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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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路《史记》:“仲由,字子路。”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论语公冶长篇》)

“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孟子》)

“子路无宿诺。”(《论语颜渊篇》)

【附论】“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同上)

△辨盛服持剑之说

《说苑》称子路持剑,孔子非之;子路请摄齐以事孔子。又称子路盛服而见,孔子非之;子路改服而入。余按:《说苑》(刚按,此二字补入)所载孔子之言皆类杨氏之旨,盖战国人所为;以子路之行行而勇於改过也,故之耳。其实古人盛服佩剑皆寻常之事,不足为病。故不录。

“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於是叔孙氏堕后阝,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於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左传》定公十二年)

【备览】“子路为季氏宰。季氏祭,逮ウ而祭,日不足,继之以烛,虽有强力之容,肃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临祭,其为不敬大矣。他日祭,於路与。室事交乎户,堂事交乎阶;质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戴记礼器》)

△《颛臾章》可疑五事

《论语季氏篇》云:“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於孔子曰:‘季氏将有事於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云云。余按:此章可疑者五。《论语》所记孔子之言皆简而直,此章独繁而曲,其文不类,一也。子路为季氏宰在定公世,冉有为季氏宰在哀公世,其时不合,二也。子路主堕都之谋,其刚直有素,归鲁之後不肯承季氏意以盟叛人,必不一旦隳其晚节以阿季氏,其理不似,三也。颛臾之伐不见於经传,洪氏意其因孔子之言而中止,然则田赋之用何以不因孔子之言而止?其事无征,四也。僖二十一年《传》云:“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与有济之祀。”不言为东蒙主,亦不言为鲁臣,其说不同,五也。且此篇文皆称孔子,与前十五篇异,其非孔氏之徒所记甚明。虽於义无大害,然其事未必有,且不欲子路受诬於百世,故不载。

“公伯寮子路於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论语宪问篇》)

按:伯寮之,孔子以道之行废言之,则是孔子之去鲁,子路之去季氏,皆因此一也。故次之於此。说已见《正录为鲁司寇篇》中。

【附录】“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於上下神。’子曰:‘丘之祷久矣!’”(《论语述而篇》)

【附录】“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於臣之手也,无宁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论语子罕篇》)

此二章皆不知的在何时;然观孔子之言“无臣而为有臣”,当在为大夫而去位之後。姑附录於此。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篇》)

【附录】“子路宿於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真与?’”(《论语宪问篇》)

【附论】“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论语公冶长篇》)

按:石门之宿,浮海之叹,不知何时;以理度之,当在去鲁之後,仕卫之前。故次之於在陈之後。

“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於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左传》哀公十四年)

“秋,齐陈如楚,过卫,仲由见之曰:‘天或者以陈氏为斧斤,既斫丧公室而他人有之,不可知也。其使终飨之,亦不可知也。若善鲁以待时,不亦可乎,何必恶焉!’子玉曰:‘然,吾受命矣。子使告我弟。’冬,及齐平。”(《左传》哀公十五年)

“卫孔圉取大子蒯聩之姊,生悝。孔氏之竖浑良夫长而美,孔文子卒,通於内。大子在戚,孔姬使之焉。大子与之言曰:‘苟使我入获国,服冕乘轩,三死无与。’与之盟。为请於伯姬。闰月,良夫与大子入,舍於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寺人罗御,如孔氏。孔氏之老栾宁问之,称姻妾以告。遂入,伯姬氏。既食,孔伯姬杖戈而先,大子与五人介,与从之。迫孔悝於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栾宁将饮酒,炙末熟,闻乱,使告季子。召获驾乘车,行爵食炙,奉卫侯辄来奔。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季子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门焉,曰:‘无入为也!’季子曰:‘是公孙也。求利焉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有使者出,乃入,曰:‘大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大子无勇,若燔台半,必舍孔叔。’大子闻之惧,下石乞、盂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孔子闻卫乱,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孔悝立庄公。”(《左传》哀公十五年)

