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旅程!我不得不往返奔波在这片土地上,沿途经过那些你做梦都不会想到的阴郁的铁路和车站——其中一个聚集了一大群讨厌的蝙蝠,还有粪坑,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停车场和雨水洼,我四下里望不到尽头,这就是梦之书。
耶稣啊,生活好无趣,且不说工作,人该怎么活下去呀——[1]睡觉,做梦,直到另一个世界——在那边,你遇到的麻烦要比你吃饱撑死的烦恼还要糟糕上十倍[2]——瞧,我停下不说了——人在口含黄金时怎能满嘴喷粪谎话连篇呢。辛辛那提[3]、费拉卡德尔菲亚[4]、佛罗亥俄[5]、福卢的车站——雨镇、啮垢、别西卜尔[6]、亨普镇,这些地方我都去过,还读过芬尼根之作[7],这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不停下来纠正我装备可怜的脑——哪个词来着?——头颅里的圆满谬误……
说呀,说呀,说——
我去见了科迪和伊芙林,这一切都始于墨西哥,在布尔的那张破破烂烂的旧沙发上,我只梦见自己正骑着一匹白马,在那座北方小镇上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策马而行,这里看起来像是缅因州,其实却偏离缅因州的交通干线,路边尽是那些在美国各地随处可见的雨夜门廊,此情此景你们都见过的,你们这些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的蠢货,好吧,那里有侧街、树木、黑夜、雾气、路灯、牛仔、谷仓、撑裙、女孩、树叶,如此熟视无睹的景物,令人肝肠寸断——我一路沿街狂奔,马蹄哒哒,此前刚刚在旧金山市场路和第三大街交口处的一家幽灵般的餐馆或是自助餐厅里与科迪和伊芙林分手,我们在那里热切地讨论关于一次东方之旅的计划来着。(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仿佛装在睡袋里、底座搁在枕头上的那架指针摇摆不定的老指南针真能显示东西似的,蠢人和疯人做梦,照这么下去拯救不了世界,这都是一只——迷途的——绵羊——的狂乱呓语罢了)——这些梦里的伊芙林是温良顺从的——科迪是——(冷漠而妒忌)——有点——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就在我和他们谈话以后——仁慈的上帝呀,我费了这般口舌就是要说,我正策马下山——它变成了洛厄尔的邦克山大街——我骑着一匹白马直奔那条黑色的河流而去——醒来后,我心欲碎,因为意识到我即将踏上那东方之旅(可怜见的!)——形单影只——遗世独行——我现在奔向东方,骑着白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命中注定与否,若是命中注定,何必烦心,若非如此,何必尝试,不是为何尝试,而是何不尝试,或者没有理由不尝试——此时此刻,我无话可说,不了解更多的情况,故无可奉告。
墨西哥城,一座梦幻城池,想象中有几处防波堤坐落在阴沉灰暗的利物浦式铁路的尽头——我和一大群挽着花枝招展的姑娘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道参加了一场混乱的聚会,在一座大楼里,一座塔楼——里面拥挤不堪,我和一些单身汉不得不等在外面——里面传来令人情绪激昂的鼓掌声、讲演声、音乐声——奇怪的是,在我的梦里,一切看起来不像是已经以一种更为有趣的方式发生过了,但留下来了敬畏,美好的敬畏感——因为怒火正在一点点地吞噬我的心。我在这阴郁险恶的北卡罗来纳州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早上六点钟起床的小职员——在一间暮气沉沉的铁路局办公室里,是那些面相老成的阴险的小职员当中的一员——没有梦境会比这更可怕,更像地狱。我最终设法加入了那场聚会——不,那条白痴狗把我吵醒了,刚好就在我可能有故事要讲的那一刻——不过,我近来老是在黎明时分被噩梦惊醒。在纽约,他们在窃取我的思想,出书,沽名钓誉,操别人的老婆,从老诗人那里抢走桂冠——我在这张恐怖之床上醒来,迎接我的是只有生活才能制造的梦魇。让它见鬼去吧。
在一间奇怪的客厅里,大约是在墨西哥城,但是看起来十分疑似我梦中的洛厄尔或梦中移镇的我妈我爸家的客厅——琼(埃文斯)正在告诉我一位不为人所知的伟大希腊作家的名字,普里皮亚斯,或叫斯尼皮亚斯,他的父亲如何携家里的存款逃之夭夭,于是同性恋者普里皮亚斯就去一座小岛上与他爱恋的男孩同居了;他写道:“我从来不和男人作对,因为我爱他”——琼极力推荐这位作家,她说:“你可能会每天花上一个小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但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你可以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从来不和人作对——”这时,我刚好想去卫生间,可是布尔已经在里面了——于是未加评论——
在这个女人的地窖里挖土,为了种植,或者说移植,我的大麻——在乱糟糟的纸堆下面(就在一分钟前,我在整理我的私人物品,在一个巨大的新房间里,皮切斯刚刚离开霍尔)——还有一团团纠结的橡皮筋,等等,我掘开土挖苗床,却意识到在她的垃圾堆下面洞穴有多深,心里暗自寻思,“这老太婆——你岁数越大,你的地窖就越深,就越像一个墓穴——你的地窖就越像一个墓穴——”左边有一个明显的空洞——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在为皮切斯四处翻找我的那些故事和纸张——早先,我在一个房间里,给一个男人当秘书,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掌管着一家邪恶的趣味低级的杂志社,是一名精于骗术、带有邪气的天才领导者——我母亲来看我,就像探监一样——我躺在床上,在我的帆布轻便床上翻过身去,饶有兴趣地思考着这些事情——发生在芝加哥的可怕激战——与一些年轻的海员和德尼·布洛,在一辆小汽车里,灯火通明的双向车流,像是波士顿——被几名警察截住,最小的那个孩子把两个两夸脱的啤酒瓶扔出车窗外,摔得粉碎——“该死的!”我们都骂他——我查看了一下身上的口袋,除了一块橡皮以外,啥也没有——可是,警察们找到了一只蟑螂,我却要说那只是百里香,或是古巴草,其实就是这个——百里香虽不值钱,却惹祸上身——一名假扮出租车司机的便衣警察叫我把舌头伸出来,检查有没有古巴草,我照办,他做出要扇我的样子来,却没有动手——我们听见收音机里播送了有关海员大联盟的新闻报道,电波里传来“亚当斯总统号”上的那个傻里傻气的清洁工的咯咯笑声——他也在义愤填膺地做联盟演说——德尼也还阴郁如常——依然无精打采——
然后又进入旧金山山区的旧梦里,仍与邦克山的白马相关,尽管自从我实际上回到了旧金山以来,这个梦还都未曾出现过——科迪开着一辆破旧老爷车,一座漂亮的公寓楼前的山坡(他一下子从地板上拉起加速杆,看起来没费吹灰之力)——他在对我说些什么,语气怏怏不乐,眼下的一切都令人不快,人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金钱或权力,美好感觉荡然无存——科迪脸上带着受气包似的闷闷不乐的阴郁表情——这辆破车让我想起了我上周停在奥松公园附近一条僻静的街道上的那辆破车,一个兄弟趴在方向盘上睡觉,二楼一扇爬满花茎甘蓝叶的窗子里有个家伙开始用猎枪朝我们射击,我咬紧牙关,一头扎进阴沟里,感觉到了子弹那炙热,可他没有打中我——然后我沿街飞奔,他开始故意瞄准我射击(先前那一枪是对准边道上的琼·奥格尔维那个女人打的)——现在他想要打的人是我——我撒腿就跑——我害怕他追我,吓得眼泪汪汪的——破车是我的——他跳了上去,“他现在要偷我的卡车!”我呜咽着说,“他妈的这个世界!”可我那兄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是不是因为他被第一枪打死了?他是墨西哥城的唐·杰克逊——我真希望自己没把车钥匙落在车里——我一直开呀开,穿过雨城的那座幽灵般的火车站——那个疯子又开了一枪——我在那个奥松公园里,有时夜里在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乘着公交车,奔向母亲那所门廊上摆着长沙发的房子——一切都在咔哒咔哒地乱响,一切都萦绕着死者的亡灵——在我们宿命的无尽永恒中迷失、迷失、迷失——
昨夜,我父亲回到了洛厄尔——哦,主啊,哦,被鬼魂纠缠的生活——他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大兴趣——他不断地回到这个梦境,回到洛厄尔,没有开店铺,连工作也没有——传说有一些幽灵般的朋友在帮他找关系,他有很多关系,特别是在那些对人类怀着憎恨的、沉默不语的老人当中——但是,他很虚弱,估计反正也会不久于人世,所以这无所谓——他离开人世已久,那曾经的兴奋、泪水、论争,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下一片苍白,他不再在乎——带着一种失落而超然的神情——我们在一家自助餐厅里见到他,在佩奇而不是华尔道夫餐厅的马路对面——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多半是我母亲向我讲述他的事情——“啊好,ah bien,he vivra pas longtemps ce foi icit![8]”——“这一次他活不长了!”——她没有变化——尽管她看到他的变化也很悲哀——但是,上帝哦上帝,这种被鬼魂纠缠的生活,我一直盼呀盼呀盼,盼着他无论如何能够活下去,纵然我不仅知道他生病了,并且也明白这是一场梦,而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我把自个儿愁得……在写《乡镇和城市》时,我想说“彼得把自个儿愁得发白”——因为我在这些鬼魂缠身的梦境(PAGX4327)之中体会到的忧伤是白色的——在我们谈话时,爸爸或许就十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刚好从商业区回家来坐上一会儿,但不是因为这里是家,而是因为他那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事实上,他整天出门在外,混迹于台球场——读一点报纸——他自己不想再多活些时间——问题就出在这里——与现实生活中的他大不相同——在鬼魂生活中,我认为我现在看到了他真正的灵魂——它与我的相似——生活对于他毫无意义可言——或者,我自己就是我父亲本人,这就是我(特别是在旧金山的梦里面)——但是,那就是爸,那个大块头的胖男人,只不过是虚弱而苍白,只不过如此神秘,不像凯鲁亚克家的人——可那是我吗?鬼魂缠身的生活,鬼魂缠身的生活——这一切的发生地点与一九四六年拯救我的灵魂的铁云之梦(穿过Y的那座桥,距离“自助餐厅”有十个街区)仅相隔咫尺之遥——哦,可恶的上帝——
与伊芙林的一次几乎清醒的安静长谈——几近真实——关于她的“爱”是多么无望,关于即将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懂得爱——可我却坐在那里热切地谈话,尽情地享用天使的时光——一个又一个小时——这世上最奇怪的地方是坐落在一条狭窄小街上的那所美若仙境的殖民时期风格的旧式小房子,在罗亚尔街(因此也是在马基特街)附近,我父亲的老印刷店的后身,也是在英格兰,色调灰暗——鹅卵石铺地——那里有许多梦、暧昧的姻缘、女孩子,或许关系到我在旧金山马基特街的梦境中感受到的另一种生活——(马基特街?希腊人的?)——在另外一条非常奇怪的街道上,半类似森特维尔的艾肯或里利,也是在像纽约(布朗克斯街?)或蒙特利尔那样的某个极为重要的大城市里,一条神秘的大主干道——但其实就是艾肯街——实际上就是普拉多的华雷斯大街——(纽黑文!就是它!)——一个小孩子,小男孩,衣着考究,好像花八十美元搭顺风车周游世界的那个人一样,骑着一匹马穿过电车轨道,可是手里的缰绳松松垮垮的,我站在斯库普的店铺外面的边道上说:“嗨,那缰绳太长了——他的马会失控——”但是,那孩子神情肃穆,策马沿街一溜小跑,穿过街上的车流,随后便开始狂奔,可能是为了炫耀,也可能是由于失控,狂奔中缰绳越来越多地从他手中滑落,直到他的身体从直立的马上向后仰翻,双手高举在空中,徒劳地抓着长长的、松垂的缰绳,马一路飞奔,穿过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刚刚变掉,方才为闯过红灯而以六十迈的时速开过来的大量小轿车和大卡车现在一齐全速向前冲,险些撞到马匹和骑手,不过我看得出,他很快就会在这条街上死于非命——我大声喊着:“抓紧缰绳!拉呀!”——他不是婴儿,我对自己说,只要他愿意,他就有足够的力气去拉住那匹马——难道他头脑不清醒吗?这不是我。
加登也在那里,边道上还有一些学校,可我没注意,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清早醒来时,我看到了头脑中的三个字……“呃雨又”……呃,雨又下起来了——
(“一颗子弹射入你的身体!”小保罗说。)
他们不让我在船上工作,尽管它刚刚从我和乔走过多次的北河码头驶来——一座灰暗、阴郁的码头——摇摇欲坠,千疮百孔,那里有被我称作“朱利恩少管所”的一座奇怪的阿拉伯式公寓楼,在一九四五年由哈伯德分析过的那个关于毛巾蟹漂浮在水面上的著名梦境里,我和妈站在这里的战舰甲板上——我在我的居所里,我们已经在海上了,我感到孤独、恐惧,迷失在由油漆未干的房间、储物柜和双层床构成的迷宫里,为着灰蒙蒙、冷冰冰的大海而忧虑,担心官员进来检查我的文件,他,为首的那一位,咧着嘴笑——我叫他副儿,意思是大副,不叫他长官——“没有某某文件,你不能出海,”他带着怀疑的微笑说道,“你可以出这一趟海,但不可以工作。”——此前,我在密封船坞里帮忙整理缆绳来着——事实上,我是赶在最后一刻才跑上船来的,当时船正在沿着拥挤的运河下行,我能够看见船上的烟囱经过一座座屋顶——不清楚我是怎么上的船,我刚从一个幽灵般的舞会上回来,那地方像墨西哥港城塔那样,有一些很大的房间,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哦,鬼魂附体的可怜虫让·凯鲁亚克,你正奔向一个漫长而忧伤的梦境——
烟雾飘在塔河上,麻雀扑扇着柔弱的翅膀——
眼下是在丹佛——我梦见自己走进一个像是商店的地方,乔·加沃塔和乔·莫里斯在那里,我走上前,用戏剧性的夸张动作去捅莫里斯的洛厄尔高中加厚运动衫,他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在这边,事实上,加沃塔(就是给我送来第三十八届劳伦斯杯橄榄球赛门票的那位)连头都没有抬——他们漫不经心,可是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为某事感到内疚,而且觉得自己有点傻气——在一个大型狂欢舞会上,在一个遮着百叶窗的厢房里的床上做爱以后(我觉得这是在一条土路旁的一所房子里,与我很久以前梦见过的同一个将来会成为完美妻子的情人,一切都清晰得很完美)——我们,我和我的情人,那茶色皮肤的美丽青春胴体令我癫狂的女孩,我们坐在地板上,我们的恋情应该还无人知晓,她依偎在我的身边,我说:“你不认为不该在这里做吗?”(这一切都发生在澳大利亚!)而且,像埃德娜一样,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头向后一仰,翻身亮出漂亮的小屁股,没穿内裤,光溜溜地对着一大群虎视眈眈、忌妒成性的女人,这些女人正和男人跳舞,男人们倒不介意——如此这般——或者一个妒火中烧的追求者在后面的厨房里——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走过的那条土路,也是高级中学所在的那条土路,就在那个金色阳光的傍晚时分,我母亲给我买了一根棒球棒,加沃塔和莫里斯(洛厄尔高中的足球队队员)也在那里——
德尼·布洛出现了,我们从一座小山上一直滑下来,却不是在雪地里,德的情绪很好——打碎了玻璃窗——整个一面墙——板条四分五裂,就像昨天在丹佛高架桥下坍塌的那间小棚屋——德尼在一架活梯上——放声大笑——我爱的姑娘也在那里——比任何人都像埃德娜——可她的屁股活像琼·埃文斯的!(昨天我在电话上说“伊芙林·波梅雷比任何人更像琼·埃文斯”。)(是对曼纳里说的)——这里的神秘事件颇多。(我会经受住这些考验并且爱上它们,或者它们会爱上我,或者这是憎恨、战争和死亡——)现在在圣何塞,九月七日,我正乘坐一辆洛厄尔当地的黄色公交车回波塔基特维尔的家,当司机把车驶上通向街角(皱柏油)的最后那段快车道时,我说“现在开起来吧”——可这是在里弗赛德街,而不是穆迪街,最后这段快车道有所改变,因为我已经听说修了新的高速路——当他(和我一起乘车的有一两个小伙子,他们把头伸到车窗外,我们刚刚在一条轮船上有过冒险经历,船遭到了深水炸弹袭击,布瓦韦尔也在船上)——按喇叭时,车站附近有一条被碾死的狗,我下车时注意到它尽管被压得扭曲变形却还活着——“哦上帝,它还活着遭罪呢——长官!”我朝着那两个公交车司机中的一个喊道“那条狗还活着——开枪打死它,杀了它”——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三八式左轮手枪,朝阶梯下瞄准,开始对着狗射击,大约四次,梦中的子弹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吓到了那狗,它抽搐着站起来,向我和小伙子们冲过来——我们回身跑过穆迪街,想躲开它——“待在右边!”那个司机大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狗可能会咬我,可我不想让它的死气沾我身——我可以掐死它、阻止它,可对付不了它身上的死气——这是一条肮脏的灰色乡下土狗,脖子上有些棕色杂毛,戴着一只可悲的旧项圈,显示着某位面目模糊的主人空洞而盲目的威严——它的牙齿,它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了G. J. ,他正在抱怨说斯科蒂或是什么人还是老样子,这是现在,一九五二年,早上,关于悲伤的G. J. 早上带着满腹牢骚准备动身去海军上班的旧梦——我给他讲那狗、那船——就是现在的这番话——
然后我在铁路上干活,如同我目前的工作,眼下我意识到多年来梦中出现的是巴洛斯杜克的克罗克克兰铁路,东西走向,稍有倾斜,从洛厄尔到林恩湾以及类似的其他地方,沿途经过一片几乎全是墨西哥岸上基地宪兵的干涸沙漠地带,还有司闸员的简陋工棚,有通向整个波士顿的道路——我现在几乎是加利福尼亚岸上基地宪兵了,科迪和我父亲融合成为一个忿忿不平的父亲形象,朝我大发雷霆,因为我错过了当地区间火车,我的那趟货运列车,而且我完全毁掉了母亲的形象,我做了一件幼稚的事情(那个小男孩在房间里写字),拦截了成年男人的铁路——我最终来到铁轨边上,可那货运列车此时已经开得飞快,我不敢尝试跳上去——满身污垢的老爸(科迪)已经在工作了,他或许会在属于自己的悲伤夜里鬼混一气,可是耶稣基督啊,上班时间就是他妈的上班时间——船上还有海员们的愤怒面孔,我在马铃薯泵旁自慰——威·克·菲尔兹穿着扳道工的工装裤站在铁轨旁边,木偶般的司闸员们正跳上那趟快车——只剩下我一个人黯然神伤——抚弄着我自己的干瘪ru头——
整个漫长的黑夜都在与一个女人谈恋爱,想必那是马林·迪特里希——“你可以从她的嘴上判断”——可是,其他人似乎不相信她是马林,尽管我相信或者坚持这个说法——我去了一个停车场——它就坐落在圣洛厄尔桥上,在那座灰色大仓库的马路对面——告诉那个二手车车主说马林是我的女友,在那里,有人给我看一份《生活》杂志,上面有三联页我的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我穿着一件雨衣(棕黄色,量身定做的)快步行走,就像一位“忧郁的孤独作家”——深色头发,表情阴郁,满脸皱纹——我怏怏不乐,因为我更偏爱特写,也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被拍了这些照片——大概是马林干的——她那张作为身份标志的嘴巴不幸被大麻染黄了,几乎长了一口大板牙,像是墨西哥城的比尔·瓦格斯托姆的嘴或是落基山的二手车商人的嘴(他是个头戴巴拿马草帽的高个子、大块头男子)(而且出现在梦里),还有在伊森伯格的肖狄的克拉伦斯的妻子,也有点像是尼娜·福克的嘴巴,尽管后者的嘴巴没被大麻熏黄,却很像实际生活中的马林。
一次露营,几乎全是普罗温斯敦[9]地下人(蒙特雷[10]的嬉皮士),皮切斯等人围在火边,我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正要动身上路(夜路)去加拿大,回加拿大去,二十年代早期的苍白色家具(下午的忧伤珠子),我童年时母亲家的场景——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一次忧伤之旅,我出发了,却又回来说些什么,他们毫不在意,路上有一只猫,我在这个梦境里略微体会到了永生的滋味——这就是真实的《在路上》的开篇章节——
一次漫长的旅程,去往墨西哥城,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就丢下了我在加利福尼亚铁路上的工作(如同我丢下卡罗来纳铁路的工作一样),途中我借宿于民居,跋涉在泥土路上,这些已不多见,因为他们制造的汽车可以沿着宽阔而了无生机的公路下行五公里,而不必像过去那样潜行穿过马路——我制作了与艾森豪威尔闲聊的录音磁带,他做出屈尊的姿态,但实际上很友善,也很开心,不像现实生活中的政客那么在意是否会把他的无聊闲谈留给子孙后世——到达墨西哥城,和艾尔·格林一起,去了哈伯德家,给我那能长时间播放的新留声机接上电源,为艾尔放录音——他正是艾森豪威尔本人——他十分欣赏,非常喜欢,朗声大笑——门却突然被撞开了,哈伯德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喝得酩酊大醉,他——我对他说话,为自己不请自来地闯进他的房子而“道歉”,“我搞到了这台新留声机,还有很多钱,”——就好像在说,你不该为我的光临而感到荣幸吗?——可是,他东倒西歪地四处走,只管说些尖刻的话,朝地板上吐痰,走到他自己的房间去,每次艾尔(先前听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话)试图跟他讲话,布尔都保持绝对沉默,仿佛故意似的——给艾尔难堪,因为他已觉察到我先前对艾尔讲他的好话来着,他对一切不理不睬,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言不发——我气坏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新的精神错乱症状伴随我到达每一次旅行的终点,我对自己那么快就扔下铁路的活计而感到内疚、愚蠢,觉得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我他妈的搞砸了,身后的所有桥梁都沉闷地燃烧到永恒[11]——我父亲早先已经回来了,回到了西大街,可他现在也是一个酒鬼,不答话,干脆漠不关心——像一个坏孩子一样不好对付——我和我母亲在批评他的时候就像七月四号[12]大看台上迷失的鬼魂一样,第一大街上的焰火,那些无名事件在通往邦克山上的乔家和山下的森特维尔中心的路上涌动——门廊上雕有玫瑰花图案的栅栏,房里昏暗的灯光犹如科迪—女警—椭圆跑道—孩子们的飞蛾之梦中的光亮——那神秘的凯尔特人还远没有到达鼎盛期,他已将这世上的费拉希恩[13]群体围起,打了一个斯拉夫活结,阿拉米人[14]的春季时光正把阿拉伯农夫的铁腕美国推向地下——
乘坐一列横穿国土的篷车而来,车在行驶中,有许多人,连同艾尔·格林,驶进一片笼罩着费拉希恩的神秘感、到处都是吉卜赛女人的地势起伏的新土地——平原上的一个确切的地点,场景立刻变成了阿拉伯农夫们,就像是在亚利桑那州的诺加利斯突然变成索诺拉——就像是突然来到圣玛格丽塔的一卡车路段道工(在我学生时期的行程中)——我们转过身,看到街道拐角处的衣着花里胡哨的人们、身穿颜色俗艳(却脏得像阿拉伯农夫一样)的衣裙的妓女们、泥泞的街道、店铺、如时间老人般古老的参天大树、三角叶杨,在那个老人的拐角处被连根拔起——我显然到过那里,而且显然是在它被连根拔起之前——巨大的根须向着太阳裸露着,老人坐在他的板凳上对着老太太们讲话,在我们来的地方和起伏的神秘土地之间分界线的主干道上下,有另外几棵小一点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然后,我给微笑的朱利恩和欧文讲述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逛窑子的事情,还有我乘车经过那个“枢纽”街区的当晚我们在墨西哥城的那个“圈子”里闲逛时的一些冒险经历——我一面假装不懂西班牙语,一面在讲故事时不断地拿西班牙语词来炫耀——起先,我和艾尔一起穿过了那座“上下起伏的费拉希恩门户小镇,进入费拉希恩平原”,——接下来便是布尔的历险,然后是故地重游,发现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如此惨烈——带着时间和现实的巨大沉寂,我被困在以时速六十迈穿越沃森维尔与莫斯兰丁海洋湿地的雾夜的火车车厢顶上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在乘务车厢里做梦。
我在花香四溢的黑暗中潜行,那是一个夜晚,我找不到方位,像极了适于奋笔写作的那些理想的丹佛之夜(还有北卡罗来纳州海波因特的推销员关于宿舍、销售漆器家具的犹太男孩的故事),仅仅约略地关系到德尔马,很可能与科迪有关,但是一所摇摇欲坠的房子,树木,黑暗,还有琼·奥格尔维突然出现在门口,容光焕发,美丽而神气十足,看见了我(这令我感到恐怖)——我正要偷偷溜回去取什么东西,一些文件,私人物件,(“贝里贝里迪里”我在半梦半醒间对自个儿解释道,或者是“迪里迪里贝里”,一码子事)——眼下是在第二十街的公寓房,忽然“咔吧”一声就变成了纽约梦之乡,类似联邦调查局大麻梦境的村庄和谢里顿广场附近一带——时代广场上V制式电影——我蹑手蹑脚地走,在空气芬芳的暗夜(就像罗萨里奥[15]之夜)里嗅着门洞——加登就在附近——我想我在梦里预见到了这个公寓——她不在那里,但随时会到来——我新近搬进去,甚至在那里睡觉(就像和那个同性恋小妞一样)——整个夜晚神神秘秘的,床板吱吱咯咯,呼吸急促,实际上我在潜行,躲在那个钢铁牢笼般的脑子里——很害怕看到她,也害怕她看到我,她像天使一样熠熠发光,仿佛我就是那个反基督的黑人,一名对圣母马利亚犯下罪行的罪人——大发雷霆,像圣女贞德那样四处游荡,宝贝,我会回来找你的——也不值得——
在墨西哥,但是沿途在浅色的尘土里,铁路边肮脏的土坯房小镇——霍比在那里,我们在这座小镇上拦住了每一个人,我从一节火车车厢里偷东西——这是一段长路,梦发生的地方是在墨西哥的直上直下的肋状狭长地带,更为可悲的是,在北美洲,如果有印第安人,那也是非常怪异的印第安人——就像诺加利斯的路段道工组工人,只是在一个灰色的尘土飞扬的瓜达拉哈拉[16]——我的母亲,那些猫们,无法判断出发生了什么——
和一个金发男孩一起,他就像堪萨斯城的奥兹莫尔比[17]八八型战士和长大成人的威利·哈伯德,我在墨西哥或南方附近的某个地方,以一个光谱圈式的路线穿越火车调车场——“在一个铁路转辙器上行驶”,就在那个黑色的平结上面,很“危险”,因为当驶过转辙点时,它会像一列玩具列车那样擦出火花来,燃烧起来并把我甩下来——而且也很快——站场里的客运列车像一座座房子,人们在里面,这些奇怪的家像是波士顿运河上的小船——此处,我也想起了格陵兰岛海湾里的金发少年,多切斯特[18]那个当鼓手的金发男孩——我们来到奥里萨巴(公园里)或者洛厄尔玛格丽特科尔高地上的一排房子前面,有大落地窗的大空房子灯火通明,不见我母亲的踪影——我们准备搬进其中的一所房子——我们沿着里弗赛德街渐渐来到“皱柏油角”(大学路与里弗赛德街交口),但是,莫里斯克拉克的堤岸不见了,他们把它拆掉建了威斯塔(其中包括纺织场),所以它巨大而呈峭壁状,就像上个月和金发男孩在路易斯维尔看到的俄亥俄一样——灯火,鬼魅般影影绰绰的,垃圾堆现在一如空战时期,被遥远的下方闪烁的点点灯火美化了,像密苏里河那般壮观——它吞并了波塔基特维尔,几千年、几十亿年的惊鸿一瞥!——金发小子想要抄近路,穿过食杂店后面的那条可笑的真正坑洼不平的小巷(萨克斯记不得它了!),但是乘着一辆一九五二年的新轿车的一群人,一群小流氓,向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叫,金发小子差点哭出来:“我想做的事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让我做,”我表示同情,我们果然抄了小巷,踩着木桶和软绵绵的垃圾堆——出来时就到了穆迪街德图什家的铺子,瞧!穆迪街就像加州阳光谷[19]一样现代,并且有着规则分布的粉红色霓虹灯,我很惊讶,一个变化,很糟糕,像玛丽·伯纳黛特——新酒吧和店铺的粉红色霓虹灯在同一水平线上,不再有棕色的阴影——洛厄尔在旋转中扩展——(九月十六日,在铁路董事会的第一天)……
