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国王亨利三世是怎样旅行的,他从巴黎到枫丹白露要有怎样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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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叙述的事情过去四五小时以后,天就亮了。淡白的阳光给粉红色的云层镶上银色的花边,国王亨利三世就要动身到枫丹白露去了。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国王计划第三天在枫丹白露进行一次规模宏大的狩猎。

这次出发,如果换了别人,便会无声无息谁也不知觉,但是这位古怪的君王,生平任何行动,都喜欢制造声势,大肆张扬,弄得满城风雨,变成一件大事。

事实的确如此,清晨八点,护送圣驾的人们便在卢佛宫外开始排成长队,从库安庭院和阿斯特鲁斯街之间的大门走出去。领头的是一大队骑着骏马,披着轻裘斗篷的值勤贵族,随后是数量众多的年轻侍从,然后是数也数不清的仆役,最后是一队瑞士御前卫士,国王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这马车由八匹披着华丽马衣的骡子拉着,很值得我们详细描写一番。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大轿,下面装了四只车轮,轿内铺满垫褥,外壁挂着锦缎窗帘,大约有十五尺长,八尺宽。遇到难走的道路,或者山坡太陡,就用不定数目的牛来代替八匹骡子。当然,牛步很慢,不能增加速度,但是它们坚强有力,不屈不挠,总能保证拉到目的地,最多迟到一小时,不会超过两三个小时。

马车里面坐着国王亨利三世和他的全部宫廷人员,只是没有王后路易丝-德-沃德蒙。必须说清楚,除了朝圣和参加宗教仪式,王后很少同她的丈夫在一起,因此根本不必提起她。

我们把可怜的王后搁在一边,且说亨利国王在这次旅行中有哪些宫廷成员陪伴他。

首先是国王亨利三世,其次是他的御医马克-米龙和一个我们查不出姓名的神父,然后是他的小丑、我们的老相识希科,最后是五六个目前得宠的嬖幸,他们是:凯吕斯,熊贝格,埃佩农,奥,莫吉隆等人。还有两条高大的猎兔狗。它们把蛇状的长脑袋,在坐着、躺着、站着、跪着、支着臂膀的人群中钻来钻去,不时张开大口打个呵欠;另外有一筐子英格兰小狗,国王有时把筐子放在膝盖上,有时用一根链条或几条绸带把筐子挂在脖子上。

轿内还筑有一个临时狗窝,里面躺着一条母狗,两个Rx房胀得鼓鼓的,不时被拖出来给那筐小狗哺奶。两条高大的猎兔狗二知道自己享受着特殊的待遇,根本不屑去嫉妒那些小狗,只把自己尖尖的鼻子贴在国王的念珠上,同时用同情的眼光瞧着它们,那念珠是由骷髅珠子串成,挂在国王左边,在互相撞击作响。

