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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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词(刚案:原无此题,今依目录补入。)

△曹衡姬

○《洙泗考信录》题词

考据详明,推勘周至,真必传之书也。

曹衡姬评。(字阿周,大名人。)

△刘

圣人,人知尊之。经传,人知读之。读之而不知考之,尊之而不敢议之,遂致圣人之真,圣人之正,混於附会伪之辞者,几二千年矣。夫圣如日月,岂阴霾浮之所可得而损之者哉!但世人之目为阴霾浮之所蔽而不得瞻其高高之象,究於日月何亏焉!今吾崔子,具卓识,出雄辨,博览群书,互参考证,发为议论,其意谆谆,其言侃侃,拨尽附会伪之辞,能使数千百年之蔽於阴霾浮之日月若忽浴咸池而初出也,其洗濯圣德为何如哉!其维持圣道为何如哉!如余之鄙陋,安能识此书,又安敢评此书。但既读此书,胸中自有此一段愚意,不禁而为之言耳,非敢为誉也。

刘评。(字从龙,魏人。)

△成询

○读《补上古考信录》

辩论古史真伪是非,即格物穷理之大端也。昔孔子论观人之法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盖人之善恶,自有实际;苟随众附会而不察,何异投之以食而以耳受之,知其味者鲜矣、虽众好恶之不差,亦必察之,实见其可好,实见其可恶,方为自己真实学问。观史之法何独不然。

孟子将尧、舜、禹、汤、文、武所行之事,及门人所称齐东野人之语,无不一一剖析真伪;辨别是非,所以求义理之所安,以解後世妄信之惑。程子称“其心通乎道,然後能辨是非,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此又得孟子所以为辩论之原矣。如孔子以後编古史者,人既非圣贤,其真伪是非岂能无待於辨者。然学不博,心不细,识不超,理不明,不能辨也。此书之辩论剖析,无坚不破,无疑不搜,固可征其学博心细识超理明矣。至於笔力之清醒,则又天才之过人者也。吾舅学问有馀而功名不足,或者天将命以辨论古史乎?

陆稼书先生论孔子作《春秋》,虽与《变风》诗人同是庶人之议,而力量大不同。此书之前,宋欧阳永叔《帝王世次图序》不信传闻而信理,既以卓识标立於前矣,然人皆作古文读过,不甚留心其识见,故未能已後世编古史者之惑。此书专重辨论,逐一细剖,是尚不足以绝後儒之惑乎!甥以为此书力量直大於欧阳永叔数等。

甥成询谨质。

○读《夏考信录》

《夏考信录》今已读毕,甥获益良多;但愧无所发明耳。今将原书送还。至录中《启篇》、《太康篇》、《少康篇》、《桀篇》四大议论,悉为确当。其馀十六七条皆妥实,而《洚水》、《彭蠡》两条尤为快心。此皆有目所共赏,无庸甥之赘赞也。

甥成询。

赠诗(刚案:原无此题,今依目录补入。)

△黄文治

○送东壁先生归大名

皇帝元年秋,七月十三日,先生初下车,韬晦无人识。好问察迩言,能贫凛冰檗。民曰是矫情,胥谓不知律。岂知磊落怀,稷、契、伊、周匹。教学本父师,心行判南北。弱冠登贤书,二崔名藉藉(先生与弟迈同举於乡,并为大名守朱龙坡先生器重)。萧条三十年,屡回公车辙。垂老宰方隅,小鲜聊一割。从容摘发奸,神明杳莫测。桃紫陌春,皓月清秋节,岂不佳日多,所安在无逸。劳形案牍馀,不改耽书癖。斋厨淡泊供,甘之若椰蜜。日坐广益堂,如闻民瞅唧。阍人茧足行,不轻假辞色。(先生勤於政事,折狱日数次,无倦容。燕闲亦时在公堂,谘诹小民疾苦。与民相见,如家人父子然;阍人未有敢阻抑者。谁谓“侯门深似海”哉!)谠言忤上官,同列为挢舌。崎岖犯世嫌,徇人意终不(先生不避权贵,遇事侃侃直谈)。小民父母之,猾吏始股栗。罗治十六里,从此声洋溢。夫何借寇来,攀留间道出。棠阴花再繁,睹物心如结(先生於四年春奉檄署杭篆。供张祖道,自县治达郊外,梗塞不可行,先生乃从小西门出)。去冬心方夷,忽奉新纶,主政入内廷,为霖非补阙(先生以候选主事内升去任)。