【存参】“子路有姊之丧,可以除矣而勿除也。孔子曰:‘何弗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子路闻之,遂除之。”(《檀弓》)

此事无害於理而与子路素行相似,姑存之。

【存参】“子路治蒲三年,孔子过之。入境而善之,曰:‘由恭敬以信矣!’入邑,曰:善哉,由忠信以宽矣!’至庭,曰:‘善哉,由明察以断矣!子贡执辔而问曰:‘夫子未见由而三称善,可得闻乎?孔子曰:‘入其境,田畴草莱甚辟,此恭敬以信?故民尽力。入其邑,墉屋甚尊,树木甚茂,此忠信以宽,其民不偷。其庭甚,此明察以断,故民不扰也。’”(《韩诗外传》)

此文文词冗弱,必非孔子之言。然其事则容或有之;未便删削,姑列之於存参,又此与上除姊丧事皆不知在何时,故统列之於後。

【附论】“子曰:‘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论语子罕篇》)

△辨亲没游楚之说

世传子路事亲,尝食藜藿,负米百里之外;亲没之後,南游於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钟,累茵而坐,列鼎而食。余按:《论语》称子路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则子路少年之贫固当有之;若南游於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钟,则无是事也。子路从孔子去鲁,厄於陈、蔡,由卫反鲁,复仕於卫而死於难,传记历历可考,何尝有游楚之时!而百乘万钟以自奉亦非子路之所为也。此皆後人附会之词,故不载。

【附论】“子曰:‘由之瑟奚为於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论语先进篇》)

△辨瑟有北鄙声之说

《说苑》称子路鼓瑟,有北鄙杀伐之声,孔子闻之云云,盖本於此。然乐以宣八风,原不可以偏废,故《传》云“骤歌北风,又歌南风”,而何得崇南而弃北乎!其词意亦浅蔓,必非孔子之言明甚。且乐以象德,瑟之不和由於气质之未化,当从容而涵养之,亦非七日不食之所能变也。此附会之言,故不载。

【附论】“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孟子》)

按:子路於及门中年最长而孔子亦屡称之;虽时有所督责而贬之,固不如褒之者之多也。“升堂入室”,孔子有定论矣。故先之。

○有子

“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於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及稷门之内,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止之。吴子闻之,一夕三迁。”(《左传》哀公八年)

“哀公问於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篇》)

“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孟子》)

△辨为师被黜之说

《史记》云:“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他日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於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竞不雨。敢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余按:诸弟子所以尊孔子者,以其道大德崇,非以其能知雨不雨也;所以事有若者,以其言行学问几於圣人,非以其能知雨不雨为似圣人也;乌有因其不知雨不雨遂黜有若者哉!《论语》记孔子言行多矣,皆平实切於日用,无多言亿中之事。果以能知晴雨之故圣孔子,则《论语》中亦当载其一言一事,何以竟杳然也?或问之说,子曰:“不知也。”苟以有所不知而薄之,则孔子当先薄於诸弟子矣。师之道非苟然而已,其尊与君父等,故曰“民生於三,事之如一”,从师者不可不慎之於始也。必审知其可师而後师之,既已师之则当终身勿替,安有因一事之未知,一言之未合而遂黜之者!此在世俗之士少知义理者犹不肯为,而谓孔子弟子反为之乎!孟子曰:“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但言其似圣人,未尝言其似孔子也;但言游、夏之徒欲师有若,未尝言有若公然自居於师也。孟子曰:“有若智足以知圣人。”又述有子言云:“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有子既知孔子为生民所未有,则其断断不敢使游、夏以事孔子者事已,明矣。游、夏此举固不得为无过,然其心尚可原;若有子公然不自量竟自拟於孔子,岂尚足以为有若哉!然则当日之事,盖三子欲师有若而有若不肯居,是以中辍;好事者因之,遂附会为此言耳。大抵七十子之门人各好自尊其师而诋讠其他人,故此等语多不可信。故不载。

