状况虽然极佳,可是仍嫌太慢,即使‘尽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你看,”他指着电脑与航线图,“我必须计算出跨越广阔太空的航道,但是电脑能力有限,而我也不怎么熟练。”
“是不是因为有危险,所以你必须尽快赶去,师傅?”
“你怎么会想到有危险呢,诺微?”
“因为有时候我认为你没看到我,那时我看着你,你的脸看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说。不是惊吓——我的意思是,不是害怕——也不是期待什么坏事。”
“那叫忧虑。”坚迪柏喃喃道。
“你看起来好像——挂心。这样说对吗?”
“视情况而定。你所谓的挂心是什么意思,诺微?”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好像在自言自语:‘在这件大麻烦中,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坚迪柏显得相当震惊。“那的确是‘挂心’,可是你能从我脸上看出来吗,诺微?在学者之地的时候,我一向极为小心,不让任何人从我脸上看出任何事。但我的确曾经想到,如今独处在太空中,只有你在一旁,我可以松懈一下。就像一个人回到寝室,会穿着内衣裤行动一样——对不起,这样说害你脸红了。我想要说的是,如果你的感知力那么强,今后我就得更加谨慎。我经常需要重温一个教训:即使不懂精神力学的人,也能作出极佳的猜测。”
诺微现出茫然的表情。“我不懂,师傅。”
“我是在对我自己说话,诺微,你不必挂心——瞧,我也用到这个字眼了。”
“到底有没有危险呢?”
“诺微,的确有个问题尚待解决。我不知道到达赛协尔之后,我会碰上些什么——赛协尔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到了那里之后,我也许会遇到很棘手的情况。”
“是否表示会有危险呢?”
“不会,因为我有能力应付。”
“你又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是一位……学者,而且是最棒的一位,银河中没有我应付不了的事。”
“师傅,”诺微面容扭曲,好像极为苦恼的样子,“我不希望令你冒犯——我是说冒犯你——而惹你生气。我曾经亲眼看到那个笨瓜鲁菲南为难你,当时你就身处险境,而他只是一个阿姆农夫。现在我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你,你自己也不知道。”
坚迪柏感到十分无奈。“你害怕吗,诺微?”
“不是为我自己,师傅。我怕——我感到害怕——是为了你。”
“你可以说‘我怕’,”坚迪柏喃喃地说,“那也是正确的银河标准语。”
他沉思了一阵子,然后抬起头来,抓住了苏拉·诺微粗糙的双手,对她说:“诺微,我不要你为任何事感到害怕。我来解释一下,你知道如何从我的表情看出有危险——或说可能有危险,有点像是能看透我的心思,对不对?”
“嗯?”
“我看透他人心思的本事,比你还要高强。这就是学者的本事之一,而我是一名极优秀的学者。”
诺微睁大眼睛,双手赶紧抽了回去,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你能看透我的心思?”
坚迪柏连忙举起一根指头。“没有,诺微。除非有必要,我不会窥视你的心思,我真的不会窥视你的心思。”
他心里明白,严格说来自己是在撒谎。跟苏拉·诺微相处在一起,多少总会察觉到她大概在想什么,就连普通人也几乎做得到。坚迪柏觉得自己差点要面红耳赤。虽然只是个阿姆女子,她这种态度也会令人飘飘然。但即使是基于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也该让她安心……
他继续说:“我还能改变别人的想法,能让别人感到痛苦,能……”
诺微却一直摇头。“师傅,你怎能做到这些呢?鲁菲南……”
“别再提鲁菲南了。”坚迪柏急躁起来,“我可以在一瞬间制住他,我可以叫他在地上乱爬,我可以让所有的阿姆人……”他突然煞住,对自己这种言行感到不屑。为了说服这个乡下女子,他竟然这样自吹自擂。这时,她仍旧不停摇头。
“师傅,”她说,“你这么讲是想让我别害怕,但我害怕只是为了你,所以你不必这样做。我知道你是个伟大的学者,可以让这艘船一路飞过太空。在我看来,不论是谁到了太空,除了迷路之外一无是处——我的意思是一事无成。而且你会使用我不懂的机器——其实没有一个阿姆人懂得。但是你不用告诉我那些心灵力量,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声称能对鲁菲南做的事,你一样都没有做到,当时你却身处险境。”
坚迪柏紧紧抿起嘴唇。就这样吧,他想。如果这个女子坚持并非她自己害怕,那又何妨。但他不愿被她看成懦夫和吹牛大王,总之就是不愿意。
于是他道:“若说我没有对付鲁菲南,实在是因为我不愿意那样做。我们学者绝不能对阿姆人造成任何伤害,我们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客人。这点你了解吗?”
