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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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的威力

近午时分,德·玛赛睡醒了,伸伸胳膊,感到饥肠辘辘。这种滋味,每一个老兵都记得。胜利的翌日,他们都体验过。所以,看到保尔·德·玛奈维尔站在面前,他很高兴。这种时候,再没有比有人陪着吃饭更惬意的了。

“怎么样,”他的朋友对他说道,“我们都推测你和金眼女郎两人关在小屋子里十来天了呢!”

“金眼女郎!我已经不再想她了!天哪,我要办的事多着呢!”

“啊!你这是故意滴水不漏啊!”

“为什么不可以?”德·玛赛笑着说道,“我亲爱的老兄,滴水不漏是最机灵的算盘。你听着……啊,不,我一个字也不告诉你。你从来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把我的策略精华都送给你,白赔本,我才不干呢!生活就是做生意的江河。用世界上一切最神圣的东西,用雪茄烟做买卖!我不是给傻瓜笨蛋使唤的社会经济学教师。咱们吃午饭吧!给你来一盘金枪鱼煎鸡蛋,比起跟你大谈我脑子里的事来,省心得多。”

“对你的朋友还这么计较啊?”

“我亲爱的老兄,”亨利说道,他不讲俏皮话是极为罕见的,“需要滴水不漏的情况,你会碰到,别人也会碰到。我很喜欢你……对,我喜欢你!我可以发誓,如果需要一张一千法郎的票子,就可以免得你一枪让自己脑袋开花,你完全可以在我这里拿到这笔钱,我们还从来没到那边去典当过,嗯,保尔?如果你明天要跟别人决斗,我来给你测量距离,给你的手枪装子弹,好让你叫人打死也符合规则。最后,如果除我以外,还有什么人敢背后讲你的坏话,我就要跟这位与我处境相同的厉害绅士较量较量。这就是我称之为经得住一切考验的友谊。好,我的小老弟,等你需要滴水不漏的时候,你要懂得,有两种滴水不漏:积极的和消极的。消极的滴水不漏,是傻瓜的做法,他们采用沉默、否定、板着面孔、闭门谢客这类办法,这是货真价实的无能!积极的滴水不漏,通过肯定来进行。今天晚上在咱们那圈子里,如果我说:‘说老实话,金眼女郎花了我那么大力气,实在不值得!’等我一走,所有的人都要大叫起来:‘你听见花花公子德·玛赛说的话了吗?他想叫咱们相信,他已经把金眼女郎搞到手了!他想用这种办法,摆脱情敌。他倒挺精明啊!’可是这一招,又俗气又危险。不论我们脱口而出的蠢话多么蠢,总会碰到有些傻瓜信以为真的。最高明的滴水不漏,要算机灵女人欺骗自己丈夫时使用的办法。这一手就是,为了保全我们相当喜欢、愿意尊重的女子的声誉,而去败坏另一个我们不眷恋、不喜欢、或者搞不到手的女人的声誉。我把这个叫做‘屏风女人’……啊!洛朗来了。——给我们上的是什么菜呀?”

“奥斯坦德①牡蛎,伯爵先生。”

①奥斯坦德为比利时一城市及海港,盛产牡蛎。

“保尔,有一天你会知道,将我们情感上的秘密避开外人,捉弄他们,是多么好玩。那些芸芸众生,从来不知道自己向往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希望他们向往什么,将手段当成目的,对你忽而崇拜得五体投地,忽而又百般诅咒,忽而抬举,忽而贬低!能脱逃他们愚蠢的裁决,我感到极大的快乐!想叫他们大呼大叫,就叫他们大呼小叫,自己却毫不接受他们的大呼小叫,叫他们服服帖帖,而自己则从来不要服从他们,是多么幸福!权势自动得来,我们既是其因,又是其果,既是其原理又是其后果。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自负,难道不就应该是这个么?我爱谁,我向往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爱过谁,我本来向往什么,可能有人会知道,就象了解那些已完成的戏剧那样。可是叫他们识破我的用意?……他们没那本事,骗人!狡诈战胜力量,比这更可恶的事,我倒没见过。我谈笑间就能学会当大使这一行。外交会象生活那么难学吗?我很怀疑。你有雄心壮志么?你想成才么?”

“亨利,你这不是拿我开心么!你这么说,倒象我不是个肯定一事无成的庸才呢!”

“好啊,保尔!你若是继续这么看不起自己,你很快就可以看不起所有的人了。”

吃午饭时,德·玛赛就开始思考。等到抽雪茄的时候,他对于夜间发生的事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象许许多多伟大的思想家一样,他的洞察力也不是自发的,不会一下子进入事物的本质。有的人具有主要顾及眼前、可以说能榨出其汁液、将其吞食的本领。德·玛赛也和这些人一样,他的第二视觉需要经过一种沉睡阶段才能与原因同化。黎塞留红衣主教即是如此,但这并不排斥他有先见之明,构思伟业非此不可。德·玛赛具备这一切条件,但他只是首先将他的武器用于自己的享乐。一个年轻人,拥有金钱和权势,首先想到的就是享乐。只有当他对享乐厌倦了的时候,才会成为当代思想最深刻的一位政治家。男子就是这样冷酷无情:他利用女人,为的是叫女人不会利用他。此刻,德·玛赛统观这一夜的全局,发现自己被金眼女郎捉弄了。这一夜,那快乐是小溪一般一点一点地潺潺流淌,只是到了最后才激流一般喷涌而出。效果如此精彩的这一页,他现在能够读懂了,并且完全猜透了其中的含义。芭基塔只是肉体上的童贞,她那又惊又喜的情绪,欢情中吐露出的几句话,当时颇为晦涩深奥,现在却一目了然了。这一切都向他证明:他只不过扮演了另一个人的角色。社会上各种腐败现象,没有一样他不知晓。对各种胡作非为,他还鼓吹听之任之。他认为,既然这些莫名其妙的欲望能够得到满足,由此也可证明其合理性了。他对恶习并不感到畏惧,他很了解这个,就象一个人了解自己的朋友那样。但是给恶习充当了饲料,他很伤心。如果他的傲气是正当的,那么,他现在是受到了奇耻大辱,被触到了痛处。这么一猜测,他不由得怒气冲天。他猛虎一般吼叫起来。叫喊中,魔鬼的智慧与野兽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可是,羚羊听了也可能毫不在意。

“喂,你怎么了?”保尔对他说道。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