按:游、夏以有子似圣人,则其言行必有过人者。而《论语》称为有子,朱子以为多曾子、有子门人所记,理或然也。然践履笃实,成就後学,或尚非曾子之比。故次之於子路之後。

△有子、子路非诸弟子所及

经传之文多以冉有、季路并称,世遂视之若班焉者。然子路用於季氏而为之堕费,冉有用於季氏而为之聚敛,其行事之相去甚远也。所以多并称者,但以其政事之才相埒耳;犹言语之称宰我、子贡,非谓二子等量而齐观也。况“浮海”之许,“不忮不求”之赞,皆他人所不易得者。至有子“务本”之旨,“贵和”之说,咸能发圣人未发之蕴;意其所得有深焉者,是以游、夏有“似圣人”之品目也。而“盍彻”之请欲复先王之制,其识亦殊卓。则二子虽未逮夫颜、闵而固非诸弟子所敢望也。故冠之於诸贤之先。

○原思《史记》:“原宪,字子思。”

“原思为之宰。与之栗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论语雍也篇》)

【附论】“‘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论语宪问篇》)

△辨敝衣冠见於贡之说

《史记》云:“子贡相卫,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余按: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长於理财,先贫後富则有之,若以贫为耻,以富为荣,则子贡断不至是。此乃战国贫贱骄人之士设为此说以自高者;以原思之贫子贡之富也,故之耳。《新序》亦载此事而文更繁,盖後人所衍,皆非实事。故今并不录。

○公西华《史记》:“公西赤,字子华。”

“子华使於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论语雍也篇》)

【存参】“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た,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夏也。”(《檀弓》)

按:孔子为司寇以原思为宰,必有可取者在;而狷介之操亦人所难能。至子华以应对长才承命出使,亦卓卓者。且孔子於二子皆无贬词。故并次於有子之後。

○子贱《史记》:“密(当作虑)不齐,字子贱。”

【备览】“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处,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於子贱,子贱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劳。’”(《吕览》《韩诗外传》同)

【备览】“子贱为单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附论】“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论语公冶长篇》)

△《说苑》记宰单父事四则

《说苑》记子贱宰单父事凡四则。一“任人任力”之对,与《吕览》、《诗传》同;一则辞於孔子,而孔子告之以“毋迎而距,毋望而许”也。一则阳昼告以“阳桥鲂鱼”之说而子贱请其耆老尊贤者而与之共治也,一则孔子问以治单父之政,所对与《史记》意略同,而其中有“父事三人,兄事五人,所友者十一人”之语,则《史记》所未及也。余按:子贱之宰单父,见於《吕览》、《诗传》、《史记》、《新序》,而《说苑》又屡见之,然则此事固当有之。惟其言之繁冗浅弱,多不类春秋时语。且单父,小邑耳,武城大邑,子游仅得一人,单父何遽多贤如此?盖孔子尝称子贱为君子,而云“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子贱盖能亲贤友仁,集思广益,以自治而治人者,故说者因以其言而附会之;其意则是,而其言则非当日之言也。惟《吕览》、《韩诗》、《史记》所载,事尚近理,文亦较为简洁。故今但采三书之文列之备览,以为《论语》“焉取”之证,其馀概不载也。

△辨掣肘之说

《新序》云:“子贱为单父宰,请善书者二人,使书宪书教品。至单父使书,子贱从旁掣其肘;书丑则怒之。书者归以告鲁君;鲁君乃命有司,‘无得擅征发单父。’单父之化大治。”(原文甚繁,今删而采之如此)余按:请人於君而掣其肘,无礼甚矣;大夫且不可施之於君,况宰乎!此乃战国策士因世主之任人不专而寓言者,以子贱之治单父有能名也故之,非实事也。故今不录。

