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奎因父子见到了费尔德先生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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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一次,年轻的吉恩·C——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经过一个月的努力调查后他来找我,脸上带着一种几乎无望的表情,一言不发递给我一张正规的纸。我读了很吃惊,是他的辞职报告。”

“吉恩!”我大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失败了,布瑞伦先生,”他低声说道,“一个月的心血白费了,我搞错目标了,这是耻辱。”

“吉恩,我的朋友,”我严肃地说,“你的辞职报告这样处理吧。”我边说边把它撕成了碎片,吉恩惊讶地看着我。

“现在去吧。”我劝他说,“从头开始。永远记住这句格言:想知道什么是对的人,必须首先知道什么是错。”

 ——摘自《一位高级官员的回忆录》

 作者奥古斯特·布伦特

第八章 奎因父子见到了费尔德先生最好的朋友

 

奎因家位于西八十七街的公寓是个男性化的住所,壁炉边放着烟斗架,墙上挂着闪闪发光的马刀。他们住在一幢有三户人家的棕色石头房屋的顶层,这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遗迹。你得穿过阴沉垂直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大厅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等你十分肯定只有变成了木乃伊的鬼魂才会住在这么一个阴森的地方的时候,你才会偶然发现一扇巨大的栎木制的门,上面写着“奎因家”——一句用工整的字母写的井镶了边的格言。然后迪居那从门缝里冲着你咧嘴笑着,你便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里。

不止一个心高气做的人心甘情愿地爬上这些讨厌的楼梯来这里寻找避难所。不止一张上面印着著名人名的名片被迪居那高高兴兴拿着穿过门厅送到起居室里。

门厅是埃勒里的灵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太小太窄以至于几面墙显得异常的高大。一整面墙上挂着一幅描绘狩猎场面的挂毯——一件对于这间中世纪房间最恰当的饰物。奎因父子都打心底里讨厌它,留着它仅仅因为是那位公爵——那位感情容易冲动的绅士——是带着王室的感激送给他们这挂毯的。理查德·奎因曾帮助公爵的儿子摆脱了一桩丑闻。这极丑闻的细节永远不会公布于众。挂毯下方摆着一张沉重的布道桌,上面陈列着一盏羊皮灯和一对铜书档,夹着三册一套的《天方夜谭》。两张布道椅和一张小地毯占满了门厅。

当你穿过这个沉闷的、永远是阴暗的、几乎永远是可怕的地方时,你绝对想象不出楼上那个大房间里十足的爽快。这种反差强烈的效果是埃勒里的个人诙谐,要不是埃勒里,门厅和它里面的家具早就被扔到某个黑牢里去了。

起居室三面墙处都是一系列直立的,散发着皮革臭味的书箱,一层一层一直推到高高的天花板。第四面墙处是一个巨大、逼真的壁炉。壁炉用一根结实的栎木横梁作炉架,闪着光的铁制品作炉格。壁炉上方挂着那对著名的十字军刀,是纽伦堡一位老剑术高手送的礼物。理查德年轻的时候在德国上学时与他住在一起。油灯在这间杂乱无章、巨大的房间里闪闪烁烁;到处都是安乐椅、扶手椅、低沙发床、脚凳、浅色的皮靠垫。总的来说,这是两位懂得享受情趣的理智的绅士所能设计出的最舒适的起居室。这样的地方过一段时间也许会由于摆放东西过多而空气不新鲜,但是手脚忙个不停的迪居那,所有的活儿都干的家务总管,供差遣的童仆,贴身的男仆,吉祥的人,阻止了这种结局的发生。

迪居那是理查德·奎因在埃勒里上大学期间挑选的人,那时候老人家非常孤独。这个开朗的年轻人,年龄十九岁,从他记事起就是个孤儿。当他被老人选中时。他欣喜若狂,根本没意识到有个姓的需要。他身子单薄,个头矮小,又紧张又开心,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安静得像只耗子。迪居那按照古阿拉斯加人向他们的图腾柱鞠躬的方式向老理查德致意。迪居那也和埃勒里一样腼腆,不善于言语,只知道用他热情的工作方式来表达感情。他睡在奎因父子俩卧室上面的一个小房间里,按照理查德自己暗笑的说法,“深更半夜能听见一只跳蚤对它的配偶唱歌的声音。”

在蒙特·费尔德被暗杀那个重大夜晚后的第二天早晨,迪居那在铺吃早餐用的桌布时电话铃响了。这个男仆已经习惯了一大早有人打来电话,拿起话筒:

“我是奎因警官的仆人迪居那,请问是哪位?”