梦见在一次艰难的朝圣之旅中,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某个蒙古的荒芜之地,当我们(再次)到达(涌动着阿拉伯农夫潮的梦中的)费拉希恩镇上,小镇有一种水泥厂般的单调沉闷的灰暗色调,我说:“不过,在你的镇子这里,我可以装作你的一个囚犯——事实上,根据那些事实,我其实就是你的囚犯——”
“是的,那是事实,”他们说了很多,天真无邪,十分欣喜,特别是那个女人——他们也许以前是蒙古人——我走在边道上,扛着步枪,枪托朝下,像是囚犯惯用的姿势,车辆或动物牵引的旅行装置拉着我们穿过那片废墟,他们坐在我们的车头部位——我暗地里对他们的欣喜产生了疑惑,我们踏上了一次耶稣的朝圣之旅,眼下他们却任由自己的思想受到战事的影响——可我最终还是信任了他们——
然后我们这一整车人在搬动家具,在一座房子里,只是按照一伙调换货车车厢并且半制动行驶的工作人员的同样程序进行,领班头儿对我说“搬那一个吧”,那是一张锃亮的红木沙发桌,我把它推过光滑的硬木地板,推进右边的一个房间里(像是进入第二轨道),那是一间卧室,我们有着孩子之间的那种关系,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囚犯,或者孩子,天真无邪,却在过去做了错事——这个地区一片荒芜,新近可能会有一些新风景,墨西哥居住圈(奥里萨巴公园里的一个很美的池塘周围有一些房子,夜里窗子里亮起灯光)和那个八八型金发小子(像是威利)及费拉希恩的新土地——
我做了个托尔斯泰式的梦,一部伟大的电影,主人公是博尔康斯基博尔迪欧军官,在紧张的事态下,从一个军官的磨球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从而暴露了自己,他们像俄国人一样高喊着祝酒词,当场将他逮捕,他义愤填膺,振振有词——与此同时,我被告知要注意那个“农民”特别出色的表演——那位老费拉希恩式英雄——他穿着哥萨克士兵制服,一个士兵走进他那奇特的房间逮捕了他,那个农民只是站在那里——有一种感觉,不只是我,我父亲也在看这部电影,在阿波罗四十二号,像是现在逐渐绝版的《乡镇和城市》中有关伟大的死去的“迷惘之父”的章节,我记起自己在抽上大麻之前的快乐、力量,那时我知道上帝赐予马丁一家人纯洁,赐福于我那仍未满足的灵魂中的凯鲁亚克家族基因——我们都要观看那个农民是如何处理这些情况的,他从那名士兵的手中拿走枪,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还说了莫名其妙、意义含糊的一句话,然后枪口指着地面,做了一个鬼脸,士兵被这位农民兄弟搞得一头雾水——观众眼含期待的热泪大笑起来,这就是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
那个农民长着一颗大脑袋,戴一顶巨大的帽子,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哀,而军官则带着无尽的怒气——
在火车轨道上或是在沿着轨道行驶的机器上,或是在径直飞越空间轨道的过程中,我在沿途的夜色里看到加利福尼亚,有一队锁链囚徒,十分面熟,像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和酒鬼们,长着普通却因为喝酒而涨得通红的美国面孔,像是列车员菲尔兹,他们被拴在铁链上,不停地颤抖,有一些施虐狂般的肥胖看守完全把他们搞垮了,我看见看守推搡、虐待他们,只为了找乐子,但昏暗中只是隐约可见,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大喊“你赢了!你赢了!”显然一名看守正在折磨某个倒霉鬼,就是为了听见类似这种喊声——我感到恶心——前方仅仅两个街区处,汽车停在一个斜坡上,像是在盛产小麦的中西部小镇,可是,在加利福尼亚路上的粉红色霓虹灯下,我看见分别有两拨小孩子在打拳架,大人们在一旁观看,他们在汽车的夹缝中间打架——小孩子们和大孩子们——是那雄伟壮观的机器——我吓醒了——噩梦都是偏执——
火车驶进了机车库,我在驾驶像个带窗户的马球的火车头,如此这般,科迪、伊芙林和孩子们坐在火车头后部的车厢里——我注意到有其他火车进站,水手,许多水手向列车员要求了(或正在要求)搭顺风车,他们正拎着提包下车,还对机组人员说话——现在是凌晨,一整夜,在火车头的床上,在蒙特利尔那所神秘房子的昏暗房间里,我们(全家人)像蛾子一样争吵着上演一出出闹剧,比如科迪,比如乔,等等,我累了,把火车头停下来,就在这时,可怜的小加比带着悲伤慢慢地、凄凄切切地爬进了驾驶室问我早上好,我最近对他发火来着,现在他显然爱我——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把我那阴沉的面孔转向白天,还有那张备受煎熬的、焦虑的、向东方涌动的脸……
关于那“激怒的贵族”,接着做下去的梦越发悲伤了,那是在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中——这里我看到了家庭生活中的他,这所房子坐落于奇怪的驾驶卡车的纽黑文或是旧梦中的其他什么地方,他有了一个家庭,尤其是有了一个美丽的金发小孩,很有斯堪的纳维亚特色,“像是那位堪萨斯科学家的金发儿子,土地申请者”——(一九五二年八月在搭便车的人)——除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想要亲吻他,他们吻他那性感的玫瑰红唇,那个贵族(多少有点像布尔)尤其欣喜地等着轮到自己并亲吻那个孩子——他“一直有点古怪”,就像哈伯德——事实上,就在那时,我恍惚看到布尔最后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好脾气的老色鬼——只是“等待他那丰腴的亲吻”,来自那彩虹般的双唇——布尔出现在更早的梦境里,可是不知怎的,在同一所房子里,里面塞满了许多棕色的家具,压抑沉闷,可在我看来却很美——其实,我和某人谈论家具来着,我们坐着,另外那些房间里有其他事件发生——整个房子虚无缥缈,几乎又变成小船了——可它的位置肯定是“在缅因州”——或者在大幅度增光添色的堪萨斯州附近的十字路口处,主干道旁有费拉希恩的吉卜赛人在演杂耍,墨西哥式的泥土路像是在戴维家的跳蚤市场附近,汽车在广阔的亮白天空下东西向疾驰而过,墨西哥在此处以“南”(如地理书上所写)——那所房子在右边,在一个小圆丘上,我们突然在房前停下车来(胡祖姨妈一家人在里面),我、我父亲、那个贵族和一名司机一起,一群暴徒围住汽车要打我们——打开车门,对我说“出来”——盛怒之下,我想冲出去用拳头猛捶他们的脸,然后我想到了和我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我那可怜的老爸,他们要暴打这位可怜的生病老人吗?——(我醒来时恳求说:“你们不能打我父亲!他得了癌症!”)——可是,他们漠不关心,那个贵族的所作所为残忍地决定了他们的目的,他们才不管什么人性和父亲呢,当我醒来时意识到我会被踢、被打,并且或许被杀,可是不知怎的,那个贵族——不,他也将被杀、被打,我也这么猜——那个傻瓜做了什么事情——我父亲什么也没说——啊,这世上正在发生什么呀!现在这些人来痛打我们!——窗子里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会说什么?那个漂亮的孩子在哪里?那个天使?在卡米欧酒店里做的梦。整夜都是没完没了的英雄传奇,充满细节的奇妙噩梦,我连续两次丢了裤子,警察还把我当作性变态者来追踪,因为我在丢裤子的同时与年轻的男女中学生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急切地对他们说话,一块轻薄的围巾遮着我的大腿——呃——像是一个奇怪的、极度兴奋的变态圣徒——我第一次登上一列当地的区间客运火车的时候,它沿着一片明亮的白色土地行驶,上面挤满了乘车去上学的学生们——我已经整夜都在蓄谋做什么事——与青少年搞到一起,就像在格林斯伯勒[20]的救世军军队里梦见的芝加哥监狱——我好像是作为正式司闸员登上这趟列车的,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把裤子给弄丢了,我努力遮盖自己,可那块布或围巾不断地滑落,露出我的大腿来,我的鸡鸡没有勃起,我希望没有人看见——“就像”五天前的一个悲惨夜晚的梦境,沃尔多·沃尔特斯的妻子和我一起在乘务车厢里,怪了,我们兴奋而亲密地谈话,就在她要向我展示要点的时候,沃尔多忽然走进来,与此同时她的裙子开裂了,露出一个很小的鸡鸡,我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女人的”——一个长着鸡鸡的女人,就是这样——沃尔多“错误地”理解了我们的企图,我们“没有性意图”——同样,我的小鸡鸡露出来了——我红着脸遮掩,我那没有毛发的牛奶般白嫩的大腿——不知怎的,我进入一所废弃的大学校的院子里,就像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的霍勒斯·曼高中,只不过位置是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新不列颠加利福尼亚土地上,我在那里还是没有穿裤子,策划着如何把它找回来,一些孩子从教室的窗子里望见了我(像是昆斯综合医院的窗子,嵌在橘色的墙里,墙上还有先前挂过的一个巨幅相片留下来的尘土印记,那是我的毕业证书还是弟弟或母亲的照片,我忘记了,或者是我自己的照片)——教师们都不满意,叫来警察(所有谈话的细节,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我四处潜行,寻找我的裤子——然后,在一所天花板高达一百英尺的巨大的房子里,我找到我所有的诗歌、写作手稿,全都是性、疯狂、暴露隐私,在唱片和书本中间四处散落着,一大群中学生跟我一起嘲笑我的滑稽动作以及我对何时丢掉裤子的描述,可是现在他们知道我疯了,残忍地嘲弄我,警察就要来了,我偷偷地溜回下面,找寻我那写满犯罪证据的手稿,“嘘,”我对埃米尔·拉多说,“楼上的女士会听到你说话的!”——我们仰头向上看,在四楼的窗子里是可怜又无辜的加登太太!!!!!——(埃米尔·拉多,我曾经侮辱过他的鼻子,在那个关于约翰·麦克杜格尔德的车间的梦里)——加登太太不会什么也不说,我会有时间的——“太可怕了,上次我在这里没穿裤子,警察自然在追捕我,两次犯罪记录,”我说道——还有一千件乱七八糟的疯狂事情——我感到了跟老亨利街的梦里同样的恐惧,其中我谋杀了某人,或者我是目击证人,在垃圾篓里藏了一件会暴露我的手稿,是粉红色的,像龙虾、毛巾和医院的墙——仅在昨天,我为写了《萨克斯博士》《在路上》而感到愧疚,一个怯懦而愧疚的白痴不断地出产只配扔掉的、无法发表的、类似精神病呓语的狂野而残暴的文字——啊,快来爸爸这里,来吧——高中女生很残忍,男生也是——丢了裤子不是我的错,不知怎么搞的,它在艾肯街桥上从我身上溜掉了——那是如此骇人的一座桥,你走在窄窄的钢丝上,它却大如整个世界——最后,我从一座廉租公寓的顶层窗口向外观望,像是朱利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阁楼,像是纽约上东区乔治·杰塞尔的廉租公寓楼——所有的孩子都在对面的楼顶上玩耍,院子里从一头到另一头拉起了网,为了接住那些坠楼的孩子,每当有人跌落时,其他孩子便微笑着观看——掉下去的孩子在网里哭喊——我对你说过,这很残忍——母亲们不太关心——“他们为什么不在边道上玩呢,”我说——“没有地方,现在文明泛滥了。”——愧疚是一个梦,怜悯是唯一的现实……
大芝加哥救世军,我和一群狂野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女孩——我的钱包、救世军的内衣带来恐慌——难以置信的是,我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长着六英寸长的粗海绵状真菌——如此可怕,甚至在梦里我都不敢相信——一片寂静——鬼魅般的经历,地窖、楼梯、房间、浴室、女孩、男孩们、钱包(我把它藏在枕套里,以免被赤色分子偷去)——
一部宏大的家庭传奇,它发生在海边一套巨大的高层公寓里,在发生潮汐和海战的那同一片海——先前在传奇的开篇,一个大房间里有一些聪明的小女孩,像是与巨大房间里的那个女孩有关,霍尔瓦·海斯掐着一只小猫的脖子,要卡死它,我和另外什么人(乔·加沃塔在附近)极力要掰开他紧握的双手——“你就要把那只猫掐死了!”我喊道——还试图去抓霍尔[21]的脸,揍他的鼻子,揪他的头发,想尽一切办法,踢他的睾丸,想让他放开那只小猫,可是他不干——我们两个人用拳头打他,撕扯他,折磨他,可他就是不肯放开那只垂死的小猫——我的心整个儿都碎了——霍尔竟有如此可鄙的勇气——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结束的,在我那梦境的莎士比亚式舞台上人群散开去,灰色的布景不断变换——第二天,小猫还活着,竟然在玩耍!我震惊不已,高呼“和撒那”[22],精神为之一振——可怜的霍尔无端地遭受了折磨?——犹大要扼死耶稣!或者,耶稣因为一只神秘莫测的小猫而受到了犹大的折磨!然后,传奇突然切换到了高层公寓里,下面是廉租地下室,一个真正的无线电城,或是派拉蒙剧院,一个犹太冬季度假村,一群群的人们——很棒的客人来访,我们有华丽的室内装饰(像是克雷斯基家)——玛格丽特·奥布赖恩家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们——我保护她们——我们几笔遗产——危机来了又去——突然,在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中间,深水炸弹开始在十层楼下面的海滩上爆炸(这是在新不列颠的一家报社大楼,我在大楼的前脸上悬垂着)——“深水炸弹”我们都大声喊叫——“或者这只是在开玩笑,只是焰火而已!”全都疯了——每次爆炸时大团大团的黑色烟雾都喷射到十层楼那么高——我与两个女神童或者一个成年天才女孩和另一个男英雄仓皇逃过大厅,可我警告道:“我们带着自己的贵重财物了吗?”没有——我们没带——我们思想上都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往回冲,去拿我们的贵重物品(回我们的房间,就像我丢裤子的房间一样,仿佛我有一个托尔斯泰式的童年,辉煌的阳光透过凡尔赛宫的玻璃窗照进城堡里,外面是高大威武的树木)——(在厄尼·马洛的安多佛大街附近)——可眼下我们在决定抢救什么的时候踌躇不决,而就在此时一群群来看电影的观光客冲向了电梯,我们空着手加入他们的行列,在我们“垂直下落”了一层又一层楼时,楼层指示灯闪烁不停,我担心会有一个深水炸弹突然炸断电缆,把我们都害死——在这家庭大逃亡中,这里就像是吉拉德死去的那天夜里,亲友们在楼上的卧室里大呼小号,外面燃放焰火的声音震天动地(是我们放的,我那些表兄弟们偷偷溜出去放的)——是的,宁,往昔童年时代那年幼的宁是女神童之中的一个,我和她一定是想到了在一片废墟中抢救什么带给贝利一家——在吉拉德死去的时候,我肯定是觉得世界末日到了——是的,随后密密匝匝的观光客们显然在我们的公寓里重重地踩来踩去,传奇中我的一个主人公显然已经死了(霍尔?猫儿?),我们这些小不点儿在成人世界发生灾难的巨大爆炸声中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救援,啊,我那小灵魂的悲惨生活又回来了——
在湖景大道的大房子里,中央村往昔之夜,一个类似曼纳里的人,年轻的列车员曼纳里类型的推销员,正在和我闲聊,等待南太平洋铁路局董事会对他进行面试,董事会里面有科迪,他们将决定是否应该录用这名推销员——可他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有点可悲,以至于我当然完全赞同录用他,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更好地推销样品呢,事实上,“他已经卖掉了许多样品,而且对他的工作充满热情——善良的上帝呀,为什么不用他呢?”——而且,这个推销员让我想起了善良的老吉米·比索内特埃米尔·凯鲁亚克,洛厄尔的法裔加拿大人,我全力支持他,我穿着拖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就像一九二八年布兰奇的丈夫在那里悲伤地与人口角一样——“推荐录用他,”我对科迪说——就在小山脚下,最近我在那里(邦克山)骑着那匹向东跑的白马多次飞奔——科迪只是像往常一样哼哼哈哈地含糊其辞,不过在梦里他多保留了一点人性,像一只不那么空的葡萄酒瓶——董事会的成员们聚集到一起:一个大块头官员,像韦恩·布雷斯那样没有表情,没有多少话,还有一些没有头脑的、阿谀逢迎的下级司闸员。与此同时,“曼纳里推销员”已经到了马路对面的老教师之家,居然在跟我昔日的一些文法学校老师谈论我,其中一个却否认真正记得起我,因为时间实在太久了——“好吧,”——我说——董事会召开会议……科迪什么票也不打算投,因为与他无关。布雷斯会投反对票,当然是作为经理层的代表;司闸员们都跟风。我不是董事会成员,可我还是打算做一次煽动性的、给人深刻印象的演说,推荐曼纳里,并且提出一些有利于铁路局的显而易见的务实的理由(我将向他们证明),因为我喜欢他这样一个可怜的迷途的夜行人,最好还是帮帮他——然而,一切都在白日梦醒来时结束了,在这该死的铁路上我他妈的两天里只睡了三个小时——他们可以猛掴美国的屁股,连同所有的铁道和铁机器——我打算回布列塔尼半岛警告我的渔夫们:“不要把船驶到圣劳伦斯河口,你们先前就是在那里受到了愚弄——ils vous on joué un tour[23]。”
我猜想那是我的生日聚会,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我结婚了,我的同代人举办了一个大型聚会,向我表示敬意,场景是一所单层的大房子,它有些元素像我五岁时的希尔德雷斯街上凯洛斯通家的房子,有像格肖姆的依迪博伊家房子的元素,还有像萨拉大道房子的元素,因为布局是厨房通过会客厅伸向街道,而且院子另一端的小别墅有艾丽斯·克里根的特征,但终究不是——我母亲在身边,可能是她安排了这次聚会,可她不肯参加,怕打扰我们(啊,加比·吉恩!)——当然,纽约的元素不断地渗透其中——红酒、啤酒以及各式各样的饮料都备好了——吉姆·卡拉布里斯就要到了,科迪和伊芙林也要来,还有成群的地下人,但都穿着考究,很酷,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但听说了这个聚会他们便来了,对我的成名几乎流露出敌视的态度……沃森一定在那里,马德琳也在——朱利恩——可这些人,这些朋友都是强大的亲密的复合体,不是现实中的样子,因为可怜的头脑渴望这样——大家都到了——一片安静、礼貌的嘈杂问候,刚好与一次聚会的开始气氛相宜——但是,大家都记得我说过“预期发生的事情并未发生吗”?——(我是一名作家,一个可怜人)——毫无预兆,聚会开始陷入僵局——没有笑声——不祥之兆——那些地下人只是尴尬地坐在那里,不对任何人讲话——加登试图讲话——科迪干脆一言不发——有些人来了,有些人散去,没有多少快乐可言,也没有人喝酒——大家一群一伙地“暂时”退场,去到街对面的酒吧——天开始下雪——忧伤的气氛加深了——不久,大家都意识到这场聚会遭到惨败——同情的表情浮现在一些人的脸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焦虑地议论着这场聚会——有些女孩脸上带着安慰表情,来到我面前——当然,我本人并不着急,因为我已经在雪地上不远处莱昂内尔的廉租公寓房里安排了一场小型私人聚会,而且已经从那里数次往返,回来参加这个“正式的”主聚会——莱昂内尔那里有唱片、大麻、几个女孩、丹尼·里奇曼、约瑟芬——但是总是这些令人心碎的组合体而不是现实真面目——科迪也在这个副聚会中进进出出,就像我们与莱昂内尔和丹尼在德尼·布洛家跑进跑出一样——事实上,德尼也在那里,刚从船上下来,(无疑)买了很多红酒和啤酒,带着深深的失望,像往常一样——最后,聚会的人几乎所剩无几——前来聚会的人们相互间保持沉默,无法交流,以至于留在我的客厅里的几个正在迅速喝醉的亲密朋友把这当成了当晚的一个惊人的话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我有点焦虑,因为我那善良的母亲为了给我举办一场美好的生日聚会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科迪在厨房里卷起了一些大麻烟卷,给坐在桌边的我和巴克尔各留了六根,然后便离开了(没做任何评论,也就是说,他没有介入我的麻烦,也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人打交道,其实我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急于听到科迪的想法,可是没有听到,因为哪怕是作为一个复合体,他也已经无法做出这种判断)——我站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带走了饮料——在这个露天小院子里,夜晚的雪花落在我身上,我深情地凝视着那座遮着百叶窗的小别墅(就像在1047号住时科迪后面的邻居们)——我对正在抽大麻的巴克尔说:“这是我过去的小房子——多么奇怪呀,我成长并成功的果实之一居然就是在我的后院里盖了这所永恒的小房子,啊,鬼魅的夜!哦,神圣的雪!这些谜团——我的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呢?”我考虑是否该抽那种大麻烟,以便更好地研究我的小房子——住在这里面的邻居们现在不在家,一对“老夫妇”——可是,不,我已经戒掉了大麻,它使我的灵魂出窍,“如同它在科迪身上起的作用”——这所小房子有老姜饼做成的屋檐,棕色的,在往昔的某个国度里逝去的幼儿期的一所童话房子——可悲呀,我回到我的聚会上,酒已经快喝光了,客人已经寥寥无几——我穿着大衣,坐在椅子上,郁闷中——那架钢琴,有人在弹奏,最后一支钢琴曲,在空酒杯中间——一想到人们竟会把一个可怜的聚会搞成灾难性的一团糟,大家都悲痛欲绝,无法谈话或交流,直到他们尴尬地意识到……整整一代人都在遭受折磨……朝我走来的是我爱过的那位肤色浅黑的女孩,我现在多少还爱着她——她是“吉姆·卡拉布里斯的妹妹”,或者也许就是吉姆·卡拉布里斯本人,但“肯定不是玛格丽特”,更像玛吉·卡西迪,性感、忧伤、亲密暧昧——而且她与马德琳·沃森非常相像,我一想起这些名字来就不寒而栗;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来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共度早晨吧——聚会结束了,别难过——安慰安慰我吧。”
“安慰你?”我说道,开始感到窃喜,“怎么说?”
“只是安慰我——以你能想到任何方式。”我马上想象自己最终用热吻和爱把她吞没——爱她令我心碎——而且心怀感激——等一下——我顺便匆忙地责备自己:“她的家人几年前就希望你娶她——她那时爱上了你——那么到现在你拥有的不仅是她,还有很多钱”——“而你却放弃了她,只因对自己抱有某种可悲的虚妄幻想,因此你现在的聚会很可悲,傻瓜。”与此同时,琼·奥格尔维一直在我的聚会上进进出出,和那些地下人待在一起,像一个陌生人,一个旁观者——她与他们谈论其他事情——可我的一群密友,包括马德琳在内,谈论的只是忧伤,这群人很不错——我同马德琳一起出去,到了水边码头区;在那里,她的一个海员朋友在码头的角落里,外表英俊,肌肉强健,手臂长得出奇——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墙边,开始深深地吻她——她把手伸向了我,一开始我惊恐地想到她的这种“安慰”,可她只是伸过手来拿我怀里的一夸脱红葡萄酒——她喝了一口,背靠着墙,暴徒贴着她的胯部——我很惊异——好像我也认识这个家伙,可我自然妒火中烧——一分钟以后,我也试图将她推到墙边,像那样吻她,尤其是想到她会很柔软,用胯部迎合我,正像她对待他那样,可她拒绝了,迅速溜走,我最后没有吻到她,只摸到了她的面颊——(“让你的梦见鬼去吧!”伊芙林说道。)我甚至不敢问她想要什么“安慰”,不知怎的,我也辜负了她的请求,——这是玛吉·卡西迪的角色——她那富有的父母扮演的是玛格丽特·卡拉布里斯的角色——
回到聚会上,现在是另外一天了,房子已经变成了一间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桌旁工作,一定是个星期一的早晨,天空灰蒙蒙地压在窗子上,从地点来看(俯瞰纽约),是金斯布里奇的医院病房(在“奥尔巴尼”[24])——我的桌子在北端,我的床也一样——沃林顿的桌子在南边,黑人约翰逊在那里,垂死的凯泽先生也在那里——(曾经在)——聚会的元素仍然到处都是,可现在大家都在工作——有一些小册子、文件夹、杂志,眼下马德琳很忙,肤色也没那么黑,在工作中,不那么性感——发生了一些神秘事件——甚至那些地下人也带着文件在西厅进进出出——可是沃林顿在他的桌边一直不断地轻声讲话,或者在口授文件,一点也不慌乱——我对我的工作感到困惑——我听见他说:“我们要以爱心去工作,要不就别做——”我看到这些信心十足的话语也印在他的小册子上,小册子正在我手上——“我们都要以爱心去工作,没有其他。”——以爱心,用爱心——爱心——他在一个庄严的公事公办的办公室里宣扬他那奇怪的论调,他甚至不觉得难堪,我现在突然认识到他是一个伟大人物,一位圣徒,他对此坚信不疑,偏执得几近疯狂——特别是因为我的聚会给了他坚定的信仰动力,大家都了解这一点——伟大的沃林顿宣扬爱心,就在我们中间,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从他的办公桌后面——但是,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都知道当权者不会倾听,沃利在他的“爱心”工程中已经成为一个怪人——但是,我被感动了,夜里惊醒时心中满怀敬畏和感悟——
那个迷人的金发女郎在裸胸跳舞,在一个金色的舞台上,面对着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郁闷听众,一个类似莎莎·嘉宝的美人——在某个时刻,她开始拉裤子,你能看见她那维纳斯之峰的棕色毛发开始在性感摇摆的大腿之间显现——老太太们开始在兴奋中有礼貌地退场,最后就连年轻男子都站起身来,在座位上开起了地方领导人秘密会议,我甚至听到他们中有些人大声要求委员会、绳子、私刑——喧嚣声越来越集中——金发女郎继续跳舞,她那球状的柔软的白色巨乳和浅粉色ru头在舞台聚光灯的金色灯光中上下跳动——我开始大喊:“停止骚乱吧,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好好欣赏,看看她吧——别去想你们那些私刑和法律了——这就是你们感兴趣的一切?命运和爱情正盯着你的脸,在你可能的时候啜饮它吧——另外,你们不会想要像这样伤害一个好女人吧——”没有人听见我的话;那些愤怒的南方人正在用南方腔调大声地喊叫,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他们有着如此神秘的邪恶特质,而且还有是有组织的——人群冲出剧院——我跑向舞台门,我追赶着金发女郎,她现在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蓝裤子,正拎着旅行包匆忙地跑向公交车——穿过营地剧院后面的一块田地——她摇着头对我说:“唉,我猜这在夏洛特行不通——埃尔迈拉是我的下一站——我已经在路上巡游表演了一个月——在基瓦克赚了不少钱——”等等,带着演艺界的庄重和“天真”——谈论一些关于真实的政治世界的话题——她是矮个子,上帝,在舞台上那么高,雕塑一般,体态丰满,在这里却是一个矮小而严肃的金发女艺人,穿着便裤健步如飞——飞快,走得飞快,我几乎无法跟上她的步伐——
然后我重访加利福尼亚塞尔马,我一九四七年摘棉花的地方,和比依,还有孩子一起住在一个帐篷里——可现在整个棉花田里都是建筑物,奇怪的棕色的杂货铺式乘务车厢在铁轨上隆隆行驶,像一所真正的房子那样宽敞,里面有灯光,架子上有货物——为了“使用”路段道工组的人手——我穿过这些垃圾杂物,走进一家店铺,一位皮肤浅黑的性感美女转向她的父亲说:“看,所有的男人都冲着我来了”——这是在我以赞赏的目光打量她并且说些什么以后的事情——
“好吧,艾琳,”她那长得像俄克拉何马人的瘦瘦的父亲说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坐在固定的长凳上,在桌边等待服务——我意识到她是“艾琳·莱茨曼”,这是“石油大亨莱茨曼”,她的父亲——我意识到我和她在一起能够得到钱财——
“你认识谁谁谁吗?”她对我说,“谁谁谁的表亲?”
“当然——那一位——”
“那位表亲将要在石油业继承一百万——”(这我事先就知道。)
我开始醒来,把她的性感全忘光了,一心只是想着自己和他们关于这几百万巨款的事情——(火车鸣笛声,敲门声)——
就在那一天,我在圣马特奥[25]第一次看见有一所农场房舍式样的带轮子的棕色预制板房被推了出来——径直推到了马路上——我对司闸员尼尔·麦吉提起这个梦境,他大笑着说:“好了,一定是个噩梦喽!”