顶棚上挂着一只鸟笼,用金黄色钢丝编成,笼内装着几只世界上最美的斑鸠,它们有雪白的羽毛,脖子上有两圈黑环。

偶然有妇女进入御驾内,那么这个动物园里就会增加两三只狨猴或卷尾猴,因为在瓦卢瓦王朝的末代国王治下,猴子是风雅贵妇最宠爱的动物。

一尊夏特勒圣母的大理石雕像,是让-古式[注]为亨利二世国王制作的,站立在最里边的一个金碧辉煌的神龛内,俯首望着她的圣子,那种眼光仿佛对看到的一切非常惊异。

当时的小品文多如牛毛,讽刺诗也充斥文坛,这御驾自然就光荣地成为这些文章的经常话题,它们把它称为“挪亚方舟”。

国王坐在位于最里面的圣母神龛下面。他的脚下,凯吕斯和莫吉隆正在那里编织丝带,这是当时年轻人最正当的一种消遣,有些人运用精巧的组合,能织成有十二股的带子,这种手艺前所未有,在他们手上昙花一现就失传了。熊贝格在一个角落里编织一个饰有他家族纹章的挂毯,纹章中的题铭他以为是新的,其实是早已用过的。在另一角落里神父和医生正在谈天;德-奥和德-埃佩农望着窗外,由于早上醒得太早,像那两条猎兔狗一样呵欠连连。最后,希科坐在一个车门上,两脚悬挂在车外,以便可以随心所欲地跳下车子或者再跳上来。他时而唱圣歌,时而朗诵小喜剧里的独白,或者按照当时时尚,作些拼词游戏[注],把每个官员的名字,法文也好,拉丁文也好,乱拼一通,歪曲本人面目,给这人增加许多叫他无限讨厌的特征。

到了夏特莱城堡前面的广场,希科开始唱起一首圣歌。

我们说过,神父在同米龙聊天,这时神父回过头来,皱起眉头。

国王陛下说道:“我的朋友希科,请你注意:你可以伤害我的嬖幸,蔑视我的威严,谩骂天主,因为天主是善良的,可是你切不可得罪教会。”

希科说道:“谢谢你的忠告,我的孩子。我没有看见高贵的神父正在那边同医生谈话,神父埋怨医生在一天之内给他送去了三个治死的病人,叫他埋葬,而且最后一个总是在吃饭时间送去,叫他寝食不宁。不要唱圣歌,你的话真是金玉良言,这些圣歌已经老掉了牙,我来给你唱支新歌吧。”

国王问道:“照什么曲子唱?”

希科回答:“还是照原来的曲。”

于是他放大喉咙唱了起来:

我王欠债一万万

亨利说道:“不止这一些,歌词作者太不了解情况了。”

希科满不在乎地改正过来:

亨利欠债两万万,

千方百计渡难关;

嬖幸宠臣工心计,

苛捐杂税重新颂。

抽筋剥皮百姓苦,

横征暴敛豺狼欢。

凯吕斯一边织丝带一边说道:“好!希科,你有一副金嗓子;请唱第二段吧,我的朋友。”

希科不回答凯吕斯,却对国王说:“我说,瓦卢瓦,不要让你的嬖幸管我叫他们的朋友,这对我是一种侮辱。”

国王回答:“希科,用诗来说话吧,你的散文一开口就叫人听不入耳。”

希科说道:“那好吧,我继续唱下去。”

奇装异服耀眼眩,

嬖幸何如贞妇贤。

皱褶领内头颅转,

衬衫笔挺气宇轩;

面粉浆洗不足贵,

淀粉妙法最新鲜。

国王说道:“好极了!德-奥,这淀粉是不是你发明的?”

希科说道:“非也,陛下。那是圣梅格兰先生发明的[注],这位先生去年已死于马延先生的剑下。见鬼!不要把这发明权从这可怜的死鬼身上夺走:他要流芳百世,靠的就是这项发明权和他得罪德-吉兹先生这件事,拿走他的淀粉,他的希望便被砍掉一半了。”

提起这段往事使国王沉下了脸,可是希科不以为意,继续唱下去:

毛发剪除用尺量,

希科忽然停了下来,补充一句:“当然,我说的始终是你们几个嬖幸。”

熊贝格说道:“当然,当然,说下去吧。”

希科继续唱:

毛发剪除用尺量,

前后左右不一样;

后面短得看不见,

前头超过耳朵长。

德-埃佩农说道:“你支歌早已过时了。”

“过时!昨天才编出来的。”

“哈哈!从今天早上开始款式已经变了,你瞧。”

德-埃佩农脱下头上的无边小帽,让希科看看他前面的头发差不多同后面的一样短到齐根。

希科说道:“嘿!难看极了!”