按:孔子以“君子”称子贱而传记亦多载其贤者,盖圣门高弟也。故次之於原思、公西华之後。

○子游《史记》:“言偃,字子游。”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论语雍也篇》)

△辨为惠子重服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文子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文子又辞;子游曰:‘固以请。’文子退,扶子南面而立;子游趋而就客位。”释之者曰:“惠子废立庶,故子游为之重服以讥之。”余按:废立庶,其过在人,谏之可也;自处於非礼,不反失己乎!使文子终不悟,是徒失己而无救於人也;非子游之事。故不录。

【存疑】“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篇》)

△《弦歌章》可疑处

按:鲁为礼乐之邦,故孔子曰“鲁一变至於道”,弦歌之声不必武城而後有之。孔子既喜之,何以不奖之而乃戏之,独不虑闻者之疑之乎?以子游之聪敏,亦不当闻戏言而误以为实也。且於孔子之前而称夫子,亦非春秋时语。此盖传而失其真者,撰此篇者误采之耳。故今列之存疑。

○子夏《史记》:“卜商,字子夏。”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路篇》)

△辨短於财之说

《说苑》云:“孔子将行,无盖。弟子曰:‘子夏有之。’孔子曰:‘商之为人短於财。吾闻与人交者,推其长,违其短;故能久长矣。’”余按:子夏之在圣门亦卓卓者,必不至吝一盖於师。子夏不以富称,未必孔子与诸弟子皆无盖而子夏独有之。且其语甚浅陋,必後人所附会。故今不录。

【备览】“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史记魏世家》)

【备览】“子夏居西河教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诗序》非子夏作

先儒多谓《毛诗》传自子夏,今《诗序》乃子夏所作。余按:西汉以前书未有言及《毛诗》之《序》者;惟《後汉书卫宏传》言为《毛诗》作序,则是《诗序》乃宏所作。且《序》之不合於经义者甚多,参之传记亦多舛误,而文词亦不逮《论语》远甚,其非子夏所作显然;不过汉末魏、晋之人传《毛诗》者借子夏名以为重耳。後人震於其名,遂相视莫敢议,虽以朱子详陈缕辨而人犹不信也。甚矣识古书之真伪非易事也!故今不载作《序》之事。其序之误已散见诸录中,兹不复举也。

△《丧服大传》非子夏作

《礼丧服篇大传》,先儒相传亦以为子夏作。余按:《传》之名言精义甚多,然亦往往有与经抵捂者,子夏不应如是;或子夏之徒之所为,後世传而失其真耳。故今不录。

【附论】“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後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论语子张篇》)

【附论】“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同上)

△辨曾子数罪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子夏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使西河之民疑女於夫子,尔罪一也。丧而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余按:闻丧而吊,朋友之情也,方当慰藉而忽数其罪而责之,岂人情乎!且以丧亲丧子相较而以丧明为罪,语亦非是。人苟少有知识,未有爱其子反胜於亲者,况子夏尤圣门之高弟乎!但人少年血气盛,力能胜哀,及老血气衰,力不能胜哀,故礼,居亲丧,五十以上饮酒食肉,七十惟衰麻在身。纵使子夏果因丧子丧明,亦以老不胜哀之故,过则有之,然必不至丧子之哀反过於丧亲,不得取丧亲时相较而遽以为罪也。此与‘丧欲速贫’一事皆门人各尊其师而讥他人者之所为说,不足信。故不录。”

○子张《史记》:“颛孙师,字子张。”

“子张学干禄。”(《论语为政篇》)

【附论】“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论语子张篇》)

【附论】“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同上)

△辨千里见鲁哀公之说

《新序》称子张见鲁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礼,仆夫而去,曰:“臣闻君好士,故不远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尘垢,百合重趼,不见休息,以见君”云云。余按:子张,圣门高弟,虽有干禄之心,必不至屈身以求见;而哀公亦初无好士之事。且子张从孔子在鲁久矣,孔子没後,子张犹与游、夏时问难焉,则是居於鲁也,有何尘垢霜露而不远千里乎!观其语乃战国策士之习,盖纵横家之所。故不录。

