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进公园后,她才发现所努力的仍差了一截;因为他竟然没有认真找小王子,挺出人意料的。他们在阳光里坐了一下,那个样子就是一种征象:他和她一见到一张位于僻静之处的椅子,就立刻坐了上去;坐定后等了一会儿,仿佛现在她终于能说些什么比较特别的话,只说给他听。她却仅仅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几乎从任何方面,都说不出任何特别的话——一说出来,简直就像松开链子,放出一条急于追踪某种气味的狗儿似的。特别的话在哪里说出来,狗就跟着过来,多少会跑去挖掘真相——因为她相信自己关系着真相!——那一点她可是连拐个弯、指一指都不行。无论如何,她非常积极地审慎应付可能的危机,解读她所见的一切,看看其中有否若干泄露征兆的蛛丝马迹,而且,就算她看出端倪,也要确保对方察觉不出她表情皱了一下。他们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有那么几次,他大可看着她如何使自己坚强起来,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没见过的事会导致功亏一篑。有几次停顿的时刻,她表现出的钟爱一如阳光般甜美,不曾稍减;然而,也像在牌桌上玩大钱的赌盘一样,她几乎是抗拒着他想牢牢拴住她的纠结的心思,一点儿都不行。事后她颇感自豪,得以借此不错的方式维持住局面。后来他们又站起来,往回家的路上走,阿梅里戈和夏洛特正在等着他们,她心里想,自己已经完成计划了,尽管每一分钟都很辛苦,以期他们的关系不比过去所珍爱的时光逊色;那些时光围住他们,像博物馆里的画框一般悬挂着,上面高高标着他们过去幸福的印记;夏日傍晚,丰司的公园里,树下的他们肩并肩就像现在,那时他们好快乐,自信的感觉哼着它最拿手的曲调,让人好放松。现在问题很大,他们又要回去住在那里,这可能是个困顿的陷阱;因此,尽管他拖着没做决定,要看看她的意思,她也已经不止一次想探探,是何究竟。她心里偷偷想着:“我们能用这种样子,再回去那儿吗?我自己承受得住吗?按照以往公认的惯例,在乡间象征着我们将更窘迫、需更费心才能维持下去,而且是没完没了,难以忍受,我能面对吗?”内心的疑问让她很迷惘——接下来她只记得这么多,不过,记得那时她的同伴,虽然看得出来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但是仍开了口打破沉默,挺像那天在伊顿广场和卡斯尔迪安夫妇人晚宴之后所做的,一个样儿。
她的心思已经走了好长的路,漫步走进一个远远的画面里,画里呈现丰司的夏季,会是怎样的光景,其中阿梅里戈和夏洛特两个人好突出,背后衬着清朗的天空。此时她父亲不就假装在说这件事吗?就像她也假装在听着,不是吗?无论如何他终于说了,难免像是冲口而出地转到这个话题;一把将她从私下漫游拉回神的,正是因为感觉到他开始模仿起——喔,从没有过!——远古时期的拿手曲调了。终于,他的确还是说了,如果他找个借口和王子离开英国几个星期,问她认为是否会非常好——不过,是真的非常好。接着,她知道她丈夫的“威胁感”并没有真的消退,因为她正在与这件事的结果面对面。唉,他们接下来的路上都在谈着此结果,谈下去没停过,一直跟着他们回家,此外,也不能立刻假装想起来,找小孩才是他们原来的目的,当然不能这样。最后五分多钟的时候,那反而成了他们积极要做的,把它当成了权宜之计,玛吉心里一直挥之不去这个景象;随后他们欣喜不已,因为小男孩硬是缠着要人陪,他来得时机正好,大家也都很开心,又加上他的家庭女教师,个性很贴心,掩盖了所有的尴尬。到头来,这位亲爱的男士对她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要考验她——就像夏洛特也是用同样细致的方式对他说。王妃当场就想到了,紧紧抓住它的意思;她听过她父亲和他太太一起谈过这件奇异的事。“王子告诉我,玛吉计划要您和他一块儿出国;他喜欢全照着她的意思做,所以他建议我来跟您说说,这件事您应该是再同意不过的了。所以我就来说喽——懂了吧?——您知道的,我自己也是很热衷于满足玛吉的愿望。我是说了,只是这次不太明白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一转眼她竟然挑这个特别的时刻,想要将您两位一块儿送出国去,只单独和我留在这里呢?我觉得很好,我承认,但您得依自己的意思决定。看得出来,王子准备得挺妥当了,要做他分内的事——不过您要跟他把话挑明了谈谈,也就是说,您要跟她把话挑明了谈谈。”