他又继续唱道:

头发坚得笔笔直,

只缘胶水能尽职。

无边软帽戴脑后,

庐山真面无人识。

希科说道:“第四段我不唱,因为它太伤风败俗了。”他唱另外一支歌:

君不见

往昔祖先英气豪,

南征北战功劳高;

龙潭虎穴不避险,

出生入死传捷报。

安得有

衬衫浆直如上胶,

假发卷曲乱绕缭,

脸上抹粉三寸厚,

难怪脸色似素缟。

亨利说道:“好!如果我的兄弟在这儿,他一定会非常感谢你,希科。”

希科说道:“我的孩子,你称为兄弟的到底是指谁?会不会是指热内维埃芙修院的若瑟夫-傅隆修士[注]?人家说你要到他那里去当修士哩。”

亨利对希科开的任何玩笑都能忍受,他说道:“不对,我说的是我的弟弟弗朗索瓦。”

“啊!对极了;他不是你站在天主方面的兄弟,而是站在魔鬼方面的兄弟。好呀!好呀!你说的是弗朗索瓦,托天主的福,他是法兰西王子,布拉邦公爵,洛蒂埃公爵,卢森堡公爵,盖尔德公爵,阿郎松公爵,安茹公爵,蒂兰公爵,贝里公爵,埃夫勒公爵,蒂埃里城堡公爵,弗朗德勒伯爵,荷兰伯爵,泽兰伯爵,泽特芬伯爵,曼因伯爵,佩尔什伯爵,芒特伯爵,默朗伯爵,博福伯爵,神圣罗马日耳曼帝国的侯爵,弗里兹和马利纳的领主,比利时自由的捍卫者。他出生时本来有一个鼻子,后来出天花又多了一个鼻子,我为他写了一首四行诗:

弗朗索瓦有两鼻,

诸君看见其惊奇,

从来世间两面派,

一对鼻梁最合理。

几个嬖幸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安茹公爵是他们的仇人,讽刺安茹公爵的短诗使他们暂时忘却了希科刚才还在用诗来挖苦他们。

国王呢,由于到目前为止,希科的连续射击只碰到他一点皮毛,他笑得比别人更响;他拿糖和糕点给狗吃,对任何人都不放过,拼命挖苦他的弟弟和他的宠臣。

希科突然间叫起来:

“啊!这不够策略,亨利,亨利,你太大胆而太不谨慎了。”

国王问道:“你指的是什么事情呀?”

“不,凭良心说,你不应该承认这些事情,不应该!”

亨利惊异地问道:“什么事情呀?”

“就是你每次签名时,你说自己是什么。啊!亨利凯[注],我的孩子!”

凯吕斯看见希科一副殷勤和气的样子,疑心他又在耍什么鬼把戏,他对国王说:“陛下可要当心上当!”

国王问道:“见鬼!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请问你,你是怎样签名的?”

“真见鬼……我签的……我签的是……亨利-德-瓦卢瓦。”

希科说道:“好,先生们,请注意,我可并没有叫他这样说。现在,在这十三个字母中,有没有办法找到一个V字?”

“当然,瓦卢瓦的第一个字母就是V。”

“神父阁下,拿起你们的记事本,因为从今以后写国王的名字要照新的写法,亨利-德-瓦卢瓦是改变了字母位置的写法。”

“怎么会呢?”

“是的,现在的写法是改变了字母位置的写法,我来告诉你们当今陛下的真实姓名吧。我们说过:在亨利-德-瓦卢瓦这个名字中有一个字母V,把这个字母写在你们的记事本上。”

埃佩农说道:“已经照办。”

“是不是还有一个字母i?”

“当然,亨利这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就是i。”

希科说道:“人们真是太狡猾了,竟把应该连在一起的字母拆出开来。请你们在字母V后面放上i。好了没有?”

埃佩农说道:“好了。”

“现在请找找看,有没有l字母?找到了,对吗?再找一个a字母,也找到了;还有一个i,也找到了;最后,还有个n。好,诺加雷,你会念吗,这是个什么字?”

埃佩农说道:“惭愧得很,我不会念。”

“坏蛋!难道你认为自己是个大贵族,可以如此无知吗?”