【存参】“子张病,召申祥而语之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檀弓》)

按:子游、子夏说礼敦诗以诏後学,可谓有功於圣门矣。子张好高务外,而与游、夏均称得圣人之一体,盖亦贤也。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则生平之大疵。故并次之子贱之後。

○宰我《史记》:“宰予,字子我。”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於予与何诛!’”(《论语公冶长篇》)

“哀公问社於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论语八佾篇》)

【附录】“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篇》)

【附录】“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钅赞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於其父母乎!’”(《论语阳货篇》)

△辨楚车饰之说

《孔丛子》云:“孔子使宰予使於楚,楚昭王以安车象饰遗孔子,宰予曰:‘夫子无以此为也。夫子言不离道,动不违仁,贵义尚德,清素好俭,仕而有禄,不以为积,不合则去;退无吝心,妻不服彩,妾不衣帛,车器不雕,马不食粟,故臣知夫子之无用此车也’”云云。余按:孟子尝称宰我智足以知圣人,而其言止於如是,是天下之不知圣人者莫宰予若也;宰予以言语著,而此言乃浅陋鄙俗如是,是天下之不能言者亦莫宰予若也,而岂不谬哉!《孔丛子》一书大抵皆欲归美圣人,或附会以所有,或撰造以所无。惜乎其人无识,其所亟称而大书者皆里巷之士少知自好者之所能为,欲尊圣人而以浅视夫圣人而不知也!故凡《孔丛子》之所载一概不采。不能尽辨,姑举其一二事言之。

【附论】“子曰:‘始吾於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於予与改是’”(《论语公治长篇》)

按:此文以“子曰”冠之,自当别为一章,乃论宰我平日之事,非专为昼寝而发也;记者以其皆论宰我事,因连类而及之耳。故今别录於後。

△辨与田常作乱之说

《史记》云:“宰我为临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说苑》云:“田成子常与宰我争:宰我夜伏卒,将以攻田成子;田成子因为旌节以起宰我之卒以攻之,遂残之也。”《索隐》云:“按《左氏》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我相涉,因误云然。”余按:《左传》所纪,简公之世止有陈、阚二人共政,以致相争,不容复有宰予参於其间。宰予果有此事,亦不容《左传》终无一语及之。是《史记》、《说苑》所称宰予即《传》之阚止甚明,《索隐》之说是也。阚我自名止,宰我自名予;阚我自在齐,宰我自在鲁;阚我自事简公,宰我自事孔子:乌得遂以为一人哉!鲁哀公之五年。齐景公卒,公子阳生来奔。六年,陈僖子召阳生,阚止先待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与壬也处。”是时宰我方从孔子於陈、蔡之间,由陈反卫,安得分身在鲁而与简公共处也哉!乃後之人犹欲曲全其说,谓予实阚氏;以尝为宰故称宰我,亦劳而拙矣!故今不载此事。

△《史记》之误本於李斯

宋苏氏《志林》云:“李斯上书谏二世,其略曰:‘田常为简公臣,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子於庭。’是宰予不从田常,为常所杀也。《弟子传》乃云‘宰予与田常作乱’,使吾先师之门乃有叛臣焉,岂千载不蠲之惑也!近令儿子迈考阅旧书,究其所因,则宰我之不叛其验甚明。”且注云:“李斯事荀卿,去孔子不远,宜知其实。”余按:《史记》之说即本之李斯之言,误以阚止之事为宰予耳;所谓“与田常作乱”者,即谓与田常相争,而措词不审,遂若党於陈恒然者,非与李断为二说也、果党陈恒,则陈氏实专齐政,君之生死悬於其手,又谁能夷宰我之族者?且如李斯之言;则君过不能匡,君危不能救,贪荣希进,卒杀其君而丧其身,亦岂贤者之所为乎!乃苏氏误会《史记》之意,斤斤焉据李斯之言以驳之,不斥李斯之诬而反谓李斯之得其实,呜呼不信经传而信李斯,与其博也毋宁寡学问之为愈乎!盖宰予为圣门高弟,人莫不知有子我者,陈恒所杀者子我,则遂以为宰予耳,犹之乎白居易诗云“退之服琉黄,一病讫不痊”,而宋人杂说遂以卫退之事而讥韩昌黎也。张误《谷杂记》亦据《左传》以驳苏子之误,是矣;但谓《史记》此传实以《家语弟子解篇》为之,则犹考之未详。《史记》之误正沿李斯之说,《志林》误分以为二耳。