那些差不多是玛吉用她心灵之耳听到的——她父亲在等她直接对他说之后,而这次正是他请她来挑明了谈谈。接下来整天她心里都这么想,哦,那就是他们一直待在小椅子上面时所做的;那正是他们已经做过的,一如他们现在真的、真的要挑明来谈的。至少对这件事已经想过办法了,他们各自也会奋斗到底,尽力不流露出任何真正的焦虑感或为它所曲解。她立刻照实说了,装作一脸笑意,连根头发都没抖动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看她的时候,一样温和,她照着自己的意思坦言,他们岳婿两人,可能会挺喜欢这么出去走走吧,因为他们俩在家待着,好久都足不出户了。借这个机会,她暗示说有两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受不了关在家里想手牵手一起出发,他们对此提议,应该也会颇感新奇吧,她对于自己有此发想,简直要得意起来了。有五十秒的时间,她用特别甜美、特别虚假的双眼,讨好地看着她的同伴,觉得自己粗俗不堪;可是,也管不着了——如果再糟不过是自己变得粗俗不堪,却能因此渡过难关,那她会接受这样的命运。“而且我认为,比起一个人到处跑,”她说,“阿梅里戈会更喜欢两个人吧。”
“你是说,如果我没带着他,他就不去喽?”
她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她一辈子没考虑得这么迅速、专注过。假如她真的顺着话说,而她丈夫一被激到了,可能会扯破谎,这么一来,那也只令她父亲不解,有可能直接来问她,为什么要如此施压?她当然不能受到怀疑在施加压力,一刻钟也不行,所以她只好回答:“那不就是您得跟他把话挑明了谈谈吗?”
“那是一定的——如果他有对我提议的话。不过他还没说。”
喔,她又觉得自己摆出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可能他太害羞了吧!”
“因为你很确定,他很希望我陪吗?”
“我认为他一直以为,您可能会喜欢。”
“嗯,我应该会……!”但是才说完这句话,他转开眼睛往旁边看;她屏住呼吸想听他说话,要么问她是否希望他直接找阿梅里戈提这个问题,要么探询看看如果他没再提这个话题,她是否会很失望。把她“摆平”的,她私底下如是称呼,是这两件事他都没做,也因此不必问她的理由为何,远远避开冒险受牵连,无法脱身。另一方面,为了要缓和一下这光景,仿佛要填满因为他没再接话所留下的空当,太引人沉思,所以他自己倒是很快地给了个理由——大大地省了一番功夫,免得她还要问,根据他的判断夏洛特是否不太赞成。他把每件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可真是摆平她了。她不用等什么时间就感觉得出来,他揽了多少事。他说重点是他没什么意愿与太太分开,不管时间以及距离长短。他和她在一起没有很不开心啊——才怪;玛吉认为,他对着她咧嘴而笑,很慈祥,目光透过遮着的眼镜,轻轻松松强调这一点——就是暗示他想一个人静静,放松一下。因此,除非是王子自己……
“哎呀,我认为不是为了阿梅里戈自己。阿梅里戈和我,”玛吉说,“可亲近很融洽呢。”
“那好,就是说嘛。”
“我懂了,”她再次用十足平淡的语气表示赞同,“就是说嘛。”
“夏洛特和我也是,”她父亲又语气欢快地说,“可是很亲近融洽呢。”说完这句他好像是想腾出点儿时间似的。“就是这么说的,”他温和又快乐地补充说,“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可以说得更好似的,非常容易,然而,这一番安心而又不明言的说法所产生的幽默感,好像已经很足以应付这个场面。他如此这般落入夏洛特的掌握中,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结果就是使玛吉更加三倍确信,这是夏洛特拟的计划。她已经办到她要的,也就是他的太太——那也是阿梅里戈要她做的。她一直不让自己的测试,也就是玛吉的测试,应用在别人身上,反倒只是测试自己。根本像是她已经知道,她的继女很害怕被叫过来问说,为什么想要有所改变,连盘问都免了。我们这位年轻女士觉得更惊人的是,宛如她父亲经过一番算计也有办法加以配合,判断出了有一点很重要,也就是他才不要问她是怎么回事。有这么个机会,他又为什么不问呢?总是经过算计的——那就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什么。他可能会招来反驳的话,这可把他吓坏了:“亲爱的,既然都说到那儿了,那您又是怎么回事呀?”一分钟过后,他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一两句,为了避免联想到不寻常情况的事,越扯越远,说得正热乎的时候,她完全发不出声音来提问。“挺迷人的,不是吗?我们的生活里——好像最近又有了崭新的面貌,一副苏醒后的清新模样。挺兴旺的,可能也挺自私的,仿佛我们把每样东西都一把抓了似的,每件事都妥当了,连我剩下的最后旧展示间里,最后一个角落,最后一个玻璃柜里的最后一件可爱的物品都是。那是唯一中断的事,那也可能使我们变得懒散,有点儿无精打采的——像一群神一样躺在那儿,完全不顾人类死活。”