埃佩农举起手中吹弹丸用的吹管,骂了一句:“浑帐东西!”

希科说道:“你爱打尽管打,可是还得给我念出来。”

埃佩农嘻嘻一笑,念起来:

“卑-鄙,卑鄙的。”

希科叫起来:“对啊!亨利,你瞧,我们已经开始找到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教名。我希望待会儿我把你的姓也找出来时,你会像哥哥查理九世奖给阿米约[注]那样,也赏给我一笔年金。”

国王说道:“希科,你要挨棍子了。”

“我的孩子,用来打贵族的棍子,你到哪里去找呀?到波兰吗?请告诉我。”

凯吕斯说道:“我的可怜的希科,我似乎记得马延先生撞见你同他的情妇在一起的那天,他并没有少给你棍子。”

“这正是我们两人这间要清算的一笔帐。居皮多先生,请放心吧,这件事我没有忘,正记在他的帐上呢?”

希科边说边把手按在前额上,这证明从那时候起人们已经承认脑袋是记忆的宝库。

埃佩农说道:“凯吕斯,你瞧,经你一插话,我们就漏掉那个姓了。”

希科说道:“别担心,我正牢牢地抓住它呢。如果是吉兹先生,我便会说:我是从他的头上两只角抓住的[注];可是对于你,亨利,我只说是从你的两只耳朵抓住[注]便算了。”

几个年轻人齐声问道:“他到底姓什么?他到底姓什么?”

“在我们剩下的字母中,首先有一个大写H,把H记下来。诺加雷。”

埃佩农照办了。

然后拿一个e,一个r,再从瓦卢瓦中取一个,再加上语法家称为介词、你们用来分开名和姓的de,最后添上一个字母S,就完成了,埃佩农,你念念看。

本子上写着:H,e,r,o,d,e,s。

埃佩农念道:“希律王[注]。”

国王喊起来:“卑鄙的希律王!”

希科说道:“一点不错,你每天签名时就写的这个,孩子。”

说着,希科仰面朝天倒下去,装出无限羞愧而憎恶的样子。

亨利说道:“希科先生,你的玩笑开过头了。”

亨利说道:“我?我说的只是事实,没有别的。这些国王真是的,你对他说实话,他倒生起气来。”

亨利说道:“你把我的世系同希律工联系起来,可真够狠毒的了!”

希科说道:“我的孩子,可不要否认这个世系,你每个月要找两三次犹太人借钱,对这样一位君主来说,这还是一个极好的世系呢。”

国王大声说道:“我同意不让这个粗野的人经常说最后一句话。先生们,你们闭上嘴吧,这样一来,至少没有人给他一个反驳的机会了。”

霎时间周围一片深沉的静寂,连希科也静下来了,因为希科专心注意御驾所经过的道路,没有心思去打破沉默,静寂因而能够延续了几分种。等到过了莫贝广场,经过胡桃树街角的时候,只见希科急奔下来,推开卫兵,跑去跪在一所房子前面。这所房子外表相当漂亮,有一个雕梁画栋的木头阳台突出街心。

国王嚷道:“喂!你这异教徒,如果你一定要下跪,你总得跪在圣热内维埃芙街中心的十字架下面,而不是在这所房子前面;难道这所房子里有个教堂吗?难道里面有个临时祭坛吗?”