我想要偷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套头衫,在公园街对面一家犹太服装商店外面的柜台上——就在同一地点,我曾经观看那个男孩骑着脱缰的马奔逃——纽黑文,但也是有多座公园的芝加哥,当我醒来时便意识到那其实只是旧金山,公园也只是从波士顿挪过来的——可我一把抓起那件羊毛衫,就像抓起店铺里的一罐斯帕姆午餐肉一样,试图把它掖到我的大衣下面,或者用双臂抱住,漫不经心地穿过蒙特利尔路上的车流,走到公园里去,但是就在我醒来时,他好像看见我了,而且我只是梦见偷走它,做了个白日梦而已——粉红色的,羊毛,我根本就不需要一件毛衣,埃德娜有一件粉红色的,我曾经有一件红色的开司米羊绒衫(在哪里?)——(什么时候?)——(格林尼治村的芭芭拉·戴尔)——我想要的是粉红色羊毛衫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的安全感。
我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安吉正在试图从货运列车尾部的守车里下来,我看见她在铁轨上,手里提着重物,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凭她的老腿跳下高高的列车阶梯很困难,可她做到了——她看起来是多么矮胖,多么可悲——多么漫长的煎熬,在那疲惫的最后几年里,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最后,经过了一系列“迁移”,在夜里,她站在扳道岔旁边,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看起来如此疲劳、衰老,头发花白,现在终于疲惫不堪,体重增加,行动变缓,不再有生命活力——“坐你的转辙机,让——别用你可怜的腿走路了——坐车——然后回家来。”听到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就要“坐我的转辙机”到另一头去,那会是我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现在我们就要休息——这么努力地工作——我的心碎了,上帝,为了这位孤独可怜的母亲,是你让她生了我,为了她那可怜的口音,她用一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腔调说出“转辙机”这个铁路用词,像是在对她的婴儿讲话——在人间不友好的严酷环境的压力下不得不用这个刺耳的俄克拉何马流动农工的土语——啊,主啊,救救她吧——救救我——她是我的天使,我的真理——她“转辙机”的发音为何让我的心感到刺痛——那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英语用法表达了它的屈辱意义——非法裔加拿大人都不了解这一点——
然后(几周以后)(又是在科迪家),我梦见我和科迪在墨西哥城,可是,一个荒凉的卡尼广场正像在洛厄尔,而实际上就是在洛厄尔,只有一些家伙在广场上愤怒地争论,他们长着亚美尼亚或叙利亚人的奇怪的黝黑面孔而实际上却是墨西哥人,广场的灯光以外是一片黑暗,有着浓重、柔和的墨水般质感,像是大墨西哥城的夜晚——这是卡尼广场,在梅里马克河与布里奇街的交口,左边是邮局和礼堂,而霓虹灯是柔和的深色调,比如血红、深蓝、墨粉、翠绿——特别是那种夜空蓝,那种蓝色燃料的颜色浸透了广场以外的洛厄尔红砖学校里面的芬芳空气,我惊讶于洛厄尔与墨西哥城的相似——可是,在位于布里奇街上的布尔家,他在灰色的公寓房里面,看似无精打采,“一心只想要回他的钱”,不想出门,对于我的在场不太感兴趣(正如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所说)——科迪已经走了,我说:“可我们连奥格诺街都没去呢!”——他只待了一天,或者仅仅几个小时,可这对我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言论曾经是我们关心的事情,现在不再是了”,剩下的只是那浓稠、柔和、深沉、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西班牙或印度或新世界城之夜了——坟墓的蓝色在霓虹灯里,老鱼的秘密在老鱼街上,默塞德的小棚窝里的灯光投出的深红色悸动留下深色的印痕,整个洛厄尔墨西哥城已经变成了一个稍显陌生的、丑陋却柔和宜人的夜晚,我可以独自一人听任头脑徜徉其中——我最后来到了奥格诺街的妓院里,她们有两个人,有一张遮着被老鼠噬咬过的粗麻布围帘的普通轻便小床,为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场口角,钱,科迪或者什么人刚走,说道:“啊,可她们真的很脏,”而我知道她们其实不脏,只是一些头发油腻的印度美人——(“那么这不可能是我!”科迪大笑。)
就在醒来之前,我坐在桌边,厨房里,与妈妈和宁一起,但是却在圣何塞这里,在科迪的桌边,我从一只大罐子里倒橄榄油在我的烤面包片上,“少倒点!”他们说,可我洒的油足有一英寸那么厚,为了弥补损失,我说:“好吧,把那橄榄油留到今晚,我们把它涂到烤面包片上,洒在土豆上,别担心,留着吧,我从不浪费任何东西。”我没有浪费。
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垮掉派之梦,那是在圣丽塔教堂附近,在穆迪街以外的那条街,但是,当我和我母亲、我妹妹宁乘坐一列火车沿着马默斯路行驶的时候,一个女人冲上前来,大声喊着:“我要见黛娜·肖尔!”——她,黛娜,就住在这条路上,就在那所文法学校的位置——在一所房子里——她有一辆“金丝雀黄”的jeepster[26]或敞篷汽车,我指给那位女士看,并且说,“那边就是她家喽,奥莉维亚·德哈维兰有一辆金丝雀黄的小汽车。”——(搞混了名字)——我母亲和妹妹陪着那位女士,可我留下来没去,忽然就在一所从萨拉大道移过来的房子里了,这是个星期日,我是三十岁的垮掉派哥哥,家里的闲人——“黛娜·肖尔”就站在她的房子前,见我领着那个四处讨要名人亲笔签名的女士来找她,便以那种“打官腔的”或者“好莱坞式的礼貌”神态看着我说:“你何不跟我们一道进来?”(这会是一场不明不白的做客经历。)
“哦,不——我忙着呢——”但是,他们能够看出来我在屈服,头脑里开始算计着结识“奥莉维亚·德哈维兰”会给我带来哪些好处——于是,我让步了,却是以一种明显的垮掉派方式,我们走了进去——
“我是一个小说家,”我马上宣称,“你应该读读我写的书,”我对女主人说,“你丈夫也是一个作家——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马库斯·古德里奇。”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黛娜·肖尔其实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眼下不得不打破这个幻觉,我说:“哦,好吧,当然喽,是的,你是黛娜·肖尔,我一直以为你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这实在令人尴尬——而且我没有刮胡子,站在她的客厅里,她兴味索然地招待我,我就像更瘦一些、更年轻一些的梅杰·胡普尔,他实际上浅尝了一下早年成功的滋味,随后便又失去了一切,回家来靠着母亲和妹妹养活,可他仍然继续“写作”并且拿出“作者”的派头来——在那条小街上——可眼下,我妹妹见我笨手笨脚地搞砸了所有的事情,于是便插手进来,开始试图以一种更具垮掉派特色的可怕而笨拙的方式打动黛娜,她磕磕巴巴地讲一口法裔加拿大英语(多次试图表现出“社交灵敏性”)(而且令听者感到痛苦),长篇大论地谈论这个如何,那个如何,如此这般,为了显示她自己曾经有多么时尚以及我们的真实背景其实比表面看来要高雅许多(尽管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兄弟,她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掩护我,也为了刺激我,因为对于如何打动像黛娜·肖尔这样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黛娜越发兴味索然地听着——我母亲站在一旁,很像最初那位前来讨亲笔签名的女士——事情就以这种惨淡的垮掉派调子结束了……我满怀焦虑,啃着手指甲——这是我们真实生活的喜剧——
在这一带,我还是一个自成风格的浪荡子,随时准备勾引所有那些家庭主妇,可她们其实根本不想和我有瓜葛,除了几个年长一些的,她们是想结交我母亲——
夜里做了整整十三个小时的梦——我拜访了类似安多佛大街上的“埃迪·艾伯特家”,房子惊人的富丽堂皇,先前也梦到过,“厄尼·马洛家”的房子当然是在安多佛大街上,与我梦中丢裤子的那所房子有着“无名”的关联——新不列颠,足球场,河流,防波堤,哈特福德新奥尔良那闪烁着光亮的黑暗林荫道,我住过的公寓房——在现实生活中给我看过一张百元钞票的埃迪·艾伯特的父亲出现在这个梦里,在富有的麦克斯托尔的起居室里,我从安多佛街进去,停下来欣赏富丽的现代风格的建筑正面,像是西班牙风格,只是更为简单,“这些人拥有几百万”,一所气派的托尔斯泰式房子,有着多个厅堂,发生过许多事件,壁炉边坐过一代代封建家长,我向每个人问好,在那片位于克雷斯基的圣雷莫或是什么塔楼的无名纽约——老天,对于我认识的那些犹太百万富翁来说,一条厚地毯的意义甚于拯救在这痛苦呻吟的人世间受苦受难的二十亿凡人——比尔·克雷斯基的邪恶智慧!在埃迪·艾伯特的浴室里,我停下来朝外看,他的姐姐“杰基”(以杰基·克雷斯基命名)开了一辆旧车回家来,抱着一只宠物火鸡从车上下来——非常漂亮,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睛下面有性感的小眼袋——我在观望,像是浴室里的自慰者,留心不让她在这个梦境里梦到我在看她——富有的杰基,我可以娶她,获得几百万资产,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我,而且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记得在一九三九年她十七岁时,浴室旁边是她的卧室,眼下她肯定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荡妇,对貂皮大衣的需求推动了相关工业的整体发展)——但是,在这里她仍旧是一个年轻姑娘——外面天灰蒙蒙的,好像在下雨,就像那可悲的安多佛大厦——而且,在菲比大道的房子那里,有一只小猫浑身浸透了水泥,人们以为它已经死了,把它放在树枝上可怜巴巴地等着腐烂,但是,我忽然看见它试图挪动身体,仍然活着,我大叫一声,跑到母亲面前请求她帮帮它,她拿了一把刀子或是一根木棍去刮,用热水把它浸湿,它疼得大叫起来,我原以为它已经死了三天呢——我努力想象格肖姆、菲比和萨拉这里有谁这么野蛮,竟然开这么一个愚蠢的玩笑——(当然,就像《生活杂志》里的那只猫)——在我玩赛马骑师游戏的绿色门廊上(栏杆上拴着马镫),我母亲努力尝试挽救小猫的生命——她的脸由于紧张而绷紧,却不肯放弃——那只猫还活着,不停地扭动,它那小小的灵魂居然设法活下来了,简直令人惊叹……
还有一些其他的梦,它们都具有传奇色彩——今晚的梦,我就只能记起这两个来——它们来自同一源头,巧妙地紧密汇合成一条水波不惊的涓涓溪流——我醒来时在小鸟的鸣叫声中满心欢喜,恍惚看到了印第安人蹲坐在蓝色天空下的棕色山峦那柔软的棕色土地上,这不是西班牙而是墨西哥——在洛厄尔的萨拉大道上,一个春日早晨八点钟,预言般的梦境——为什么写作,像卑微的圣弗朗西斯一样有着无尽的欢欣——徒步回到纽约去,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在东区大街上见到跪着的欧文和长着斯塔夫罗金式眼睛的朱利恩——在你内心保留爱与欢乐的源泉,在你的灵魂里做了孩童,重新成为那个孩童,在下一个十五年的艺术生涯之后忘记文学和英语,隐居在沙漠里斋戒、祈祷,降临到人间的美好村落——
糟糕的梦境,我又回到了琼那里,在灰色的乏味的套房里四处走动,这套房花了一大笔钱,却有必要,因为她暂时怀着“我的孩子”,需要有个固定住所,因为我的孩子的缘故,大手大脚地花钱目前名正言顺,因为我就要终生做牛做马的缘故,这种解释目前合情合理,无需再考虑那个吟游诗人和他的苹果树枝——我也已经明白我们之间无爱可言了,可我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就站到了那里,那是一个临时租处,位置在我梦境中的谢里登广场附近,她嘴里衔着用来固定尿布的别针,我其实连一眼都没看那个婴儿,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也不在乎,只是看到肉体发出的光芒时有点惊惧——我想我是被她在坑里发出的魅力光芒迷住了——但是,我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那是不可能的了,这种虚伪和成人之间的憎恨被强加于儿童那天真无邪的本性上面,孩子们应该住更好的房子,可我主要是很恼火,想要离开,计划在一个小时之内拿到一个大帆布旅行袋,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去,在天亮之前走掉,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我的意图,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再次叫来警察——美国:在西洛内[27]的意大利,巴斯提亚诺朝这位哭泣的妻子扔椅子,在美国,这个妇人一手拿着警方电话号码,一手抱着我的孩子,孩子包裹在大量的账单里面,多得令人咋舌——巴斯提亚诺会心情郁闷,并且惊声尖叫,可是傻瓜懦夫琼斯是一个吞吃女阴的可怜虫,正被他吃的东西吞噬,在白色霓虹灯的耀眼灯光下,他的睾丸被支援法庭的女勇士和女同性恋者、《生活杂志》、《好管家》、内务局、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的严肃面容和男子汉的拳头砍掉了——啊,卡夫卡,你还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表述。
而且,我一直在东游西逛,或者被——一个——性感尤物——艾丽斯·阿塞瑙尔特或者管她什么名字的人追赶,她是一个邪恶无脑的美女,对琼心怀憎恨,她试图利用我在她们之间挑起女性事端,她们是同性恋者——我了解这一点,可我惊异于这个花瓶女孩的性感,我抽着大麻烟,试图真正忘掉她,却花费了大量时间避开她,我们就在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里,上帝,她看起来与琼和我结婚前那些阴险狡诈的日子里的样子没啥两样——一切都灰暗无望,如果这一切会发生,我就要把脑袋搁到铁轨上去——
昨天夜里梦见的是我父亲,在圣何塞的火车场里,我刚跑完一趟运送锁链囚犯的旅程回来,他在那里,穿着沉闷的黑色铁路制服,看起来像那个拿着雪茄、愁眉不展的老猪头(格里夫斯)——提着一盏灯——一切都暗淡无光:铁路上的黑色泥土、闪亮的铁轨、煤烟、昏黄的灯光、红绿信号灯,在这片毫无希望的平原上我说:“嗨,爸,你去哪里?你在家做什么?妈在哪里?”我问他各种问题,试图同他谈话,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拒绝和我讲话——我很悲伤——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捶打着枕头说:“这种父子关系已经太过分了!”——(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这场梦里,我父亲显然就是科迪,让我想起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嘴巴因为生气而鼓起,面容阴郁,下颚紧绷,眼神漠然——主要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讲话……我父亲多次对我做出这副样子——我是谁呢?
“我母亲怀孕了”,她将去芝加哥做流产,所以我得独自在这座城市待几天了,一个周五晚上,我正快步离开这个台球厅,我穿着浆着硬领的白衬衫和粗花呢运动夹克,像过去在预科和大学里那样啪嗒啪嗒地走路,我先是迅速扫了一眼棕色台球厅里,看男孩们都在干什么,还有那一张张牌桌,然后我就冲进了灯光闪烁的城市之夜,我有一周左右的自由时间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我年轻而快乐。
在一所房子里发生了一系列无法描述的事件,我正要穿上一件绿色的运动夹克衫,系上一条绿色的针织领带,色彩非常鲜亮,活力四射,几乎像是把绿色涂抹在斜纹布上并且上了釉——我正要把它系在大衣领子上——可是我没穿衣服,我病了,像是得了麻疹或百日咳——蛇形的领带在画面中央。
模糊的地点和事件一直把我从梦的轨迹上抛下来——巨大的篮球场上像是有神秘事件发生,喧闹而悲伤,像芬威球场[28],只是有陡峭得骇人的看台,像是一座雄伟的大都会歌剧院——令我想到一九四三年的旧梦,在利物浦的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我父亲和船上下来的男孩们,还有许多拥挤的船运窄道,外面是锈蚀的桥梁——混乱不堪——人群的响亮喊声、活动、游戏、径赛,有时我独自一人在看台门后边宽阔漆黑的走廊里,我四处游荡,寻找一个巨大的房间,就像在乔·福蒂埃家里,他母亲的房间和他那诡异的地窖都大得像把洛厄尔高级中学搬到了地下,整个房子有时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船——我讲过那套“新城”寓所里面的硬木地板以及我父亲生病而我不得不去工作的事情吗?——这些梦境——还有另外一个同样模糊,却与此有关联,因为那个体育场的看台也是布鲁克林电影院的楼座,总的来说,它是活的棒球斗牛竞技场——尽管来源于将会发生的事情,它会如何发生?——柠檬湾向远处延伸——德彪西[29]乐曲中的少女超越时间,恒久存在——直到永远——
那么,我就要穿越埃尔帕索[30]了,一个清晰的梦境,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一片荒野,有一些梅赛德斯汽车和简陋窝棚杂乱地堆在一处,像在小偷市场一样,那里也有绿色棚屋、撒落着果子的泥泞小路、阿拉伯人留下来的秽物、蹲在地上的身穿棕色褴褛衣服的人,遍布在印第安城早晨的湛蓝晴空下的一个又一个街区,一千个有毒的锅里冒着烟,还有奇怪的隐秘的长袍、四处乱扔的橘皮、香蕉,直到尽头——我和某人一起开车经过,大声喊着:“看这野蛮的埃尔帕索!——猫告诉我,假如你住在商业区,这是美国最野蛮的地方!——这肯定是商业区了!”——前面的街区开始出现一座鬼魅城市的摩天大厦,可这不是墨西哥城,它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平原上,不仅是只有积雪、月亮和山脉的得克萨斯州,因为我忽然看见了阿帕奇族[31]、纳瓦霍族[32]印第安人骑着他们毛发蓬乱的小种马在市场棚屋的一片可悲的废墟之中近似于水牛帐篷前一路小跑,他们戴着被得克萨斯平原的雪浸染过并已卷边的软塌塌的骑手帽,还有鲜艳的大毛毯遮盖在他们可怜的小杂色马上——得克萨斯州、圣乔和真正的老美国的独立,凄凉而冰冷,蒸汽从他们棕色的嘴巴里冒出来,轻薄的烟雾从热度不足的火堆上升起来,二月早晨的天空冰冷、湛蓝而生动——埃尔帕索有着边界线、纳瓦霍印第安人、市场棚屋和粪肥堆和小种马、忧伤的印第安人和贫困的垃圾堆——埃尔帕索商业区废弃的大梅赛德斯——我如痴如醉!我想要下车在那里住下来,在铁路上工作,发掘它,如我所计划——尽情享受!
早在我在铁路上工作之前,先前在有“肋颈”之称的墨西哥大陆上旅行的梦境里,到处总是铁轨——铁路——忧伤的山峦——铁路、黄土地——漫长而悲哀的旅程——现在我在墨西哥城,我住进了布尔和琼的奢华公寓里,琼到底还活着——他们有华丽的棕色家具,但是不知何故,他们不得不与像是父辈并且乏味得可怕的一对年长夫妇同住,一个四十岁的俄克拉何马画家或木匠,和蔼可亲却疑神疑鬼的,假同性恋者,和一个滑稽的疯疯癫癫的瘦小中年女人,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维拉·布福德),像塔卢拉一样性感——我走进卧室,与琼有默契,我们打算干一下了,我们一起上床,琼东拉西扯地讲话,可突然那个女人也跳上床来,把那俄克拉何马佬也引来了,他看来对此感到不快,或者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我他妈的不得不离开这所舒适的房子——所以我没能干一下可怜又可悲的琼——布尔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沉默不语,对我那些埃尔帕索纳瓦霍小种马不感兴趣——(就像是有一次我在一一八街,服了安非他明后躺在琼身边,黑暗中,布尔走进来,坐在那里对我们讲话,我想)——那个疯女人其实不想性交,只想制造一个事端把我赶出这所房子,正如我一直怀疑E一样。于是,我再次来到户外的印第安严寒中,回到埃尔帕索,灵魂里载着天使走在肮脏的雪地上,哇噻!那个埃斯帕索呦!
所有那些狂喜的小同性恋芭蕾演员都在那里——那是剧院,我在那里,那座阴森的老歌剧院、高级中学的礼堂和班会厅,伴随了我一生的时光,有来自时间之地的所有舞台和演员的暗示,后面是所有那些走廊、道具、跳舞的女孩们、幽灵、换布景的人、舞台管理人员、朗·钱尼父子、厄尼·马洛斯、马德琳穷困时的玩具娃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座位、黑暗、灯光、爆裂声、事件、欢呼声、胡言乱语,走到后台,下落的沙袋、马克斯兄弟——如果白墙上是那嫩树枝的话,看在基督的分上,公交车不会为树叶而咆哮,也不会让小孩子们大声叫喊,唱盘在转,那机器把一切都淹没,边转边吸入白糖、香料、火柴、飞扬呛人的尘土——狗屎!那是剧院,是巨大的梦想,大得不可理解,等不到天亮了!呀呸!
墨西哥之梦
一所巨大的牧师住宅,我住在里面,铁路在附近——一个四处游荡的陌生人试图干我或买我——可是我很高兴——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一口井——秋千——在墨西哥的第一个清晰的梦,可我不记得了——乔在那里——梦发生在失落的美国——
我们在法国,我和科迪、伊芙林,开车穿越国土,我躺在旅行车后部的毯子和床单上面,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我说:“等在这里很热,我们去巴黎吧!”可是,科迪在油泵那里忙着,打算在这片上下起伏的土地上待上一阵子;这个国家四处挂着一串串达利风格的路标,树荫下贴着穆特和杰夫的卡通画[33],一个疯狂的地方,有一条路飘带似的从中央越过小山延伸到巴黎去。可我不相信我们真的要去巴黎,我非常不耐烦。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做了这么一个黑暗的梦。在一个冰冷而狭小的房间里。
里士满希尔之梦
一座光秃秃的荒凉小山,“在墨西哥城外”,我藏在洞穴里,朝海洋那边看,那边也有一个奇怪的沙滩,在荡漾的微风中,人们过来找我——我最后得到了一袋好大麻,微笑着用手抚摸它——一个朋友在附近——有些事件发生——
军号吹响,在一个白沙铺地的院落里,我和在医院的梦境里穿过麦克阿瑟将军炮火的同一个士兵在那里,有一些帐篷——右边,在黑暗的小隔间里,我们做什么事情时被人捉住了;医院有红砖墙——我可能穿着一件圆点衬衫,可是更像是灰色帆布,还有从大象场上猛跑过来、搞得狂欢场上灰尘四起的什么东西,看台、夜色、等待的人们——等待焰火——有人给我一条白布单,或是裹尸布——院子里有帐篷、军号——我们正要离开这里,到类似英格兰的什么地方去——他们在巨大的炖锅里煮汤,在放了猪油的铜锅里煮着一级棒的烤肋排,加了香料的沸水里逸出肉和蔬菜混合的浓郁香气——有牛肉。可是,没有我们的份,一对挥霍无度的浪荡子。约莫与另一天晚上的小山上的房子有关,那时我是个孩子,在松树下——不如原先那些松树清晰,那是在希尔德雷斯,面包房背后,清早去山上的学校的路上——年轻的教师,她(一如既往地漂亮)住在一个有湖的地方——开始是原始的木屑——后来,小船……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刚刚醒来,意识到这是真实的早晨了——站在院子里,湿润的露水,被它的杀手太阳映照成粉红色,太阳刚刚从学校的小山上升起来,小小的,暗淡无光——我确实曾在一个寒冷的红色早晨在我那三楼的木门廊上观看停战日游行,哭泣着,因为我想要回到那个夏天的树林里。[34]
在布尔·H的大飞机上,我们都在等待航行——它有巨大的机翼,一架麦道公司的DC某型号飞机,它从我们在松树溪林附近的豪华庄园起飞,我们出发了——到达奇怪的墨西哥的狂欢城,它完美地着陆,没出一点差错,巨大的橡皮轮胎碾过黑色的地面,平稳地向右滑动——我们在飞机上喝饮料——一个女人先是想要把她的大衣放在我的座位上,可我把它拿起来,坐下,放在我的大腿上,她道了歉,我们最后把它搭在座椅的靠背上,律动、震颤着穿过空气——我们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我们只是亲密的一小伙人,乘飞机上天——飞机跑道在迎接我们——纽约的公寓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飞走了——我们着陆的地方是有着纳瓦霍发烟罐、梅赛德斯车和可怜的埃尔帕索小种马的墨西哥;旌旗飘摇:我们去那里办事——这也是麦克阿瑟将军的医院场地——还有加拿大——总是诡异的梦境——昨晚的帐篷就在此地——
从城外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顶上看,一片荒芜,这是墨西哥城,有大象的水坑、滑稽的牧羊人,还有我,带着一个巨大的,唔,不那么大,中号的大麻烟叶包,我把手伸进去抚弄大麻,仿佛它是金子,可它只是野草,天色明亮,浮云掠过,世间伟大的美国以北的大平原很美好,白得像婆婆妈妈的天空中的元老的胡须——我那丝绸缎带般的你——有些事件发生——
在纽约的一间阁楼上,像是朱利恩家或菲尼斯特拉家,可它属于沃森,他一直在写那些刺激的性爱故事一类作品赚钱,桌子上有一份带插图的巨大校样,开头是,“又是与往常没啥不同的一天早上,我轻薄的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配有插图,我在那里,防火梯旁边,独自一人,可那过去也是伊芙林写的,现在是沃森,她现在与科迪一起出去了。“校样”是一个巨大的装订好的册子,长约三英尺,宽一英尺——就像我父亲的聚光灯,膨胀到巨大的尺寸——艾伦·明科在附近什么地方,也类似想念中的巴黎——
罗兰·布希利尔给我们开车,我、妈和后座上的一群孩子,参加完一个节庆活动回来——我们在一个有着一座城堡和木制公寓楼的春季小镇——我白日里梦见自己住在此处,住在城堡的巨大房间里,我妹妹对于我房间和妈房间的宽阔空间感到惊讶——而且,我想要住在那公寓楼里,我仰头望去,其中一些被废弃了,玻璃窗破损,看起来像是烧过——(我们穿过缅因州,这片土地悲伤得让人不可思议——)我四处走动,在城堡的地界,在小镇——城堡里面,伯莎·福蒂埃,乔的姐姐单独与他和菲利普待在那里——全家人大声喊叫着离开——他们的一个墨西哥小孩沿着房子正面高高地爬上去,掉下来时落在院子里,发出可怜的扑通一声,手和膝盖着地,弹跳起来,双膝撞在小肚子上,我心想:“哦,这样一来他就落下终身残疾了!”——像一个瘫痪的人在游泳,可是乔就像没看见一样,那个墨西哥小孩也没受伤——他只是倒挂在那里,从高处俯冲下来——然后,我向伯莎要了一个三明治,想要和她性交,幻想着她的胖身子在沙发床上的样子,等等——在厨房后面的大厅里四处游荡——“主要的”家庭成员出去参加某个庆祝活动了——然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得不赶去找一个律师,在穆迪山以外的商业区里的那条偏僻小街上——我在小山上,招手叫出租车,叫到一辆,大汽车,司机和他的妻子或女人坐在前面,后座上,她那巨大的外套和一些包裹占去了所有的空间,我不得不使劲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去,嘴里骂骂咧咧,以便我能坐下去,可他们没有注意到——当我们到达活动现场时,我付了车费,跳下车来,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购物—电影区域有一个律师,之前只是听说过——那里有推拉门、一家小酒馆、人群、嘈杂声——某位牙医或律师的名字写在一块牌匾上——街上店铺门前的雪堤正在融化——
乔——罗兰——哦,不在了——他,罗兰,开着那辆二九年的福特T型车载我们回洛厄尔,很快我们就再次看到松树顶上那梦中的砖瓦工厂了——快到星期日了——波塔基特维尔、神秘的雷达空袭、恐怖——甚至此刻,皇家剧院也一片漆黑——我妈妈坐在前面,罗兰开车行驶在湖景路上,就像那鬼魅重重的墨西哥路——我父亲不在那里——仿佛有那么一次我和乔、菲利普、妈一起乘坐罗兰的车……
Pauvre Roland[35],他也是科迪——在那个城堡小镇,天气暖和,阳光灿烂,土地发芽,冰雪融化,我们去了南方,雪水汇成涓涓细流,使空气变得湿润,泥土在美好的空气里发出芬芳的气息——有些事件发生——我只是被派去找律师,不是黑暗大厅里的吵闹者——所有这一切都永远地消逝了。我们的死亡叫什么名字?