“噢,是吗?”电话那边一个男低音咆哮着说道,“你这个小杂种,给我把警官叫起来,动作快点!”

“先生,除非他的仆人迪居那知道是谁打来的,否则不能惊动奎因警官。”迪居那对维利警官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咧嘴笑了笑,吐了吐舌头。

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住迪居那的脖子把他推到房子中间。老警官,穿得整整齐齐,鼻孔轻快地抽动着用力吸进新鲜空气,对着话筒讲道:“别理迪居那,托马斯。什么事?是我,奎因。”

“是你吗,老警官?要不是瑞特刚从蒙特·费尔德的公寓打来电话,我不会一大早吵醒你。接到有趣的报告,”维利咕哝道。

“嘿,嘿!”老警官暗笑道,“这么说我们的朋友瑞特抓到什么人了吗?是谁,托马斯?”

“你猜猜看,长官,”维利不动声色的声音传过来,“他说他身边有位女士,处在穿着睡衣的尴尬状态下。如果他和她再多呆会儿,他的老婆会跟他离婚。下令吗,长官?”

奎因开怀大笑。“当然,托马斯。马上派两个人去那里护送他。我很快就去,也就是说,等我把埃勒里叫起床就去。”

他挂断电话,咧嘴笑笑。“迪居那,”他喊道。男仆的头立刻从厨房门后伸了出来。“快把鸡蛋和咖啡准备好,小子!”老警官转身要到卧室去,却发现埃勒里领口没有系上,但是可以肯定正在穿衣服,还带着一丝专注的神情在看着他。

“你真起来了?”老警官嘟哝道,舒舒服服地坐到扶手椅里。“我还以为要把你从床上拖起来呢,你个懒虫!”

“你歇会儿吧,”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我当然起来了,等会儿迪居那做好饭我填饱肚子马上走,不妨碍你。”他懒洋洋地进了卧室,过了会儿又出来了,挥舞着领子和领带。

“回来!你这是去哪里,年轻人?”奎因咆哮道,突然站起身。

“去我的书店,亲爱的警官。”埃勒里不满地答道,“你总不会认为我会允许福克纳的初版书从我的手中溜掉吧?真的——书店也许还有。”

“福克纳那些毫无价值的书,”他父亲厉声说,“你已经开始做一件事就得帮助把它干完。到这儿来,迪居那,那小子哪儿去了?”

迪居那轻快地走进房间,一只手举着一只托盘,另一只手拎着一罐牛奶。转眼间地摆好了桌子,咖啡还在冒泡,面包烤得金黄。父子俩一言不发匆匆吃着早餐。

“行了,”埃勒里说着放下手中的空杯子。“我的便餐吃完了,告诉我去哪里救火。”

“戴上帽子,穿上大衣,不要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让我伤心的儿子,”奎因咕哝说。三分钟后他们站在人行道上招着出租车。

出租车开到一座极大的公寓楼前。皮格特侦探嘴上叼着一支香烟在人行道上闲荡着。老警官冲他使了个眼色便快步走进大厅。他和埃勒里飞奔到四楼,海戈斯托姆侦探跟他们打了招呼,用手指指门上写着四一D号的公寓。埃勒里探过身子想看看门牌上刻的名字。他正要用带着开玩笑劝告的口吻攻击他父亲时,门在奎因专横的命令下开了,瑞特涨红的脸从门里探出来望着他们。

“早上好,老警官,”侦探咕哝道,把门开着,“很高兴您来了,先生。”