希科一声不吭,他双膝跪在铺路石上,高声祈祷,国王仔细倾听,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善良的天主!公正的天主!我认得,我永生永世都认得,这就是希科遭难的房子;他的遭难,即使不是为了您,我的天主,至少也是为了您所创造的一个女人,希科从来没有请求您降祸给马延先生和尼古拉-大卫大律师,他们一个是这桩冤案的主使人,一个是刑罚的执行者。主啊!希科很会等待,因为希科虽然不会长命百岁,但他很有耐心。已经足足有六个年头过去了,而且其中一个是闰年,希科把马延先生和尼古拉-大卫先生欠他的那一小笔债的利息加起来,按利率一分计算,因为这是法定利率,而且国王也是照这个利率来借钱的,利率一分,时期七年,利息积累起来就可使本金加倍。伟大的天主!公正的天主!保佑希科的耐心再延长一年吧,到那时,希科在这所房子里,由于这个杀人犯洛林亲王和那个凶手诺曼底律师两人的命令,而受了五十下鞭打,流了一品脱的血,必须由他们两人加倍奉还:每人鞭打一百下和交还两品脱的血。使得马延先生尽管身体肥壮,尼古拉-大卫尽管身材高大,也没有足够的血和足够的皮肤来偿还希科,叫他们在一分五厘或两分利率时就破产,叫他们受鞭打到八十下或八十五下时就断气了。”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但愿如此!”

国王加上一句:“阿门!”

希科吻了吻土地,跑回去坐在车门原来的位子上,旁观的人一点也不理解这一幕的意义,无不为之大为惊异。

国王登位三年来,有许多特权已经让给了别人。可是作为君主,他有权第一个知道事实真相,他问道:“喂!喂!希科师傅,为什么作这样冗长和这样古怪的祈祷?为什么频频捶打胸口?为什么在这所一点没有宗教气味的房子前面作出这样滑稽可笑的仪式?”

希科回答:“陛下,那是因为希科同狐狸一样,希科长久地唤着和亲吻他在上面流过血的石头,一直到他把使他流血的那些人的脑袋砸碎在这些石头上为止。”

凯吕斯大声说道:“陛下!我敢打赌,希科在他的祈祷中提到了马延公爵的名字,陛下也听到了,我打赌他的祈祷同我们刚才说的他的挨打有关。”

希科说道:“打赌吧,杰克-德-莱维老爷,即德-凯吕斯伯爵,打赌吧,您一定会赢的。”

国王说道:“原来是这样。”

希科又说:“一点不错,陛下,在这所房子里希科曾有过一个情人,她是一位善良而可爱的女郎,还是一位小姐呢。有一晚希科来看她,一个嫉妒的亲王派人包围了房子,抓住希科,狠狠地打他一顿,使得希科不得不越窗逃走,他来不及开窗,只好从这小阳台上一跳跳到街上。希科没有跌死,这真是奇迹。因此每次希科经过这所房子前面,总要跪下来祈祷,在他的祈祷词中感谢天主把他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啊!可怜的希科,陛下,您还骂他呢。据我看来,他的所作所为无愧于一个好的基督徒。”

“可怜的希科,你真的挨打了吗?”

“喇!打得非常痛快,陛下。可是还不能够使他满足。”

“这话怎么讲?”

“老实说,那天他要给我几剑,我也不会着恼的。”

“因为你要惩罚自己的罪恶?”

“非也,是为了惩罚马延先生的罪恶。”

“哦!我懂了:你的意图是把属于恺撒的还给……[注]”

“还给恺撒,不对,陛下,请不要张冠李戴;所谓恺撒,是指那位大将军,那位英勇的战士,那位想做法兰西国王的洛林家族的老大[注];我的意思不是指他,他同亨利-德-瓦卢瓦之间有一笔帐要算,这笔帐同你有关,偿还你的债务吧,亨利,我也要偿还我的债务。”

亨利不喜欢人家提起他的姻兄吉兹公爵,因此希科的这一番话使他拉长了面孔,以致一路上到达比塞特尔为止,中断的谈话始终未能恢复起来。

从卢佛宫到比塞特尔一共花了三小时,乐观的人认为第二天傍晚就可以到达枫丹白露,悲观的人却愿意打赌,说要第三天中午才到得了。

希科则宣称永远不能到达。

一旦出了巴黎城,这队人马前进的速度就快多了。那天清晨天气相当好,寒风吹得并不强烈;太阳最后穿过了云层,照射大地,天空宛如十月里的艳阳天;在那种天气里,最后的树叶,萧萧落下,树林沙沙作响,呈现着一片神秘的淡蓝色,吸引了在路上漫步的人,投去深情的目光。