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会在天堂里回到我们身边。
我正匆匆忙忙地走开,走进老太太之家后面的沙堤,赤身裸体,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我见一群小孩子来了,我坐进沙子里,半埋到腰际,直到他们走过去,他们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我继续在树林里逃亡——回到老太太们的红砖房子,那里有一个大聚会,宴会,奥达斯和其他姑娘为喧闹的大型聚会摆好餐桌,连梅尔·托姆也在场演奏钢琴,我闭目侧过脑袋,靠在琴键上听他弹琴,梅尔并不介意,在其他琴键上狂热地演奏,十分精彩——
一次大型聚会,在墨西哥城,与梅尔·托姆的聚会混在一起却并非同一个,一次非常成功的聚会,约翰·拉宾、沃辛顿、沃森等人——许多大衣——哈伯德在什么地方——我醉醺醺地蹒跚走出这场聚会,沃辛顿和沃森给我发了一份电报,我通过某种途径收到了它——是由沃森措辞的,一封友好的电报,很普通,可它的声音、语气是如此——半娘娘腔——或者诸如此类——以至于我气疯了,没有对它作出回应——因此当我后来偶然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遇见了沃与沃(我和加登或是什么人在一起),我们大家为重逢而快乐,一切都得到了原谅,可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电报,皱着眉、摇着头读它——我原来几乎认为它充满了冷嘲热讽、虚伪不实的言辞——但是,我们现在正喝着佳酿欢聚一堂,这只是一个小酒吧,棕色的老派风格,就像我梦见的波士顿华盛顿大街斯科雷广场背后的那些美妙的酒吧一样,特别像在洛厄尔的废弃厂房深处的黑暗小食屋,棒极了,事实上,拉宾的聚会在一个伦敦风格的公寓里,二联式公寓,在楼上,那些老酒吧中的某一间上面——四周闪烁着城市的灯火,像是在一幅生动的卡通画里——在某个时刻,一个家伙想要挑衅,在聚会上,或是眼下在酒吧里——可是我们都兴高采烈地重新团聚在一起,沃森精明地仔细察看并且使劲盯着看我流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我仍旧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研究着电报的措辞——我想哈伯德一定事先看过,说:“啊哈,啊哈,啊哈!”他就是这么笑的,拍打着膝盖,要多荒诞就有多荒诞,欧文和我在边道上严肃地讨论这件事(从语义学的角度)。
地段边界上的大房子,“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可同时也是我的家,因为妈最后住在那里——但是,后面有绵延起伏的非洲树木,还有大片土地,通向科罗拉多、新不列颠和新英格兰的梦之湖——(关于心灵)只是有一次,吉姆住在那里时我也在,他的父亲约翰·卡拉布里斯和我们一起待在那布置得很好的起居室里,我们喝着鸡尾酒,有人开了个玩笑,我们都开怀大笑。场景无端地切换到一个夜总会的星期日下午爵士乐课程班,我估计是在墨西哥城,和斯利姆·盖拉德、布尔·哈伯德在一起,我们没有喝东西,只是等在那里,结果有冰淇淋和小点心盛在托盘里四处传递,没有饮料——乐师们正在聚集,布尔正与我谈话,从洛厄尔来的那个希腊孩子狄摩西尼也在场,其他人在四处站着谈话——斯利姆·盖拉德在各桌坐下来与人们闲聊——布尔礼貌而兴奋,东张西望,像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但是,过了不久,我就在非洲了,在地势起伏的大草原中间的一座庄园,我“父母”无论是什么人,他们都在,前院很像塞勒姆街上的乔家大院,想想看吧,乔也在“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忧伤而安静,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可眼下就在非洲的房子里了,他看上去似乎化身为一个黑人弟兄,多次准备之后,我们在一起玩耍、谈话,大家微笑着赞许我那笑容可掬的猎户商人毛库伟父亲,这惊起了我们旅行车里的一头水牛,它一头扎进高高的草丛里——某种巨大的冒险经历将会带我们横穿俄国、欧洲,最终周游世界——这一切就像巴特利特初中的后身一样,我看到一些世界地图——像是我的旧漫画书,梦见我自己——那是我们的目的地,神秘莫测的欧洲——我们有一些长矛,我们和他们进行体育比赛,滑稽的是,我现在意识到乔—黑鬼—枪兵—弟兄也在我的另一个“吉姆”家,我母亲住在那里,他和我们待了一阵子——在昏暗的棕色厨房里,门通向夏天的夜晚,树木在暗影里挥动枝条,可怜的乔病容苍白,鬼魂缠身!他近来一直在生病——总是试图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像《禁忌游戏》中的小米歇尔——与此同时,这一代人在星期日下午的夜总会里继续大跳爵士舞,像帕特·菲茨帕特里克那样热切地聒噪不止——关于这些事件,这就是我能记起来的全部情况吗?谈话、沸腾的情绪、神秘现象?
我终于成了一个老妓,等在床上,没有性别,心里清楚我唯一的清醒时间就是有人带着年轻的男孩来找我的时候——并非通常的那一批老太太——显然我是男性——我惊讶地醒过来了——没有场景,只有我的床,我在床上,星期日上午十一点钟——就像房子所在的那条灰色小街上的那个“垮掉的弟兄”一样阴郁,可我妹妹不在场,羞愧中我已从一个疲惫不堪的兄长变成了一个愚蠢可笑的迪伦·托马斯[36]式的老妓……酗酒的老妓,还到处跟人这么说……一个同样愚蠢疲惫、胡言乱语的杰克·凯鲁亚克式老妓。
圣女贞德教堂,在洛厄尔的克劳福德和弗农山附近的小山上,教堂里那狭长而低矮的地窖里——阴郁的众人、晚祷告、昏暗、孩子们、我、人群——那里发生了几次抢劫,成群的暴徒携枪从各个门走进来,进行抢劫,神父继续着其他的赞美诗,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有一阵惊慌的交头接耳——其中一次有我在场,还有我的小伙伴们,门口守着身穿灰色大衣的年轻人——(没有抢钱,我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然后我们都冲出去,在黑暗的街道上追赶、搜寻他们——他们不见了——下着雪,孩子们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滑雪——我沿着黑暗的穆迪街、黑暗的格肖姆街走回家,一边议论这事,一边走回我在萨拉大道上的黑洞洞的房子——一切都染上了那埋在地下腐烂分解的东西的黑暗色——是我——我看到我的树此时正在我的手上发芽,我透过骨头看见了十一月,我在黑暗中等待着春暖花开,我是躺在我自己的六英尺坟墓里的弗兰肯斯坦,别了,那快乐疯狂世界里的金色小人们。
一个恐怖洞穴变成了某种恐怖船,有一些通道、怪兽、刀子、铁棍、壁炉,最可怕的是长而尖的铁钉,在一个灰色的日子里它们包围上来把你困住,当你四处跳着躲避这些恐怖之物时给你扎上几个窟窿——我不知道为什么,小船抛锚的河流最终上涨,灰暗而湍急,岸上是像林荫道一样的沙滩,我没有驶向非洲,因为我已经打败下面的那些怪兽和贝拉·卢戈希[37],我的小船(有随行的划艇拴在上面)翻了,完全沉没,我只好顶着入海的强大水流奋力地游向岸边,可令人惊讶的是,我轻易地做到了,像是在浴缸里游泳一般,最后只消轻巧地一蹬便到达沙洲。
与此同时,我还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阿姆斯特丹大道,利文斯顿大厅的边道上建起了一些书亭,我偷了两本全新的小开本艺术书,四处走动,在埃德娜祖母的窗下寻找她——我那神秘的逃学事件现在又加上了偷书行为——没有人注意到……
后来,我看见了我送给宁的一件礼物,一个玫瑰色的大木柜,顶上还放着一件更小的礼物,一个箱子,盒子,一件什么家具,那是在一个公寓房里,棕色、单调,谈话、一些事件——发生的事情太多,记不起来了……
我们在接受训练——我们不得不骑着自行车从小木板下穿过,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过去了,我却连腰都弯不下,更不要说让自己或自行车穿过去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是做到了——“呀,这个家伙有这么多肌肉,”一名次级教练笑着说。“对,我被肌肉捆住了,”我说,“连腰都弯不下了——”这是因为我穿着我那件又大又厚的冬衣——“被肌肉捆住”是因为我腰部周围的肥肉——弗兰克·莱希看来是首席教练,在朱利恩的阁楼上,光线黑暗——一所老房子里有个女人从窗子里朝我们看——附近有一家面包房——我们正学做秘密组织的探子——上帝,那些“自行车”被毁坏得多么不可思议呀!
试图把我那古怪的小电动剃须刀插上电源,插进浴室墙上的插座里——那只是一个几片绝缘材料组成的劣制小装置,很可悲——人们走来,看着我——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和黑暗的空气中有着一些漫长、迷惘而痛苦的逃亡——我希望在我把“剃须刀”插进插座的时候不会遭到电击,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所以,那一天,艾尔·格林给我演示雷牌电击灯,他浑身颤抖,面部发紫,小电火花“梯克,梯克”地响,我在房间的另一头都能感觉得到,确实是在“预料”之中——)
一场舞会,在“舰队司令官”或其他舞厅,一群女孩子在为男孩争论不休,音乐声一响起便直奔他们而去,其中一个是身穿粗花呢夹克的胖胖的圆脸男孩,表情阴郁,一心只想着他自己,他那自负的沉闷岁月才刚开始——在那些玫瑰色的空虚的舞会之夜——
在高中的盛大礼拜仪式上,在一座灰暗的地下室类型的圣女贞德教堂里,艾森豪威尔也在场,甚至要作一次讲演,在某一刻我遇见了一个美丽的蜜色女孩,在一个接待室里,我与她呻吟着扭在一处,她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我强压在她身上,最后真的得手并做完了那件事,这让她感到意外——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但是有趣而刺激——礼拜结束后,我随其他人鱼贯而出,她在那里,在走廊的门边,我的唇掠过她的大衣袖子,她说:“这样最好!”(我们已经相约以后再见面)——外面,在教堂的门廊上,我没有走下台阶,走进雨中那阴郁的匹兹堡小镇,而是越过类似厄尼·马洛家的阳台,后面是类似老太太版的梅尔·托姆的宴会厅的地方,小巷、板条栅栏,我爬下去,避开缓慢移动的拥挤人群,设法来到宽阔的大海边,铁紫色的鸟在它那壮美的景色中盘旋,干净,清澈,我冲下沙滩,黎明拂晓时的浪头巨大,我们的小船停靠在右边等待,我被雇上船。我们打算去那冰冷荒凉而神秘的格陵兰岛——紫色的云彩,巨大的波浪——我跳进去,惊恐地四处冲撞——炮声隆隆地压过海浪的喧嚣——早晨,海面焕然一新……很棒的梦境,关于艾尔·格林和弗兰克·谢泼德——基思剧院——雷德·罗德尼——那个为戈弗雷唱歌的漂亮小姑娘和我一起在异域风情的巴黎(在一所摇摇欲坠的公寓房里),她的女朋友爱上了雷德·罗德尼,他脱去了衣服,他们一道跳上沙发床做爱——好像是在某处神秘的洛厄尔(有一些摇滚爵士乐的即席演奏会,威格弹奏低音贝司)——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沙堤,我被困在顶上,不敢动弹,两边是峭壁,垂直的悬崖,可下面是柔软的沙滩——G. J. 和我在顶上——我丢了财物(公文包)。后来,在巴黎郊外的一所小房子里,在两张单人帆布床上,艾尔和弗兰克在聊天,我刚到——我想要买一张去什么地方的票,为此(然后与弗兰克边散步边谈话)去了男招待约翰尼工作的那间酒吧,他今天“歇班”,在后面站着,我朝他走过去,“你歇班吗?”“不,我十二点上班——你为什么要买票?”(约翰尼是罗兰)——他戴着一顶帽子,穿着大衣。早先我在洛厄尔的基思剧院来着,一场午后音乐会,我在灰色的梦境里看到的所有那些奇怪的日间音乐会——关于雷德·罗德尼的那个梦和沙堤离邦克山不远,在那里,科迪—伊芙林的白马引发了所有这些梦——而且,我梦中的这个小女孩使我想到很久以前梦到的拥有喷泉和美丽的那“一伙意大利年轻人”——梦是预言——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梦全都变成了现实:我写了“玛吉(·卡西迪)”,爱过“玛格丽特”,马德琳不久将会看到……
巴弗德公园的旧梦显然应验了(威格开车经过那里——威格在那个关于意大利喷泉女郎的梦里出现)……
巨大的梦境,塞巴斯蒂安、玛格丽特、黑珍珠的脸不可避免地浮现——将会给我带来很多东西的黑珍珠……枝叶掩映的高高悬崖,树木、建筑物、铁轨,俯瞰下面有着苍白河流和工厂的平原低地——我在悬崖上生活,在铁路上工作,他们叫我从悬崖上下来,到平原上,在一列当地区间车上干活,我不喜欢这份工作——气氛悲哀,暮气沉沉……
我和妈在“新泽西”,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早晨,我们走进一块废弃无顶的空场,在浴缸里找到一大块熏火腿、一个装满白色的蠕动的发酵面团的盒子或桶、一板条箱意大利面以及各式各样的食品——周围没有人——妈拿着那块大火腿去空场拐角处的一个室外洗碗池,把它煮熟——“你不必那么做,”我说——“哦,对!——它会(更干净)更好——”与此同时,我在忙着处理其他食品——在浴缸里——像是五香熏牛肉——忽然,范·约翰逊坐在那里看着我——“这是你的东西吗?”我说——他看来不想评论——街道尽头的两座农舍里,他那身材魁梧的母亲完全疯了——这是新泽西的星期六早市,也是纳瓦霍印第安人的埃尔帕索——我和母亲快乐无比,我们找到了价值五十美元的不会腐烂的食物,我们要把它带回长岛的家中——还说:“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开了张却又废弃掉的一家店铺吗?”
早些时候,我父亲回来了,回到人世间——非常苍白——却对他自己的健康很有把握——刚刚在纽约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可我知道他就要死了——尤其是从他的脸上看——他去了工会——此时,我站在一座巨型建筑物的高处,俯视下面微乎其微的港湾,毫不畏惧——巨大的神秘的梦中纽约的凯鲁亚克家族史。悲哀的铁路史诗,我是一名司闸员,年轻,没有经验,在灯火通明的辽阔土地上穿梭工作,身边带着我那拴在皮绳上的小鸟——每次旅程结束后,铁路上的驯鸟员就把它从我手上拿走——我干我的活,跑完一趟车,北上去了某个偏僻的乡村(这以后还会去更多次)——最后到达了海岸线上的终点,下了火车,我忽然就失去了那只鸟,它带着皮绳振翅飞上天了——“嗨!”我大喊——这以前也发生过,你被记了过——“它会去哪里?”我问那些驯鸟员,以前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工作就是在黑暗的铁路鸟巢里与笼子和种子打交道,真是可悲——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一座山墙上再次找到它,它栖息在那里,小脖子上还挂着那条皮绳——或者在岸边的一个沙巢里——可是,在此之前——它演了乔治·桑德斯的一出情感喜剧,乔治·桑德斯开着一家古董店,是个单身汉,一个美丽的女孩来买东西,开始了一场浪漫情事,他请她去吃午餐,把他那些昂贵的小摆设中的某一件包装在盒子里当作礼物送给她(一件“午餐前”的礼物,在我看来与剧情毫不相干)——他的同伙把它取来——其间你一直很清楚,有朝一日乔治会找回那只鸟来——可他似乎不情愿继续出演这部滥情电影,尽管我对乔治·桑德斯会找回他的小鸟满怀希望,激动得心脏狂跳,脊梁骨发颤……他却灭了这个念头,已经对这个剧本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不满,你知道这部电影不会成功的——在他的古董中间,在他的店铺里、阁楼上、顶楼上,在这个忧伤的梦境里,在某处,那只拴着皮绳的鸟会重新出现,那个司闸员,诗史青年乔治·桑德斯,还会被唤醒——泪水——铁路通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土地……一个男人开着一辆小轿车,带我们所有人去参加一个野餐会,他猛地转下了公路,上了一条双轨铁路,想抄近路,可是,路上有一个死弯,你无法判断有没有火车开过来,我虽然只是一个小男孩,可我在铁路上工作了很久,感觉有义务,也有资格大声喊:“喂,千万不要这么做!这可是最危险的事情——另找一条路越过铁轨吧!”大家都肃然起敬地听着,甚至包括我父亲在内,老爸以前或许会因为我向他的一位老友大喊大叫而大动肝火,但是他们知道并尊重我的铁路常识,纷纷点头称是,可我突然看到双轨铁路在拐弯处便终止了,有一处回空车的双重路障,所以根本就没有危险,我说:“哦,好吧,没事了,我原来以为……”此时,在火车站,火车正在载货、进站、出站——我们正在举办一场大型野餐会,我在一个大看台下面的碎石堆里给妈寻找可爱的新鲜苹果和各式各样的水果,我特别想要给她找一些李子,可只找到了一个,但是很不错的一个,然后非常自豪地把所有这些都带回到沙滩野餐会上给她,她谢了我——就在这个过程中,那只鸟成了我的,我训练它——直到我的工作使我回到岸边,然后我便失去了它——我看到它拖着那条沉重的皮绳虚弱无力地振翅飞上天——灰蒙蒙的天空——
另一夜——就是昨夜——我和醉酒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一起在墨西哥的小边境上,我还在铁路上工作,有通行证,不断地穿越国境易如反掌,麦克老是醉醺醺地打我——我看见我的关系户老戴夫·奥里萨瓦,我们一边谈话,一边一同进入墨西哥——边境小镇就像是沃森维尔,有银行、餐馆、商业区的街道——破破烂烂的墨西哥郊区——在一个边境厕所里,麦克杜格尔德不停地朝我喊叫,还一边撕扯着我,烂醉如泥,醉话连篇,像福斯塔夫[38]一样放肆地大笑,如此这般——我的小鸟,我的小鸟——哦,那个铁石心肠的乔治·桑德斯永远也进不了天堂!
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最黑暗的夜晚,百老汇与一一六街的拐角处,在巴纳德边道上,街灯全都不亮——一片昏暗的雨雾——暗影掠过——我站在我的花生旁边等待——温暖的四月之夜——神秘的西区酒吧、哈得孙河里的尸体、笼罩校园的俄罗斯式黑暗中的埃德娜——在这一片昏暗中,我环顾四周,几乎担心会有抢劫者——世界在静止的时间中等待着——我醒来——感到惊异——
在科迪家,圣何塞,神秘的午夜,睡在“三楼”的硬木床上——圣克拉拉东街的一长串景物,有霓虹灯、解渴的软饮料、杂货铺的冰淇淋冷冻柜、超级市场、卖匈牙利白葡萄酒的店铺、加利福尼亚鸡尾酒杯霓虹灯酒吧、电视机——我们都在汽车里交谈,转过街角……
在泽西的沼泽地上驾车行驶,寻找农场,泽西的大死海是一片沼泽地,荒芜凄凉。后来,我和两个家伙在一个加油站工作,油罐车开过来,司机自行从地上的井泵里加油——我叫我那皮肤浅黑、身材高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十二点钟来见我,可是十二点钟我赶去洛厄尔,然后走了二十分钟便很快回来了,尽管这是加利福尼亚——出差公干——我迟到了二十五分钟——身穿工装、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很和善,因为我还不了解业务,他们都不来烦我。“该吃午饭了,”我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我的午餐来。“尝点韦斯切斯特啤酒吧,杰克,这啤酒很棒!”——(在街对面的小酒馆里。)“好吧,我来尝尝!”——妻子带着孩子们漫步走来,我赶上去迎接,解释了我迟到的原因,没有笑容,没有亲吻,我正要看我的孩子们第一眼——我穿着工装,街道忧伤凄凉——
我和乔骑着他的摩托车,我坐在后面,我的绉胶底新鞋后跟拖在南方小镇的街道上——我想叫乔慢下来,以便我转过身去,可他没听见或者没在意,是落基山或金斯顿[39],我们越过铁轨,走出去,在乡间疾驰,可是它突然离开了我们,我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空缺口和百英尺深的沙地峡谷,我们只能下落,可乔竟然疯狂地幻想着车轮会保持直立,它们或多或少做到了,我们骑着锯木架,谷底是一条干涸的小溪,另外一条爬上了陡峭的沙堤,就像我们在劳伦斯大道噩梦般的漫长等待中偶遇的那些一样——一座小棚屋占据了对面的斜坡,我们走进去,一个名叫安·比埃或类似名字的美丽女孩与她的妈妈一同住在那里——有一台卡带录音机、一些书籍,有些孤寂——我走进去,小鸡鸡悬垂,赤身裸体——我开始对她讲话,乔不见了,我不得不走开,去拿钱或者去工作,可我会回来娶她的——她有着蜜色皮肤,天真单纯,带着十六岁的甜美,杂乱无章的卧室里,忧伤的沙堤阳光填满了她那永恒的窗子——
早些时候是洛厄尔高级中学的橄榄球训练场,在神秘的洛厄尔郊外——蒂克斯伯里路——基迪教练——儿童球队——我正要走过去——从沙地逃亡到波士顿——太晚了,我太老了,可我还是想要在儿童球队打球,想象自己在比勒里卡山间上蹿下跳,跃入洛厄尔郊区,像是旧金山的摩托车山和意大利喷泉——那个蜜色甜心潜伏在那里等我——牛奶!
伟大的传奇故事,始于我在菲比大道的院落,我在军队里,士兵们在瓢泼大雨中精疲力竭地仰面躺着休息——他们还没有得到全部装备,可还是被派出来长途行军并进行训练,一些人仍然穿着睡衣——我也一样,于是我藏在巨大的医院房间里,告诉自己说我在等着发装备。房间的最远端有许多像宿舍一样的床位——我走到我的床位——没有雨衣,什么也没穿,只穿着我的睡衣,屁股上露着一个大洞——帕特·菲茨来看望我,回忆起军队来——我绝望地构想着潜逃的方式——想办法偷偷地溜回加利福尼亚的铁路——把这个梦与我痛恨的那些关于海军新兵训练营的狂乱生活的旧梦联系起来——
突然我就在“新奥尔良”了,在岸边码头上,成百上千的轮船,成千上万的人在鹅卵石上走,我去阿卡普尔科[40]航海公司申请一份工作,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过去是”,没有雇我,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是”,给他看了文件,他雇了我——我作为轮船上英俊的金发船长出海去了,从地图上看,我们的路线是沿着墨西哥东海岸南下——在旧金山,突然出现了所有那些木房子和小山——我想让我妈看看它们,太壮观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匆忙地赶着做完了这个不完整的梦,尽管这是在新奥尔良,可是场面蔚为壮观:一群斯堪的纳维亚轮船上的船员紧紧地挤在一处,直挺挺地行进,长官在前,其他男人和姑娘们在后,身穿北海粗花呢制服的高个子走在前面,矮个子紧跟着走在后面,像纳粹一样甩着胳膊齐步前行,从领事馆走到岸边,再从岸边走回领事馆,面目狰狞,喜形于色,我在一瞬间迅速地瞥见金发挽成发髻的男服务员在后面——海上和斯堪的纳维亚的生活造就的强健体魄——
一场大型橄榄球比赛在下东区的一个楼顶球场举行——朱利恩参与比赛,祖密斯——两支球队——我的猫朗度与我在一起,赛后我担心把它给丢了,可是看了看卧室里的壁橱,它就在里面的黑暗角落睡觉,所有那些狂热使它筋疲力尽了,这场球赛就像是一场酒醉的狂欢——我先前匆匆忙忙地赶到类似长岛铁路的高架铁轨上工作——迟到了,我指望着在我那趟火车出发前赶上它,可是车场又复杂又大,有许多市郊往返列车和电动机车输电轨,我感到绝望,没能赶上火车,也丢了饭碗,就像那些关于妓女的旧梦——后来我在写一部小说,称朱利恩为“山姆·维德”,他喜欢这个名字,我又想到“罗杰·比彻姆”——这一切全都发生在同样令人心焦的昏暗之中——
我和科迪是警察,在一座陡峭得骇人的小山似的金字塔顶上工作,有人引起麻烦,我们派人再去叫两个警察来——他们上来的时候可以从出租车窗里看见我坐在车里写作,科迪下山去了,我兀自琢磨着“他们能看见我的制服,他们知道我是警察,现在他们就要发现我的秘密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岗位”——这座小山很清晰,高度骇人,我不敢朝下看所有这些世界,可我要这么做了……
六千个不同的梦境,我无法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可我在一座有狭长地段伸向大海的城市里,住在一个旅馆房间里,一些温暖的夜晚,我父亲在场——我的生活过于混乱,无法再做更为简单、实在的梦了——我应该是睡着了——一切都发生在那加利福尼亚海岸上的普罗温斯敦——
奇迹般的梦境之夜,三月十六日星期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全国性的大灾难,在一个下着雨的灰蒙蒙的清晨,收音机里宣布这是一场规模极大的暴乱,类似于一场革命——关于“警方暴行”——绷带扔得满街都是——人们起来反抗警方——幸存者携手一字排开——收音机里早间节目的播音员严肃而不动声色地播报了这一切——我昨晚睡觉前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这将影响到历史进程,美国的和世界的——停工停学——像是我童年的日子,雨天,我待在家里陪妈,等待我的是玩弹子赛马游戏和读报纸的美好时光,就像是根据《萨克斯》一书拍摄的忧伤电影里演的那样,她会偶尔过来看我玩游戏,拿来蛋糕、牛奶、新鲜馅饼,给我看她正在缝补的袜子,让我确信当天下午雨还会下得非常非常大,就像眼下的全国动乱所带来的大灾难一样,所以她不能去上班(若是这样,我会陪着她走到汽车站,那里会有砖头横飞)——可是不去上班是个好主意——但她坚持说:“我不想丢掉工作,这是我唯一的安全感了。”——
然后就是洛厄尔,格肖姆街的房子,埃迪博伊看起来年轻而瘦削,他有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急匆匆地跑进来,和鲁迪·洛瓦尔一起——我曾经离开洛厄尔去周游世界,这时回来了,陪着妈,在格肖姆街三十四号的房子里,“嘿,你,伙计!”埃迪博伊兴高采烈地喊道,看见我非常高兴——一个星期天上午,户外美好的阳光和鲜花,波塔基特维尔的人们都去教堂礼拜——鲁迪·洛瓦尔热情殷切,温暖如常——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梦了——
看见《洛厄尔太阳报·运动版》,昨天红袜子队的赛事报道,失败的队员名字全都搞混了,吉姆·皮萨尔在其他时候的失误,证明未来与过去完全一样丰富多彩;还有关于我为《太阳报》写体育报道的旧事,我曾在《太阳报》上把十六号的(运动方面的)胜利与十九号的工作日的悲惨状况奇怪地混为一谈——我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我在一九四二年三月离开洛厄尔,去了华盛顿——五月左右返回(五角大楼的建筑任务完成以后,和吉恩妮一起,朝着月亮扔杜松子酒瓶)——轮船出海去格陵兰岛——途中,船上粗暴的水手见我成人的躯体里藏着一颗儿童的灵魂,便朝我吐口水并诅咒我,从而摧毁了我的精神——一九四二年十月,轮船停在了纽约港,我试图告诉贪睡鬼阿尔奇·海恩西,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校队,他不相信,于是,两天以后,我回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为了与军队的那场比赛做训练准备——但是感觉十分满足——然后又离开了那里,令众人嫌恶,因为要想虔诚地上天堂,我不得不断绝并躲避与机构、计划、学校、仪式的一切关联,冒着傻气——一九四二年圣诞节,我胳膊下面夹着一台收音机回家来休息,可是不到三个月,战争就迫使我离开家,把我逼疯了——心神错乱——在疯人院里,他们抚摸着下巴,看着我写作——那本书是《海是我的兄弟》,是一本以海为背景的沉闷的自然主义作品——我于一九四三年六月重又回到家中,身上穿着海军制服(因为我原先的衣服在他们剃光我的头发和我们所有人的头发之前已被送回家,这就是为什么反抗警方的暴动如此严重,带来如此大的解脱)——现在是妈和爸——我对父亲的爱更多且含蓄——眼下是纽约了,他们在奥松公园里的一家杂货店上面有一小套公寓单元房,杂货店老板名叫山姆,那架旧钢琴在那——它是我母亲花了大价钱从洛厄尔买来的,我父亲咒骂她却爱着她——像是乔治·伯恩斯和格雷西·艾伦——现在,洛厄尔的场景不见了,不上学的雨天也不见了,只有城市,鸡奸者在追赶我,女孩和女人们试图左右我的生活。那个——《乡镇和城市》还没写成。必须重新写它。欧文·加登说对了。所以,唔——而且还有一些旅程,去加利福尼亚,躺在地上,去墨西哥,混在妓女中间步行到沙漠,佩奥特仙人掌和大麻,去那夜里生机无限的旧金山——全无目的——我回到了洛厄尔,星期天上午,小鸟在歌唱,埃迪博伊穿着白衬衫,瘦削而英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照片上了报纸,照片上的埃迪博伊看起来不同,可那就是他,孩子们都漂亮极了,因为他们是我们邪恶的开端,使金色的地基变成了堆积如山的粪堆,我们后来的岁月成倍地增长并且发酵变质,我们早期的童年时代根本不是岁月,而是一种美好眼光的流露——于是,埃迪博伊也是美好的,快乐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寻找上帝之爱,他的妻子不在画面上,她在背景中的某个地方,我在所有这些天堂里的兴高采烈的朋友们中间,我为自己屈服于那个女孩或女人的公开性邀约而感到羞愧,她想要证明男人都不是圣人——而他们也不是野兽,他们有着狂野而饥饿的身体,他们生命的金色枝干上有血肉包裹——朴实无华——女人们在子宫深处有一层层的奶——让我想想最好的、最美的——指责我不爱女人,这不公道——至少我知道——我打动女人的心是通过她的肉体,她把那个白痴般的孩子曲解为怪兽——坐着轮船环游世界——身后是那一阵阵的漩涡——,我尝试理解这世界所拥有的每个层面——那么,埃迪博伊和鲁迪了解这些事情,不必等我说出来——欣喜地高喊着欢迎我回家——“格斯、洛西和斯科蒂,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他们马上就来——”我那有趣的小后院还在,我透过后窗就能看见它——从地狱的深处,我知道我可以刻意地坦白罪恶,可是天堂里有上帝之爱的主观愿望,后者是我所选,热内——可怜的吉恩——我的兄弟——快乐之余,我忽然在报纸上看到我的照片,身穿棒球服,一件紫红色的投球手夹克,蹲在三垒投手区,脚上穿着防滑鞋,侧影刚健,棕色皮肤,充满运动活力——显然,除了这个关于现实意识生活和活动的梦以外,我曾在更多梦境里是一个明星——只有当梦境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的时候,邪恶的肮脏事情才会开始——我所谓的梦境是指你在睡梦中所见——不是你在白日梦中所想——一辆辆小汽车像往常一样满载着洛厄尔人驶向波士顿芬威公园去看下午的球赛——爱尔兰人——我看过有关红袜子球队的报道——科迪在圣何塞见我在厨房里,腿上坐着他儿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眼睛里流露出狂乱的神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的样子——几乎是埃迪博伊和鲁迪的翻版了——我们开始喋喋不休地闲聊,在厨房的桌边说话,那张大圆桌,妈在场,在搭一些新架子,又同与她投脾气的邻居谈话——我们本不该离开洛厄尔——可现在我们回来了,一切都获救了——