“您认为我们无精打采吗?”她一开口如此答话是因为语气挺轻松的,“您认为我们不顾人类死活吗?我们和一大群人共同生活,而且经常东跑西跑,老是忙这忙那的。”
这话还真的让他想久了点,她原意并非如此;不过,他笑了,又回神了,她会这么说。“呃,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得到的只有欢乐,没别的了,不是吗?”
“是啊,”她答得有点儿迟疑,“我们得到的只有欢乐,没别的了。”
“我们全都做得美极了。”他评论道。
“我们全都做得美极了。”她等了一下,没有否定此说法,“我了解您的意思。”
“嗯,我的意思也是说,”他继续说,“没错,我们还不足以感到困难。”
“足以?足以什么?”
“足以别再自私了。”
“我不认为您自私。”她回答——努力不要号啕大哭。
“我不是特别指我——或者说你啦,夏洛特啦,或是阿梅里戈。我们是一起自私——我们是一群集体自私的人。你知道,我们要的总是相同。”他继续说,“那紧紧抓住我们,把我们绑在一块儿。我们需要彼此,”他进一步解释,“每一次都是为了彼此,也只想要这样。那就是我说的幸福咒语;但是也有点儿——可能吧——不太道德。”
“不道德?”她复诵一遍,语气愉悦。
“唔,我们对自己当然是非常有道德感——也就是对彼此而言;但我也不讳言,我知道,譬如说你和我的快乐,是谁在付出代价。谈到这点,我敢说啊,我们过着舒适优渥的日子,但心里老是有件事萦绕不去——好像有点儿诡秘,令人不安。当然啦,除非,”他随口说下去,“只有我看得出来这么多,那可神奇了。无论如何,那就是我的意思——那算是‘稍有’慰藉吧;仿佛我们坐在躺椅上,留着辫子,吸着鸦片或看到幻影似的。‘那么,让我们起而行吧’——朗费罗[155]说啥来着?有时候似乎就这么响了起来呢;好比警察破门而入——冲进我们的鸦片室——把我们吓醒。但是同时,妙就妙在,我们是在行动呀;我们在行动,毕竟,那就是我们参与的事。随便你要叫它什么都可以,我们的生活,或是我们的机会都好,从一开始所见、所感受的,我们就努力在做。我们一直很努力,哪能再做些什么呢?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他说了结论,“才使夏洛特这么快乐——令她完全满意。你呀,打老早以前,就理所当然地无须加以费心了——我是说,你一切都很好;我也不必在意你知道,从那时候开始,我费了可观的心力,除了确保对你有好处之外,夏洛特那方面也能一样顺利。假如像我所说的,我们为了生活努力,说真的,是为了我们的想法而努力——假如不管怎么说,我能坐在这儿,谈谈我参与努力的部分——那么你可能不至于说,我们给夏洛特过得这么轻松自在,算不得什么吧。那挺令人感到安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它盘旋而上,像一缕最大的蓝色鸦片轻烟,或者不管什么都行。难道你不懂,要是她当初没有定下来,我们会有多惨吗?”他转向玛吉说着结论,好像她真的没有想过似的。“亲爱的,我真的相信,你会觉得这件事讨厌极了。”
“讨厌……”玛吉说得模模糊糊。
“讨厌我们费了庞大的心思,却没有成功。而且我敢说,与其说为了我自己,还不如说我更是为了你,觉得这件事讨厌极了。”
“那可能是因为,您毕竟是为了我才做的。”
他踌躇了,不过只一会儿工夫。“我从未对你这么说。”
“呃,夏洛特自己告诉我的,速度可快着呢。”
“不过,我也从未对她说过。”她父亲回答。
“您很确定吗?”她立刻问。
“嗯,我喜欢把事情想成,我是如何全然地被她给迷住了,我所想的有多正确,有上述事项作为我的基础,是多么幸运。我把自己认为她的所有优点告诉她。”
“那正是,”玛吉回答,“优点的一部分。我是指,她能这么美妙地理解此事,正是一部分的优点。”
“是呀——每件事都能理解。”
“每件事——特别是您的理由。她告诉我的——那使我看出来她有多了解。”
他们此时又再次地面对面,她看到自己令他脸红了;仿佛他在她眼中,见到了她与夏洛特那一幕场景的具体形象,他是第一次听到,而他自然也应该再问下去。他刻意不如此做,正显示出他的恐惧有多复杂。“她喜欢,”他终于说了话,“事情很顺利。”
“您的婚姻吗?”