队伍到达朱维西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从这里,已经可以望见奥尔热河上的桥和宏伟的法兰西宫廷饭店,阵阵微风吹送过来饭店烤肉串的香味和欢声笑语。

希科的鼻子闻到了厨房散发出来的香味,他探身车外,远远地看见饭店的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每个人都裹着斗篷。其中有一个又肥又矮的人,戴着一顶阔边帽子,把整个面孔都遮盖起来。

国王车驾一到,他们这些人立刻慌慌张张地走进了旅馆。

那个矮胖子行动不够敏捷,吸引了希科的注意。因此,当这个矮胖子走进饭店的时候,我们这位加斯科尼人早已跳下了马车,向一个侍从要了一匹没有人骑的马,躲进一个墙角里,任由初降的暮色把自己笼罩起来,让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向埃索那进发,因为国王打算在那里过夜。等到殿后的骑士业已消失。磷磷车声逐渐远去以后,希科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从城堡后面绕了个大弯,然后走到饭店正门,装出从枫丹白露来的样子。到了窗户前面时,希科迅速地向窗内望了一眼,他十分欣幸地看到刚才他注意的那些人全在那里,包括吸引他特别注意的那个矮胖子在内。不过,希科仿佛不愿意让那个矮胖子认出来,所以他没有走进那个房间,却在对面的房间里找个座位坐下,这座儿的位置可以使他看到任何一个要走出大门的人,他要了一瓶酒,自斟自饮。

希科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房间的阴影里,他却可以一直看到对面房间壁炉的角落。那个矮胖的人就坐在壁炉角落旁边的一张矮凳上,大概他认为没有人会注意他,就让融融的火光把自己照得须眉毕现,壁炉里刚投进一把蔓枝,火光和热量都陡然倍增。

希科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弄错,我刚才在胡桃树街那所房子前面祷告时,简直可以说我已经预感到这个人要回来。可是他为什么回到我们朋友希律王的美丽首都时要偷偷摸摸呢?为什么看见希律王经过的时候要躲起来呢?啊!彼拉多!彼拉多!难道善良的天主不肯允准我等到明年的请求,强迫我更早地索还债务吗?”

、过了不久,希科惊喜地发现,从他藏身的地方,他不仅能够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由于极其偶然的声学效果,他还可以听见他们的片言只语。因此,他集中精力从视和听两方面去侦察。

那个矮胖子对他的同伴说:“先生们,我认为动身的时候到了,他们走过已经很久,我相信现在道路上安全了。”

一个声音回答说:“的确十分安全,大人,”这声音叫希科惊呆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注意那个矮胖主角,对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未加留意。

发出这个声音的人身材瘦长,同他称为“大人”的人身材矮胖恰好相反;他的脸色苍白,那位大人脸色红润;他一副阿谀奉承的奴才相,那位大人趾高气扬,一副傲慢相。

希科无声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啊!原来是尼古拉大律师。你也来了……[注]很好。这一次,如果我不能好好地教训他一顿,那就算我倒霉。”

于是希科喝光了残酒,付了酒钱,准备好随时可以动身,不致延误。

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吸引希科注意的那七个人也会了帐,或者不如说那个矮胖子为大伙会了帐,他们每个人都从一个仆役或者马夫手中牵过马来,骑上去,这一小队人便踏上去巴黎的道路,不久便在初降的暮霭中消失了。

希科说道:“好呀!他到巴黎去,那么我也回去。”

希科也骑上马,远远地跟着他们,眼睛总盯着他们的灰斗篷;有时为了小心起见他必须隐藏起来,他也不停地听着他们的马蹄声。

这队人马离开了弗洛芒托大路,直插舒瓦锡,从夏朗通桥越过塞纳河,经由圣安托万城门进入巴黎。然后像一窝蜂似的纷纷钻进吉兹公馆,公馆大门等他们入内以后立即闭上。

希科躲进口子街街角,自言自语道:“好呀,这里面不仅有马延,还有吉兹。到目前为止这件事只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可是马上就变成值得关心的事件了。我们等着瞧吧。”