鬼余椎鲁资,曾立程门雪。春风坐诸生,命讲乐正克。“好善天下优”,微言括治术(故事,初下车既谒圣行香讲害。先生命治讲《鲁欲使乐正於为政章》以见志)。经史踵讹谬,真赝久莫别。正学杂异端,圣贤事荒忽。卓哉《考信录》,千古鸿蒙辟!《五行》、《三大典》,创论超前哲(先生著有《补上古考信录》,及《唐虞》、《夏》、《商》、《丰镐》、《洙泗》诸考信录,《五行论》、《王政三大典》等篇,皆闳深肃括,数十年来惬心满志之书)生平所著书,足配《孟篇》七。歌诗本绪馀,优入杜韩室。裒集署《知非》,久不劳心血(先生行年五十即辍吟,颜其集曰《知非集》)。

方今玉烛调,樽俎不可越,六载竭焦劳,寒泉遍苍赤,犹云:“下负民,上何补於国!功名付英豪;山野臧迂拙。”(先生卸篆後,自题联句云:“向山野藏其迂拙;把功名付与英豪。”)窃意庙堂上,未许归衡泌;历览古循良,相继登台弼。兹当飘然去,士庶同悲咽。别泪空盈盈;归心已勃勃。临歧敢请言,莛叩难为力。先生自不朽,徒劳绘日月。

受业门人黄文治具稿。

陈跋三则(刚案:原无此题、今依目录补入。)

△嘉庆二年刻本跋

○初刻《上古》、《洙泗》二录《正朔》、《祀》二考跋

吾师东壁先生,直隶大名县人,壬午举於乡,今为福建罗源令。乾隆五十七年,履和拜先生於京邸,固请,得为弟子。先生授所著书数种。既归,复赐之序,所以开示化诲甚至。於今六年矣,南北奔走未尝不与是书偕也。履和窃惟先生之书考古必确,析理必精,或独电己见,或更畅前说,要天下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论。因以所钞《补上古考信录》三卷、《洙泗考信录》六卷、《经传祀通考》一卷、《三正通考》一卷,付诸剞劂。他著作未及钞者,俟异日重刻焉。先生教履和曰:“说经欲其自然,观理欲其无成见,於古人之言无所於必从,无所於必违,唯其如乎经而己。”呜呼,至矣!读先生书者,亦即是以求之而已矣!故此刻以序文殿。

履和少时闻乡先辈大名守朱公试童子,奇先生兄弟才,馆诸署,一时二崔名藉甚,又尝见先生所为太守公墓志,憾不从先生游。越二十年而事先生,事先生数月而别,别六年而未能合并。回首在京师时,敝车蹇驴宛转风雪中,从问经义,何其乐也!“及瓜载酒”,竟末由复斯言邪!(履和送先生还大名诗,有“及瓜应载酒,亲造子云居”之句。)先生方宰闽,而履和侍家君於豫章,相距不二千里,求先生之书,并以观先生之政,或者会有期乎?手是编,益心向往之矣。

嘉庆二年丁巳,夏四月甲申,石屏门人陈履和谨跋於南昌寓馆。

○又跋

是书刻既成,使人呈於先生,先生不许也。答以“《三正》、《祀》两考差可自信。馀二种尚多应更定者。近日胸中别有一部《上古考信录》矣。”

先生在罗源三年,引疾乞归。大吏方重先生,调署上杭;而先生归兴益浓,惟欲以著书老。戊午秋,示履和以《唐虞考信录》六卷、《三代经界通考》一卷,皆二十馀年不轻示人者。且言“《三代考信录》当复贻吾介存。唯舆介存约,毋复以吾未定书轻付梓人,乃敢相寄耳。”先生之心视世之易足而求炫者为何如?甚矣履和之浅也!