奎因和埃勒里走进屋里。他们站在一个小门厅里,这里布置得很奢侈。他们的视线正对着起居室的一扇关着的门。从门下边能看见一双镶边的女式拖鞋和纤细的脚踝。老警官向前走了走,随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很快地打开厅门叫海戈斯托姆。正在外面踱步的海戈斯托姆赶紧跑了过来。

“进来,”奎因厉声说,“有件工作要你做。”

埃勒里和两名便衣紧跟在他后面,他大步走进起居室。

一个成熟的漂亮女人,略显疲惫地跳了起来。在她抹得重重的口红下面露出的是苍白、堕落的肤色。她穿着一件飘垂的睡衣,头发蓬乱。她慌慌张张地把一支烟踩到鞋底下面。

“你是这里的头儿吗?”她狂怒地冲着奎因叫着。奎因静静地站着,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地审查她。“你派你的一个巡警整晚上把我锁在里面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跳上前去似乎想抓住老警官。瑞特敏捷地扑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你给我闭上嘴,”他咆哮着说,“除非让你说话。”

她瞪着他,然后用力一甩甩掉了他的手。她坐到椅子上,气喘吁吁,双眼冒火。

老警官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埃勒里迅速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溜达,盯着墙上挂的东西和日本版画着,从茶几上拿起一本书翻翻,把头伸到黑暗角落里瞧瞧。

奎因给海戈斯托姆打了个手势。“把这位女士带到隔壁房间去陪她呆会儿,”他说。侦探很不礼貌地用力推了一下那个女人。她挑战似地昂起头走进隔壁房间,海戈斯托姆跟在后边。

“好吧,瑞特,我的孩子,”老人叹口气,躺到安乐椅上,“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瑞特拘谨地回答着,他的眼睛因疲劳过度充满血丝。

“我昨晚准确地执行您的命令,开着警车来到这里,把车留在街拐角,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监视。我走路来到这座公寓。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也没有发现任何灯光,因为在进去之前我先站在院子里向上看了看公寓的后窗。然后我轻轻按了门铃等人开门。

“没人开,”瑞特接着说,大下巴颚绷紧了。“我又摁门铃——摁得又重又响,这一回有反应了。我听见门锁格地一响,这个女人探出头来说:‘是你吗,宝贝?你的钥匙呢?’啊哈——她还以为我——费尔德先生的女朋友!所以在她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我赶紧把脚塞进去揪住了她。先生,我吃了一惊,意料之中地,”他傻乎乎地咧嘴一笑,“意料之中地发现这女人穿着衣服,我抓住的不过是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当时我的脸一定红了……”

“啊,我们的好警察机会来了!”埃勒里低声说,低头看着一只中国漆小花瓶。

“不管怎么样——”侦探接着说,“我双手抓住她——她不停地尖叫。我把她推到这间起居室里。她把灯点着,我好好地看了看她。她吓得脸发青,但还算有胆量,因为她开始咒骂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半夜在一个女人公寓里想干什么,就是那一类的话。我亮出了警徽。老警官,那个肥壮的婊子——见到警徽立刻嘴巴闭得紧紧地,问什么问题都不回答!”

“为什么?”老人检查着房间里的家具,双眼从地板游移到天花板上。

“说不清楚,警官,”瑞特说,“开始她显得挺害怕,但是当她看见我的警徽时精神振作起来。我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她越变得厚颜无耻。”

“你没有告诉她费尔德的事情吧?”老警官严厉地低声问道。

瑞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漏一个词,先生,”他说,“我看出想从她嘴问出什么出来根本不可能——她只管叫着‘等蒙特回家再说,你个混蛋’——我看了看卧室,里面没人,所以我把她推进去,把门开着,灯点着,在这儿呆了一夜。过了一会儿她爬到床上,我猜她去睡觉了。今天早晨大概七点钟她出来了,又开始大喊大叫。她好像认为费尔德被总部抓起来了,坚持要看报纸。我告诉她什么也不许做,然后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到现在为止没发生别的事。”

“喂,爸爸!”埃勒里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突然说,“你认为我们的合法朋友看什么书——你永远猜不到,《如何从笔迹辨别性别》!”