然而,梦境迅速地变换——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贝克球场上,身穿橄榄球衣,独自训练,我全速奔跑了八十码,穿着沉重的装备,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这是离开橄榄球的另外一个错误,因为只消花上一点点气力,我原本可能使大家相信我的心在正确的位置,而不是从事这种写作,使它威胁到我的神志——以至于我可能不得不很快就停下来,只在黑暗中做铁路上的工作——没有教练,无人观看——我去淋浴更衣——我的一些旧时队友在场,大学一年级新生班上的同学没有人纳闷我是谁——他们没有意识到我有多大年纪——这很荒谬,教练甚至不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就会从我身上扒下球衣来——我暂时偷偷地归队了——本·沃特在场,一副轻蔑的样子——在宾夕法尼亚的一条大街上,他曾经蹲在那里,哭着拉了一通大便——他喝醉了——谈谈你的辛克莱·刘易斯[41]们——他戴着隐形眼镜——他过去常常哭泣、咒骂,试图在KT70跑道附近捉住飞速奔跑的我——我不得不扭动着身子避开他,沿着球场继续奔跑,到达现实中的球门——教练会开怀大笑——我们都很累——大比赛来了,人群大声喧哗,我偷偷地穿着偷来的球衣在大看台后面跑上跑下,希望我会梦醒——我和克利夫·巴特尔斯一起走下第二一五大街高架铁道的台阶,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我失手摔了牛奶瓶,这就是我差一点加入哥伦比亚校队的过程,他们说我是又一个克利夫·蒙哥马利,值得自豪的名字——现在,他们会说我是又一个威廉·布莱克——
又是这个飘忽不定的梦境,一个夏夜,我仰面躺在轻便帆布小床上读报纸的体育版,我起身去买另一份报纸,这座城市像新奥尔良,这也是格肖姆大街——然后我在边道上仰面躺着,戴一顶棒球帽,像是在货运列车往来间隙休息的铁路司闸员,一个浅黑皮肤的女孩与一对年长些的夫妇推推搡搡地开着玩笑,她砰的拍了一下邮筒,他们大笑起来,她越过他们的肩膀向下看我,我记得自己希望她会对我一见钟情来着——还有一个小孩子走过去,我用脚趾捅他,他拿着一些玩具在玩,仿佛我在客厅的地板上看连环画,而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忘记了这一切——我生病了,我大汗淋漓,天堂打开的爆裂声,我刚一醒来,一切都历历在目,我等了太久,写了太长,隐藏了太多,天堂打开又关闭的爆裂声——可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虚弱无力,我泡了咖啡,用去了宝贵的几分钟,又用咖啡因浇灌我那脆弱的血液,而眼下——温暖的夜晚,帆布小床——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在黑暗的穆迪街,与比利·阿托德在一起,我借给他五十美分和一本书,正如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他一声不吭地走回家去,我大喊:“好了,比尔?”他没有回答,我说:“嗨!”——没有回答——慌乱中我突然意识到他疯了,他想要把书和五十美分都扣下,不再归还——他正大踏步地走开,脸涨得通红,耳朵发烧,我对着他愤怒地咒骂,在他身后追赶,他走进他的房子,不见了——在街上,我正向人群大声喊出我所有的冤情——
类似林恩[42]……我独居,在主大街的报刊亭拐角处,我在等待着什么——周围有些女孩——有些猫——我的门上有一个气窗——我做午饭,然后去上班——在俯瞰大海的费拉希恩山顶上,我最终住在一所漂亮而昂贵的别墅里,和皮切斯同住,现在我带着准备好的午餐和她一起去上学,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就像我们晚上做爱时,她把一块牛排放在阴部,我不得不从边缘进入她在上面切开的口子,所以,当我感觉到鸡鸡用力穿过那块愚蠢的肉上的薄膜时一跳一跳地抽动,我完全可以辨别出其中有诈,可她在那幼稚的白日梦中执意如此——白天,我们坐在学校里的同一张双人凳上,好像全班都对我们的恋爱状态有所期待,状态好的时候,全班同学发出兴奋的嗡嗡声,成就感占了上风——否则,在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气氛紧张,等待……在我还是单身汉的时候,有人送给我一把价值一千三百五十美元或者更多的著名吉他,当时我住在林恩的那所门上有气窗的房子里(很像老太太版梅尔·托姆的聚会场所的气窗)——(红砖什么的)白日里带着这件乐器坐在海边的小山上,我凝视着大海,等待着——我下山走向村庄,一个中年费拉希恩弗拉明戈美妇看见我的吉他,起身从那些正在波塔基特维尔山脚下的小溪边洗衣的妇女中间走出来——走上前来——她和丈夫也住在山顶上的小别墅里——我说:“值多少钱?”——“你最多卖不过三百五十美元”——她开始弹奏——这是一把很棒的吉他——她演奏得如此出色,我的眼睛充满泪水——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也在倾听,也是热泪盈眶地仰头凝望——她的双手飞速弹奏,在某一时刻如此迅捷,如此神奇,她放开手,吉他继续自行爆豆般地演奏了一阵天籁之音,她用她那魔幻般的知识和技巧做了如此繁杂华丽的编排——我在大吉他的费拉希恩之乡——有一些苍白的小山——黄昏时分——晚星和茶碟状的月亮在逐渐变蓝的天空那苍白的清晰边缘上构成了明亮的一对——我很快乐——我和那个女人走向山顶的别墅——她给我吃了丰盛的餐饭,所以,当我去上学时,我吃不下我带的午饭了,坐在皮切斯和我前面的座位上的那个男人,是个经常出入纽约社交场合的权贵人物,给了我一个午餐袋,说“你昨天把午餐忘在座位上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一直在吃大餐,吃了那么多次——如此这般——全班都很有智慧,除了皮切斯以外——只是等到我醒来时,我才开始寻思“我得让皮切斯认识到给我这块牛排很愚蠢,该把她自己给我,而不是给一块肉”——如此巨大,没有时间概念,这些事件从某个更为激烈的中心向外连成一串,在远处形成了一些模糊的点,只有当中心和宇宙在其他梦境里转移时才会被寻回——
短暂地——我有两只猫,在梦幻的阿姆斯特丹,小的是黄色,蹦蹦跳跳的,大一点的是灰色,孩子们和我在一起——我沿街走过,寻找与妈的那次怀孕有关的悲剧,当时我在台球厅里噼里啪啦地打球——月亮——我听见喧哗声,我向后看,好家伙,一场巨大的骚乱,一条巨大而瘦削的大型猎犬跳跃着穿过街道,嘴里叼着我的猫——我开始奔跑,想要拦下它——我知道太晚了——我那可怜的漂亮猫咪就要死了,我知道我的小跳跳它已经在那只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喉咙里了——哦,这头可怕的鬼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当一辆巨型公交车像球一样滚过的时候,我尖声惊叫起来——我听见我的孩子在里面哭泣——我在街上朝那些从后窗里向外张望、起哄的男人们无声地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我知道我的小孩子在那里,我做出种种手势,他们放声大笑,但是里面有一个面容严厉的女人占了上风,她让汽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它停下来了——像机场巴士那样载着一些行李——牌照上写着魁北克——我打开后侧门,跳进去,大声而愚蠢地问道:“我女儿在这辆车上吗?”问话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只是妄想偏执而已,尽管他们(冷面女人除外)都放声大笑,可是无人应答,随后车上一阵死寂,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小女儿,自然是在幻觉中,不在这里,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在狂乱中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都一样——于是,我下了车,往回走——就在这时,我沿街看过去,见我那可怜的小猫正在大狗的嘴里——我的孩子们无助地惊叫着追赶它,而它那细长的腿在阿姆斯特丹飞蛾密集的梦幻般的黑暗地平线上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然后,我在一辆午餐车上——狭小的唱片店,有一群朋友,两名身穿制服的看门人走进来,我敬了一个卓别林式的军礼,搞笑地反手对着眉毛——可是,突然,两个真正的警察冲了进来——我们有大麻——我趁人不注意,偷偷从门口溜出去,跟在乔治·威克斯纳后面沿街狂奔并且警告他,我们藏在门后,我其实逃脱了惩罚——他消失不见了——我走进一个垮掉派酒吧(隐约担心店里的朋友们的命运),一个金发妓女面对墙壁坐在地板上,我弯腰搂抱她,面颊贴着面颊,她说“就这样,就这样,别的不行”——她一直在哀号着,泪眼迷离,对着黑暗而忧伤的酒馆里的妓女墙又踢又打——“请你就像这样抱着我”——我们是寒窑里英勇的俄罗斯情侣——可她忽然开始在地板上伸胳膊蹬腿,发出“哼哼”声,舒适地蜷起身子,说道:“我惹麻烦了,伙计。”我说:“多少?”“五。”——“太多了吧——三怎么样?”“不行”——我不肯付五——我抱着她——她性感地伸着懒腰——
我和马德琳在詹姆斯·沃森的老公寓房里,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床上,忽然间我看到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身体呈完美的小沙漏曲线,黑色的意大利阴部,我跳到她的身上,把她压倒在地板上,闭上眼睛,肘部抵着她的两肋,开始猛撞一个有弹性的奇怪盒子,盒子绷紧了,我的鸡鸡好像卡在睡裤里面急于要出来,事实就是如此——(我醒来时)——在我无言地忙碌时,马德琳所做的只是轻快地讲话,有点像小女孩——在蒙特利尔,我梦见什么,醒来时对着天花板冷笑——关于“女性的欺诈”——在圣卡特琳娜妓院的红房子里,对着空洞做着可怕的手势——还有其他酒后梦境,现在忘记了——没有蒙特利尔,那里有奔马的公园——荒凉无边的世界里,没有目的地,没有意义,没有中心,却有着那美好的心灵小湖,多么奇怪的现实啊。乘坐一辆计程车,和朋友们一起,还有鲍勃·布瓦韦尔,谈论着卓别林——我们到达哈考特办公室时,鲍勃说,卓别林有时会戴着墨镜严肃地走进来,有时面带微笑,快活地脱帽致意,他的翘边帽。鲍勃穿过办公室走掉了,拉着一辆四轮小马车去做什么事情,我尾随其后,转身向朋友们做着那个脱帽动作,示范卓别林是如何做的,然后跳上马车,在众目睽睽下(就像年轻的卓别林一样)乘车大模大样地穿过办公室,而鲍勃没有注意到,也没在意——一个架子上有各种各样的大开本杂志,上面盖着现任出版商设计的封面和照片,我在斯克里布纳出版社找《走吧》[43],可是意识到它已经出版了——楼上的这个女人杀死了我的猫吗?不,孩子回来了,像过去他惯常做的那样把它藏了起来——可怜的孩子——
我在沙滩上,和朋友们在一起——朱利恩——我突然看见艾尔·伊诺和阿尔贝·洛宗,上帝呀,洛西变成什么样了,肥胖、臃肿,他口齿不清,退化成了一个傻乎乎的早熟儿童,他坐在我的胸口上,告诉我从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仅仅几天前的晚上,我还在德杜什家的商店门前见到了他——在澎湃汹涌的波浪里游泳,我们有一个大球,它漂向远处,我游过去追它——后来,我想要给其中的两个家伙演示我曼波鼓打得有多好,我们在一所房子里,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取一只合适的鼓,一面铜鼓,他们在等待——我自己在街上做准备,练习了十分钟——我打得很好,手指飞速移动,咚嗒嗒——然后我走进去了,可是中途找到了一只破旧的真鼓,试它一下,可它不那么好——等到我走进房子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离开了我们先前谈话的客厅——一半是菲比大道的房子,一半在海边——
我打算在钢厂找一份工作,一块块深色的硬铁块从一个炭窑里取出来,不知何故被钉在一块长板条上,一个可怜的邋遢鬼不得不把那块板子抬到一个滚烫的牛角状棺材架上,一切都滚烫,他把滚烫的衣物推到厚厚的铁片旁边,不知怎地把那块板条拉了回来,把它们都处理掉了——我焦急地等着轮到我开始这份工作,心里很是害怕——我现在看见他们有一个暗灰色的铁制脚踏车,就要把钢板拉到我的脚边,我的板条——不仅重得离谱,而且烧得通红——在这地狱里,我隔着棺材架向前探身,测试距离,可它也滚烫——
不过,在这条小街上,我有一个性感的意大利女友——我们热烈拥吻——人们出发去旅行——于是我给她买了半品脱酒——威士忌——因为我喝红酒——她的臀部丰满——先前,一群伪文人扮着一副时下流行的迪克·贝克埃德·威廉斯的酷派,让我去拜访他们,暗示说要去旅行,说是有很多好处——我最终应允了,因为他们会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并且庄严地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我不敢问这要花掉我多少钱——也不敢告诉他们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加入——“我从不加入组织”——试图开车撞我的三个黑人在雨地里面,开着车——“我们上周才从蒙特利尔来的,”文人们悄悄地提示说,“我们是从北大道开过来的”——哦,那地狱般的可怜而阴郁的角铁厂。我买了一张王者之剑号的船票,从墨西哥山地开往哈瓦那,去看住那里的布尔——我上了船,看见我那孤零零的乏味的棕色特等舱,同倒霉的多切斯特号上的舱位一般光景——其中一个高级船员是同性恋,正试图在桌子下面蹭我的手,于是我朝下看着说:“嘿,下面有一只老鼠!”装做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张船票价格很高,我得知这艘船接下来还要去纽约以北,去梦境里形形色色的灰暗港口——十二点四十五分起航——与此同时,我回家去做午饭,准备行装——离大码头和船仅几步之遥——我完全是孤身一人,我坐下来幻想着如何把同性恋船员的事情讲给布尔和其他人听——我决定不做午餐了,因为船上提供一日三餐——突然我意识到我迟到了,没有像样的衣服——大汗淋漓,我的腿麻木了,背上背着流浪包,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上山,下山,去取我剩下的装备——汽笛声大作——我看见一艘船的笨重尾部经过一个桥墩——我赶往那座桥,船开得飞快,那是我的船。我把十二点四十五分误看成十二点十五分了——啊,世界正驶离我的身边,悄无声息——我从桥上观望,可那不是王者之剑号,我意识到我是对的,起航时间还是十二点四十五分,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我在泊位上看不到“王者之剑号”了——我没有观望多长时间,只是赶回家,试图收我的最后一批西红柿并且把它们装箱——我抄一条近路,在一些不必要的陡峭小山上耽搁了时间——类似于旧金山的墨西哥山地,阳光灿烂,滑稽有趣——这一带笼罩着下午的金色阳光和一片寂静——我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有人拿到一只圣杯,类似的物件,在手里,就在这时(卡利斯!)(考——利斯!)我们在镜子里看见某人——假扮成魔鬼的模样——从后视镜里看见——带有一个十字架的圣杯迫使魔鬼咝咝地倒吸凉气,颤抖着退下了——
从晚餐桌上告辞,我冲上去打一个事先约定的电话——那个黑人女孩在她的卧室门口看着我——我一结束那个电话就冲进了她的房间,我们扭作一团,做爱,她很快就在我的腿上了,黑色的皮肤裸露着,我在她身上忙活着——然后,我把她仰面翻过来,我们干那事——痴迷地,疯狂地,欢愉地——我纳闷楼下的人们会怎么想我的长“电话”——
我在法国,试图得到惊喜——在一个房间的床上,西摩占据了另外一张床,我们同他母亲一起旅行——我正在看墙纸,想着法国,侍应生们在楼下,如此这般——先前是在某处越过高山、沿着峡谷河流的漫长的汽车旅程——
在范威克大道,在它修建之前——《风流贵妇》[44]或类似的电影轰动一时,人人都在谈论它,我看见它(大帐篷)——走回家时,我看见一个穿着钉鞋爬电线杆的人,一边向上爬,一边开始剪电线,他爬的速度之快令人惊奇,小孩子们敬畏地观望——拥挤的大道上下有一千件事情发生——我大声吼叫着,因为丢失了一棵梣树而咒骂——我发现一所房子前面的边道上有一千颗装饰得很漂亮的小石子在一些小盒子状的坑里——我偷了六七颗,把它们捧在手里,掉了一颗到一个汽车保险杠下面,又重新找回来了——我刚刚打了电话给母亲,她要来接我,而不是待在家里等我,于是我掐灭了烟头,忽然在马路对面,我看见一束劈啪作响的火苗沿着地沟迅速从地面窜出来——一辆汽车尾随其后,找乐子般地从它上面开过去了——火刚好从一根杆子和红绿灯中穿过去,然后呈一条直线越过一个大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这是电话产生的能量!”——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愉快梦境——
圣路易奥比斯波之梦
盖伊·格林与我和玛格丽特站在“七十二街和百老汇大街”的街角上——给她看一个家伙是如何做事的,他摔了一个大马趴,身体一侧倒在路面上,差一点磕到头,很滑稽——在雨水浸透的粗砂水泥地上——人们盯着看——可我忽然记起自己错过了什么,或者不得不做什么事或赶什么场,就在盖伊摔到边道上,玛格丽特在大笑的时候,我走开了,疯子一般飞快地跑过百老汇,一言不发地丢下他们——我对自己说“人们会认为我想要抢盖伊的风头”。后来,我开始跑下一段危险的斜坡,但我感觉它很安全,因为干燥,一段干燥的边道——可是,它却变成了一个一百米高的架子,我试图紧紧地抓住我那神经兮兮的猫——我觉得它因为有利爪会自己做得更好——一群人在观望——我把它扔到一根横梁上——它用爪子狂乱地抓挠,没抓住便嘶嘶地叫,四爪相碰,从高处滚落下来,摔在下面的沙地上——(像海滩上的一辆过山车)——我大叫起来——有些害怕——我下不来了——后来我生病了——在一所房子里——从医院回来——发生了一些事件——人们四处盘桓——他们为何不让我单独待着——如此这般——蜡像、真正的血和深色的地板混作一团——
驱车穿越梦境中的小加拿大,伊森伯格,安妮与妈和宁在后座上,还有我,安妮睡着或者喝醉了,“刹车!”我大声喊道——“你这个愚蠢的醉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伸手把持方向盘,急转车头,疯狂地轧过边道,撞进灯柱,转过街角,经过其他车辆、医院、运河、黑夜——我不着急,我从后座上做得很好——后来,好家伙,我和宁还有妈走在普林斯、艾肯、福特和奇弗后面的纺织厂巷道里——黑洞洞的,铺着鹅卵石——是那个旧梦——突然,我们看见一个满身污垢、深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是戴夫!”我欣喜地自言自语——戴夫·奥里萨瓦,在墨西哥城的转运车上——宁和妈都吓坏了——“得了!不要对那个人讲话!哎!”——可我冲过去,却发现不是戴夫,只是洛厄尔巷道里一个戴着满是油渍的帽子的幽灵般的老流浪汉——但是,他带着一个包裹——大麻?——他跟随着我们,还有奔逃的女人——我疯了似的伸手去摸他的包裹,像肉一样结实,没有大麻——
布鲁克林——奇怪的忧伤景物,为负疚感所笼罩,这很久以前在我四岁时就出现了,那时我第一次和妈一起去布鲁克林——现在是多年以后的成年光景了,如同一场梦境,我试图告诉妈,她若是走高架铁路,在朱拉罗门下车,这样就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上班的路上——我五岁时,她在一家鞋铺干活,我们住在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里,我们第一次误撞到了纽约黑人区——生命线的那一端有什么不对头——马昆德家的女孩子们也在场——工作是在公园、小岛、奥松那边,阳光灿烂的高架铁路在梦中反复出现——在一些旧梦里——妈和埃文斯、林恩的鬼魂出没的红砖房子,依然如故——我和妈在街上等公交车,它转过街角,却没有停,又开了半个街区,我们在后面追赶它——我记起丹佛来——所有的一切,都萦绕于梦境并且混在了一起——韦斯利·马丁要清晰得多的多——有一个女孩,魂牵梦绕,内疚,裸体,羞涩——她的姐妹——一个失却的梦境。早先是黄昏时分,在哥伦比亚的南操场,我正在远远地朝着两个孩子举手投掷,可是就像在梦里那样,我做不来,又没办法把他们赶走,最后只好自己跑掉了,终究没把球或者石头扔出去——直到后来——那时没有了力气——可我有时会用力把它们高高地抛起——埃德娜在哪里?朱尔?弗兰茨?还有走遍美国的布尔?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做什么呢?下雨了——没有雨衣钱——这就是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所作所为。
乘坐火车穿过圣何塞的迷宫,纵横交错的铁轨,有个类似里尔·奥博纳的印度家伙,像是旧金山行李房里的那个印度人——他自己也有一个兄弟,全身都是金色的,我们下楼去一个拥挤的地下室会议厅,穷苦的劳动者占了所有空间,好像在举办一场聚会,一个仪式,他们不必这么做,可还是做了——印度人的兄弟穿着紧身衣,在一个平台上表演,我心想“假如此刻有任何非印度人走进来,他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同性恋聚会”——我和印度人在为铁路公司做一件好事——“像你和你的兄弟这样的人是百万里挑一,”我们离开聚会走回我们的火车头时,我这样对他说,而且我是认真的——在某个时候,我跪在地上擦洗一条梦中的走廊,地上铺着红色的瓷砖,就像旧式客货轮船上的那种——我们有竿子、清理机车,走下梦魇般的斜坡——在某个时候,我在森特维尔山上,手膝并用,奋力地从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和架子上朝下爬——啊呀!——帮帮女士们——我的兄弟就像埃迪博伊,里尔·奥博纳,像是昨天在瓜达卢普区间列车上的消防员——圣何塞的火车场以东,如同那逝去的邦克尔山,白马离开马基特街自助餐厅的科迪和伊芙林,向东跑出旧金山——商业,剧终。
我妈周身疼痛,我让她喝一点威士忌来减轻痛苦——一分钟以后,我看见那个老男人从房子里偷偷地溜出来,去杂货铺——买阿司匹林,那些一成不变的老阿司匹林——我疯了,我又对妈说了一遍,她假装打起精神来:“哦,威士忌?——然后我怎么做?”——“与阿司匹林一起服用,然后去睡觉”——这个场景是在东方的什么地方,忧伤——
早先是皮特·梅尼拉克斯在洛厄尔的一个街角上向我打招呼,请求我回到洛厄尔去,那是同一个不存在的温暖得不可思议的洛厄尔(我记得那些冰冷的早晨的燕麦和不友好的学校)——G. J. 和我在一起,还有善良的老斯科蒂——我对斯科蒂讲述了他自己的事情——G. J. 很友善,而且焦虑——现在是星期日上午八点半,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空气质朴清新,鸟儿甜美啁啾——啊主,我该写什么呢?我那些艺术的肌腱是如何弯曲的,在怎样的铁砧板上?怎样的竖琴?贝多芬希望牢牢地抓住怎样的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大海描绘些什么?心灵向内弯曲吗?——上次我见到玛吉·卡西迪的时候,皮特·梅尼拉克斯在穆迪街的酒馆里,当时穆迪街仍然叫这个名字——事实上,当时正值星期六夏夜,洛厄尔卡尼广场上正是一派大骚乱的情形,等待开往湖区的公交车的人们、购物者、舞女都行色匆匆——就在这广阔的美国国土上的一个角落里——我认为电视屏幕眼下已经无情地毁了文化——
欧文·加登——不知何故,他周围总是笼罩着一种隐约的谋杀氛围——一间曼哈顿公寓——一次长谈——他的指头竖起——我早先去睡觉了,带着最初的清晰幻象,还有关于我有必要死去的确切讯息——我沿着沙滩在人群中行走,这个愁眉不展、肌肉发达、身材敦实的三十岁男子即将死去,这件事情无关紧要——性情乖戾的死亡世界中的二十亿分之一——背负着时间、乏味生活的重担——醒来时意识到性就是生命——性与艺术——不然就是死亡——
穿过一个充满忧伤碎屑的世界,作为一列火车——我自己是一列火车,一个火车头——沿着一条铁轨行驶——穿过灰泥、尘土、整片街区和广场,到处都是灾难、残骸、垃圾与地窖——最终,我开始在这个垃圾堆里藏身——在破败的地窖房间里——我和我母亲去那家鞋厂取她的圣诞薪金,墙上有一些标语,其中一个写道:“安吉的儿子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了。”——那些人认为我就是想要她的钱,我为此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想象着她如何兴高采烈地唠叨着我即将到来的事情——一家鞋铺里的奴隶,铁轨上的奴隶,詹姆斯·沃森把这一天搅得一团糟,《乡镇和城市》被接受了,《弗兰克尔》遭到拒绝,现在他有了两万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老天,那些损毁的罗马地窖是什么呢?——沿着洛厄尔运河的路线——它们径直路过Y——沿着波士顿和缅因铁路,去往普林斯顿大道的那些车场,我和乔在那里查看三十年代的老坑道里的旧机车,一九一五年的旧机车在杂草丛中锈迹斑斑——洛厄尔闹鬼的房子里那可悲的旧石膏墙,豁开口子的残存地板下面那老鼠出没的地窖——一座恐怖的死亡之宅以及曾经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一位早期领袖建造了它——失去了它——我毫不同情——
一些迷人的女士与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我们正要去一个地方吃午饭——喝鸡尾酒——或是吃晚餐——我穿着考究,走进去,像是塔楼(!)酒吧,我从楼下向上走,自觉地转过第一段楼梯,一只手在栏杆上缓慢摇摆、转动,地下室里的那群人盯着我上下打量,目光羞涩地闪烁不定——上到二楼,一些有意思的年轻人在喝酒——我正要认出其中的几个——面孔、姓名,傍晚时分,晚饭前人们在酒吧里表现出的趣味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后来,一切都会变得混乱而散漫——
现在是纯净的早晨,鸟儿在唱着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黎明布鲁斯——我将要出发,做一个不纯洁的醉鬼,离开这晒成棕色的无聊的完美的健康、和平、舒适——舒适适于逝者——和平适于山峦——“我何不与凯尔斯做不好朋友呢?”