嘉庆五年春正月丙辰,履和谨识於广丰署中。

△嘉庆十三年刻本跋

○刻《唐虞考信录》跋

嘉庆十三年夏五月,履和侍家大人由赣州至南昌,将还滇,念从此去先生日远,而旧藏《唐虞考信录》未刻,乃以七月付梓;并使人诣大名以行告,且求书。八月哉生明,得读《夏考信录》二卷、《商考信录》二卷、《洙泗考信馀录》四卷,《考信录释例》二卷《易卦图说》一卷,重订前刻《正朔》、《经界》、《祀》三考各一本。其已成而未录寄者,《丰镐录》、《别录》、《杂著》、《伏枥寤言》,尚三十馀卷。

先生自闽归後,三迁而居彰德府,老年善病,又未有子,亟欲全刻所著书,印赠文学交游之士,盖寓书京师与履和商此者屡矣。而履和久不与礼部试,未得见。年来侍家大人於丰、章贡之间,簿书束缚,重以肺病足伤,闭户不出,乃如妇人女子。每病中夜坐,北风起,慨然远念,则取所刻诸录读之以当侍侧。计与先生别且十有六年矣,先生日以北,履和日以南。设使今不求书,则此十馀卷者又不知何日登堂而与其所未见之三十馀卷亲受之也。书至,家大人行有日,不及刻;乃取《考信录自序》一首系之《唐虞录》後,俾读者知先生生平著书原委如此。

於戏,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凡书之成而未见,见而未刻者,其敢不尽心焉!署中碌碌少暇,故三锓先生书皆在南昌闲居之日。自今以往,则又不患无暇而患无力矣。“有志者事竟成”,况诸书显晦颇关经史大纲,天下之公言也,天下之公事也,非师弟子一二人之私也,终勉之而已!谨识诸《唐虞录》後以自策焉。

中秋节,受业门人陈履和书於南昌豫章楼西馆中。

○附陈履和刻书始末

余为《考信录》,罕有人过而问焉者。独滇南陈履和见之即执弟子礼,既为刻《上古》、《唐虞》、《洙泗》录於江西矣,复谋尽取而刻之,亦贤矣哉!故附载其始末於此。

△乾隆五十七年书札

○客京师时致书

滇後学陈履和顿首顿首东壁先生函丈。旬月以来,捧读大著,辨古书之真伪,折群言之是非,期於尊经明道,无所淆乱而後已,比於武事,可谓敌忾御侮之师。虽以和之下愚,亦使之昭然发蒙,略辨黑白,生平谒见所及,一人而已。

和少承庭训,稍知向学。然至今行年三十有二矣,於经传文义曾无牖隙之明,无论不知道也。私心抱憾,约有数端:质下,不能强记;家贫奔走,伏案无时;而滇居僻远,求书颇不容易;见闻寡少,知识谫陋;──诚二十年来所抱恨於心者也。然犹有甚於此者。独学无友,古人所戒。而师者於朋友一伦为最尊,故不能自得师则不可以为学。口耳占毕之教,习其读不足以明理,施诸行事不足以修身,非所谓师与学也。家居无所交接,间取古人文读之,於本朝诸家最推服李榕村、方望溪两先生,盖观其文知其为笃行君子;而不得与之同时。同时者,闻山左窦东皋先生、乡前辈钱南园先生文章行谊,心向往之;而又不得与之一面。嗟乎,有疑而莫与析也,有惑而莫与解也,若冥行而无烛焉耳矣!天鉴其衷,俾识先生於今日,是望溪、榕村同时而东皋、南园面对也,岂不幸哉!