老警官站起身时哼了一声。“不要浪费时间看那些不朽之作了,”他说,“跟我来。”

他用力推开卧室门。那个女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床上,一种法国时代矫揉造作的奇形怪状的时髦坐法。这有天篷的重磅绸缎窗帘从天花板垂到地板上。海戈斯托姆呆头呆脑地靠窗立着。

奎因迅速打量了一下,转身对着瑞特。“你昨晚进来的时候那张床乱成一团——床看上去好像有人在上面睡过觉吗?”他低声说。

瑞特点点头。“那么好啦,瑞特,”奎因用和蔼的口气说道,“回家去休息一下,你需要休息。出去的时候叫皮格特上来。”侦探用手碰碰帽子离开了。

奎因转身看着那女人。他走到床前,在她身边坐下,研究着她那张转过一半的脸。她挑战似地点了一支烟。

“我是警察局的奎因警官,亲爱的,”老人温和地说,“我警告你,任何保持固执的安静和对我说谎的企图都只会让你陷入一大堆麻烦里。但是!你当然明白。”

她扭到一边。“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警官先生,除非我知道你有什么权利问我问题。我没有犯过任何错,我的历史清白。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老警官抽了一下鼻子,似乎那女人说的话让他想起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说道:“那样非常公平,”语气悦耳。“这么说,一个孤独的女人在深更半夜突然从床上滚下来——你是在床上,是吗——?”

“当然在床上,”她马上反击,然后咬住嘴唇。

“——遭遇到了一名警察……我认为你没有害怕,亲爱的。”

“我不怕!”她尖叫道,

“我们不争论这点,”老人慈祥地接口说,“但是肯定你不反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但是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那女人反击说,“我叫安吉拉·罗素——安吉拉·罗素夫人——还有我,我和费尔德先生订婚了。”

“懂了,”奎因严肃地说,“安吉拉·罗素夫人,你跟费尔德先生订婚了。非常好!那么昨天晚上你在这些房间里干什么,安吉拉·罗素夫人?”

“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说,“你最好现在让我走——我没干任何出格的事情。你没权利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老家伙!”

埃勒里,站在一个墙角正朝窗外看,笑了。老警官弯身轻轻握住了那女人的手。

“亲爱的罗素夫人,”他说,“相信我——绝对有原因,不然我们为什么急着想知道你昨晚在这里干什么呢?来吧——告诉我。”

“除非我知道你们把蒙特怎么样了,否则我绝不会开口!”她喊着,甩掉了他的手。“如果你们抓住他了,为什么还要纠缠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费尔德先生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老警官厉声说,站起身,“我给了你很多暗示,夫人,蒙特·费尔德死了。”

“蒙特——费尔德——”那女人的嘴唇机械地移动着。她一跃而起,抓住裹在她丰满身体上的睡衣,盯着奎因无动于衷的脸。

她笑了笑,躺回到床上,接着又说:“——你在骗我。”是嘲笑的口吻。

“我不习惯用死亡开玩笑,”老人稍带微笑反驳说,“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欺骗你——蒙特·费尔德死了。”她抬头瞪着他,嘴唇无声地动着。“而且,罗素夫人,他是被谋杀的。也许现在你会屈尊回答我的问题了。昨晚十点差一刻你在哪里?”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他的脸离她的脸很近。

罗素夫人身子一软躺在床上,大眼睛里开始露出恐惧。她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老警官,在他的脸上却找不到安慰。她的哭泣变成了趴在皱皱巴巴的枕头上的呜咽。奎因走回去低声对刚刚走进房间的皮格特说话。那女人悲伤的呜咽突然平息了。她坐起身,用一块有花边的手绢擦了擦脸。她的眼睛异常明亮。

“我懂你的话了,”她静静地说,“昨晚十点差一刻我就在这间公寓里。”

“能证明吗,罗素夫人?”奎因问道,手指头拨弄着他的鼻烟盒。

“我什么也无法证明,我也用不着证明,”她口气阴沉地反驳说,“但是如果你想找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楼下的看门人一定看见了我九点三十分走进这幢楼。”

