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似乎不可避免了。这时候,李肖姆工头从军队后面转出来,他感情冲动地低垂着满头慈祥白发的脑袋,大声说:
“该死,真糊涂!不能这样胡闹。”
说着他便插身到刺刀和矿工中间。
“同伴们,你们听我说……你们知道我是一个老工人,我始终是站在你们一边的。好吧!他妈的!我答应你们,假使人们对你们不公正,由我去和头脑们讲理……可是这样也太过火了,这样破口大骂这些好人,自己硬要戳破肚子,什么用处也没有。”
听了他的话,人们正在犹豫。不幸的是,这时候小内格尔的短小身影又在上面出现了。无疑他是怕人说他自己不敢露面而派一个工头来。他打算讲话,但是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可怕的喧嚣中,他只得耸了耸肩膀,又离开窗口。这时,尽管李肖姆工头以自己的名义竭力央求大家,一再说这样的事应该在自己人之间解决,却毫无结果。人们怀疑他,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仍然坚持着,留在兵士和人群中间。
“他妈的!让他们把我的脑袋和你们的脑袋一起砸碎吧,只要你们这样胡闹,我就不离开你们!”
他央求艾蒂安帮助他叫工人们冷静一些,艾蒂安作了个手势,表示无能为力。已经来不及了,人群现在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人。他们并不都是赶来驱逐博里纳日人的狂怒的人,其中也有一些好奇的人和来看热闹的爱开玩笑的家伙。扎查里和斐洛梅夹在离着稍远一点的一伙人中,好像在看戏一样,显得非常安闲,甚至还带了两个孩子——阿希勒和德锡雷。另一股人流从雷吉亚涌来,其中有穆凯和穆凯特。穆凯立刻笑着跑去拍朋友扎查里的肩膀,被激怒的穆凯特,则马上跑到气势汹汹的人们的最前列。
这时候,上尉不停地向蒙苏公路上张望。请求的援兵还没有开到,他的六十个弟兄无法再坚持了。最后他想警告一下人群,命令士兵荷枪上弹冲着人群。兵士们执行了命令,可是人们骚动得更厉害了,又是喧嚷又是嘲笑。
“瞧!这些装模作样的家伙,要打靶了!”焦脸婆和勒瓦克老婆一些女人们嘲笑说。
马赫老婆怀里抱着已经醒来正在啼哭的小艾斯黛,也向前冲得很近,因此一个中士问她,带着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娃娃来干什么。
“这关你什么事!”她回答说。“有胆你向她身上开枪。”
男人们轻蔑地摇着头。谁也不相信这些人敢向他们开枪。
“他们的子弹没有弹头,”勒瓦克说。
“难道我们是哥萨克人吗?”马赫喊道,“他妈的,你们不能向法国人开枪!”
另一些人说,经过克里米亚战争①的人们是不怕子弹的。大家仍然对着枪口冲去。假使这时候一开枪,就会像割麦一样把人们打倒。
①克里米亚战争又称东方战争,是一八五三至一八五六年间以俄国和土耳其为一方对英国、法国和撒丁联军的战争。
站在最前列的穆凯特,一想到当兵的要打穿妇女们的躯体,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什么脏话都骂了,再也找不出更难听的字眼儿,只好向军队施展最后侮辱的行动,她突然露出自己的屁股。她两手撩起裙子,撅得高高的,露出两大屁股爿。
“瞧,给你们这个!你们这群肮脏东西还不如屁股高尚呢!”
她不停地弯腰,撅屁股,转着身子冲这个一下,冲那个一下,嘴里还不停地说:
“这是给当官的!这是给班长的!这是给士兵的!”
发出一阵狂笑。贝伯和丽迪笑得直不起腰来,就是正在等待着发生不幸的艾蒂安,对于这种侮辱性的举动也喝起彩来。所有的人,不论是爱开玩笑的人还是狂怒的人,现在都讥笑起士兵们来,好像他们看到这些士兵浑身溅满了大粪。只有站在旁边旧木料上的卡特琳仍然不出声,但她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痛恨的心情越来越强。
这时发生了一阵拥挤。上尉为了安定一下手下人的情绪,决定逮捕几个人。穆凯特一转,从同伴们的腿边跑掉了,在最激烈的人群中勒瓦克和另外两个矿工被抓起来,被看管在工头们的屋子里。内格尔和丹萨尔在上面喊上尉,要他和他们一起躲到里面来。上尉拒绝了,他认为这些门上没有锁的房子会被人们打进去,因而他可能遭受被解除武装的耻辱。这一小股军队已经急不可耐,在这些穿木屐的人面前不能逃跑。六十名士兵已经被逼得退到了墙根,他们荷枪实弹,对抗进攻的人群。
人群起先后退了一步,沉静了一会。罢工者没有想到他们会用武力手段。接着响起了一阵呐喊,要求立刻释放被捕的人。有人说他们要把被捕的人杀害在里面了。于是,大家出于同样的激愤和报仇心情,不约而同地一起奔向附近的砖堆;这些砖是用当地的灰泥质陶土烧制的。孩子们一块一块地搬,妇女们用自己的裙子兜,不久,每个人的脚下都有了弹药,砖头石块战开始了。
焦脸婆第一个动手,她把砖头在骨瘦如柴的膝盖上一磕两半,双手左右开弓,把砖头扔出去。勒瓦克老婆把袖子捋到肩膀上,由于虚胖无力,她不得不走近一些,好砸得更准些。布特鲁看到她的丈夫已经被关起来,一再央求着想把她往后拉走,也没能挡住她。所有的女人都像疯了一样。穆凯特宁愿扔整砖,也不肯在自己的过于肥胖的腿上磕砖把腿磕破。孩子们也参加了战斗,贝伯教给丽迪怎样低手扔砖头。这真像一阵冰雹,一阵巨大的雹子噼哩啪啦砸下来。忽然,人们在这群疯狂的女人中间看到了卡特琳,她举着两手,抡起两只小胳膊使尽全身力气把半截砖扔出去。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样干,她气得喘不过气来,突然爆发了要杀掉所有的人的欲望。那样,这倒霉痛苦的一生不是很快就能结束了吗?让男人打完了又被赶出来,像一头丧家犬似的在泥泞的路上乱跑,甚至连向自己的父亲讨一口饭吃都办不到,因为父亲也和她一样挨着饿。这样的日子她实在过够了。她的命从来没有好过,从她懂事以来越来越坏。她把砖头磕开,向前扔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毁灭一切。她已经红了眼,什么也看不见,甚至看不清自己砸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