“你们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坚迪柏总算稍加释怀。“那么,这个鲁菲南又为何会攻击我?”
“我不知道,”她答得很干脆,“我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一定是理智出走,喔,失去了理智。”
坚迪柏咕哝道:“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加害阿姆人。如果我为了阻止他,而被迫——伤害他,其他学者就会瞧不起我,我还可能因此被解除职位。但是为了避免自己受到重创,我也许不得不略施一点手段——尽可能小的手段。”
诺微垂头丧气。“那么,我根本不用像个大傻瓜一样冲出来。”
“你做得完全正确,”坚迪柏说,“我刚才说过,如果我伤害他,将会造成不良后果。是你替我免去这个麻烦,是你阻止了他。这等于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心中一直感激万分。”
她又展现了笑容——充满喜悦的笑容。“我懂了,怪不得你会对我这么好。”
“我当然很感激你,”坚迪柏的对答显得有些慌乱,“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须了解我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可以对付一大群普通人,任何学者都办得到,地位高的学者更是轻而易举。而我告诉过你,我是其中的佼佼者。放眼当今银河,没有任何人能与我为敌。”
“只要你这么讲,师傅,我就绝对相信。”
“我的确这么讲。好了,现在你还为我感到害怕吗?”
“不会了,师傅,只不过……师傅,是不是只有我们的学者才能看穿心灵?在别的地方,有没有别的学者能和你对抗?”
坚迪柏突然吓了一大跳。这女子的确拥有惊人的洞察力。
现在不得不撒个谎,因此他说:“完全没有。”
“可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我曾经试着数过,怎么数都数不清。如果有人住的世界和星星一样多,难道别的世界都没有学者吗?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那个世界的学者之外?”
“没有了。”
“万一有呢?”
“那么,他们也不会像我这么厉害。”
“如果他们趁你尚未发觉之前,突然向你偷袭呢?”
“他们办不到。若有任何陌生学者接近,我会立刻察觉。早在他对我不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你跑得掉吗?”
“我根本不需要跑。”他马上料到她不会接受这句话,“反正,我很快就要登上一艘新的太空船,是全银河最优秀的一艘。假如我必须跑,他们也不可能抓得到我。”
“他们会不会改变你的思想,让你留下来?”
“不会的。”
“他们可能人多势众,而你只有一个人。”
“只要他们一出现,我立刻就能察觉,可以马上离开,他们绝对想象不到我的反应会那么快。然后我们整个世界的学者会联手对付他们,他们一定抵挡不了。而他们想必了解这种结果,所以不敢对我怎么样。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希望我发现他们的踪迹,但我会做到的。”
“因为你比他们棒很多吗?”诺微问道,她脸上还闪着一种迟疑的骄傲。
坚迪柏不禁肃然起敬。她天生的智慧与敏捷的领悟力,都令他感到与她相处是一大乐事。那个口蜜腹剑的怪物黛洛拉·德拉米发言者,当初逼他带着这个阿姆农妇同行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是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他答道:“不,诺微,并不是因为我比他们棒,虽然这也是事实,而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我?”
“就是你,诺微。你曾经猜到这一点吗?”
“从来没有,师傅,”她感到很困惑,“我又能做什么呢?”
“是你的心灵。”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手来,“我并没有透视你的思想。我只是观察你的心灵表层,它看起来极为平滑光润。”
她将手按在额头上。“因为我没有学问,师傅?因为我很笨吗?”
“不,亲爱的。”这个称呼脱口而出,“因为你很诚实,没有半点狡诈;因为你很纯朴,从不口是心非;因为你有一颗热情的心,还有……还有其他种种因素。假如别的学者发射任何力量,想要碰触我们的心灵——你我的心灵——你那光滑的心灵表面立刻会显出痕迹。我自己在尚未感到那股力量之前,就会先察觉那个痕迹,然后便能及时采取反击策略,也就是击退那股力量。”
他这番话讲完之后,两人维持了良久的沉默。坚迪柏注意到诺微眼中不只盈溢着喜悦,还掺杂着得意与骄傲。最后,她终于轻声说:“这就是你带我同行的原因?”