“这很容易查清楚,”奎因承认,“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跟蒙特约好了,”她沉闷地解释说,“他昨天中午给我家打电话,我们约好昨天见面。他跟我说大约十点前出去谈个生意,要我来这里等他,我经常”——她停了一下又厚着脸皮说下去——“我经常那样来这里。我们通常亲热一番,晚上一起过,你知道——订了婚。”

“呃,我懂,我懂,”老警官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然后,他没有按时回来?——”

“我认为他比他估计的时间会多耽搁些时间,所以我——觉得有点累就睡了会儿。”

“很好,”奎因很快地说道,“他告诉你他要去哪里,或者他做什么生意了吗?”

“没有。”

“我将非常感激你,罗素夫人,”老警官小心地说,“如果你能告诉我费尔德先生对于看戏是什么态度。”

那女人好奇地看着他,她的精神似乎正在恢复。“不常去,”她急促地说,“为什么?”

老警官微微一笑。“这正是问题,对吗?”他给海戈斯托姆打了个手势,海戈斯托姆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

“你能否给我一个费尔德先生私人朋友的名单?”奎因接着说,“还有你可能认识的生意伙伴?”

罗素夫人卖弄风情地把双手放在脑后。“说实话,”她甜甜地说,“一个也不认识。我是大约六个月前在村子里的化装舞会上遇见蒙特的。我们的订婚没让别人知道。实际上,我从没有见过他的朋友……我认为,”她吐露道,“我认为蒙特没有多少朋友。当然了,我对他生意场的伙伴也一无所知。”

“费尔德的生意状况怎么样,罗素夫人?”

“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她反驳道,完全恢复了她轻率的风格。“蒙特很会花钱,好像手里从不缺现金。他好多次一晚上在我身上花五百块钱。这就是蒙特——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家伙,他的运气真糟!——可怜的宝贝。”她擦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匆匆吸吸鼻子。

“但是——他的银行存折呢?”老警官追问道。

罗素夫人笑了笑。她似乎拥有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情感。“从不过问,”她说,“只要蒙特待我不错,我从不过问这些事,至少,”她又说,“他也不会告诉我,我又何必操心?”

“昨晚九点三十分之前,罗素夫人,”埃勒里冷漠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她吃惊地转身去找这新的声音。他们互相仔细地打量对方。有种温暖的东西爬进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谁,先生,但如果你想知道,去问问中央公园的情侣们。我在公园溜达了一会儿——只有我的孤独陪伴我——大约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到我来到这里。”

“真走运!”埃勒里低声说道。老警官快步走到门口,冲着其他三个人摆摆手。“我们出去,你快穿好衣服,罗素夫人。我们等会儿离开这里。”他们鱼贯而出,她嘲笑地看着。

 

在起居室里四个人开始了匆匆忙忙但却彻底的搜查。

在老警官的命令下,海戈斯托姆和皮格特搜查房间一个角落里摆的那张雕刻的桌子的抽屉。埃勒里正兴趣十足地翻看那本关于通过笔迹判断性格的书。奎因烦躁地四处走动,然后将头伸进一个就在房间里的衣橱里。这是一个宽敞的衣物储藏间——各种轻便大衣、外套、披肩之类的挂在一根根子上。老警官搜了搜口袋,各种各样的一些东西——手绢、钥匙、旧私人信件、钱包——露了出来。他把这些东西推到一边。顶上一层放着几顶帽子。

“埃勒里——帽子,”他咕哝道。

埃勒里快步穿过房间,把那本他一直在看的书塞进他的口袋里。他父亲意味深长地指着那些帽子,他们一起伸出手检查这些帽子。有四项——一顶褪了色的巴拿马帽,两项浅顶软呢帽,一顶灰色一项棕色,还有顶圆顶礼帽。上面印的都是布朗·布鲁斯的名字。