昨浼朱君笏山为和先容,以致甘心北面之意,而先生见辞过坚,益深惶惧。岂先生弃下愚而以为不可教耶?抑和之诚有未至,而姑欲使之少安勿躁而深自省也?和闻君子之教人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先生弃和不教,是此生终已不得与於学问之事也。此则生平所抱憾,而兹复继之以悲者也!三日齐宿,谨以书献,唯先生察其意而受之。和将卜日进谒,以释二十年不自得师之恨。履和顿首。

○送别诗四首

送别客中贯,先生去始悲。那能终北学;竟得挽前绥。离合关吾道;风霜满大逵。自怜相见晚,廿载失攀追。

滇归未得,留此竟天心。要使风尘客,得闻金玉音。黄钟开大梦;白日散穷阴。不奉先生教,安知迷误深!

一旦为师弟,平生积恨消。任人惊雪日;从此乐箪瓢。往事怀三古;斯文扫六朝。侯芭方问字,愁听马萧萧。

太息金台路,频回长者车。何人能顾马,使我庆连茹?贫贱信知己;穷愁合著书。及瓜应载酒,亲造子云居。

滇屏受业陈履和未定稿。

△嘉庆初年书札

○自南昌寄罗源书摘略

兹先生书四种俱已刻竣,谨先印数十部寄呈。先生之书不待序而传,而非其人亦不可序,故不敢妄求人序。履和谨附数语於後,以识得师之幸及刻书年月而已。所呈本有已改正而後印者,有未及改正而先印者,书中恐尚有误,并祈示知。

履和质劣心乱,不能读先生之书,窃欲使天下能读之士皆得受而读之。伏祈将全集寄赐,俾得次第付梓,不胜大幸!

○又

去岁差旋,得读老夫子大人先後来书,谆谆以刻书为过举,仰见虚怀谦德非末学後生所能窥见,惘然自失者久之。既又念先生之书即果有一二条未定处,而使海内承学之士相与考订而商论之,未始非先生之所愿也。版成,印四百部,计寄闽及为人乞去者几二百部矣。《洙泗考信录》,今所更定者义例更为精严。他日复将定本重刻,自无不可。《唐虞》、《三代》考信之篇,《经界考》,及各种文集,恨不能负笈入闽,手录以归。尚望先生怜而示之!

○自广丰寄上杭书摘略

先生所著诸书不欲遽出问世,是以《唐虞考信录》、《经界通考》未敢续刻。第思先生之书,先生亦不宜终以自私;而校字之责实受业者所不得辞。今先生既有归志,履和亦拟於一二年中奉亲南还,不於此时尽求先生之书,从此南北阔绝,受业愈不易矣。伏祈吾师出全书,令人别录副本,俟到丰时尽以见赐,将使同志之士共得受而读之,非独履和一人之幸也!

○自广丰寄罗源书摘略

伏念吾师穷年著作,非徒一人一时之私论,而庭前尚未有读其书者。古人师弟视犹父子,卒业校字责有攸归。敢求全集而藏之,为吾师存此书,为天下後世人存此书,此履和区区之私,而不敢不再请於吾师者也!

△嘉庆十三年书札

○自南昌寄彰德书

受业门人陈履和顿首谨禀先生大人阁下。履和得侍先生十七年矣。履和不得侍先生亦十七年矣。十七年中,无日不思踵谒师门以偿夙愿,而今恐不可遽得矣!伏想先生北归以後,所著诸录及古今体诗文当已次第定有全书,即师母大人诗文,似亦宜附先生卷帙以传,自憾不得朝夕左右服校对之役为可惜也!

履和自七年三月随家大人采铜赴滇,十年二月,家大人复任广丰,私计一年後喘息稍定,即当禀之大人,负笈北行,受经魏台以归,然後侍奉严君,退休家园。成算在胸,谓操左券。乃是年五月,履和下堂伤足,不下床者逾月,不出户者数月,扶杖行者又数月,一年之久,蹒跚学步。今虽愈十之六七,而右股终不得力。已矣,负亲负师,长为无用之身矣!去年二月,大人奉调赣县。事繁费大,乃於五月告病,而大吏不许。十二月,再具文求退,始於今年二月朔卸事。五月交代毕,晋省。大人之复来江也,家眷俱未从,故今日治装尚易。履和归後,即将家务付弟辈经理,田租百石,仅足食米,须就邑中假馆以助薪蔬,从此侍奉老亲,甘为乡人,以不材终矣!回首见先生时年壮气锐,岂料今日病废至此!