像是巴黎圣母院,在蒙特利尔,是那座大教堂,好像是有火车在驶入教堂,我与布尔一起——一条巨型犬沿着走廊奔跑,跑过一排排的长凳,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突然,它不耐烦地腾空跳起,变成一只巨大的黑鸟,飞越圣坛,落在小礼拜室的门口,匆匆经过的神学学生没有注意到它,它像人一样身体直立,双脚着地——翅膀在背后拱起,像撒旦那样走向一间小礼拜室的门口,黑色而哀伤,同时也像一名卑微的礼拜室看门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还有一些青年,我对其中一个说“只要我穿着入时,我看上去也像一个小流氓”,他不相信,看看我,一个年长的神经病在讲屁话——我觉得很傻——
啊,我们的鸟正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小礼拜室——在圣坛后面——
我醒来,厌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正在变胖的老脸——那只巨鸟一瘸一拐地走着——怀疑地看着我的那个孩子是唐,金发小子——(我在墨西哥城遇见的唐·约翰逊)——
那个瘸腿的天使加百列,乌黑的鸟——
顺着边道前行(这是在边道上练习曼波鼓的那个地方),在纽约市郊,通往山下的侧街,我乘着一个类似玩具小木马车的东西来到两个孩子身边,男孩和比他大的女孩,我几乎没怎么推,车子就围着他们打转转,然后我把马车给了他们——接下来,那个小女孩想要跟我一起走进那所房子,我说“你太小了”,可她多么漂亮呀!——在印度其实也不算年轻(呃)——我把马车给了她的小弟——我走进房子,上楼,在永远属于母亲的那间有滑石粉的卧室,等待伊芙林——“哦——她不在这里——今天是星期五——她去医院看科迪了。”——我等着——没过多久,那个小女孩来敲门了——我在这间主卧室里一边自慰,一边与自己辩论——早先我看见那个小女孩与拉斐尔·乌尔索在海滩上,低崖脚下——垃圾堆上的湖景大道沙滩——灰蒙蒙的——他们叫我等在那里,他们会回来——从卢派恩的窗子向外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恒久不变的垃圾堆——梅里马克海——滴答滴答滴答——
那些可怕的彪形女斗士,在罗马,她们捉到我,让我做她们的奴隶之一,在她们的折磨合唱队跳舞,一个仪式,在圆形广场上——围观的人们拍手大笑——性舞蹈——如果你不跳,她们就会用一根长矛捅你——肤色浅黑的大个子女人跑上来,抓住我,拉扯我,让我和她一起做一些有着淫秽暗示的动作,都是一种正式的书面舞蹈,可我是一个不情愿的奴隶,不开心的情人——人群发出开心的喧哗声——这也是一个篮球场,圣路易教区的场地——
我的手轻轻拂过伊芙林的ru头,隔着她伸手去够床上的科迪(在一○四七房间)——她的“滑石粉”卧室是在二楼,我母亲的卧室在西黑文[45]面朝大海,在萨拉大街的向阳一面——伸手去摸爸——
我和那些司闸员在一个空场上玩传球游戏——为了好玩,我以哗众取宠的姿态接球,轻轻地趴在地上,四处飞扑,越过头顶上方,反手击球,反手从身后抛球,全都轻舞飞扬,易如反掌——我原本可以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球员啊!——若不是A&P职业棒球联盟的球员那么严肃,那么急切的话!——那个高个子司闸员、穆勒斯、波斯特雷尔、谢弗,惊叹不已,抛给我一些高难度的球——可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不可能——我最后失手了一个球——这令人悲哀——在巨大的寂静中,太阳的能量就要燃烧殆尽,黄昏的鸟儿在歌唱——透过参天大树,我们看见金色的光线,还有烟雾——在缓缓演奏的宏大乐曲声中,我把球向上扔进那个洞中——那位老列车长在提交他最后的报告,这一天结束了,火车完成了旅程——这是世界将要终结的方式,在光线中,一片红色,人们在观望,沉默而疲惫——心灵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心灵的光线是真正的光线——
成熟而多汁的橙子从科迪家车道上的树上掉落,裂开口子躺在地面上——我头一次让人们注意到它,圣克拉拉东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我给伊芙林带来一只橙子,笑容满面——
旧金山卡梅奥之梦
在灰色的山峦上,在乔的院子周围,埃德·巴克尔与高年级班的班长一起出现在广播里,带着与我在磁带和录音中同样的浓重鼻音回答问题——广播员是这样介绍的:“海伦·巴克尔生于巴黎,一九三○年来到美国——集合—集合——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和商业活动。”他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巴克尔夫妇的成功故事,我在灰暗中自言自语道:“他们总是自称大器晚成,像那些在卑微的蚕茧里蛰居了太久的人,他们最后总是变得粗俗不堪——在他们之后不会再有野蛮人,文化必然再次降临。”(如此这般——更加狂乱,下意识的——)我醒来时意识到自己已然热情不再。
海上梦境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在萨拉大道,刚下班回家,夜已来临——妈在楼下的厨房里,听着收音机——那是一场赛事,所有叛逆的中学女生都去看,只是为了一齐响亮而有节奏地拍巴掌——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怕——干扰着我的小睡,在安放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的黑暗卧室里面——(在太平洋上,在露天甲板上的帆布床上睡觉)——妈上楼来打开我的灯——来说说话——独自待在这鬼魂出没的房子里——可怜的疯女孩们得不到那些总是在家中、在母亲的房子里睡觉的男人,我记得自己这样想来着——
后来是一个诡异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小伙子们、姑娘们、房间、事件,忽然发生了一桩谋杀案,或者发现了谋杀案——我和一个小伙子沿街行走——后来,我在毁灭证据,把东西都扔掉——整理物件——记不起来的恐怖,可它总是会发生。
我和妈和宁回到萨拉大道的房子里住,我走过萨拉大道,走进艾丽斯的房子,他们都在那里——艾丽斯扩建并修缮了她的房子——几块巨大的厚地毯、一些家具、一棵圣诞树,一如既往——
我把小卢克或小蒂姆抱在怀里,梦中灰暗的利物浦旅馆里的小孩子刚刚犯了什么错误,他们用利爪在我的周身撕扯,我试图伸手抓住他,把他撕成碎片,于是我把他高高地举起,而他却在吮吸我的鼻子——女人们围绕在我身边,可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次暴乱,一架大飞机刚刚从考机场起飞——夜晚——我抱着婴儿,转过身,奋力挣扎,他继续快活地吮吸着我的鼻子——
在阿尔·达姆莱特的真实的夜色温柔的旧金山,中国城,后来我与欧文·加登在一起——我们一边谈话,一边走回他的房间去——他更黑更老了——有些纠葛——一些女孩子——还是同样悲惨的旧金山,有着查利·洛的夜晚街道,货真价实的加登式的忧伤眼下替代了先前欢快的白色梦幻之境——
那个疯狂的霍勒斯·曼学校的犹太小子——极其机智风趣——在我过去的梦境中,我似乎认识他——他非常狂野,也很有趣——我在一个女孩子家里,一个犹太女孩的富丽堂皇的纽约公寓——他前来追求她的姐妹——她不想要他——可是他巧舌如簧——他讲的事情真是令人惊异——我收到他的几封来信——我认识他那位风趣的父亲——但是,那些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几乎没有时间给他回信,过了一阵子,事情一多,他便不再给我写信,我们的友谊也就不复存在了——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他——除了疯人院的马塞尔曼和霍勒斯·曼那小而胖的智慧头脑的一个合成体以外——可这个梦却清晰、强大、真实——人脑像上帝一样长于创造——他是一个色情狂——他对那个姐妹饶舌地谈论有关性的话题,讲述的方式却使她没办法指责他——讲得又快又复杂,以至于她无法听懂——我在那里寻思着“多么令人吃惊的一个家伙——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制片人的——我会为他那巨大的有趣的复杂的灵魂的永恒存在而惊叹——”马蒂·丘吉尔,年轻的布拉特伯格——啊,无处可逃——
加勒比海
我与一个黑人女孩发生了一段恋情,就像旧金山的那个海洛因女郎一样——我在一家面包店干活,她似乎是那里监督室的女职员——工作时间很长——部分是克拉克斯的工厂,部分是洛厄尔高级中学地下室的机器车间,部分是落基山的制造厂——还有一部分,类似于我停车的中央后街布莱格登家的梦境车库——灰色,阴郁,像下着毛毛雨的阴冷天气里的洛厄尔职业学校——她住在东七十号,(在纽约)离艾尔为引起玛格丽特的注意而倒地、我却跑开的那个地方不远——我们——大约凌晨四点钟——打算做一次那事——可是为了什么事情耽搁下来,比如海洛因,等到我们来到那间逍遥房的门口时,她不得不去给面包店开张了,凌晨五点钟——不是因为她不爱我,生意和外部环境迫使她离开——(她爱我,她不爱我)——
欧文·加登已经去了旧金山,我听说,我在墨西哥城或是什么地方,我去布尔·哈伯德的新公寓房子找布尔——金属牌上他的名字被错拼成了朱拉夫斯——琼还活着,在老新奥尔良—干涸的运河—佛罗里达—与之有关联的闪闪发亮的林荫大道上——可实际上不是这样,我按响门铃时无人应答,转过角去,到了一个午餐室,等待开饭时用墙上的电话机打了一个电话,两个窃笑的嬉皮青年接了电话,布尔似乎不在家——他们是“唐·约翰逊”和“菲利普·拉瓦里纳”或是墨西哥城的瓦格斯特伦——他们在电话上闲扯——我气疯了,像布尔的老朋友那样急切地询问——我说:“你们听说了欧文·加登去旧金山的事情吗?”他们说:“哦,他已经回来了——”
突然间,在同一个小镇里,像是和我的小朋友吉米·洛莱克在一起,我穿过马路去看那个疯女孩——她恰好是我的前妻琼,看上去也像波林娜·科尔——她在门口窃笑,忙不迭地把小吉米拉进她的房间里,我听见他疯疯癫癫地咯咯笑,她显然正在一边脱衣服,一边胳肢他,就像她每天都要做的那样——我被激怒了,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前妻,而且因为她的品位太差了——当她出来时,我严肃地抓住她的双臂,说道:“你干吗发疯?”
变化发生了——她态度软下来,表示赞同,看起来很清醒——忧伤——“没什么别的可做——我很寂寞——”她说了一些有深刻哲理的话,很美,可我不记得了——她很漂亮——我在钢船上醒来,意识到我还爱着琼。
开着两辆凯迪拉克,一辆是五二年的,一辆是四七年的豪华加长型,有一群朋友——司机是吉姆·卡拉布里斯——墨西哥小子——我们去往旧金山的朗伯德[46],部分是洛厄尔,下了一座非常陡峭的小山,让大家都停下来,下车去买香烟——洛西,艾尔·格林,很多女孩子——吉姆在微笑——我们越过一条运河——后来,我回到西街别墅,和妈在一起,心里纳闷那架风琴是否还在棚子里——不是“在一九三一年”跟随我们的那一家人,而是“在那以后,肯定已经把风琴卖掉的那家”——“查利福一家”!——在后院外面看见了蒙特利尔和鲁本斯的花园,好生高兴——享受这宽敞的房间、院落、门廊——白色的别墅,老艾肯街第一街的森特维尔之梦——走进柔和而黑暗的黄昏之中——在长老会旁边——玫瑰色门廊上的傍晚——仁慈的上帝呀,爸在哪里?——说爸,说妈——现在已经忘记如何叫爸——将会忘记妈,忘记梅尔,将会变得肃穆起来。
在一个欢乐的大聚会上,下午的聚会,在林恩的姨妈家——我们在做柠檬汁午餐——为我的叔叔和阿姨们,我一个人,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准备把葡萄柚汁放入他们的桃子里,在梦里没完没了地挤压一只汁水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葡萄柚,直到榨干为止——汁水溢出了一只咖啡杯——妈和其他姨妈走进来,她们在举办一场专门属于她们的小型快乐聚会,在院子里喝朗姆酒——我很高兴她们能办成这事——宁在场——正是那个林恩(妈)的埃文斯布鲁克林红砖花瓶房,与老太太版梅尔·托姆钢琴聚会的那个梦境相同——
我和一个男子在旧金山或洛厄尔或纽约经营一家大客栈——阿尔·达姆莱特在顶层有一个房间,妈说:“你在上面那里的时候,把钥匙从锁眼里取出来,它从来都不管用,他不必一直把房门锁着。”——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有一罐一加仑的纯海洛因,是从布尔那里搞到的,经过我手——我们在那上面吸毒——这也是纺织小吃店公寓房——灰暗、阴郁,像是福蒂埃家,却令我非常高兴,到处都是神秘的房间,可以在里面读书,塞满旧书,我的一个梦想(沃森在赛布鲁克有这么一个读书的地方,甚至还有旧式国王椅和黄铜半身雕像)——只是这个科利尔式的牧师宅第在城市的深处,在吸毒者密集的地方,在狂野而空虚的心灵的趣味中,那个罐子曾经是一加仑冰淇淋的容器!
我步行穿过一个公园,孩子们在玩耍,在喷泉旁边——一个小女孩在一片杂树林里拦住我,说:“先生,你能帮我扣好上面的扣子吗?”——她大约有七岁——我内心阴暗,淫邪地看着她,她的蜜色皮肤,幼小的身体——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开始给她系上面的扣子——我打算触犯她的纯洁——我的内疚感像海那样深——我纳闷是否这附近会有母亲们——我准备吻她,或者抱起她来——要小心,不能把她掀翻——她隐约察觉到我的企图,在喋喋不休地谈话时露出喜悦的微笑来——我没有动——我老了。
我是谁?
斯塔夫罗金
墨西哥湾
我又和妈住在一起了——楼下有一些匪徒,我一直在监视着其中一个——有一天,我跟踪他——在匪徒俱乐部的图书馆里,为了掩护,我在门上方的一个架子上抓起我看到的第一本书,转向图书管理员要求借阅——他是美国海军威廉·卡鲁思号的二厨兼面包师——终于——开始是一名匪徒——突然,我看到一个我真正喜欢的书架和一册我真正想要的书,艾伦·泰特[47]的《拉丁性情的入侵》,一本大部头的崭新黄色书——
“嗨,我可以也把这本借走吗?”
“当然可以”——
远处,我看见那个匪徒走进去见老板——我走进二厨的卧室——在我拿到那些书之前,他还得穿衣服——与此同时,妈还在楼下等我们去教堂——从卧室向外看,我看到图书馆后面所有的匪徒都坐在一间备有书籍和报纸的大起居室里,其中包括我的监视对象,他一直都对我的监视有所怀疑,可我现在甚至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干脆直接看穿了他,我察觉到这一点——这是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在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那个大梦里——
这是菲比大道的那所房子,我和妈、爸,还有爸的一个朋友在那间新粉刷成绿色的厨房里做什么,可是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就像我在院子里看见筋疲力尽的士兵那一次,忽然喷气式轰炸机群的第一架飞过来了,在几个街区以外投下一颗炸弹,震得房子直摇晃——我大喊:“我们把那张桌子放到地窖里面去吧!”然后一把抓起桌布夹到腋下,拖起整个桌子就走——父亲和他的朋友冲进侧屋里,想要赶在藏进地窖之前做完什么事情——我喊道:“来吧——到地窖去!”——我妈很恼火——
“你把我的桌子全都弄乱了,我刚刚摆好餐具!Eh twé![48]”可必须这么做——但是,她对炸弹的担忧远不及对家务活的担忧——
琼·奥希尔维在一辆出租车上,在公园大道上,有五只小猫,还有一些男人,波多黎各人,其中一个是我——她足智多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接上车来,他们都微笑着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在第四十四大街的拐角处,她下了车,另外打了一辆出租车——他们焦虑地谈论着她——
一个捡垃圾的男孩或是一些碟子堆在旁边要洗——洗涤池里的茶杯、玻璃杯,棕色的水——一艘船上发生的事件——
在一个室内大篮球场上,我和一个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在一张桌子上考试——周围是一群群的小孩子——人人都冲向大海,可我们抢救出试卷,把它们拿到另一张桌子上——笔记本和纸张——
我们都坐着,在二楼的一个木门廊上,天下着冰冷刺骨的雪——“蒙大拿”西边的沙漠孤山月夜——我自己、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像是宁和卢克,或者是未来或不曾消融的往昔的某种类似合成体——星星照着一座平顶山的冰冷岩石,那是西部——静默无声——我们穿着大衣,却坐在那里谈论飞碟,谈论宇宙的光怪陆离——而且我感到温暖而幸福,探身去吻母亲的面颊——我们显然就要从这所房子里搬走,我们所有的人——明天——在等待我们的汽车旅行到来——早先有逃亡什么的,先是野牛李来到船上,然后变成了一个类似朱利恩的角色,非常深沉,混入在我们的院落里盘旋往来的一群汽车,有两个高个子女孩,其中一个我认不出来,所有人都在聒噪不止,谈论着灰色弥漫的永生,复杂得让我记不起来了——结果,他最终消失了,令人感伤眷恋,我们都哀悼并怀念他,记起他那可爱的金发碧眼和消瘦身材——清澈而生动的西部夜空,繁星闪烁——一些飞碟男戴着头盔,扛着激光手枪,身躯庞大笨重,在黑暗中从灌木丛里向外窥视……
我在德雷克特[49]的猛虎球场上,在毛毛细雨或夹杂着雪粒的冻雨中,我去了右外场,那里有一个泉眼在雪地上涌流冒泡,我等待着那永恒的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给我发出一个信号,他将向我透露霜冻的秘密,在一个冰碑上面——我惊讶地看见左外场上我的老树,艾尔·罗伯茨在上面打了几次本垒,我自己也曾完成了一次,四百五十英尺——整个洛厄尔的地平线都被忧伤而光滑的阴霾所笼罩——我刚从穿越南方热带运河的冒险航程中回来——
然后,沿着第一街,在洛厄尔,琼、布尔、欧文和其他一些人走着——刚好走过布瓦韦尔街和杜普伊家的老房子,我正说着“在那里,他们那律动的生命正在经过往昔的象征物,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因此变得丰富起来”——尽管我知道拐角处的那所占据整个街区的神秘灰色巨宅已经没了,就在那个地点,我看见一座有着所有便利设施的玫瑰红砖现代公寓楼,事实上布尔住在那里——我们都走了进去——他在一楼,那个幸运而平庸的混蛋——现代的门,哈伯德这几个白字写在黑色的标牌上——浴室里一直亮着间接照明的光,厚墩墩的奶油色洗脸盆和浴缸、小块地毯,固定在架子上——我带着供大家分享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大香肠或是什么东西,径直走去把它存放进一个适当的冰箱或藏匿处,这时布尔说:“喝酒吗?”我说:“谢了,我戒掉了。”随后他要我下楼去给那个金发摩托艇英雄打电话,给我看了他的名字和号码,把号码全弄混了,变成艾塔伯里七七二七三,实际上应该是艾特金森七七二七三,我下楼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艾特金森七七十二七十三”——我不得不在完全一模一样的大厅里绕着圈子找电话,它在布尔的地板下面,非常现代化——我拨号,打了那个电话——我心想“布尔刚到,他在这里有一处每月租金一百美元的很棒的公寓,却不把它当一回事,像过去一样,房子里满是朋友和乐趣,让我替他打电话,他却站在那里,借着午后时光的兴奋劲儿,从他那些长长的口袋里拿出硬挺的美钞来分发——我在婴儿时期就是在这个地方受到灰色垃圾堆和黑暗走廊的困扰,可如今它在永恒的洛厄尔中,修建得过分讲究和现代化了”——
在北方佬的体育场里,我是一名侍应生,穿着白色夹克站在那里,在肮脏的屏幕后面——一大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在观看比赛,大声地叫喊着——天好像下着毛毛雨——一个小运动新手说:“加利福尼亚总是下雨吗?”——我猜想这就是加利福尼亚了——我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因为醒来时我站着,比赛已经进入了尾声,男孩们喊得更凶了,可我们是怎样一群懒散而衣衫褴褛的人呢,就连比赛的球员在两场的间隙都懒惰、摩登、不中用——我甚至不知道比赛的分数,也不关心这个——
早先是一个河岸,大轮船停泊在岸边,我搞到了一个高个子女孩、一个矮个子女孩和一个黑人女孩,我试图与她们都干那事——我抓住黑人女孩,对她说“我们沿着这条河到下游去吧,我做给你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梦中吉拉德死去的那所房子就在附近——那艘轮船的跳板与泥泞的河岸和木制码头齐平,所有的船员都排着队像鬼魂一样走回来,我没有走跳板,而是直接跳到地面上,登上了码头,像老鼠一般——我在僵尸队列里认出了我那条船上的船员们——女士们先生们,随后我就到了月光照耀下的从前的冬季学校的院落里,或许是在苏格兰高地——马尾辫——嘴唇——
我和捕鲸人正在穿越加勒比海上的那座小岛,它离大陆和某块土地上的大城市不远,我们透过黑暗能够看见点点灯火和红色的霓虹灯,仿佛黑暗是岛屿的一部分,事实上我就是那么想的,可捕鲸人说不是——我们一直在白天的海面上航行,看见水里蛰伏的巨大鲸鱼——现在是夜晚,他戴了一顶帽子,我们在黑暗中匆忙赶往我们的轮船和那边那些影影绰绰的大城市灯火——我们交谈——其实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是我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一部四卷本的作品,这是其中三卷的内容,我在比尔·明克的唱片店后身的贫民街旅馆,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可怕房间里,喝着热水和威士忌,最后一口令我反胃,我吐了出来,在盥洗池里倒空了玻璃杯——我应该去看丹尼·里奇曼,我感觉非常糟糕——我在想,应该把帆布宿营装备带到法国去,还是干脆把它留在房间里面——
妈去了旧金山,在我之前,再次待在一家像是卡梅奥的破败旅馆里——我惊恐地冲上去救她,生怕她会因此憎恨这座城市——我在洛厄尔,必须回到科克街上的高级中学去,在十月或五月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新早晨,我回去了,可我迟到了,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微笑着,头一次意识到我根本不必去中学,因为我是一名大作家,其实高中三年已经足够了,我会一直说“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不,在加勒比海上捕鲸、去旧金山更加重要,我必须抓紧时间,在妈感到失望之前赶到那里——不过,我可以想象她在享受着那些白色的小山、蓝色的天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告诉他我乘船出了海并且穿越了巴拿马运河——我对他说他应该乘船出海——可我无法想象他在船上能做什么工作,当然不会是给船上的长官准备膳食了——或者刷洗碗碟——外面有一个明亮的太阳照耀下的垃圾堆,星期六上午刮着大风,在一条夜晚河流的沿岸,逃学中的我在巨大的建筑物中间东爬西爬,如此自如,河流变成了大海,浪头拍岸——垃圾堆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建筑工程,我在一些捆在一起的稳定而同时也在移动的水管下面奔跑——我的逃学变成了一次壮举,我挥动自己的胳膊和腿朝着海岸线游,从旧金山北部到南部这边的幽灵大海岸,有个家伙在观望——哦,我梦中的南部城市啊——海洋之岸——当我回到我被吊唁的地方时喉咙很痛,我甚至记不起来那个地方是在哪里了——
推十六磅的铅球,在一个体育馆里,那里还有一条沟渠,一个中国小孩想要在地板上睡觉,我对一个大块头中国男人说“嗨,把他带到外面去,我要推铅球了”——像帕里·奥布赖恩一样,我脸朝后,转身回旋投球——另一个小孩试了一下,惊呼道:“嘿,这让我扔得更远了!”——还有一大堆我写的文章,其中包括我自己编的报纸,为我自己和我的小说自吹自擂,标题是用纸条贴上去的——如此屁话连篇的一堆蹩脚的垃圾,令我作呕——在这所我认为在海边的木屋里,一大群年轻人到二楼拜访我,宁一直在场——眼下他们在楼下等着我,在汽车旁边,准备去旅行,我正在清理最后的事务,比如我的手笼帽,而不是棒球帽,带毛皮领子的卡其布夹克——“噢!单穿一件衬衫出去吧,吸点冷空气!”欧文·加登兴奋地建议道——这是缅因州——我写作写得都快要死掉了——我有很多板条箱的废物、纸张和文稿,我找到了一部小说的打字稿原件,我正在忙着修改它的副本,以为它就是原件——可怜又可笑的王八蛋。
我正在调查一家妓院,在墨西哥城或是巴黎,我径直走进一个院落,从安着纱窗的窗户之间穿过去,看见里面黑人女子的圆屁股,她们手捧杂志斜靠在那里,有时一个小房间里有八个妓女——我的伙伴对着门口窃笑——然后我就坐在妓院的门廊上了,和玛吉·卡西迪一起看着两个妓女,她们背靠栏杆站在那里观望,等人出价,其中一个是五官不完美的浅黑肤色女郎,另一个是她那肥胖而丑陋的搭伴,你不得不一起买下来,就像水手公园里的女郎——浅黑女子在涂抹胭脂,突然就变漂亮了,她的眼睛和眉毛十分突出,像奥尔加诺街的印度美女那样充满异域风情——我看着玛吉,她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眼睛像黑玛瑙,可爱得让人难以置信——“玛吉,”我说,妓女们假装听不见,“有时候你的眼睛是黑色的,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玛吉很有兴趣深入了解妓女的生活,继续带着痴迷的神情咀嚼口香糖——
我和琼·奥格尔维去上班,早些时候的事情,给一个女人卖苦力,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开始干活,我的工作比她的折叠的活计要容易,于是我让给她做——对于工作,她惊恐、忧伤、充满怨恨,因为我们不得不工作,我感到很有趣——我先前(我知道那是一个梦)一直考虑去奥尔巴尼到铁路上工作,可是断定我不会有时间做任何事——我们装修好的房间阴郁乏味,我们的生活惨淡无望,不容乐观——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前一夜举办了一个大型狂欢酒宴,这也是利物浦炸弹下落的地方——
步行穿过郊外贫民区,在墨西哥城,我被三名笑容满面的娼妓拦住去路,她们刚刚从那到处都是棕色灯光、可乐摊位、墨西哥玉米饼的夜市街的拥挤人群中钻出来——毫无疑问,要偷我的包——我稍微挣扎了一下,放弃了——开始向她们倾诉我的不幸,事实上,沟通很有成效,她们最后只偷走了我的部分钱财,我不想让她们拿走我的鞋楦(编注:保持鞋子形状的工具),有个人拿了一片金属——我们走开,把包留给某个人——像是一伙似的,互相挽着手臂,穿过一片田野,走向利特兰商业区的灯火——我感觉这是因为我背叛了韦拉克鲁斯[50]的恩里克·维拉纽瓦,她给过我一只兔脚,这对印第安人来说一定意味着什么——印第安人性情温和,却很危险——我甜言蜜语地哄骗她,感觉被困住,在真实的世界里失去了我的“财产”,从而陷入危机之中——