这两个人翻看着他们手中的帽子,都立刻注意到三顶帽子没有衬里——巴拿马帽和那两项浅顶软呢帽。第四顶帽子,非常好的一顶圆顶礼帽,奎因正不满地检查看。他摸着衬里,撕掉了上面的皮商标,然后摇摇头。

“说真的,埃勒里”,他慢慢说道,“如果知道我为什么想在这些帽子中找线索,我会改变想法。我们知道昨晚费尔德戴了顶大帽,显然那顶帽子不可能在这些房间里。根据我们已有的线索,我们到达戏院时凶手还在里面。瑞特十一点钟来到这里,因此那顶帽子不可能被带到这里来。就此而言,凶手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要那么干,即使他有体力那么做?他肯定意识到我们会立刻搜查费尔德的公寓。不对,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埃勒里。这些帽子里面查不到什么线索。”他厌恶地把圆顶礼帽扔回到架子上。

埃勒里站在那里思索着,脸上没带笑容。“你说得很正确,爸爸,这些帽子没什么意义。但我有种很奇怪的感……随便说一句!”他直起身摘掉了夹鼻眼镜。“你想过没有昨晚上除了帽子外也许还有费尔德的别的什么东西不见了?”

“但愿问题都像这个问题一样容易回答就好了,”奎因严肃地说道,“当然了——一根手杖。但是一根手杖——那就太简单了,有什么人进戏院时没有手杖而离开时拿着费尔德的手杖。我们又怎么可能拦住他辨认手杖呢?所以我甚至都没有考虑这件事。如果它还在戏院里,埃勒里,它会——那当然不可能了。”

埃勒里抿嘴笑了笑。“此刻我应该引用雪莱或者华滋华斯的话,”他说,“来证明我对于你杰出智慧的钦佩。但是我却只能想起这句诗,‘你的才华令我感动’,因为我刚刚想起这句诗。但关键是:衣橱里什么手杖也没有。像费尔德这种男人,如果有这么一根时髦的戬配晚礼服,那么完全可以肯定也有其他手杖配其他服装。这个事实——除非我们在卧室衣柜找到手杖,我表示怀疑,因为所有的外套似乎都在这里——这个事实就排除了费尔德昨晚拿着手杖的可能性。所以嘛——我们可以把手杖忘得干干净净。”

“不错,埃尔,”老警官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没有考虑那个。好吧——看看小子们进展如何。”

他们穿过房间走到海戈斯托姆和皮格特身边,那两个人正在翻查桌子。桌面上搜集了一小堆单据和票据。

“找到什么有趣的了?”奎因问道。

“没有见到一个有价值的,警官,”皮格特答道,“只是些平常东西——信件,主要是这个叫罗素的女人写的,非常肉麻!——不少账单和收据之类的东西。在这里别想找到什么。”

奎因翻看这些票据。“对,没有什么,”他承认说,“来,接着干。”他们把纸张放回到抽屉里。皮格特和海戈斯托姆迅速地搜查了房间。他们敲敲家具、桶桶靠垫下面、拎起地毯——干得彻底、熟练。奎因和埃勒里正静静地站着看,卧室门开了。罗素夫人出现了,身穿时髦的棕色的外套。她在门口停了一下,一双大而天真的眼睛环视着眼前的情景。

两名警察没有抬头接着搜查。

“他们干什么,警官?”她用一种慢吞吞的语气问道,“我好看的漂亮衣服呢?”但她的眼睛敏锐而又兴趣十足。

“一个女人这么快就穿好衣服了,罗素夫人,”老警官钦佩地说,“回家吗?”

她的目光射向他。“当然了,”她答道,眼睛投向别处。

“那么你住在——?”