“是呀——我的整个想法。那一点证明我是对的。那就是我给她的快乐。要是哪一样出了错,那么她……”然而,那是不值一谈;他也就没再说下去。“你认为你现在去丰司,会不会太冒险?”
“冒险?”
“呃,道德上啦——从我所谈到的观点来看;我们深深地陷在懒散怠惰之中。我们的自私在那里看起来尤其巨大。”
玛吉没接着话说,他觉得挺有意思的。“夏洛特,”她仅简单问,“真的准备好了?”
“喔,只要你跟我和阿梅里戈好了就成。只要逼着夏洛特问,”他轻松地稍加解释,“就会发现,她只想知道我们要什么。那就是我们要她的原因啊!”
“我们要她的原因——一点儿都没错!”虽然他们已经多多少少比较自在些了,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有些奇怪。一会儿之后,玛吉才又提起,她的继母竟然会愿意,同样挺令人惊奇的,在社交季节结束之前,把可以和这么多人待在一起的日子,换成相对孤单得多的生活。
“哎,”他这么回答,“这一次我想,她认为我们在乡下应该要认识更多人,比我们以往更多才对。难道你忘了,那就是一开始我们要她的原因啊?”
“喔,是呀——使得我们可以过日子。”玛吉回想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好久以前的坦白模样,又再次发出光芒,也显露了某些奇怪的事,所浮现的影像,让她激动得站了起来。“嗯,要过‘日子’,丰司当然行。”她往他头上看过去,而他倒是待在原地不动;她见到的影像,瞬间蜂拥而出。她与她同伴旅行所共乘的那列神秘火车出现了震动,又摇晃起来;不过这一次,和他四目交接之前,她先稳了稳自己。她的确已经将两边的不同处全度量好了,一边是搬到丰司去,因为每个人现在都知道,其他人想要这么做;另一边是她丈夫和父亲配成一对去旅行,而这件事却没人知道双方有哪一个人想要这么做。在丰司会“更有伴”,便足以使她丈夫和继母加以有效运作;唯一的问题是她和父亲得接见一批批的访客。现在没有人会要他结婚了。他刚才说的话是对那件事直接的诉求,而此诉求本身,不正合了夏洛特的意吗?他人坐在椅子上,一面注意着她的表情,但下一分钟他也站了起来,接着他们又彼此提醒,他们是为了小孩才出来的。他们顺利地与他和他的同伴会合,四个人慢慢走回家,但气氛更显暧昧不明;也正因为不明朗,玛吉得以立刻换到另一个更大的话题。“假使像您说的,我们要找人到乡下去,那您知道我第一个想到谁吗?您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我想到的是卡斯尔迪安夫妇。”
“哦。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有意思呢?”
“呃,我是说我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我想我不太喜欢她——然而,我却喜欢见到她。就是挺‘怪’的,像阿梅里戈说的。”
“你不觉得她长得真是俊啊?”她父亲问。
“是俊啊,但不是为了那个原因。”
“那又是为了什么?”