坚迪柏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接近耳语。“我要怎样做,才能尽量帮忙呢,师傅?”
他回答说:“保持冷静,不要害怕。只要……只要维持你原来的心境。”
她说:“我一定会这样做的。我要站在你和危险之间,就像上次挡住鲁菲南那样。”
说完她就离开了驾驶舱,坚迪柏目送着她的背影。
她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女人。这么单纯的一个人,怎能包容如许的复杂度?在她光滑的心灵表层之下,蕴藏着巨大的智慧、悟性与勇气。他还能再要求什么?还有谁能给他更多?
此时,他心中又出现了苏拉·诺微的影像。她不是一名发言者,也不是第二基地分子,甚至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她面色凝重地站在他身旁,在即将上场的压轴戏中,扮演着一名不可或缺的配角。
但他现在还看不清楚其中的细节,还无法预料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02
“只不过一次跃迁,”崔维兹喃喃地说,“它就遥遥在望了。”
“盖娅吗?”裴洛拉特一面问,一面抬头望向崔维兹身前的屏幕。
“盖娅的太阳。”崔维兹说,“为了避免混淆,你可以称它为‘盖娅之阳’。有些时候,银河地理学家会这么做的。”
“那么盖娅又在哪里呢?或者我们应该称它为‘盖娅行星’?”
“那颗行星称为盖娅就行了。然而,我们还无法看见盖娅。行星不像恒星那么容易观察,而且我们距离盖娅之阳还有一百微秒差距。请注意它只是一颗恒星,虽然相当明亮,但我们的距离仍旧太远,所以它看起来还不是圆盘状。可是不要直接瞪着它,詹诺夫,它的亮度还是足以损伤视网膜。等我作完观测之后,我会插进一片滤光镜,那时你爱怎么瞪着它都可以。”
“如果换算成神话学家懂得的单位,一百微秒差距等于多少呢,葛兰?”
“等于三十亿公里,大约是端点星距离端点之阳的二十倍。这么讲有点帮助吗?”
“帮助可大了。但我们不应该再凑近一点吗?”
“不行!”崔维兹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现在还不可以。我们既然听说了有关盖娅的传闻,为何还要冒失?有胆量并不等于疯狂,让我们先来观察一番。”
“观察什么,葛兰?是你说的,我们还看不到盖娅。”
“肉眼当然还看不到。可是我们有望远显像仪,还有一台杰出的电脑,可以进行高速分析。我们当然可以先来研究盖娅之阳,或许还能再作些其他观测。放轻松吧,詹诺夫。”他伸出手来拍拍对方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
顿了一下之后,崔维兹又说:“盖娅之阳应该没有伴星,即使有,那颗伴星也非常遥远,远超过我们目前和它的距离。而且它顶多是红矮星,这表示我们根本不必顾虑。盖娅之阳是一颗G4型恒星,代表它的行星很有可能适宜住人,这是个好现象。假使它的光谱型是A型或M型,我们现在就该向后转,没有必要再前进了。”
裴洛拉特说:“也许我只是个神话学家,但我想请问,难道我们不能在赛协尔上,测量出盖娅之阳的光谱型吗?”
“当然可以,而且做过了,詹诺夫,但在近距离再做一次又有何妨。盖娅之阳拥有一个行星系,这点并不令人惊讶。目前可以看到两颗气态巨星,其中一颗又大又亮,除非电脑对距离的估计错误。在这颗恒星的另一侧,很可能还有一颗类似的行星,可是不容易侦测到,因为我们刚好相当接近行星轨道面,这纯粹是巧合。我还无法发现内围有些什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很糟吗?”
“并不尽然,我早就料到了。适宜住人的行星都是由岩石和金属构成,体积比气态巨星要小很多,而且都极为接近恒星,否则不可能有足够的温度。上述这两个条件,都使我们难以在这么远就观测到。这就代表说,若想探测盖娅之阳周围四微秒差距的区域,我们必须移到相当近的距离。”
“我准备好了。”
“我还没有,我们明天才要进行另一次跃迁。”
“为何等到明天?”
