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课后,格罗斯太太找了个机会,悄悄问我:“小姐,那封信您写了吗?”
“是的——我写了。”但我当时没有说,虽然信已封好,写上了地址,却还在我的衣兜里。在邮差到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把信寄出去。与此同时,这个上午,我那两个学生的表现可真是前所未有,堪称典范,似乎他们俩都尽力想掩盖近来发生的小摩擦。他们展示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算术技巧,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还用比平时更高昂的兴致,讲着各种地理、历史趣闻。当然,特别是迈尔斯,看得出来,他想展示一下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大开眼界。在我的记忆中,这孩子一向生活在难以言说的、既优裕又不幸的环境里,每次他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都流露其独特的个性。他绝不是个未经教化的普通孩子,在一般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他完全是天真直率、无拘无束的,不过是个比普通孩子更机灵、更有个性的小绅士。这样一位小绅士,究竟能做出什么非得受罚的事情?我总是刻意警惕自己的这种好奇心,当我胡思乱想时,我的表情会暴露我的心事,我常常毫无缘由地发呆,垂头丧气地叹息,于是我不得不克制自己,放弃解开这个谜团的打算。如果说,我曾经遇上的那个恐怖幽灵也曾在他面前现身过,给他灌输过邪恶的思想,那么这些思想会不会化作行动?一想到这里,我心中所有的正义感都在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这可怕的一天,迈尔斯的绅士派头更是胜过平时。我们早早吃过午饭,随后他来找我,问我是否愿意听他弹半小时琴。就算大卫给扫罗弹琴[7]时,恐怕也没有他这般善抓时机。那真是一场动人的表演,展示了他是如何机智、如何宽宏大量,简直就等于在说:“在那些我们喜欢的故事里,真正的骑士是不会得理不让人的。我知道您现在的想法,您希望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对您穷追不舍——以后您将不再为我操心,不再窥探我的秘密,也不再把我看得这么紧了,您会让我自己决定来还是去。好吧,我‘来’了,您看见了——但我却不走了!咱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呢。和您在一起我真高兴,我只是想向您表明,我是为了一个原则而斗争。”可以想象,我怎会拒绝他的请求,怎会拒绝与他手拉手回到教室。他在一架旧钢琴前坐下,弹琴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碰过钢琴,要是有人认为他最好还是去踢足球,我只能说我十分赞成。他奏出的琴声枯燥乏味,让我完全停止了思考,最后我突然惊醒,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我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着了。此时正值午饭过后,我靠在教室的壁炉边,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可我干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遗忘。在这段时间里,弗罗拉在哪儿呢?当我问迈尔斯的时候,他又弹奏了一小会儿才回答我,可他只是说:“这个,亲爱的,我怎么会知道呢?”接着,他爆发出爽朗的大笑,笑声渐渐拖长,变成断断续续放肆的歌唱,仿佛想用人声与那琴声合奏似的。
我直奔自己的房间,可他的妹妹并不在那儿;我又查看了其他几个房间,之后才下了楼。既然哪都找不到她,那她一定是和格罗斯太太在一起,这么一想,我心中就坦然了,于是直接去找格罗斯太太。在昨晚与她见面的管家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她,面对我急言快语的询问,她表示一无所知,而且闻讯后大惊失色。她原以为午饭后我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她这么想自有其道理,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采取特殊的预防措施,让小姑娘溜出了我的视线。当然也有可能她正跟女仆们在一起,现在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去找她。我们立即决定分头去找。然而十分钟后,我们各自找了一圈在大厅碰头时,只能互相告知,经过小心翼翼地查问,都没能找到她的踪影。有那么一小会儿,除了议论之外,我们之间还默默传递着焦虑。我能感觉到,我的朋友在我给她带来巨大的惊慌之后,正变本加厉地把更大的恐惧还给我。
“她可能在楼上吧,”过了一会儿她说,“在某个您没搜过的房间里。”
“不,她在远处什么地方,”这时我想清楚了,“她出去了。”
格罗斯太太瞪大了眼睛。“她连帽子也没戴?”
我自然也大惊失色。“是不是那个女人从来不戴帽子?”
“您是说她和她在一起?”
“她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大声说,“我们必须找到她们。”
我抓着我朋友的胳膊,可是,面对这么大一件事,她却没什么反应。相反,在这个关头,她站在那儿,一脸紧张不安的样子,问道:“还有,迈尔斯少爷在哪儿?”
“哦,他和昆特在一起。他们在教室里。”
“天啊,小姐!”我的看法从未如此冷静、有把握——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的语调想必也是一样。
“这个鬼把戏早就在玩了,”我继续说,“他们的计划很成功。他想出了一个把我稳住的绝妙的小花招,让她趁机溜了。”
“‘绝妙的’?”格罗斯太太有些糊涂地重复着。
“那么,是‘可恶的’好了!”我几乎兴奋地补充道,“他也给自己创造了机会。不过,尽管来吧!”
她愁容满面、束手无策地看着楼上。“您把他留下了——?”
“让他和昆特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是的——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每当这种时候,最后她总要紧紧抓住我的手,这时她又拉住了我。见我突如其来想撂挑子,她吓得倒吸一口气,接着,她急切地问道:“是因为您的那封信吗?”
我飞快地摸到那封信,一把掏出,举得高高的作为回答。然后,我挣开她,走过去把信放在大厅的桌子上。“卢克会把信送走的。”离开桌前我说道。我走到大门前,打开门,站到了台阶上。
我的朋友还在犹豫不决。昨夜和今晨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下午的空气依旧潮湿,天色灰暗。我走到车道上时,她正站在门口。“您不加件衣服再去吗?”
“那孩子都没加什么衣服,我还在乎什么?我等不了了,”我喊道,“如果你非穿不可,那我就不等你先走了。你顺便亲自上楼看看吧。”
“去看他们吗?”哦,听了这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快步追上了我!
[7]出自《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上》第16章。扫罗率军灭亚玛力国后,因违反与先知撒母尔的约定,私自赦免了亚玛力的国王,因此与先知闹翻,被魔鬼缠身,于是寻觅擅弹琴的人来解咒。伯利恒人耶西之子大卫应召而来,“从神那里来的恶魔临到扫罗身上的时候,大卫就拿琴,用手而弹,扫罗便舒畅爽快,恶魔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