她给了一个地址:格林威治村麦克道吉尔大街。

“谢谢,”奎因谦恭地说道,记下地址。她开始穿过房间。“噢,罗素夫人!”她转过身。“你走之前——能否告诉我们费尔德先生的一些交际方面的习惯。他是,你怎么称呼一个酒量大的人?”她开心地笑了。“就这些问题?”她说,“是也不是。我见过蒙特喝半晚上的酒,严肃得就像——就像一个牧师。我也见过他在别的时候只喝几杯酒就醉得一塌糊涂。分场合——你知道吗?”她又笑了。

“是啊,我们中的多数人都那样,”老警官低声说,“有的秘密你可以不说,罗素夫人——但是也许你知道他喝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她马上止住笑,脸上显露出无辜的愤怒。“你究竟以为我是什么?”她问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说。有许多勤劳的私自酿酒的人,他们比那些想抓他们的人要高尚的多,真的!”

“众生之路,罗素夫人,”奎因安慰道,“不过,亲爱的,”他声音柔和地接着说,“我确信如果我最终需要那个信息,你会启发我,对吗?”一阵沉默。“我看就到这儿吧,罗素夫人。不要离开镇子,好吗?也许我们不久需要你的证词。”

“那么——再见,”她说道,昂起头。她走出这个房间到了门厅。

“罗素夫人!”奎因突然叫道,声音尖厉。她转过身,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笑容从她脸上退去。“自从本·摩根和费尔德解除合伙人关系之后他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才做了回答。“他是谁?”她问道,皱起了前额。

奎因直挺挺地站在地毯上。他难过地说:“没什么,再见,”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门砰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海戈斯托姆出去了,留下皮格特、奎因和埃勒里在公寓里。

三个人,似乎受到同一个念头的驱使,跑进了卧室。显然跟他们离开时一样。床上杂乱无章,罗素夫人的晚礼服和睡衣扔在地板上。奎因打开了卧室衣橱的门。“哈!”埃勒里说道,“这家伙对衣服有种秘密的爱好,对吗?是那类桑树大街上精品屋的服装。”他们仔细搜索了衣橱,但一无所获。埃勒里伸着脖子看上面的架子。“没有帽子——没有手杖,这就对了!”他带着满意的神态低声说道。皮格特钻进小房间里,回来时摇摇晃晃地背着一只没有装满的箱子,里面放的是盛液体的瓶子。

埃勒里和他的父亲弯腰看着箱子。老警官小心谨慎地拔下一只软木塞闻了闻里面的东西,然后把瓶子递给皮格特,皮格特学着他上司的做法也闻了闻。

“看着闻着倒没什么问题,”侦探说,“但是我讨厌冒险尝尝这种东西——自从昨晚以后。”

“你这样谨慎是完全正确的,”埃勒里抿嘴轻声笑着说,“但是如果你想改变主意决定祈求酒神保护的话,皮格特,我建议你这样祈祷:噢,酒啊,如果你没名没姓,我就叫你死亡吧。”

“我要找人把烈酒分析一下,”奎因咕哝着说,“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混合物,标签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样。但是你绝对分辨不出来……”埃勒里突然抓住他父亲的胳膊,身体紧张地向前倾斜。三个男人僵住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外传送他们的耳朵,是从门厅传进来的。

“听起来好像有人正用钥匙开门,”奎因悄声说道,“快躲起来,皮格特——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立刻扑上去!”皮格特冲出起居室进了门厅。奎因和埃勒里在卧室里等着,外面看不见他们。

现在除了外面门上的沙沙声外非常安静。新来的人似乎用钥匙开门不顺利。突然听见锁的制栓向后一弹,片刻工夫门开了,但几乎立刻又砰地关上了。

一声被捂住的叫声、一个嘶哑的公牛嗓音、皮格特快要窒息的咒骂声、狂乱的脚步拖沓声——埃勒里和他父亲飞快地穿过起居室跑向门厅。

皮格特正在一个穿着黑衣服、粗壮结实的男人胳臂里挣扎。一只手提箱躺在一边的地板上,好像打斗时被扔到那儿的,一张报纸在空中飘着。正当埃勒里到了正在咒骂的两个男人身边时,报纸落在了镶木地板上。

在三个人的共同努力下才把他们的来访者制服。终于,他喘着粗气躺在了地板上,皮格特的胳膊还紧紧地扣在他胸前。

老警官弯下腰,好奇地盯着那个男人充血的、愤怒的面貌温和地说:“你是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