我们走进地下沙洞,在印度,我,两个女人,一个男孩——那里有缅甸蛇,受到崇拜的偶像——我们迷了路,找不到出口——一切都发生在类似洛厄尔的沙堤附近——外面是紫色的黄昏——
后来,我回去住在西二十大街,一些朋友离开之后,我坐在写字台前,用红色墨水以花体大字写《萨克斯博士》的最后几行,我突然意识到欧文还在那里,还醒着躺在角落里的帆布床上看书——
在加勒比的一条船上,我们沿着一个小镇的主大街以六十英里的时速急速行驶,波洛克艺术家乔吉说这是圣黎各,波多黎各,可我无法相信,因为房屋是美国式的,招牌上面写的是英语——我宣称这是加尔维斯敦[51],可是我们突然看见“凯鲁亚克镰刀梯子公司”的字样——小镇外面,黑色的海上有一条大船,五十个黑人在划船,他们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歌手,想要上船来——我想要下船——乔吉说“我以前见过他们,他们都很年轻,有好身板”——我心想“他们应该在那里划船才是”——“古罗马战舰上唱歌的船奴”——那个小镇其实是堪萨斯州的堪萨斯城——
在一场鲍勃·克罗斯比的音乐会之后,我和妈得到了清洁大厅的工作,这也是我们的公寓——音乐会上有三名鼓手的击鼓独奏和海伦·奥康奈尔的歌曲,而我在卧室里与我的猫玩耍,我的另一只猫被噪音吓坏了,浑身发抖,它从低音鼓近旁飞奔而来——结束以后,妈推着一把大扫帚来回清扫地板,另有一把扫帚归我使用,还有一个硬纸板盒子——她手里拿着二十美元——音乐会留下来的一名值班员在主厅里——这就像《珍妮姑娘》[52]的开篇——
楼上的卧室里亮着光秃秃的灯泡,在萨拉大道的格肖姆,《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场景,面色苍白、脸上长着粉刺、像苦行僧一样瘦弱多病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在与他那头上戴着长筒袜的父亲争论着,他们有一罐半加仑的托卡伊白葡萄酒——父亲狡猾地呵呵笑着,叫他到床边去整理床单,突然,他缓缓地打开一把折叠剑,开玩笑似的在约翰的眉毛上慢慢地划着,直到它划破皮肤,割开眉毛上的一点皮肉——“你这个老疯子卡拉马佐夫!”我心想——约翰大怒,抄起那半加仑酒来,扔到房间的另一头,酒罐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老人从床上轰然倒地,鲜血淋漓地死去了——楼下,在格肖姆旅馆的前厅里发生了一阵骚乱,先是由于起火还是出了什么乱子,然后就是由这场谋杀引发的——我穿过街道,走回我家的房子——
在第四十二街的高层楼房里,这是一个星期日,我一边朝房顶上走,一边揣摩着是否应该去看那个黑人女孩艾琳或者给她打个电话——那座楼有二十层高,灰蒙蒙的水泥建筑,有几架自动扶梯在不断地向上移动,两侧有一些大的区域,上面写着姓名或文字,标明名称——像是谜语——早先我与科迪和一些其他人在美丽的圣克拉拉山谷,无业游民,四处游荡,试图决定是否在这次重大旅行之前冲几个澡,早晨向里士满希尔的女人们展示我们的三块电视帆布……
布瓦韦尔邀请我周末假期去纽约北部的河流上游拜访他,我答应了——我等的公交车来了,可我还是记不起来他是在圣彼得街还是圣什么街,不知道我是该乘公交车还是坐火车,说到底还是太迟了,我步行穿过圣何塞的一个积雪覆盖的芝加哥大公园,不知所措,对我的计划感到迷茫——最后我发现它是在萨拉托加[53]附近,那就太远了——与此同时,我还耽误了工作,也没赶得及收取我的支票,整个周末我都独自待在某人的公寓房里消磨时间,很可能是丹尼的公寓——吃冰淇淋,在某一刻是和海伦·巴克尔一起——我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弱智残障男孩,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我经过洛厄尔的皇家剧院来到当铺,大家都在那里兑现他们的周末假日支票,我却没有——那些支票是粉红色的——我在大厅里见到杰克·斯班德,打了个招呼,等他走过去以后,我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我搞到很多较弱的大麻,自己在抽——“我也搞到了一些,”他淡然地说,脸上没有笑容——“哦,好吧!”我胆怯地说——这世上冷冰冰的高贵中有一种缺失,它没能让我失却的希望、我那徒劳无益的善良得到满足——但是,不仅如此,还有无心投在紫色的冬日花岗岩上的灰色光线,在远处虚空的大雪公园里看到假日公交车站涌起的微弱怒气等各种因素组合而成的阴郁氛围——灵魂不会相遇,叮当作响的石头却冷眼相对——可怜的彼得·马丁已经回来了——
我整个下午都待在那个缅甸洞穴或是地窖里,在那有着无法穿透的藏匿处和陷阱的恐怖鼠洞里,我和玛格丽特在一起,我努力说服她干那事——可是没能做到——傍晚,在那个漫长的假期周末的开端,我告诉妈和爸说我会在中午十二点钟到波士顿去见他们——可我去了村子里的克雷斯基家,敲他的公寓房门,他不在,因为那时自然已是将近凌晨两点钟了,不过,他从街上回来了,筋疲力尽,几乎不肯和我讲话,尽管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是他派人叫我来重续友谊的——另一个霍勒斯·曼学校的家伙住在隔壁,来到灰暗的大厅里陪我们——外面是盛大节日的周末,第六大道附近有灯光、人群、忧伤——米内塔路——我回自己家睡觉穿衣——我去艾尔·格林家吃饭,玻璃茶杯里盛着粉红色的冰淇淋——我不停地把它洒出来——艾尔想知道我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做——“不,”我说,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与爸妈在波士顿的约会,可真的是他们吗?——我恼怒地说:“我应该在波士顿见某个人——我还有时间——到底还是太迟了。”——艾尔的母亲在做饭,突然有一个老流浪汉站在厨房门口,试图把小猫和母猫都关到门外去——我愤怒地朝他冲过去——他显然是一个邻居,甚至是格林家的一个朋友,可我不在乎这个,我把他向后推,想要打他,而他却用有力的双手抓住我的胳膊,抱怨着——每次腾出一只手来,我都会打他,这令他感到失望,一边后退,一边说:“啊呀!”他大声咆哮着,可实际上,我每次打他,他都狡黠地看着我,仿佛他就是我那蓝眼睛的父亲,心里明白我打他是因为家里的猫的纠纷,我们两个都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大孩子,他可以握住我的双手,而我却抡起拳头来,慢慢地朝他打过去,一场胶着的战斗——他最后退到他的门边——我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把两杯冰淇淋全都洒掉了,哭了起来,可马上又跳起来,用一把勺子从亚麻油地毡上把它舀起来,放进杯子里——艾尔一边用聪明的方法帮我挽救冰淇淋,一边给我讲一些小笑话——我内心感到困惑,事到如今他的母亲该如何看待我呢——一杯冰淇淋没有洒掉,另一杯也只洒掉了一部分,除了碰到地板的少量以外还有救——他们摆好了晚饭的大圆桌,好像没有地方了,我说:“怎么?我们会有两张小桌子吗?给我们一些小椅子吗,艾尔?”——“哦,不,我们都坐在一起,”他微笑着——他的胖姐妹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太愿意回答,我希望能与艾尔单独坐,而不是被迫围着一张大桌子寒暄。
那个洞穴是一个
失去的场景在
隐匿的世界里,
一个摩托艇的场景
在如纵深切口的
湖里——
一所废弃的房子,一条船的底部——
天启吗?天启个头呀——你身上的一颗痘疱——
我们一直在沿街徘徊,边走边谈,在那些门厅里消磨着时光,我、欧文、艾尔·格林、布尔,威廉·卡鲁思号上的二等水手——丹尼——在某一刻,欧文站在一个门厅里的角落座位上,四下张望——我在沿着一条阳光灿烂的宽阔街道行走时,不经意碰翻了一张巨大的长条工具台,又推又拉地把它弄到了马路中间,工人们起先没有注意到,等他们注意到时,他们的桌子已经侧翻在马路中央了,布尔说:“现在他们就要来了。”——我的那群伙伴在前面早已吓得四散奔逃了——我捡起一堆石块,用双臂抱起就跑,跑到卡尼广场,藏在布罗克曼家的店铺里,我试图走出来,穿过一个狭窄出口,跳过一个尖钉铁格栅,可是已经迷了路,我一块一块地丢下石头,特别是在铁格栅前面的水泥斜坡道上,在我试图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时,那个二等水手站在那里,准备用石头砸我——他加入了敌方阵营——我被激怒了——这个出口对我来说不够大,没办法使劲地朝他扔石头反击——他从后面绕了过来,眼下后面跟着我的那群伙伴,他们在极力阻止他——那个二等水手是一个口齿不清的瘦小孩子——在他进来时,我躲过了他朝着我扔过来的一块石头,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看着艾尔他们走进来,我伸手去抓他,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啪”的一声响亮重击把我惊醒,我的手碰到了床边的玻璃窗上,几乎穿透了它,就好像我的手紧紧地捂住梦中男子的嘴巴,让他停止行动,如此迅速,我醒来后很满意。
哈克和欧文与我们一起待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们在我的房间里唱着犹太赞美诗,欧文用一种犹太教堂唱诗班的高亢颤音,哈克用一种厚重的低音——欧文刚在一个犹太教会之家给他找到一份侍应生的工作——当我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哈克成功地以一种娱乐业特有的重低音结束了他的歌曲,声音传遍了各个角落——掌声——爸在起居室里——整个周末房子里都有许多人,早先有文尼、G. J. 、斯科蒂和洛西,像从前一样,而眼下,我正在给他们讲述铁路的事情,以一首史诗的形式,他们听着新扎格——后来我的确去了波士顿和缅因州的火车场工作,瞧!——穿着肮脏的条纹长袍、头发蓬乱的北方印第安人在垃圾场里拣拾废弃的生菜叶,他们那可怜的深色皮肤的女人在渐起的冬风里相互搀扶着走开,哦,可怜啊!——越过垃圾堆,火车场的那一边是一些火车车厢,那个司闸员正走下车来,寻找他的指示牌,我不得不走过去问我的那趟当地区间列车在哪里等待发车——还有一些印第安男人在中间地带收集垃圾杂物——我自言自语:“啊,不仅是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路段道工,而且家里和北方的那些人更加怪异,这支遗失的铁桨……”——在9421号的家里度过盛大周末,包括蕾切尔、人们、大树荫,就像在新英格兰,在林恩,这就是爸为何在场——哦,我希望人性会像这样来眷顾我,我希望我的梦境是真实的,我希望我能在那样一条铁路上工作——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我自从服用兴奋剂以来梦见过的同一条波士顿到新罕布什尔到洛厄尔的铁路——
我们的房子里有一个家伙在制作一张博普唱片,非常奇怪的次中音号,有时候听起来像博普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看到他在演奏一些蹩脚的音符,啊—拉—梆—梆,像是科迪在旧金山演唱的男声最高音,随后剩下的是人声反复即兴演唱的片段——“该死!我可以比这做得更好,”在他结束的时候我对他和他的录音工程师说道——他看起来像“艾尔·科恩”——为了表明我的意思,我反复即兴地演奏一段乐曲——他们听着——宁在场,戴着角质架的墨镜,说“让我的兄弟制作一张像那样的唱片吧”,并且将她疯狂的脸直接凑到电扇上面,电扇正对着他的脸转过来转过去,为了更近距离地看他并且更有说服力,她随着电扇摆动而摇头晃脑,说:“啊?啊?哈?让他做吧??”他同意了!——早先,我试图向乔吉,那位自诩的波洛克·梅达基演示如何在洛厄尔的基督教青年会用他的新卡带录音机,我们已经把它藏在那里了,可我在摆弄一些看不见也搞不懂的旋钮,单膝跪地,摇摇晃晃,身体歪斜,无法把它抓牢——早先是俯瞰小镇的一座小山上的一所大型监狱,我逃了出来——
人类在美国大逃亡,已经穿越了荒野,几乎到达了华盛顿,可是最近殉道的那些一心要复仇的印第安人在附近,就要到来——一切都始于一家剧院里的某个地方,我在那里,在座位上,有一些女孩在包厢里吃东西——眼下这大队人马跨过了波托马克河大桥,进入华盛顿,就在这时,河流上游的那些印第安人潜入水中游泳——“他们准备在对岸包围我们!”——其中一些过桥者开始用步枪打那些印第安泳者,有些女人开枪射击——那些泳者忽然不是印第安人了,而是一些奋力游向同一岸边的普通人——我甚至可以认出一个在战地曾与我一起待在同一个包厢里的女孩——我看见有人用枪瞄准她,正要开枪,却又改变了主意——其他人却开了枪,那些正在游泳的人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漂浮在水面上——突然,大桥上安全的那一端也有大群大群的人们匆忙地跑进沿岸的浅水里,显然来了更多的敌人,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子在桥下行走,把他的银匕首朝桥上抛——它越过了桥面,落到了另一边的水里,刚好在他身边不远处——人群全都四散奔逃,战争一片混乱,我们都乱作一团,一齐冲进一种和平的新生活,那条河流使得那场战争变得不同凡响——或者说,使得战争变得不同凡响——那么现在,我和我的母亲在这附近一带的一条沉寂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小杂货铺,一天下午我在金枝绿叶的树荫下散步——在类似于昏昏欲睡的新奥尔良的五个街区以外,我突然隐约听见她在喊:“德尼·布洛!——杰基刚刚去散步了——他一会儿就回来!”——此时,我的肩膀上扛着一条七英尺长的萨拉米香肠,它的形状像一根弯曲的树枝,我扛着这个巨大的重物步履艰难却兴高采烈地走回店铺——我经过一个女孩身边,就是我很久以前在战场上的包厢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我当时非常羞涩,曾经短暂地与她独处过,我记得自己不愿讲话,也不愿抬起头来看她——我走进店铺,德尼很瘦,当我向他做出打招呼的表情时,他跳了起来——“看看这是谁呀?”他摇晃着我的手大喊——“想来点萨拉米吗?”——德尼被萨拉米吓了一跳,我的母亲大笑起来,可他突然就开始在它上面洒橄榄油和醋,狂乱的动作像是一个正在自慰的孩子,把大量的液体洒得满地都是——“我的上帝,不要那么多,”我母亲说道——“哦,我喜欢橄榄油!”他放声大笑,把它涂在嘴巴上,非常开心——我懊悔地盯着地板上我的那些油——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这是在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朝鲜休战日梦见并记下来的)——
在上面哈克的房间里,在时报广场,我和欧文在取一些书籍和物品,把其中一些留在他的床上——我们正要去他在更高层上的另一个房间,在时报广场宿舍阁楼上,就像墨西哥城里圣胡安利特兰街上的那一个,街上所有的流浪男孩都睡在那里,服用安非他明药片,彼此融洽相处,在令人兴奋的爵士乐大师之夜里高谈阔论——“哈克在哪里?”——“唉,他在监牢里。”——“他住这个房间有多久了——到如今已经好几年了!”——“是的,可他从来都没在里面待过——他们甚至不再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门上了——”这扇门是浴室的门,一个牌匾,有许多名字多次刻在上面了,其中哈克是最大的,而且重复多次,成了这棕色的纽约梦幻死亡旅馆中的一名超级房客——我和欧文显然是刚从海岸边回来——
朱利恩死了——我们为他守灵,我们这些地下人,这是朱利恩在第五大道南端的房子,可眼下却成了我们的守灵处,它甚至上了报纸,上面提到迪克·贝克总是停在房前的过时旅行轿车突然出现了漏缝,淹没了什么东西,他得到了一张传票——朱利恩不是仰面躺在一具棺材里,而是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然而,大家都在讲话、喝酒,气氛甚至有些欢快——这里也是我和吉拉德在波利奥街上的房子,是忧伤的棕色——我记得“守灵”的“第二天夜里”去过那里,此前刚刚看完报道杰克·凯鲁亚克阅读童话的那个电视节目,炎热的假日周末在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大理石走廊上等火车的过程是漫长无尽的恐怖和悲哀,身边都是妓女,与警察起冲突,无以言表,令人沮丧——我看见贝克的汽车停在门前,便走了进去——侧门开着,巨大的前门也开着,聚光灯发出天启般的炫目光芒,我走进那一扇门,眼睛躲避着强光,羞怯地佝偻着肩膀,双手别扭地插在腰带里,仿佛任何人都可能会认为我不把为朱利恩守灵的第二夜当回事——就这样,我步履蹒跚地走进去,他还待在那个角落里,可这一次我有了选择的自由,于是不去看他——孩子们懒洋洋地坐在周围,我和罗杰·巴尼特一起坐在那张长沙发椅上,他给我看一个盛着杜松子酒和石膏的陶土瓶——杜松子酒和石膏——“我们该不该喝?”——“当然,我要喝。”那个女孩(谢利·莱尔的妻子)已经准备好了酒杯和冰块——守灵比前一夜更快活了,眼下朱利恩即将举行的葬礼受到的公众关注和它的严肃性开始让我们心情沉重起来——欧文在附近的什么地方——那个死去的怏怏不乐的肃穆青年坐在角落里腐烂的椅子上,那么安静,那么严肃,依旧固执,仍然带着不赞成的表情,自负而古板,死亡——
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在郊区的一所木房子里,我们都冲到楼上去参加洗礼命名仪式,或是把他展示给什么人看——可他不是刚刚出生的,他大约有一岁了,我看他的时候能够看得出来,一个男孩,很漂亮——我们都在大厅的楼梯平台上——这个地方像是缅因州温琴登的姨妈家,有乔的廉价公寓的印记,门廊摇摇欲坠,我生病了,珍尼特在场,有些特征像那个到处是小山的地方,有些乡村小汽车、店铺,或许在那切特蒂普卡湖湖景附近——乡村风味,快乐,健康,新英格兰风格,家庭般亲切——秋天的——丰饶的——又是在一个忧伤的红色星期日,我穿过小镇或乡村广场去那里,与我姨妈们的孩子们交谈……
回到洛厄尔高中,在那阳光灿烂的早晨,或许是巴特利特初中,但是我仿佛从航海周游世界的终身冒险旅程回来,事实上,我再一次登上了一艘正要启程的轮船,就好像受一次刺激还不够似的,她在此预言着死亡的故事——又是仿佛还不够似的——死人谷,死亡屋,北极的死寂,那些阴郁的爱斯基摩人在皮鞭战争中亮出红色的冰,从麦斯基摩克索的女人嘴里升起的薄雾——然后,我在班上,用新获得的知识对孩子们讲话——皮特·梅尼拉克斯问道,“你去哪儿了?”——女孩们——如出一辙的早晨失落感——在这个世界上的阳光普照的虚空里有着同样的负疚和无助感——无法为海上的每一只海鸥担心——
地下人在一个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在“开放之门”,它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剧场,我在地窖里,试图找到免费溜进去的途径,我看到一段巨大的楼梯,没有台阶,原来是供剧院雇员使用的一架电动扶梯,我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爬那个,跳上去”——“可是不成,”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说,迪克·贝克或是莱尔或是杰勒德·罗斯,“你必须在那电动扶梯顶端的每一道门前出示你那该死的通行证和徽章——”这仍旧是布鲁克林的那部永恒的大电影——我们看到其中一些职员,他们的脑袋从朗·钱尼和圣路易斯市集“销售”大厅那装有自动计时打卡机的巨大地下室,静止不动地上升到豪华休息室的高度,背后是银幕和舞台的阴暗布景——一个是普通的黑人工人——有摇滚爵士乐即兴演奏会,还有口角纠纷——女孩们——警察们——后来,我在海滩上勘察一所颇具历史意义的著名老别墅,事实上它太古老,以至于他们不愿费太多心思,只是在某些地方贴上了两三张纸条,比如在食品储藏室里几个发霉的旧茶杯旁边有一张纸条——我故意搞文物破坏,把茶杯都摔碎了,还想着撕掉那些纸条——这只是一所旧房子,又小又潮,发着霉——我不敢进去游泳,因为担心像那天一样食用水也带电,像是有辐射或病菌——我不是害怕淹死,只是害怕浑浊的泥汤本身会带有一些不知名的盐沉积物或病菌——就像梦中的湖景海滩一侧,那时我在WPA棒球队打球,患上低强度光晒斑,还像格雷·格鲁克湖的古老海滩,我曾在那里拒绝了五美元的诱惑,没下去游泳(当时三岁)——丹尼·里奇曼和我一起待在小别墅里,那别墅也像我和妈在里面找到五香熏牛肩肉的那个废墟残骸,在新泽西州——“范·约翰逊”时代——后来,我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在福蒂埃家度过了无以名状的漫漫长夜之后,我母亲说“他们从来不给我们一个睡觉的地方”,但是,事实是福蒂埃太太把我的床位安排在这所“萨拉大道福蒂埃宅第”的一间中屋里,一张大双人床,可唐尼睡在上面——比尔·特纳家的唐尼——而且,他立刻扑到我的身上,妈在前屋,福蒂埃一家在后屋,还有宁,所有的灯都亮着,我感到四壁迫近的压抑,还有厌恶和恐惧,唐尼发出很大的声响,疯狂地喘息着,上蹿下跳,奇怪的是,我像乔一样冲出去寻找另外一张床睡觉,这时,场景切换到了楼上的那些巨大的房间,就像塞勒姆街牧师家的房间一样空旷阴郁)——在餐馆里(在把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交给竞赛厨师以后,厨师把它们丢进一口大锅里进行加工,我焦急地等在海边,在他的厨房外面)——我走进去,并不饿,与店主(酒吧侍者约翰尼)一起坐在餐桌旁闲聊(就像约翰尼“在法国”的时候,在另一个有关海边餐馆的梦境里),旧金山海岸巡逻队的那个长着金发、鹰钩鼻的可恶司闸员走了进来,科迪讨厌他,觉得他太爱管闲事了,他坐下来,点了咖啡,一等到我的店主朋友起身去取,他就把身子探向我,想要背着人借钱(可我没有钱),(店主约翰尼注意到了,微笑着赶回来,想要帮我避免麻烦,)可这位司闸员严肃而紧张,压低声音讲话,试图取得我的理解——上帝,这也像是那家餐馆,就是有关“缅因州的安娜阿姨”的梦里的同一家餐馆,一部分又像是华盛顿特区,夜间有一条灯火闪耀的林荫道,如同新罕布什尔的大街一样,还有一些忧伤的场景,我在不可思议的柔和的神秘氛围中四处漫步,找寻大斯利姆,在庭院间,在那些梦幻旅馆的大理石室内,在喧嚣吵闹的体育场里,在河流的防波堤上,在门口挤满赤膊男人的街口酒吧里,在新奥尔良的空气中,我还看到了那些关于醉醺醺的辽阔美国的谣言在被窃的床垫和酒鬼的红鼻头儿子的波梅雷之梦中熠熠发亮——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成了大团大团的灰色结块——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那个司闸员会点科顿葡萄酒,或者约翰尼会笑容可掬地建议他午饭就点这个,因为我知道它们还很热,必须在冰箱里放凉,我看到“约翰尼”(无论他是谁)(罗兰)脸上自信的微笑,他完全知道这一点(关于放凉的问题)——龙尼·瑞恩,巴迪·范·布德,整个世界在我眼前飘过,情节如原型一般经典……
艾琳的梦,一九五三年八月九日
“弗朗西斯卡——一片黏土——我把它捏成形,它想要获得生命——它在我的摆弄下挣扎着——我试图告诉其他人,它正在呼吸并且想要活过来——然后,就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它变成了就要死去的弗朗西斯卡——我的姐姐贝茜看着她,她正在为其他事情担忧——我把泥人拿到大厅里面——它停止了想要活命的挣扎——它冰冷而僵硬——我把它放下——护士上前接过去——我把泥人放在那里,抚弄平滑——我开始再次捏它成形,她挣扎着——我告诉护士,她叫我走开——她相信她死了,在我走向门口时看见泥人起来了,在我穿过大厅时回头看看,希望看到它能行走,可是面前的人们都表现得很正常。”
一个可怕的中心场景,这是在那个棕色的客厅里,葬礼、棺材,诸如此类,吉拉德死了,躺在棺材里面,我所有的文稿都与明暗闪烁的蜡烛一起被摞放在充气沙发旁边的一个文件箱里,黑暗的气氛阴郁得令人感到窒息,相当于在我兄弟的坟墓里写作——但是,四周是可怕的沉寂,肃穆的典礼,我的文稿都已老旧,其中一些起了皱,可都是一些熟悉而到现在才理解的物件,一座注定有意义的坟墓,意义都展示出来并且摆在死亡之屋里供人使用、观察和存档——这就仿佛我在用写作和死亡来替代生命与性,我——充满敌意,双重人格,注定一死——亲戚们甚至不必到场,我似乎是与吉拉德单独在客厅里摆弄我的文稿——早先是一个与宁乱伦的梦,没有乱伦的行为,但是,整夜都知道有乱伦发生过,而我们很快就要遭受惩罚——就像我们曾经在里利街的公寓里踩着枕头滑过铺着亚麻油毡的地板,在夜里十一点的罪恶时刻——
一次男孩们的聚会,一个男孩穿着短裤,要不就是弯腰手指撑地,做出起跑的姿态,由于某种原因,他在示范错误动作,想要演示他其实应该怎么做,纠正自己的姿态,与此同时,我——这个令人恼火的小子我不认识,可能是菲什打了我,或者是路上的某位纳多·拉多一直在拥抱我,满怀温情地从背后抱住我不放,在起跑线坡道的笼子里人群拥挤,我无法甩脱他,可是非常令人恼火,而且带着阴险的个人目的——
与妈和宁的一次约会,约好在时报广场派拉蒙见她们,带她们去看演出,可我却去了海滨,出来晚了,她们已经去了派拉蒙,或者回了家,我不感到内疚了——沿着第七大道去了施拉夫茨家,艾琳在那里工作,穿着白色的雇员制服,朝我做出了厌恶的表情,在戴眼镜的中年老板的持续监视下,她正在一平底锅巧克力和坚果旁边认真地忙活着——在我等她的时候,一个小流氓边跑边与警察展开枪战,沿着大理石楼梯上下跑动,我东躲西藏——突然,这一切全都变成了洛厄尔比勒里卡街的玛吉·卡西迪的兄弟——乔——秋千——河流——灰色——忧伤——我曾奋力跑过的那条永恒的小街。
我娶了约瑟芬,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厨房里,她拿我和我的“写作”取乐,我在那里无趣地对着我所有的手稿发呆——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与一个女同性恋通奸——我编造出不可信的故事来,试图与一些漠不关心的朋友一起写或演它们——后来,埃德·巴克尔或巴迪·范·布德来敲厨房的窗子,看见我,说是出版商想要看看另一本小说(一个谎话,他其实想的是再吸一口海洛因,这我是知道的)——一幅惨淡的晚年生活图景,没有舞会,没有快乐,没有妈,没有凯鲁亚克主义,只有目前的可能性发展成了完完全全的恐怖——此时显而易见的魅力荡然无存——我就像在下午的古巴泪雨中的老迈克大叔,或是蒙特利尔的帕皮诺酒馆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眼泪汪汪的法裔加拿大老花花公子,我们把他抬过来(打电话把他招过来)时,他哭了,我惊讶地得知这个孤独心碎的敏感的倒霉鬼居然是这一带最富有的人之一——人们避开他那张哭丧大脸和坦诚的法国布列塔尼式蓝眼睛——就是他说我应该喝驯鹿的血——Le Sang du Caribou[54]——布列塔尼式的东西,已经失传——
芝加哥的一架可怕的地铁电梯——是在那同一个永恒的公园里,开阔,灰蒙蒙的,一路上有风景,就像一座巨大的植物园——电梯里的人们静默不语——当天或者晚间的灰色新闻,有芝加哥的特质,凄凉得如同那个永恒的有着空旷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有些男人在咳嗽),或是那永恒的枝形水晶吊灯,思想或多或少交汇于此——
梦见妈的大盖篮,盖着布,有图案缝在上面,如此干净而温馨,以至于我想要大喊:“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么干净而漂亮的东西了!”