按:宰我言语之才不亚子贡;而朽木之喻,从井之问,战栗之对,短丧之请,愆尤未免太多。故次之於於张之後。

○冉有《史记》:“冉求,字子有。”

“齐为息阝故,国书、高无ぶ帅师伐我,及清,季孙谓其宰冉求曰:‘齐师在清,必鲁故也,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季孙曰:‘不能。’求曰:‘居封疆之间。’季孙告二子,二子不可。求曰:‘若不可,则君无出,一子帅师背城而战,不属者非鲁人也!鲁之群室众於齐之兵车,一室敌车,优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当子之身,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於诸侯矣!’季孙使从於朝,俟於党氏之沟。武叔呼而问战焉,对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懿子强问之,对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谓我不成丈夫也!’退而乘。孟孺子泄帅右师,颜羽御,邴泄为右。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季氏之甲七千,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老幼守宫,次於雩门之外。五日,右师从之。”(《左传》哀公十一年)

“师及齐师战於郊,齐师自稷曲。师不逾沟。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请三刻而逾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同上)

“师获甲首八十。齐人不能师。宵谍曰:‘齐人遁。’冉有请从之,三,季孙弗许。”(同上)

【附论】“冉有用矛於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同上)

“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於仲尼。仲尼曰:‘某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赋。”(《左传》哀公十一、十二年)

【附论】“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篇》)

【附录】“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论语子路篇》)

【附录】“季氏旅於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论语八佾篇》)

【存参】“伯高之丧,孔子之使者未至,冉子摄束帛乘马而将之。孔子曰:‘异哉,徒使我不诚於伯高!’”(《檀弓》)

此事颇类冉有所为,故存之;然终未有以见其必然也。

【附录】“春,宋景曹卒。季康子使冉有吊,且送葬,曰:‘敝邑有社稷之事,使肥与有职竞焉,是以不得助执绋;使求从舆人。’曰:‘以肥之得备弥甥也,有不腆先人之产马使求诸夫人之宰,其可以称旌繁乎?’”(《左传哀公二十三年》)

【附论】“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篇》)

按:冉有政事之略亦圣门卓卓者;然画退屡见责於师,鸣鼓之攻尤非寻常小过可比。故次之於宰我之後。

○子羔《史记》:“高柴,字子羔。(或作“皋”)”

【补】“高子皋执亲之丧也,泣血三年,未尝见齿。”(《戴记檀弓》)

【附录】“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论语先进篇》)

“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季子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左传》哀公十五年)

△辨刖者脱诸郭门之说

《说苑》云:“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郭门闭,刖者守门,曰:‘於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逾。’曰:‘於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遂。’曰:‘於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亲刖子之足,此子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罪也,无可奈何。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於颜色,此臣之所以脱君也。’”余按:此说殊足风世,然其事则未必有之。子羔在卫位卑,非与闻政事者,良夫之乱,栾宁犹行爵而後出,何暇独追子羔。且卫之郭门而有缺有窦,亦岂可为国乎!此或後人设为此言以为从政者劝,或有所本而传之失其真,均未可知。故今不录。

