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幕后的争论

阿兰·傅尼耶Ctrl+D 收藏本站

过去几天的种种忧虑和各种骚扰使我们没有注意到三月份已经来临,风势也已和缓。但是,这桩意外事件发生以后的第三天早晨,我下楼到院子里去,突然发现春天来了。舒适的和风像暖流在墙垛上面流过,无声的细雨在夜里浸湿了芍药的绿叶;翻过土的花园弥漫出一股强烈的气息,我听到隔壁窗前的树梢上一只鸟儿正在啾啾学唱……

第一次课间休息时,莫纳说起要把吉普赛学生标明的路线图立即付诸试验。我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说服他:等到我们再次碰到我们的朋友之后,等到天气正式变好之后……等到圣·阿加特桃花盛开之后再做定夺。我们双手插在口袋里,光着脑袋,身子靠在小胡同的矮墙上聊天。有时候,寒风使我们冻得发抖;有时候,阵阵温风吹起我们身上难以言喻的、旧日深切的激情。啊!兄弟,挚友,游客!我们两人都深信幸福已经临近,似乎只消我们一上路就可以得到!……

中午十二点半吃饭时,我们听到四路广场上传来一阵鼓声。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已经跑到小铁栅栏门口,手里还拿着我们的餐巾……原来是加纳什正在宣布:“考虑到天气晴朗”,今晚八点钟在教堂广场举行盛大的演出;“为了以防万一下雨”,还将搭起帐篷;下面就是一长串引人入胜的节目内容。但是风向转了,我们只隐约听到“哑剧……歌曲……惊险马术……”,每句话后都伴随着一阵新的鼓声。

吃晚饭的时候,大铜鼓到我们窗下来敲开锣戏鼓,鼓声把窗玻璃都震得颤动了。接着,城郊的人叽叽喳喳,纷至沓来,走向教堂广场;而我们两个人还被迫留在那儿吃饭,急得直跺脚!

到了九点钟左右,我们终于听到小铁栅栏那儿的擦脚声和低沉的笑声:是女教师们来找我们了。我们在一片漆黑之中一起出发到演喜剧的场地去。我们老远看见教堂的墙壁好像是被熊熊的大火照亮,大木屋前面两盏点燃着的汽灯在随风晃荡……

木屋里边,梯级安放得像在马戏团里一样。索雷尔先生、女教师们、莫纳和我都坐在最下边的长凳上。我又看看这块地方,它很狭窄,也像真的马戏场一样,一层层的人影,里边有面包师比尼奥太太、杂货商费尔芒德、镇上的花姑娘、铁匠以及不少太太、小孩、农民和其他人。

演出已经过去一大半。人们看见台上一只聪明的小山羊,乖乖地把四只脚踩在四只玻璃杯上,然后踩在两只上,然后全都踩在同一只玻璃杯上。山羊由加纳什轻敲教鞭、慢慢地指挥,一边朝着我们看,目光呆滞,口半开着,神情是那么忧郁。

我们也认出我们的朋友—马戏演员,穿着黑色的紧身衫裤,额上扎着绷带,坐在一张凳子上。凳子靠近两盏汽灯,就在舞台通向篷车的地方。

我们刚坐下,一匹全副鞍辔小马跳进了场地。受伤的年轻人指挥它表演了好几招。当要它指出观众中谁是最可爱的人或最勇敢的人的时候,它总是停在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前面;但当要它指出谁最爱撒谎、最吝啬或最会“闹恋爱”时,它总是停在比尼奥太太面前。于是在她周围老是发出阵阵笑声、闹声和嘎嘎声,好像一条猎犬在赶鹅群!……

幕间休息时,这位马戏演员过来和索雷尔先生聊了一会儿天。索雷尔先生即使和塔尔玛或莱奥泰尔[塔尔玛(Talma)和莱奥泰尔(L’otard)都是法国十九世纪著名悲剧演员。]谈话也不会感到这么光彩的。我们对他讲的话特别关注:伤口—已经愈合了;今天的演出—入冬以来他们就准备了好长时间;出发的日期—他们月底之前不会走,因为直到那时他们认为可以演出不同的新节目。

演出应以一个大型的剧告终。

休息快结束时,我们的朋友离开了我们。为要回到旅行篷车去,他必须从占了通道的人群之中走过去。我们蓦地发现人群之中有雅斯曼·德卢什。妇女们和姑娘们都纷纷闪开让道。演员这一身黑礼服,他那副受伤的神态,又奇特,又勇敢,使她们都为之倾倒。

至于雅斯曼,好像此时他刚从外面旅行回来,正在和比尼奥太太轻声地,但很热烈地交谈。很明显,细领带、低领头、大象裤更能够吸引她……他将大拇指插在上装的翻领后边,一副架势既像自命不凡又似十分尴尬。

当吉普赛人走过他身旁时,他恨恨不休,大声地跟比尼奥太太讲了几句话。我虽然听不到,但肯定是骂人的话,是向我们的朋友发出的挑衅的话,话里估计包含着严重的威胁,完全出人意料之外,致使年轻的吉普赛人身不由己地转过身来,盯着对方;而被盯的人为了不至于仓皇失措,就嘻嘻哈哈,用肘子推推邻座的人,好像要他们跟他站在一边……所有这一切发生在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里,我无疑是我们这条板凳上唯一看清这一幕的人。

驯兽人走到遮挡旅行篷车入口的帘布后边去找他的同伴去了。每个人都爬上梯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想演出的第二部分快要开始了,场内变得一片肃静。当前台最后的几句轻声的谈话停了下来,帘幕后边却传来争吵的声音。我们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我们听出是两个人的嗓门—大家伙的嗓门和年轻人的嗓门。第一个人在解释,在辩白;另一个既愤怒又悲戚地责怪。

“真是混!”后者说,“你为什么不和我早说呢?……”

尽管我们大家都侧耳细听,但我们都听不到下文。接着突然一切都不响了。争吵声低声地继续;于是坐在较高梯级上的小孩开始跺脚,并且喊道:

“亮灯!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