夫不可知者数耳,功名事业诚有非人所能自为者;至於读书行己,岂得复归之时命!齿长而学不加进,且日损焉,履和所以焉自疚,而又伤心於离索廓落,不得长侍先生者也!虽然,履和不得长侍先生,以亲故也,每读先生书,又未尝不如在左右。先生《经界考》,十年二月,照罗源板重刻於南昌;《洙泗录》亦照改订处修好。今以六月刻《唐虞考信录》,七月可以蒇事。诚能得先生生平著作之全刻而传之天下後世,俾承学之士有所取信,而先生四十五年穷经论古之苦心亦永垂诸无穷,是则先生之志,而履和虽病亦不敢不以自任者。谨遣人诣先生求书,祈将《唐虞》以後《三代考信》诸录及古今体诗文全集寄赐。或有副本,则赐副本。或无副本,则请赐原本,俟抄录後仍将原本寄呈。师母大人诗文亦乞付与。可否附刻,不敢自定。履和受书之日,即当束装侍亲行矣。

窃念,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自今以往,倘二亲精神日强一日,履和足伤肺病日愈一日,二三年中,积累修脯之馀,刻先生书竣,亲赍一帙以见先生,先生须髯如昔,矍铄有加,且闻弟子至而欣然也。此愿偿否,唯有日焚一瓣香祈天而已!临禀怅结,不尽欲陈。

六月十一日,南昌豫章楼内路南寓斋,受业门人陈履和顿首拜书。

○附带去书目

《段垣诗粹》二本。新刊《正朔考》二本(系彰德所改刻)

《经界考》二本。《祀考》一本(内抽换两页)

《考信录释例》一本。《夏考信录》稿二本。

《商考信录》稿二本。《洙泗考信馀录》稿四本。

《易卦图说》一本。《二馀集》一本。

(此书不记何时寄去。以前後往来书札核计之,似当在此时。故附之於此。)

△嘉庆十四年书札

○自南昌寄彰德书略

退休以来,所著书从容订定,不朽之业又别有在。受书时,履和方将为赣州之行,未暇付梓。幸《唐虞录》已刻成,谨取《自序》一首附其後,复谨识数语於卷末,印请先生阅之。至於履和未见诸书,尤望早写副本全寄。传薪无尽,履和有志;望吾师鉴而许之,及早为之!明年春闱後,石屏南还之友必过彰德,已致书都中,将来行者谒吾师而求书。乞封固授之,内用油纸,外加油布密缝,庶可无虞也。

家大人因会审邻邑之案,忽须逗遛;此时案已定局,开印後可以请咨。经年闲住,资斧日空,到家何以自食!履和现京友改就教职,非甘自闲散,良以州县之局知难而退,亲老家贫,兼多疾病,计不得不出於此。

功名富贵,百念灰冷;唯有登先生之堂,刻先生之书,此志毕生以之!一旦获遂,则履和此生可以无憾。迟速要自有时耳。

△嘉庆十五年书札

○自贵州道寄彰德两书略

戊辰秋,获读吾师寄示各书。己巳春,曾具禀请安,并呈《唐虞录》刻本,不审得达左右否?

两年以来,家大人因会详邻案,及买铜核减,稽留江省。去冬始得请咨。今以三月三日行抵黔省;计四月初可抵石屏。家大人精神加健,途次平安,足慰师怀。履和肺病足伤亦似渐减。从此舌耕养亲,功名之念都已淡然;惟有省师一事,义不可缓,势不宜迟。然早迟殊难预定,踌躇四顾,未尝不终夜起坐,彷徨太息也!