“公会齐侯盟於蒙,孟武伯相。武伯问於高柴曰:‘诸侯盟,谁执牛耳?’季羔曰:‘郐衍之役,吴公子姑曹。发阳之役,卫石。’武伯曰:‘然则彘也。’”(《左传》哀公十七年)

按:此文则是子羔去卫之後鲁而遂仕於鲁也。故以在鲁之事次於此後。

【存参】“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檀弓》)

【存参】“子羔葬其妻,犯人之禾。申祥以告,曰:‘请庚之。’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弃予,以吾为邑长於斯也。买道而葬,後难继也。’”(同上)

○樊迟《史记》:“樊须,字子迟。”

“孟孺子泄帅右师,颜羽御,邴泄为右。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左传》哀公十一年)

“师及齐师战於郊,齐师自稷曲。师不逾沟。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请三刻而逾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同上)

【附录】“樊迟从游於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论语颜渊篇》)

【附录】“樊迟请学稼,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论语子路篇》)

【附录】“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於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於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於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论语颜渊篇》)

按:《论语》,子羔仅两见而皆非美辞;然其事旁见於传记者不一,其言亦有足多者。盖子羔年少,其仕鲁在孔子卒後,是以下著於《论语》耳。樊迟问答之多略类子张,而稼圃之请,举错之疑,亦似於道甚浅者,粗鄙近利之讥不为无因。故又次二人於宰我、冉有之後。

○司马牛《史记》:“司马耕,字子牛。”

“向奔卫,向巢来奔。……司马牛致其邑与焉,而齐。向出於卫地,公文氏攻之,求夏後氏之璜焉;与之他玉而奔齐。陈成子使为次卿。司马牛又致其邑焉而吴。吴人恶之而反。赵简子召之,陈成子亦召之。卒於鲁郭门之外;亢氏葬诸丘舆。”(《左传》哀公十四年)

【附论】“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论语颜渊篇》)

○漆雕开《史记》:“字子开。”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论语公冶长篇》)

按:二子在圣门皆无所表见,故并次之於诸贤之後。

○公冶长《史记》:“字子辰。”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论语公冶长篇》)

△辨通鸟言之说

世传公冶长通於鸟言,有虎负羊於山,鸟告长使取之;丧羊者迹得之,以为窃也,讼之於吏,以此陷於缧绁云云。其说荒诞鄙陋,本不足辨,而好奇之士亦有援以释《论语》者,贻误後学非小也。且使长果如此,是长以口腹故取非其有,以陷於刑,虽非盗窃,亦不得为无罪,孔子何得谓之“非其罪”乎!学者等诸“齐东之语”可矣。

○南容《史记》:“南宫括,字子容。”

《论语集解》:“南容,弟子南宫绦,鲁人也。”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公冶长篇》)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先进篇》)