尽管又冷又饿,希科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最后吉兹公馆的大门终于又开了,可是走出来的已经不是披着斗篷的七个骑士,而是穿着带风帽长袍的七个热内维埃芙会修士,每人手里数着一串巨大的念珠。

希科说道:“阿!多么意想不到的结局!吉兹公馆难道变成圣殿了吗?那些恶棍只要碰一碰它的门槛就立刻变成了天主的羔羊?这真是越来越引人注目了。”

希科像刚才跟踪那些骑士一样,跟着这些修士,毫不怀疑他们是刚才那几个人,只不过把斗篷换成道袍而已。

修士们从圣母桥越过塞纳河,穿过旧城区,过了小桥,经过莫贝广场向圣热内维埃芙街走去。

希科经过胡桃树街他早上作祈祷的那所房子前面时,脱下了帽子,说道:“唷!难道我们又回到枫丹白露去吗?真是这样,我早就该抄近路了。慢着,不是,我弄错了,他们走得并不远。”

事实上,那些修士都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门前停了下来,向门廊走进去;门廊末端有修会的一个修士聚精会神地察看每个入内修士的手。

希科想道:见鬼!看来今晚要进入修道院必须两手干净才行,毫无疑问,有怪事发生了。

想完以后,希科对如何继续跟踪这些人感到束手无策,只好四顾张望。奇怪的是,他看见每条通到修道院的街道上,都有穿修士服的人出现,有单独行走的,有成双结对的,都向着修道院走来。

希科说道:“哎哟!今晚修道院里难道是召开教士会议,把全法兰西的热内维埃芙修士都请来了?凭良心说,我是第一次想参加一次教士会议,说真的,这欲望还很强烈呢。”

修士们一个个走进门廊,伸出手来受检查,或者把手里的暗号显示一下,都进去了。

希科暗想:我一定要同他们一起进去。可是要能够做到这一点,我缺少两件主要的东西:一件是可尊敬的修道士袍子,因为我没有看见他们中间有穿世俗服装的人;第二件是他们拿在手里交给守门的修士检查的东西,因为毫无疑问,他们手里是拿着东西的。唉!戈兰弗洛修士!戈兰弗洛修士!我的可敬的朋友,我多么希望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啊!

希科不由自主地发出这个喊声,是因为他想起了一位可敬的热内维埃芙会修士,这位修士是希拉的座上常客,每当希科不在卢佛宫吃饭时,就同他一起进餐;国王赎罪游行那天,希科在蒙马特尔城门一家小酒店里停下来,就是同他一起吃掉一只野鸭和喝了许多加了香料的酒。

修士接连大量涌到,真像是巴黎一半的居民都穿上了修士服;那个看门的修士,毫不松懈,继续一丝不苟地逐个检查。

希科自言自语道:“嗯,嗯,今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好奇到底吧。现在是七点半钟,跟踪已经结束。我要到丰盛饭店去找戈兰弗洛修士,这正是他吃晚饭的时候。”

于是他扔下那些扰扰攘攘地走进修道院的修士们,策马飞奔,直达圣杰克大街,丰盛大饭店就在这条街上,座落在圣伯努瓦隐修院对面,生意十分兴隆,是大学生和对饮食苛求的修士们最爱光顾的地方。

希科在这里十分有名,倒不是因为他常来,而是因为他是那些神秘食客中的一个,这些食客不时来一次,来了就唱得酩酊大醉,而且走时还留下一个金埃居。饭店老板名叫克洛德-博诺梅,他把饭店取名“丰盛”[注]表明他是代表色列斯[注]和巴克斯两位神抵来分发饮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