(此覆和由江西归滇过贵州时所寄书也。贵筑途中寄一信;坡贡又寄一信。)

两书略同,故不复载。

自云南寄彰德书略(庚午十一月)

履和三月中於贵州途次曾具两函请安。四月抵家,得卢孝廉寄来书并《洙泗馀录》刻本,又於松田朱三叔处得《五行辨》、《救荒策》各一本,杂文稿二本,捧读如侍几席。

履和二十年来,簿书累之,疾病苦之,於吾师之学丝毫不能尽心;计惟收藏诸书,传之其人,或可稍尽弟子之职。然《夏商》二录虽得稿本,不识後来有无改定?至於《丰镐》二录,尚未见也。诗古文集在先生固属馀事,而生平踪迹往来,师友渊源,即此可以考见,似亦未可令其散失。此事和不敢不任,而又恐不能胜任,则私心抱恨无穷。

自惟肺病久成,足伤亦甚,自四月抵家,至今未尝独步出城,遇尊长勉强跪拜,扶而後起,昔年壮志如死灰矣!尚思远赴礼闱者,欲借此为省师受书计耳。今亦不克如愿。念此後远游之事愈难而受书之期愈远,不觉当食而起,废寝而坐也!

和选期已近,前曾京中友人代为改教,未果;今复欲人为之。缘家父归装,衣物图书外别无长物、不得不更谋禄养。

今岁石屏孝廉北上者,丁君运泰、许君应藻、胡君霖苍,均可之寄书。乞将师门一切近况详悉示知。凡邺中已刻各书,及《周考信录》诗古文稿,均乞交诸君寄赐。

呜呼,履和书《唐虞录》後云:“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和抱此心,和何日尽此职哉?,临事惘惘,不罄欲言。

△嘉庆十八年书札

○癸酉十二月自云南寄彰德书

辛未冬,石屏公车诸君回,蒙老夫子赐书,并寄示《三代考信录》各书,均得捧读。壬申春、履和因告教未果,奉文截取;家贫亲老,不能不出。至今年五月,遂请咨赴选,一则为升斗计,一则欲借此省师。乃行至蜀中,风闻故乡疫作,心动奔归。到家两日,家大人卒中风痰,顷刻长逝。呜呼,鲜民之生,无父何怙,而今而後,履和长为无父之人矣,

履和肺病廿年,足伤九载,忧虞疾,未老先衰,今复惨遭大故,殆无复生理、然亦不敢不偷生苟活者,事亲之事未终,事师之事亦未终也。虽然,吾师老矣,履和亦复衰病,吾师未竟之业,付与何人?履和未了之志,酬於何日?言念及此,能不倍增伤痛乎!

今乘同乡孝廉公车之便,谨将先考平生大略录呈老夫子大人。倘蒙赐之文字,或志铭,或墓表,俾不孝子得刻一片石於墓门,则先考不啻复生,履和亦庶几可以不死。吾师著作,履和未得见者十五种,乞全赐之。或抄写一时难终,则请将《考信附录》、《五服考》、《国风蠡测》、《古文尚书辨伪》、《读经馀论》先发。凡吾夫子之书,履和能刻则刻之,不能则守之,有贤子弟良友朋则共传之。言不尽意,临风呜咽!

○附带去书目

《考信录总目》一本。《考信附录》二本(未全)

《丰镐别录周政盛衰通考》一篇。《五服异同汇考》三本。

《尚书辨伪》上卷。《读风偶识》摘带二本(即《国风蠡测》)。

《读经馀论》一本。

○附边印金书

受业边印金谨再拜上书老师大人函席。敬禀者,印将叩别北归,特此荒具寸函,略陈微悃。窃谓自世趋科目一途,遂致古学日湮,古道日泯,古风日息,而古诗古文日就废。士生斯世,必欲求一讲古学,行古道,存古风,独为古诗古文而岸然自成为古君子者而师之,行见寻之天下而终不一遇也。虽然,人特患好古之心不至耳,安得谓相需殷而相遇终疏也哉!

印生二十有五年矣,虽好窥览古籍,每病善忘,绝无所得,二十馀年尽成虚度。常欲得一如古大儒者北面事之,久之无所遇。到彰後,见小市有鬻故书者,或理学格言,或才人著作,辄谋买以归,如得拱璧,熟阅之不忍释手。天下赏心快事孰有加於此者乎!顾当时之所习闻者,不曰玩讲章,则曰读墨卷。彼盖功名富贵之念热於中,谓不如是不能取之易而得之捷也。人生世上,不过藉此为科第之阶梯已耳,何自苦为哉!於是将一切经世致用之书束之高阁,相戒勿窥。其有偶犯者,徒且见责於师,子弟复见责於父兄矣。其一生之事业尚可问哉!

