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有一卷"卡通",题目是"作家和批评家"。
这是在狭狭的高低不平的路上,这是在月儿已坠星儿已隐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光,这是牛鬼蛇神诪张为幻的最后一刹那。时代的巨轮飞快地向前进,进,人家一世纪的行程,在我们是要十年八年(或者还不到)就得赶上。我们这"卡通"的人物在此地此时登场。 作者之群和批评家之群中间有点小小口角! 作家们抱怨批评家们"不负责任",只会唱高调,可是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叫作家佩服。作家方面有一个声音——这是惟一听得见的声音,这样愤愤然说: “我们都是朝前走,朝光明走的人呀!可是你们只说我们落伍,却从没教给我们赶快跑上去,或者怎样跑的方法!老实说,你们这态度欠坦白!" “从没教给么?没有的事!你自己畏首畏尾不肯下决心罢了。” 批评家也是同样的抱怨着。 “然而你说的路,我们看来走不通;你说的走路、赶路的方法,我们没有法子学,学了要跌交!" “要是你不存主观地看一看,就知道路是原来通的;要是你学着我们说的步法试走一下,就知道原来不会跌交!" “那么,不能单怪我们主观,不能单怪我们不学步法,实在是你们说得不明不白,——你们从没很具体的说出个所以然来呀!" “既然说明了还是一条路上走,那就好办了!我们来平心静气的讨论一下罢。" 朋友,恕我不能把那些字幕都抄出来了。总之,互相抱怨是无聊的,要互相帮助。但是(这个"但是"合于辩证法否,将来我们知道),因为作家大都是感情的,所以当一位批起家举出例来具体地批评时,作家又有点不愿意了。为的捏住了鼻子灌药,总也有点不舒服;被灌者即使知道明明是好药,总也不肯承认自己先有了毛病。 再来一点废话—— 东家的李四阿爹说:做批评家,是蛮惬意的;人家辛辛苦苦写成了作品,他舒舒服服的读,读过了说短论长,就是指导,——这还不惬意么? 西家的张三先生另是一种话:批评家应该在前引路,不在前引而在后而鞭策,那就不好;且不说那是太不客气,是消极的办法,假使那鞭子下去的方向稍稍错了一点,作家一窜就上了岔路,那岂不是糟糕? 批评家听了只好苦笑。当然他不是"圣人",哪能没有点点儿错! 所以,朋友,眼前实在难乎起为批评家。有人冤他蛮惬意,有人责备他不应该也有时说错;抱怨他说话不具体,又嗔怪他说得太有着落;要他指引路径,又嫌他引人往岔路上跑;有时怪他营养不足,有时又要他代作家想出题材来了。 这,仿佛是说:“既然你会指摘这不是,那又不对,就请你自己来动手罢!" 厨子要请吃客自己来做菜了!虽然批评家确不是吃客。真正的吃客是读者。 其实厨子应该引以为忧的,是做出菜来没有人领教而不是有人品评好坏。现在许多厨子望着人家开出来的菜单发怔,颠倒要请开单人自己动手,实在也难乎其为厨子了! 文艺上的菜单应该有哪些气色,——即所谓理想中的全席,好象大家也没说过不对;所以菜单早已定了,只待厨子们用心去做,不过厨子们单是用心也不够,还得配足原料。没有充足的原料,单用油盐酱,是一定不行的罢?批评家们只能指示原料的出产地,找当然还要厨子自己去找。 厨子因为在油锅边站得久了熏得够了,所以自家做出来的菜,究竟太甜呢或者太酸,未必能够清清楚楚辨味道。在这里,就不能不说那些在客厅拿着筷子等吃的人们的舌头比较灵些了。所以真正要菜好,还得厨子和吃客通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