△南容即南宫适,非南宫敬叔

《论语集注》云:“南容,名绦,又名适,谥敬叔,孟懿子之兄也”。是谓《论语》之南容即《春秋传》之南宫敬叔矣。余按:此说本之郑氏康成《礼记注》中,而《史记索隐》亦相承用之;然以经传诸家考之,皆两人也。《春秋传》云:“孟僖子将死,召其大夫曰:‘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然则南宫敬叔自名说,不名绦与适也。其误一也。《论语》称君大夫必举其谥,若定公、哀公、桓子、康子、武叔、景伯皆然;孟懿子与武伯皆游圣门,亦举其谧。南容果鲁大夫,何以独不举其谥乎?其误二也。敬叔为鲁大夫,自救火一事外无所表见,度亦懿子一流人耳。懿子、敬叔虽尝学礼圣门,然皆世禄子弟,实不知尊圣人。公伯寮之,景伯欲杀之,武叔之毁,景伯告之子贡,而敬叔皆若弗闻也者。羿、之问必非敬叔所能;且玩其意似皆隐刺三家,尤不似敬叔语也。其误三也。孔子称南容曰“邦有道不废”,似谓布衣之士者然;敬叔,孟氏余子,固当不废,无待孔子言之。南容三复《白圭》,故孔子曰“邦无道免於刑戳”;而《戴记檀弓篇》,敬叔乃有载宝而朝之事,其言虽不必尽实,要其人不似三复《白圭》者。其误四也。《论语》中,南容凡三见,或谓之南容,或谓之南宫适,未尝一称为敬叔与说也,亦未尝有《春秋传》中南宫敬叔之一事也;然则孔子以兄子妻之者自南容,与敬叔无涉也。《春秋传》中,南宫敬叔亦凡三见,或谓之说,或谓之敬叔,未尝一称为南容与适也,亦未尝有《论语》中南容之一事也;然则为鲁大夫者自南宫敬叔,与南容亦无涉也。其为判然两人甚明,奈何合之!其误五也。《史记孔子世家》记学礼事,是即《春秋传》中南宫敬叔事也,亦称为敬叔,不称为《论语》之南容;於周事亦然;至於《弟子列传》,则云“南宫括,字子容”,不复言为敬叔,并不言为孟氏之余子矣。所记三事皆采之《论语》中,亦无《春秋传》敬叔之一事。然则《史记》亦以为容自容,敬叔自敬叔矣。康成何由而知南容之即为南宫敬叔也哉?其误六也。王肃《论语注》云:“南容,弟子南宫绦,鲁人也。”不言为鲁大夫,是魏人未尝以为一人矣。韦昭《国语注》云:“敬叔,鲁大夫南宫说。”不言为南宫适,是吴人亦未尝以为一人矣。微独肃之与昭而已,《家语》乃晋、宋间人之所撰,而於《弟子解篇》亦不言为敬叔,不载敬叔一事,至《观周篇》记学礼事则云敬叔,《正论篇》记除僖子丧事则云南宫说,皆不言为南容,是《家语》亦以为两人矣。盖当是时康成之说尚未盛行,故学者犹承古经传及汉初训诂而用之。惟晋杜预注《春秋传》颇似用康成说而未明言。自司马氏采之以注《史记》,而朱子复据之以注《论语》,世遂无复有知其为两人者,致使後人疑尚德之人有载宝之事,其失似小而正非小也。今不欲使贤者代人受过,故为之辨,而凡敬叔之事概不附焉。

【附录】“南宫问於孔子曰:‘羿善射,汤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论语宪问篇》)

【存参】“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宽ヮ,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榛以为笄,长尺而总八寸。’”(《檀弓》)

△括与绦

按:《论语》,孔子妻之者南容也,而《史记》谓即南宫括(《论语》作适),《集解》谓即南宫绦。玩《檀弓》文,绦妻似是孔子兄子,而括亦与容义相近。岂本有两名,如围与虔,鞅与志父耶,抑传写异文,如与,姒与弋邪?故并存之,以备参考。

△妻长、妻容非一时事

说者或谓公冶长之贤不及南容,故孔子以子妻长而以兄子妻容。程子曰:“此以私心窥圣人也,二子之妻或因其年之相当耳。”余按:此二事不过记者类而记之,其相隔未知数年或十数年,原非一时之事,而乌得有所较量区别於其间哉!盖公冶长在缧绁中而南容免於刑戮,其事若相反而孔子皆妻之。若世俗之情,知取其免刑戮者,则在缧绁者为所弃;若不以缧绁为病,则亦未必求其免刑戮者而妻之。於此见圣人之观人择胥得其中正,但取其实之不至於取祸,而遇之幸不幸不计焉。不求之此而妄意区别於其间,可谓不善读书者矣。程子之论是矣,然於事理尚未尽,故今附论之。

△长与容未必为孔子弟子

按:南容之谨言,贤矣;即公冶长之可妻亦必有所以取之。然《史记》虽载之於《弟子传》中,而以《论语》之文考之,长绝无问答之语,适仅有羿、一问而亦非质疑问难之比,末见其必为弟子也者。故附次之於诸弟子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