“只因为她可以在那儿呀——就在那儿,在我们跟前。好像她有某种价值——好像她会带来什么事似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是什么,而且她其实也令我挺烦躁的。我承认,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只要我们常常见到她,我可以找出答案来。”
“有那么重要吗?”他们一起走着,她的同伴问。
她迟疑着。“您是说,因为您真的相当喜欢她?”
他也稍微等了一下,不过他接续她的话。“是呀,我猜我真的相当喜欢她。”
这是她想得起来的第一次,他们没有对一个人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他在假装喽。不过,她又扯得更远了,随口说她希望在丰司也能见到艾辛厄姆夫妇,虽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此话一出,所有的事都无须多加解释。然而,同时也有不寻常之处,因为一旦又到了乡下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会非常需要好心的范妮也在场,他们在家里常这么说。这真是怪透了,但是,仿佛艾辛厄姆太太可以稍加缓和她因为想到夏洛特而导致的紧张情绪。仿佛两两相对会取得平衡,也仿佛可再度获得她所认为的平静。像是将这位朋友放进她的天平来增加重量——也把父亲和她自己放进去。另一边则放着阿梅里戈和夏洛特;因此,得靠他们三个人让对方搞清楚状况。她在心里暗暗想着,父亲对此却突如其来地发言了,颇具启示之功。“哎呀,就这么办!我们一定得要艾辛厄姆夫妇过来。”
“我们要像以前一样,”她说,“请他们常来。用过去同样的方式和过去同样长的时间,要待得久久的:‘像是寄宿的常客’,范妮以前常这么说。假如他们愿意来,就会是那样。”
“像是寄宿的常客,要待得跟过去一样久——我应该也会喜欢那个样儿。不过,我猜他们会来。”她同伴说的时候加了点语气,而她读出其中的含义。主要的意思是,他觉得自己会跟她一样,常常邀请他们来。他认清了这次待的期间和过去不同,那简直是在坦承出事了;他也感知到,艾辛厄姆太太对于此番不可避免的发展,并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会出这种事她是有份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他一不小心泄露了,能向某人求助他可是心存感激的。假如她曾希望暗中探探他的口风,那么他现在根本就是露出真意;又假使打一开始她甚至需要多点儿什么来稳住自己,此时确实已经足矣。他们又开始走动的时候,他牵着小孙子,把小男孩的手晃来晃去,即使他像只胖胖的小豪猪,老是发出尖锐的声音问个不停,也不嫌烦,他从不嫌烦。于是,他们一面走着,她则是在心里偷偷地想,要是夏洛特也给他生个小王子,那平静生活岂不显得更加真实,而不只是纸上谈兵般的怪异。现在她挽起他另一只手臂,只是这一次,她轻轻地、无助地将他往回拉,回到那个他们刚才极力想要远离的时刻——一如他也刻意地拉着小孩,而高大的博格尔小姐则站在她的左侧,满足地拉着她,表现出家庭的职责。波特兰道的房子再度出现,家庭的职责更使它自大老远起,就鲜活地呈现在他们眼前。阿梅里戈和夏洛特已经回家了——应该说,阿梅里戈到家了,而夏洛特是出门来才对——这一对倚身一起靠在阳台上,他没有戴帽子,而她身上外套、斗篷什么都没穿,倒是戴了一顶很亮丽的帽子,与温和的天气相呼应,玛吉一眼就“认出”是新的,无出其右地不落俗套,很有特色又非常协调,是第一次戴;很明显是在等着外出的人回家,尽可能准时地在那儿等着接他们。这个怡人的早晨,他们神情欢欣,表情愉悦;他们倾着身子,越过栏杆往下打招呼,照亮这座暗淡大宅邸的正前方,活泼地打破沉闷的单调,几乎要吓到波特兰道中规中矩的人呢。走在人行道的这群人,抬头望着城堡上站着人的墙垛;连头抬得最高的博格尔小姐都有点儿瞠目结舌,好像隔着大老远仰望什么拔尖儿的超群人士。此目瞪口呆的样子,几乎不亚于有一次圣诞夜,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可怜兮兮唱着赞美诗乞讨零钱——那时候阿梅里戈渴望多了解英国习俗,走到外面惊呼“圣母马利亚!”[156],对于保留此项传统甚感惊异,也给了钱买心安。玛吉自己无可避免地也目瞪口呆,因为又想到那一对是如何一起运筹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