“有何不可?我们缓上一天,一来让他们出来抓我们,二来如果我们侦察到他们的踪迹,发现情况不妙,也许还能溜之大吉。”
03
第二天,崔维兹一丝不苟地指挥电脑工作,要它计算出数种前进航线,再试着从中选择一个最佳方案,整个过程缓慢而谨慎。由于缺乏精确数据,他只能凭借直觉行事,可惜直觉未能提供任何帮助。他时常体会到的“自信”,这回始终未曾出现。
最后,他终于将跃迁指令注入电脑,太空艇随即远离行星轨道面。
“这样我们就能有较佳的整体视野。”他说,“因为不论那些行星在轨道的哪一部分,我们都能取得它们和盖娅之阳的最大视距。而他们——不论他们是何方神圣——也许不会对轨道面以外的区域侦察得太仔细,至少我希望如此。”
目前他们距离盖娅之阳将近五亿公里,和那颗最内围、最庞大的气态巨星几乎相同。崔维兹将那颗行星以最大倍率显像在屏幕上,好让裴洛拉特尽情观赏一番。即使忽略周围三道稀疏而狭窄的碎石环,那仍是极其壮观的画面。
“它照例拥有一串卫星,”崔维兹说,“但它距离盖娅之阳这么远,因此所有的卫星都不适宜住人。而且,也没有哪颗卫星上有人类的踪迹,比方说在玻璃穹顶内,或是其他极端人工化的环境中。”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接收到的无线电杂讯,并不具备人工波源的特征。当然,”为了避免以偏概全,他补充道,“上面还是可能有科学观测站,只不过他们费尽心血将无线电讯号屏蔽起来,再加上气态巨星产生的无线电杂讯,便足以掩盖他们的踪迹。话说回来,我们的无线电接收装置极为灵敏,我们的电脑又非比寻常,所以我敢说,那些卫星上有人类居住的几率小得可怜。”
“这是否表示盖娅并不存在?”
“不,这表示盖娅即使存在,也没有在这些环境恶劣的卫星上殖民。也许是它没有能力,或者只是兴趣缺缺。”
“好吧,那么究竟有没有盖娅?”
“耐心点,詹诺夫,耐心点。”
崔维兹以近乎无穷无尽的耐心望着这片天宇沉思。但他终于停了下来,说道:“坦白讲,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抓我们,可真有点令我灰心。照理说,如果他们拥有传说中的能耐,早该对我们有所反应了。”
“依我看,”裴洛拉特闷闷不乐,“整件事有可能只是一种幻想。”
“姑且称之为神话吧,詹诺夫,”崔维兹露出一抹苦笑,“这刚好合你的胃口。话说回来,还是有一颗行星位于天文生物圈内,这就代表它也许可以住人。我准备至少花一天时间观察它。”
“为什么?”
“原因之一,为了确定它是否适宜住人。”
“你刚才明明说它位于生物圈内,葛兰。”
“没错,此刻它的确在其中。但是它的轨道可能具有很大的离心率,也许有时距离恒星只有一微秒差距,也可能偶尔跑到十五微秒差距之外,或者两者都会发生。我们必须测定这颗行星和盖娅之阳的距离,再将这个距离和它的轨道速率相比,这将有助于了解它的运动方式。”
04
又过了一天。
“轨道接近圆形,”崔维兹终于找到答案,“这就表示适宜住人的可能性更大了。但直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人出来抓我们,我们得试着再凑近一点。”
裴洛拉特问道:“准备一次跃迁为何要花那么长的时间?你只不过是要进行微跃罢了。”
“听听这人讲的什么话。微跃比普通的跃迁更难控制,你想想看,抓起一块石头和捡起一粒细沙,哪件事比较容易?此外,盖娅之阳就在附近,因此空间弯曲得厉害,即使对电脑而言,计算都会相当复杂。就算是神话学家,也该明白这层道理。”
裴洛拉特嘀咕了一阵子。
崔维兹又说:“现在,你可以用肉眼看到那颗行星了。就在那里,看到没有?自转周期大约是二十二个银河标准小时,轴倾角十二度,简直就是可住人行星的教科书范例。而且,上面的确有生物存在。”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气层具有大量的自由氧。如果没有发展出繁茂的植物群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形。”
“有没有智慧生物呢?”