印自谒吾师於邺城,拜於门下,见其同乎古,不宜乎今,合乎道而违乎俗,不禁始而讶,继而疑,终而恍然於天之爱道,不令大儒绝迹宇内,致圣道之失传,殆生是人焉而阴寄之乎!是以吾师本所学而达於政,未尽所长,退欲就删述之业,於帝王大经大法,圣贤轶事名言,考证详明,辨别精当,令伪者不得以乱真,而非者不误以为是,其功在後世者又近世诸儒之所未逮也!平湖陆子安得不幸继起有人为虚左以待之哉!

印之不肖,亦竟得附於门下,然则昔日之把卷沈吟者,今竟得觌面相质於几席间也!昔日之望古遥集,恨不同时者,今竟得瞻其丰采而亲其謦也!惜乎印痴钝无知,不能领略;以举业之牵,不获晨夕侍侧,常承雅训,得以稍窥万一。今又不久叩别,天各一方。嗟乎,岂吾师弟之缘遽止於此乎?抑人生之离合亦有定数而不可强耶?兴言及此,惟有仰天长叹,令人辄唤奈何耳!

谨将所受数卷藏於箧笥,俟他年邀天之幸,叨列科名,得以进步,定赴大名取先生所未刻出者付之剞劂,并附印名於下,藉以俱传,其荣多矣。岂让陈子介存专美於前耶!印於吾师所著书,既不能有所发明而能令後世知苦心孤诣之所在,即稍释前此之恨,亦聊尽弟子之心,亦可无憾。

要之,印爱慕之诚结於中已非一日,只因俗学牵绊,致从学之夙志未伸。前岁曾抑郁成疾,不食而饱。今将别矣,夫复何言!惟自勉为读书正人,不至有负师训,印之微志也。此时尚未定行期,乞吾师将生平得力要言训示数行,俾印明持身涉世之道与读书用功之法,佩之终身不敢有违。此尤印所切祷者也。

临别之际,百感茫茫。畅所欲言,尚多未尽。语无伦次,大略特陈。惟吾师曲谅其心,鉴其诚,终惠教之,则幸甚!

受业门人边印金谨禀。(未定稿)

○书考信录後

初,余幼,学为时文,应童子试,时县人争誉之。其後与弟同入学,岁试常在前列,同郡人亦争誉之。既而与弟同举於乡,数百里之内,人莫不交口艳称之。近三十岁,渐学为古诗文,三十以後,益留心於经史,而会试数不第,自是称之者渐少,惟学问之士始推重焉。四十以後,为《考信录》及《王政考》,自二三君子外,非惟不复称之,抑且莫肯观之。惟滇南陈履和於京师见余书,即执弟子礼,旋於江西刻《上古》、《洙泗》两录,《正朔》、《祀》两考。是时余宦闽中,闽之士大夫见此书,颇亦有贵重之者。而自余归後,全录陆续皆成,相、魏数百里之间,少年才俊之士,惟笃志时文,当务之为急,其肯寓之目而挂之齿颊者不过一二人,其馀罕有肯过而问焉者。是何学愈浅则称之者愈多,学益进则愿观之者益少哉!

昔宋玉称“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余之所言,不过耳目之前,《六经》、《三传》、《三史》之文,人人所可与知者,非有高远深微之论,如引商刻羽之调者可此,何以亦至於是,殊不可解也!此当余生前已如是,况於身後,又安望其美斯爱而爱斯传!

然则余之为此,不亦徒劳矣乎?虽然,君子当尽其在己,天地生我,父母教我,使天地间有我,而我又幸有此牖隙之明,如之何其可以自安於怠惰而不一言,以负天地而负父母乎!传与不传,听之时命,非我所能预计者矣!

崔述自识

(刚按:此篇当时以刊书之便,置於《丰镐考信录》之後;今改置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