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丹、黄治正、施大鹏等同学:四月五日来信收到了,对于你们所提出的问题,只能简单答复如下:一、我的长篇和中篇作品按写作先后来说,是:《蚀》(《幻灭》、《动摇》、《追求》)、《虹》、《路》、《三人行》、《子夜》、《多角关系》、《腐蚀》、《霜叶红似二月花》、《清明前后》(剧本)。
二、短篇小说及散文,从前印过《茅盾短篇小说集》、《速写与随笔》等等,现在印有《茅盾短篇小说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可是这些短篇小说和散文的写作年月,除偶或记在各篇末尾的,其它的都记不起来了。 三、从“五四”后,我也写过不少论文,但从来没有出过论文集;而且也不是全用“茅盾”这个笔名,曾有人做过关于我所用过的临时笔名的“索引”,可是现在我这里没有这个表(因为这是解放前十年光景有人这样做的),恐怕也找不到了。有些短的讽刺性的杂文(抗战前及抗战时所写),为了发表的方便,大都每篇换个笔名(鲁迅当时给《自由谈》写稿,就是这样的,我也给《自由谈》写过稿,也是每期换笔名的),因此,不但人家常常会弄错(把别人的算是我的,把我的算是别人的,而主要是把我的算是别人的),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对于那些杂文,向来不剪存,也从未想起过出单行本,因为我觉得这些杂文都是因时因事而讽刺,事过境迁,未必有再印的价值。所以,这一部分是除了找旧的(十年、二十年前的)报刊,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四、以上是对于你们第一个问题(如何读到我的旧作以及这些旧作发表的年月日)的回答。现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我的“创作道路的发展”。抱歉得很,我过去没有多讲自己,因此,没法告诉你们找什么来看。只在《茅盾短篇小说选集》(人民文学版)上有一篇后记,是一九五二年写的,可以看看。 十年前写过一篇《回顾》(刊于重庆《新华日报》)也是谈到自己写作过程的,但这一篇我自己也没有留底,所以找不到了。现在,我还不想多谈自己。有些作家爱写自己的写作经验,而且也真有一套经验;我呢,不然,不爱谈到自己,也谈不出一套经验。能够谈的,有几句话就可以谈完的一点“甘苦”(你当它是经验吧),那就是《短篇小说选集》后记所包括了的。因此,恕我在这一点上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了。 五、我觉得你们打算成立小组叫做“茅盾小说散文研究小组”,未免是小题大作。更重要的待研究的东西多得很呢,何必来研究叫做“茅盾”这么一个作家呢?我劝你们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因此,恕我也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指导你们的研究。至于你们想要知道曾有些什么文章批评、分析过我?那么,你们如果要简便一点,可以找丁易所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以及还有别人所写的同类的书(如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如果要多知道一点,那就得找十年、二十年前出版的书和杂志了。抱歉的是,我自己也没有保存这些批评文章,甚至连目录也没有。 六、研究一个作家是属于文学批评范围的,和学习写作不同。你们来信末尾又说到学习写作的问题。如果你们是为了学习写作而研究茅盾的作品,那就另是一回事,可是你们来信的前部——大部分都是从文学批评的观点提出问题的。 看完了全信,我不能不反问一声:诸位同学的意图是学习写作呢,或是学习文学批评?如果是前者,我劝你们不可专看一人的作品,即使这一个人是伟大的作家,例如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杜甫、施耐庵、曹雪芹、鲁迅。要看各种风格不同的作品,要自己反问:为什么我喜欢这本作品?是不是人云亦云,而自己并无所得?我向来是什么书都看,看得有味,多看一遍,看得无味,就放手。所谓向前人学习,以我看来,无非是“博览群书”,贵有自己的真知灼见,不人云亦云而已。 我这封信,一定使你们失望,但没有办法,只能这样草率,因为写信的时间也要挤的。 匆此奉复,顺致敬礼! 茅盾〔一九五六年〕四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