“那就需要分析无线电波辐射了。当然,我想也或许有完全放弃科技的智慧生物,但是这种情形似乎非常不可能。”
“并非没有这种例子。”裴洛拉特说。
“我愿意相信你,好歹这是你的专长。然而,上面如果只有一些游牧民族,当年不太可能把骡吓跑。”
裴洛拉特又问:“它有卫星吗?”
“的确有一颗。”崔维兹随口答道。
“多大?”裴洛拉特突然显得透不过气来。
“说不准,直径或许有一百公里吧。”
“乖乖。”裴洛拉特叹道,“我真希望脑袋多装几句更够味的感叹词,我亲爱的兄弟,可是本来的那么一点机会……”
“你的意思是,假如它有一颗巨型卫星,就可能是地球了?”
“没错,但它显然不是。”
“算啦,如果康普说得没错,地球根本不在这一带,它应该位于天狼星区。说真的,詹诺夫,我十分遗憾。”
“喔,谢了。”
“听着,我们先等一下,然后再冒险进行一次微跃。假如没有发现智慧生物的任何迹象,我们登陆就很安全——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根本没有必要登陆了,你说对不对?”
05
又做了一次微跃之后,崔维兹突然惊喜地大叫:“好啦,詹诺夫。这就是盖娅,它起码拥有科技文明。”
“你能根据无线电波看出来吗?”
“我有更直接的证据。有个太空站环绕这颗行星,你看到没有?”
显像屏幕呈现出一个物体的影像,在外行的裴洛拉特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崔维兹却说:“人工的,金属的,而且是个电波源。”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拥有这种科技水准,他们不可能没侦测到我们。如果一会儿之后,他们仍旧毫无动静,我就向他们发出一道无线电讯。假使他们依然没有反应,我就要步步为营地逼进。”
“万一他们真有反应,又该怎么办?”
“要看是什么样的反应。若是我不喜欢的反应,我就准备仰仗这艘太空艇的高超跃迁能力,我不相信他们有什么办法追得上我们。”
“你是说我们要溜掉?”
“就像超空间飞弹那样。”
“但这等于是空手而归。”
“乱讲。至少我们会知道盖娅的确存在,拥有实用的科技文明,而且故意把我们吓跑。”
“可是,葛兰,我们不要太容易被吓跑。”
“好啦,詹诺夫,我了解银河虽大,你却对地球情有独钟,愿意不计一切代价探寻它的下落。可是请你记住一件事,我可没有染上你那种偏执狂。我们是在一艘毫无武装的太空艇上,而下面那些人已经与世隔绝了好几世纪。如果他们从未听说过基地,不明白应该对这个名号肃然起敬;又如果这里正是第二基地,我们一旦落入他们手中,万一惹恼了他们,我们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难道你希望他们掏空你的心灵,让你忘掉所有的神话传说,从此再也不能以神话学家自居吗?”
裴洛拉特露出凝重的表情。“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但是我们离去后,又该怎么办呢?”
“太简单了。我们回端点星去,向老太婆报告这个消息。如果她不准我们登陆,我们也要尽量接近端点星。然后,我们也许会再回到盖娅——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不像这样走走停停——而且会带来一艘战舰,甚至一支武装舰队。那时,情况当然就不同了。”
06
他们又开始等待,这已经成了例行公事。他们在盖娅附近等待的时间,已经远比由端点星飞到赛协尔的时间更长。
崔维兹将电脑设定成自动预警模式,自己毫不紧张,甚至在厚实的座椅上打起盹来。
当警报响起时,崔维兹立刻惊醒。裴洛拉特胡子刮了一半,就赶紧冲进崔维兹的舱房。一时之间,两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我们收到了什么讯息吗?”裴洛拉特问道。
“没有。”崔维兹中气十足地说,“是我们正在运动。”
“运动?往哪里运动?”
“朝那个太空站运动。”
“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发动机仍旧开着,但是电脑不再有反应,而我们却在运动。詹诺夫,我们被逮住了。我们和盖娅恐怕太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