连续两次梦见蒙大拿***——开着车,与艾琳在一起,经过积雪、山脉,路边是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宅子,有一些高高的柱子和大而安静的前脸,像威尼斯的房子一样挤在一起,像格兰特·伍德画中的一样又高又细,像伯奇菲尔德笔下保存完好的垃圾堆,一切都在这奇怪的蒙大拿——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住在蒙大拿的一个农场式的舒适的家里——与妈坐在一起,透过落地窗,我能够看见山脉和积雪,我说:“有一条不错的小路,可以去商店,离镇子不远。”如此这般,一切都令她感到满意,像是在一个起居室,我们曾坐在那所房子的木门廊里寻找西边冷月里的飞碟——无疑,腐朽得四分五裂的门廊是在房子的一侧,我躺在帆布小床上,在“菲律宾”——因此,按照同样的规律,这也是温琴登的阿姨家一带的缅因州的冰冷红日,原生态的东西,幸福快乐,不仅涉及几天前生小孩的那些妇女,而且最终也涉及蒙特利尔的林荫大道,那里有我那开着卡车的蜜色的爱人、纽黑文的码头撞击事件、海浪的啪啪拍岸声、干涸的淤泥、蜘蛛、斜坡、坑洼、高架桥、洞穴、领结架、雪橇、瑞士人、红色、岩石、烟雾、大麻、玉米饼、投票、棺布、药丸、羊皮纸卷、旋涡、激情、时髦、蒂姆、泰勒、汤姆,读《每日新闻》,寻找蒙着裹尸布的陌生人,沙漠,箭头,攀等(CLIMD)(把那个贴到你的帽子上)帽里的老鼠——真实的木房子,在这世界的第一个早晨,红太阳照着小学校,就连运河上也还没有动静,到处都是未受惊扰的露珠儿,没有任何行动的脚步穿过遭受唾弃的时间的面孔,我是起身敲响天堂之乐的婴儿。我在通向天国的路上(这标志着梦境的第一年,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始于伊森伯格,目前是在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四日的纽约。)
空中有雷达机——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一个梦里见到的,在纽约的晨边高地,一个薄雾笼罩的夜晚,就像站在宿舍的角落里向人们兜售花生的那个弥漫着柔和而忧伤的大雾的晚上,他们和我一样,纳闷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西区酒吧照常在边道上投下奇怪的温暖的金色光线,就像此刻——几代人——正如现在这几代人,圣雷莫[55],在那个最糟糕的雾夜里,狂暴的雨幕包围了冰封的轮船,船上的帆缆绞盘岌岌可危,在就要被水淹没的海湾里,你清楚地看见圣雷莫的灯火照在布利克和麦克杜格尔德的街角,在这个梦里我知道发疯的天使确实聚集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点,这总是令人感到欣慰和踏实——可眼下我在晨边高地,我于无声处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抬头一看,苍白的云朵在柔和的西南风中分开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空中出现了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和框架,没有肉眼可见的翅膀或螺旋桨,可它却悬挂在那里,是那么轻,覆盖着空气薄膜,类似轻木材质的复杂肋状结构,这样一来,空气就能支撑住它的轻薄结构,可是我知道它是由火车引擎那样最强劲的重铁制造的,支撑它悬在那里的是那巨大的灰色发动机,我在雾夜里能够听见它的轰鸣——让你的发动机轰鸣震颤,支撑起四马达的海军两栖攻击舰——这艘开往芝加哥卡马哥克拉帕哥、运送波多黎各港移民的客船是由一部发动机驱动的,这部发动机又神秘又强大,而且十分安静,在劫难逃(嗡嗡嗡嗡——这种震颤是在一个非常高的频率上,起先悄无声息,没人注意——运行中没有静电产生——一座巨大的飞行温室,没有玻璃,没有花——漆黑如一排排烤肉架上末日受刑的巴塔哥尼亚野兔[56]——对着人冷笑,可怜的家伙——来自乌有之乡,无处不在,诞生于亚特兰蒂斯岛[57]之前许久——会毁掉我们,支撑我们,把我们的佛陀炸上天——是由科学家发明的——由人类)——我知道现在人类得到了一些新的应许,也许不再会死去,而是躺在这架机器里,缓缓地飞过天空,可以操控的恐怖——试管——但是,所有这些都纯粹是些无稽之谈,因为事实上是,有什么东西前来监视我们并且记录下我们的每个行动,原因尚且不明,也不确定,就像是一种永不终结的疗法,或者至少会糊里糊涂地过去很多很多年,才能得出某个结论(哈!),被赐予一线光明(呜)——因此,黑色的雷达棺幕机是一个谜,噢,还是这样,可我已经见过它了——换句话说,哦天,我不知道,疯了,也许那架可以操控的恐怖道具是在“希望之光”(哦,啊,不,狗屎)以后降临,那所谓的血腥、污浊、阴郁、疯狂、抽风的光,山楂袋,我说,对于那些在公墓的岩石里头颅开壳的人来说,这种解释无论如何不会有用,也救不了他。所以,去你的雷达机吧,看在高高在上的主、我主上帝、耶稣基督的分上,我求你了。这只是天上的农夫在已经结束的一天的拂晓时分劈啪地拉扯吊裤带的声音,门廊上有黑色的蜘蛛四处爬动着寻找希望之光的时刻,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理由。可是,这与真实且写得精彩的梦境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比如:
那场盛大的橄榄球赛,我们都要去海军干码头,就像我曾经在纽约的利物浦纳罗斯海峡见过的那些大码头一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父亲乘船出海了,所有的男孩子都在观众席上——看那场比赛,哥伦比亚大学队对抗来自鲁克的球队,卢·利特尔是教练——但是,当我们从灰暗的地下更衣室里的那些永恒的石头储物柜和淋浴间冲向现场时,这更衣室就像洛厄尔高中地下室里格格作响的、发出低沉呜呜回响的厕所一般,天很晚了,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好开球,我看见他们在画有标线的球场上,忍无可忍——我和其他四五个球员一道待在汽车里,其中包括怀特,他在一九四○年十月与我绝交了,可现在关系又好多了,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像我一样又回到了哥伦比亚队,为了他自身的原因回来重温这些失败与尝试,表情阴沉得像一名列车长或内战将军,都是一回事——我有一件下级制服,棕色的,上面有红色,流苏装饰,有人给我搞到的,他们的制服是大学代表队的清一色的蓝色——我们越过了闪闪发光的哈得孙湾,来到缓慢晃动的巨型干船坞,像今天晚些时候我看到的在卡拉奇特驳船中的东河吉姆一样(唉),我们沿着河岸行驶,看见那次开球,匆匆忙忙穿过直勾勾地盯着球门的人群溜进去(哦,那天夜里梦见一侧光秃秃的房屋,这是什么样的征兆呢?)我看着他们,看他们是否为了见到一整车晚到的伟大球员而惊叹!——就像感恩节洛厄尔的劳伦斯,球门旁的灰色喧嚣,在洛厄尔的球门线!——我不得不坐在球门线和底线之间的露天看台上,无法参加到比赛中去,事实上,卢·利特尔、教练们、学校,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是队员之一,我直接从一个梦境走入这个现实之中,我的机会微乎其微,其实根本不可能参与比赛,我一分钟也没有考虑,只是焦虑地歇斯底里地欢呼——中场时,我走到水泥大看台下面的露天座位,这是一个超大的多层建筑,就像医院或高级中学或剧院后身的世界级客栈,也许甚至就是一座城堡或大船,像第二十八街与纽约东河交汇处的美国海军训练馆—家—船的内部,与地面平齐的巨大窗户,铁制船体上殖民时期风格的老式支架,像朱利恩的少管所,也像泽西城的码头,那个漫长的、重要的、永恒的、令人难以置信地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一定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阿拉伯人中间,在高处,医院及其忧伤之谜——可眼下,露天看台一片灰暗,石子四散,潮湿的木桶,液体喷涌出来,丑陋,像茅房——在巨大的多层建筑里,在喧闹的走廊里(庆祝大学队触地得分的酒会)我站在一只木桶和一架小型升降机旁——头发蓬乱,头颅硕大,脑积水,愚蠢,疯人院里的一个发疯的白痴,不知双手放到哪里——我的女友朱迪·加兰安慰我说:“你还会打球的!”——她参与了球队的大周末欢庆,这就是我们乘坐的豪华加长轿车迟到的原因——格里尼·怀特已经进去比赛了,他在追女孩子方面也很成功,我不行——于是,来得不是时候的我喉咙哽咽,泪水从鼻腔流进喉咙,希望穿着替补队员的制服打比赛(呆子)(笨蛋),教练压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眼下比赛结束了,枪声砰然响起,大家走开了,我却被留在地下世界的水泥大看台里面,过了数周,朱迪穿过灰暗的墨西哥回到这里,发现我还在那只木桶旁边,紧张而焦虑——我的小猫仔刚刚自杀,它从升降机井里跳了下去,长长的黑洞,跳到了我眼下存身的这个死亡洞穴之外,似乎安全却不一定安全,天光渐亮——灾难吞噬了它,可是,我还要在我们达成的这个有关升降机井的协议中步其后尘,那是通向希望之河的出口,在那个不朽的下午,它那阴沉的潮水在巨大的桥梁下无路可行,也是一个完全不真实的闪光梦境,使盲者复明,令麻风痊愈,让不安分的手静止,退去高烧,唤醒疯人——朱迪·金杰轻声地提醒我,橄榄球赛的那个周末我欠了她五美元——我没有钱——死猫崽很穷——
在墨西哥城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在这个像是蒙特利尔的梦中之都,我从南镇到北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十分容易,因为全部是穿过车流的一段奇妙的斜坡,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用一双飞行足轻轻地滑下陡峭的水泥坡道,有时甚至不接触地面,而小汽车却不得不在瞬间刹车——奇特的墨西哥城——我和妈在一座大山顶上,我们去面包房采购,有雾,很冷,“就像旧金山一样!”我告诉她,“这些小山也像!”——面包房忧伤而阴沉,她从前门走进去,我从连接着另一座建筑的另一扇门走进去——我建议她买一些不带糖霜的简单糕点——一长串印第安女孩和其他人在卖便宜货的柜台前面排队,像是梅尔克家的黑人女子——我几乎暗自希望自己没有把妈带到墨西哥城来,我忧心忡忡,因为它与旧金山如此相像——啊,它开始消退了。
卢修斯·毕比在使用我的房间,在一楼的公寓里——他带着他的儿子,我正准备出去过夜,带上几件物品,比如剃须刀等,去隔壁的房间洗澡,他儿子已经钻进睡袋休息去了,卢修斯一点也不像真实生活中的样子,但确实是想象中的毕比,只是更矮些,更加友善,是从施莫罗拉多等地来访的一位头面人物,他穿着贴身内衣正在剃须——我走进另一间侧屋,像是前一夜哈克的房间,我发现我不得不回去,敲开门去拿我忘记的东西,其实我不愿意这样做——“对了,你认识科罗拉多的曼利·曼纳里,”我说——在门口——“不”——“咦,他告诉过我,你在丹佛时,他曾接替你的班”——“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人”——他看起来很像曼纳里——早先,我越洋跨海,穿过了忧伤的新奥尔良,沿着两岸住着人家的喧闹而孤寂的密西西比河上行——像是巨大的蓝色港湾或海湾,我用双手捧起浪花看——注定要一直在美国旅行,道路铁轨和螺旋桨。
我和妈在加拿大,或者缅因州,寻找一所房子,我们在郊区,走下一座陡峭而湿滑的小山,我坐在水泥路上向下滑,缓慢地——在房子前面,我的脚完全陷进了一个垃圾场,我咒骂着——发生了两次——妈在寻找门铃——这是严寒侵袭的北方,在油灯摇曳的郊区的边缘地带,灰蒙蒙的,奇怪而压抑——后来是在克劳福德街,小胖猫与母猫一起跑进了街上的车流中,我已经对它们喊了一千次不要这么做,我对妈说:“喂,看呀,它们肯定会被轧死的!”它们自然是被轧死了,我看见三辆汽车险些轧到它们,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啸声,那只闲庭信步的猫,最终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开过,把小猫轧扁了,又过去一辆,母猫也扁了,“好了,我没法看!我对你们说什么来着?”后来,我们收留了它们,它们肚皮贴在地上爬行,没死,却已奄奄一息——在房子的院落里,我的一只脚飞快地陷下去,仿佛下面有东西在拉扯我,如同一座邪恶的坟墓,这引得我破口大骂!
可怕而真实的大灾难经历,燃烧着火焰的滚烫的死神,世界末日的大难临头了,袭击了纽约,所有的建筑物都土崩瓦解了,我站在附近,等待着灾难发生,等待着感受那个时刻——它确实来临了,我站在纽约的一个院落里,整个城市里人人都被卷到了右侧,仿佛灼热的一团物质被压扁,被旋风刮得没了踪影,像是拉斯维加斯平地上坍塌的房屋——空气里弥散着可怕的宿命厄运,人们接连数天谈论着它,天罚隆隆地抵达纽约,人人都在狂喜中期待着死亡那真实的最后一击——一切都烟消云散,我也随之而去——可是我的意识似乎不肯消散——
徒步穿过密西西比田野,来到船上,和波洛克人乔吉、惠特摩尔、斯图尔特酋长在一起,我已经被解雇了,可我不在乎,有人接替了我的职位,这个人在场,而我却感觉良好,喝啤酒,与伙伴们一起打发时间——宿命的一击——然后是朱利恩的房子,就在那片田野上,我和欧文去拜访他,想知道他是否要去休斯敦,他做了一小段滑稽的演讲:“凯鲁亚克在俺去休斯敦时,其实俺做不到,俺做这一切全是出于我的——当俺不——”不过,他微笑着请我们就坐,在他那所像是加油站的房子里,这是一个愉快的下午。
在一个像是监狱的地方,起先,所有的恶棍都懒洋洋地待在各自的床旁边,在一间窗子俯瞰纽约的大宿舍里——是“赖克斯岛”,我曾因有关毒品的指控而遭到逮捕——我看着这些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个月的家伙,我理解他们的等待,同时也理解他们消磨时光的做法,放松的方式——他们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等待他们的食物——后来,其实更像我待的一家医院,在另一个病房里,床铺是白的,一排排的,不全都是按照中式风格紧挨着摆放,而是朝向横七竖八,像是在“监狱”——现在是精神病院了——有一些注射针头——
可怕的匹兹堡废品收购站,或者是在波士顿,在火车驶过的一座高大而连绵不绝的山丘,在上山途中,有人说:“喂,这玩艺儿能行吗?”汽车爬山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几乎头朝下翻倒,山太陡峭了——早些时候,火车俯冲向“波士顿和奥尔巴尼”之间移动着的一个小山,我又在与一“队”铁路工人一起工作,我们搭免费车去“洛杉矶”工作,不知会在那里做多久,那个戴眼镜的司闸员或巡查员也同行,我们都互相称兄道弟——火车在奥尔巴尼郊外的树林里,小河边,撞上了那个陡峭的斜坡,领带别针状的闸带断裂了,我们不得不去沙地上把它捡回来修理——可是那些垃圾场,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我和母亲走过正在灼热得下陷的橡胶地,一些奇怪的硬片横在无底洞上方——看这座城市有太多垃圾要处理,还有那些疯狂的火车——上下起伏像是科尼岛,一切都是熔化、腐烂、成堆的垃圾——后来是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隔壁的一名男子因为种植、贩卖和使用“甜菜毒品”而被逮捕,巴迪·范·布德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和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一直探身对着我,兴奋地给我讲述一些没用的故事,我在后院里躺在帆布床上睡觉,和猫一起,不过,她很漂亮——蕾切尔正在沿坡道冲向她的房子,朝着等在汽车里的朋友们高声喊叫——好像巡查组和我一起待在我妈家,可是我在那个安静的红色拂晓躺在帆布床上,一边思考,一边对猫说“我不想工作”——那些令人不快的安排,我在里士满希尔曾经拥有的安宁遭到了数次侵犯。
一些巨大的沙山,在铁路上,附近有一家医院或是大型兄弟诊所,太阳,一个张着大口的坑洞——我对自己说:“我知道我又要到铁路上工作去了,可我很害怕,真的害怕,想到那些垂直落差、制高点、高架桥——”铁轨通向三月阳光照耀下全部展现在眼前的美好的洛厄尔,事实上这里每天中午会有行动,为开往波士顿的快速客运列车清理主干线,我看见洛厄尔那些老迈的列车员和骄傲的年轻司闸员身穿蓝色制服,在微风中围着机车奋力地干活——我在货运列车上工作时从高高的沙崖上看见这一切——后来是我的写字台、打字机、纸张、小说——我展开萨尔·帕拉迪斯的小说《在路上》的老卡那斯特拉[58]菲尼斯特拉纸卷——我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讲话,她要去墨西哥,是一位母亲,说是从现在起她要真正地生活,享受性爱,她身上隐约有一种无奈,似乎一生都在不断地做着类似的重大决定——像我一样自私自利——决定了又反悔的波希米亚人在一个到处都是不幸福的禁欲主义的地球上,徒劳地寻找享乐主义的幸福法则——在沙坑里有大逃亡的历险,我的死对头试图把我打倒,可是好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神机妙算和缓慢而痛苦的行动,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终于倒在了坑底,从此再也没有露面,但是我还记得他的那张脸、在小山上的可悲形象,遥远的敌意像是在风中飘荡,他那悲哀而渺小的灵魂朝我发狂,就像光明宇宙掷下一块岩石那样——不过,如我所说,我想方设法总算避开了他,眼下我没事了,我不得不挣扎着经历所有这种恐怖的事情,方才安然抵达了铁路上的安全地带——这是那个裹着尸布的陌生人,身穿一件B级电影系列的白色衬衫——他最早的洛厄尔形象是鱼——那个抡拳揍我的小子——
一个可怕的噩梦,詹姆斯·沃森在塞勒姆街上我那所有着无数房间的大房子里等我,他来拜访我,我们原谅了彼此,消解了过去的积怨——瞧!啊!呃!他外形变成了恶魔,声音里带着一种咯咯作响的狂野特质,他讲话的方式像是化身博士[59]不负责任的尖声惊叫——他的双腿变短了,不到两英尺或者二十英寸,看起来裤子里有一条尾巴,身子很长(这样一来,他的总体身高还是没有缩减)——此刻,我带着邪恶的快感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过来看我,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但是,他仍旧写作,而且现在可能写得更多了——我感到悲哀——他在我的起居室里,像恶魔一样咒骂,在与马德琳的平常谈话中释放火花,马德琳自然很厌恶他,她过来看我是否打算与她干那事,我舔着嘴唇,看着她的乳房,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单独待在厨房里,我想要把她放倒在地毯上——我多少有点害怕沃森,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后来,艾琳在里士满希尔的街道对面开了一家小饭馆,铁路工人们习惯于每天二十四小时去那里喝咖啡,有点像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只是在里士满——在怀特哈特夫人的对面——艾琳在场,表明这一带有其他黑人到来,我突然注意到铁路工人们不再光顾这个地方,只有一些垮掉派黑人——这造成了一场新的侵略和变化——人们都闷闷不乐——奇怪的是,当我和欧文·加登一起坐在我的卧室窗边时,我听见街上成群的流氓在喋喋不休地吵闹,有人说“科迪·波梅雷·金”——他们竟然一直在读《科迪的幻象》!——德尼·布洛分发手稿——我感到焦虑,欧文又惊又怕——大家都在读《科迪的幻象》并且对它惊叹不已,这是一部伟大的喜剧——我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把它送给布瓦韦尔——我走进马路对面的新黑人出租车站,正值黎明时分,有一些醉汉,第三大街的流浪汉——它现在是一个黑人居住区,可我待在这里——畸形恶魔沃森来看我时待的那所房子就在马路对面,忧伤,秋天落在它的窗子上面,令它们嘎嘎作响,我不敢看——他变成了一个恶魔,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现在我明白了曾经发生的一切,还有他那么奇怪而愤怒地依赖我的原因——
我在俄罗斯,在一些青少年中间,在一家小糖果店里——我旅行了很远的路,这真的是俄罗斯,没有人知道——“哇!他们听说俄罗斯青少年的事情时会说什么呀!”——有一个黑人小孩,戴着一顶滑稽的拉斯柯尔尼科夫[60]式的电车售票员的鸭舌帽,狂乱的俄罗斯头发支棱出来,他是这群人里面引领潮流的一个——有一个红发小孩穿着前襟系扣的毛衣,干净整洁,就像一名美国高中的学生——有两个女孩——外面的北大街上黑暗、寒冷、刺骨,烟囱里冒着黑烟——孩子们用俄语叽叽喳喳地讲话,我站在永恒的高度上仔细地审视他们——我走出去,在街上找到一把漂亮的象牙雕刻的折叠刀,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口袋里——我会告诉警察说,我是在俄罗斯找到它的——在一辆城镇住宅区的公交车上,我坐在两位俄罗斯女士旁边,她们先是用法语,然后用俄语议论着地下铁,她们注意到我那飞快扫视的目光——最后我到了,回到缅因州去参加盛大的家庭团聚,贝利一家、妈、北缅因州松林,所有这一切……
头戴拉斯柯尔尼科夫式电车售票员鸭舌帽的俄罗斯时髦小子是一个黑人,像是墨西哥城的黑人,眼下有十四岁,或者十六岁——他的头发支棱着,从像稻草一样的乌黑的帽子里垂下来,像一个在俄国头戴电车雨刷状帽子、有一整条街道在她背后的“玛尔多”[61],只不过是一个对女孩子和俄罗斯大麻感兴趣的兴奋的男孩——
伍迪·赫尔曼正在篮球馆里举办一场大型的乐队演出,罗伊·埃尔德里奇和他在一起,当有人表演男高音独唱时,罗伊一直屏住呼吸,憋了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持续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于是,那个高音男子令人难以置信地放慢速度,让罗伊坚持更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放声大笑——西摩在场,从英格兰回来了,在一旁观看——罗伊带着一群新的赫尔曼迷,又一次杀了一个回马枪——马路对面住着斯宾塞·屈塞,我刚刚听说他一直在吸食大麻,有天晚上他说服他的女友脱光了衣服,她把双腿抬过他的头,然后他就被“目标套牢”,他说了一句有趣的话——我坐在霍勒斯·曼学校的院子里,鲍勃·惠特摩尔和一些女孩子在那里,我走过去——而且,整夜都隐约地浮现出密西西比河、木筏、上上下下都是快乐的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各种场景、灰蒙蒙的景象——斯宾塞·屈塞的村野小别墅有雨点喧闹,在我举办大型生日聚会的那所房子的后院里,忧伤而美好的小别墅,吉拉德在那里去世,估计我的妻子曾经住在那里,眼下范·赫夫林住在那里,而我则沿着河流上下闲荡,参加一些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棒极了。
大型轮船与世界阁楼,我和其他人一起待在那里,我们所有人都像儿童一样穿着白色的睡衣——我的岗位在架子的上层,老旧的木隔板已经脱落了,我冲到那上面去看我曾经做错了什么——我的弟兄斯科蒂·博尔迪欧已经不见了——而且做错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坐在一间教室里,en jaquette[62]——我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可是一切都很严肃,茫然,当局似乎敷衍了事,残忍地把我们丢在这个受过重创的破烂老旧的船体上,任由我们四处乱跑,失去了所有的大麻,没有人责备我们或者抱怨——我其实不在意,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可是我们——有人——
我带着倦意从这个洞里走了出来——我应该出海,再一次,德尼·布洛来这所充满泪水的灰房子接我——由于某种原因,我开始吃大量的食物,沙拉、蛋黄酱——他打算把我带回到卡鲁思号去,他已经和波洛克人乔吉做好了安排,但是,在码头的街道上,我看见是另外一艘轮船——一个大块头的黑人男子在配餐室里工作,我告诉他我是原先的配餐员,调到了酒吧,原本就不该这样,“我想要回到配餐室里工作”,他回答说(也是微笑着)“你得打败一个黑鬼”——那个老鼠模样的小服务员还没有踪影——
步行穿过波塔基特维尔,与欧文和布尔一起,里弗赛德街已经变成了通向堪萨斯州的很棒的长长公路,可以到达美国各地,有汽车经过,在我开始我的伟大旅程之前我一路步行,来到萨拉大道——沿着格肖姆街(我们经过了我那魂牵梦绕的童年居所),我说“过去我和埃迪博伊在经过社交俱乐部时常常这么做”(倒着跑,冲向栅栏,把它撞弯),我冲上去,以巨大的冲力直接撞上栅栏,发出的响声让我自己和大家都很惊讶,我忘记转过身去,用背部撞击它——栅栏也咔吧一声弯折了——一个好奇的家伙跑过去,我们三个人跑过街角,他们匆匆忙忙地跑上穆迪街,在德图什糖果商店的一侧,我在纺织小吃店的一侧,非常开心——我们在老德图什夫妇的店铺里稍作停留以后,在皱柏油街角会合——没有人向我们解释这次世界之旅,但是梦中有一条河沿公路向外伸展,仿佛上帝是一个邪恶的缔造者,缔造了染工、受难者和被无望地卡住喉咙的蚂蚁、心神迷乱的孑孓,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心灵光辉里,在高处洞穴的恐惧中——天哪,但愿我能找到逃离这些梦境的出路,如同成功进入其中——死亡又开始占据我的思想了——斯特拉耶!
曾经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还有一些家庭聚会,在纽约,我从出版商那里拿到了一千美元,同时还得到了一份工作,开着一辆公司的汽车去卖书,同时还有其他活儿,可我乘公交车去墨西哥“安家立业”——汽车上有霍尔瓦和皮切斯,还有三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金发小孩,他们喊叫着,与乘客嬉戏,被他们的父母冷落了,我忽然在“堪萨斯州附近”某处打起瞌睡来,听见一阵骚乱,汽车停下来,我继续打盹儿,最后醒来时刚好看见那个小男孩在司机们的离合器手把旁边的地上拂去了什么东西,拂去沙砾,以一种奇怪的非人类的声音哭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窒息的绝望,不真实而且短促,只有一声哭泣——显然他呕吐了,这使得汽车停了下来,他的母亲一直坐在后座上与人们交谈、弹吉他,她让他自己擦干净,一点儿忙也不帮——我心里想“难怪他吐了呢,中午吃了那些泡菜和那些杂烩,上帝知道他早晨吃了些什么(他那傻瓜母亲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在我们停车期间,他那金发的白人父亲霍尔下车去撒尿,他也漠不关心,眼下正当汽车准备再次开动时,他傲慢无礼地沿着通道向后走去,脚步轻飘飘的,蓝色的便裤里硬邦邦的阴jing明显地支棱着,一路上捅着所有的女士,他自己知道——我鄙视他——我心里想着他会认为我又要去丹佛,为了实施另外一个注定失败的计划,可我只是“路过那里去往墨西哥”,我自豪地想,甚至不愿意让他得到那种知道内情的满足感——当然,我们在汽车上根本没有讲话,我突然感到失望,想要回到纽约去,接受那份卖书的工作,工作中,在去取样书并且卖给我那些“开车的学生”顾客的时候,我把汽车停在华尔街,停好了,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就照顾好我的孩子,关心他们,不像这自大而无用的霍尔和皮切斯,可是太晚了,汽车几乎到了堪萨斯,我们已经旅行数日,艰苦而缓慢的旅程,还有麻烦——即使我在堪萨斯把我的车票兑现,我也会损失三十六美元,回程车费是三十六美元,给我剩下八十美元,这完全是一个愚蠢的大败笔,霍尔与他那自私而疯狂的勃起沿着汽车的通道夸张地跃动——这世界乏味地重复着它自己——
我正藏起我的小手枪,不想让警察发现,一支短管左轮手枪,黑色——我在一家廉价旅馆里,刚刚与那个女孩和那个小孩子谈过话,告诉他们如何到布鲁克林街的那个放映老电影并且有倒塌危险的地方去——梦中从高架铁路与哈伯德一起去往月鱼大厦,纽约大都市真大,全是棕色的砖墙建筑——眼下在廉价旅馆里,我坐在地板上,看见警察来清查流浪汉,我先是把我的枪随随便便地藏在我的东西旁边的一块硬纸板下面——可是我觉得他会不经意地找到它,漫不经心,几乎是昏昏欲睡,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两个都睡眼蒙眬起来,他会和和气气地把我送进监狱,于是我把枪藏在了一间小盥洗室的垃圾桶里的垃圾下面,就在我的床垫旁边——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下东区,纽约,就像这个夏天我和欧文、艾琳在汤普金斯广场附近居住的那个真实场所,离那艘朱利恩—少管所—阳光—客运轮船不远,我在真实生活中最终看见这艘船停泊在第二十七街与东河交界处(联合国海上训练总部的老年之家)(永恒的殖民地风格的上层木结构和无数的玻璃窗)——在这些东西附近,B大道附近的第九或第十街上,我去医生处进行治疗,他带着一个助手,先是在一处办公室,然后又在B大道本身与第十街交界的另一处,他给我注射了一针盘尼西林,后来又准备了一针管吗啡——“不要给我打太多这个,大夫”——他没有理会我,只是不停地对助手讲话:“关于这个病例,我有一种预感,”(意思是指我)“我会给他若干格令[63]……”
“可是,千万不要太多,大夫!”——
他装满了一大针管,又说“我对这个病例有一种感觉”——我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因为以前的非法注射我已经提高了自身对吗啡的抵抗力,他看看我,看看这个“病例”,马上就明白了——那位助手默认了,哄着我,给我打针,可是,令我感到惊讶并嗤之以鼻的是,那只是在肌肉上扎了一下,因此用量不会对我造成伤害,我什么也没有说——
为供做九日敬礼的小孩子们使用,一辆铁路汽车停在圣女贞德堂前,我走上前问服务员我能否搭乘铁路汽车回波士顿去(这是一辆灰色的大旅行轿车)——“我能搭个便车去波士顿吗?”他想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我想了很长时间才说“沃森维尔”——他有点怀疑——我向他出示了证件,免费搭便车的老票根——里面,孩子们在祷告。
从湖景回来,我和欧文,还有其他一些孩子,夜里,我们不得不步行,两辆形迹可疑的过路车没能为我们停下来——在婴儿般幼稚的梦境里,我担心我们走不了那五英里,像是五十英里,当我在摇篮里的时候,我曾听说过湖景,似乎是五十英里——我们沿着柏油大马路走着——到落雪的洛厄尔去,我们曾在那灰色的神秘氛围中驾驶着汽艇,在岸边采摘珠子……
最后只有我和哈伯德,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在一座大宅子里长时间地喝着雀巢咖啡,与那些会给我们留下钱的老人以及疯人院里的家伙们交谈——现在我们提着灯,来到悲惨的铁路地界上,我们上了一列火车,准备出发,我倒着数数,哈伯德正着数数,我们在中间的一节画着橘色老虎的马戏团车厢里见面,在马戏团车厢里,一直在数数的布尔与我同时说“十!”,这是一列有二十或十九节车厢的火车——有一个和我们在一起的家伙看着他的手表说:“多余的那个人做什么?”——一名马戏团报幕员,一位铁路机车工长,但是在梦里他会有一个更加奇特的称号和职务——这个多余的人来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没带我的小手提包,所以无法把雀巢咖啡、威士忌酒杯和书籍随手打包,于是我把它塞进衬衫里,老天,铁路上的工作真是轻松,我们已经开始计划着到了贝肖尔时要做什么,可还是没有火车头——
雄伟的灰色的世界旅馆,一整夜,我和布尔、欧文、维基、地下人、穿着牛仔装并且蓄着络腮胡的盖恩斯在一起——盖恩斯正沿着海滨步行道散步,穿着牛仔装,蓄着波希米亚却也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式的怪异连鬓胡子,还是个吸毒者,仍然有收入供他静脉注射毒品——在某一刻,我看见一个大块头的来自贫民窟的女人和他一道沿着运河街走进一家小旅馆——这家灰色的大旅馆也是一所学校,我带着我所有的行头,可是找不到班级,赤身裸体且浑然不觉羞耻地在篮球场上四处乱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这是一座大宿舍楼,有九月份开学时哥伦比亚利文斯通楼的忧伤的宿舍房间的迹象,可我根本没被录取——在一个角落房间里,我找到了维基,我们一起出去,回来时她走开了,把出租车司机留给我对付——他们告诉我说她有一笔欠账——我数了数钱包里的三张零钞,判断自己没办法付款——我走掉时,男侍应生们嘲笑我说:“你应该支付那笔出租车费,小子,她的公司刚刚发了大财,她刚好可以开始和另外那个家伙一起出去了——哈哈哈!”——永远的旅馆侍者和皮条客——我不在乎——我走上去,到一个房间里去找布尔和欧文,夜里,布尔发现我的头部有一条敏感的神经在右后侧的头骨上,他碰了碰它的末梢——“现在我明白你昨晚为什么犹犹豫豫的,还抱住头,当那些人——”指的是先前隐约发生的事件——我摸了摸头,那条神经很痛——布尔为了我的异常敏感而自豪,却警告我这根神经的隐患,会置我于死地,只消一击——或者是不小心戳到——我们在太平洋的灰雾里沿着一条巨大的坡道散步,就在我们位于十层或五层的房间的窗外,我们三个人——布尔大声地讲话,欧文指着敞开的旅馆窗子对他发出嘘声——“哦,是吧,”布尔恼怒地说,“你到底害怕他们听到什么,我亲爱的。”——后来,房间里有一些地下人,他们在阅读我的手稿,我是一名被发掘出来的天才,欧文正在对他们讲述我当作家的英雄往昔,在星期六的夜里我是如何在大量喷涌的想法和感觉中猛抓自己的头,好像是我自己告诉欧文的——听者是来自旧金山的戈尔德,他制造霹雳可卡因——还有另外一个,金发小子唐·约翰逊在场,半敬半畏地听着,有时候做点评论——这是一个充斥着嗡嗡的谈话声的大蜂窝似的闹市,各个房间,各种研究,像维基那样全神贯注,在维基的房间里有一些旧梦的成分,关于上东区电梯老公寓房以及她在一九四六或一九四七年的事情——与此同时,盖恩斯做了一件滑稽的事情,我们再次见到他穿着牛仔装,蓄着奥古斯塔斯·约翰式的胡须,沿着海滨大道走来,醉醺醺的——
我又得逃跑了,那个身穿裹尸布的陌生人沙威追着我,警告我就要被逮捕,这是加利福尼亚的灰暗阴郁的风景,引向了一个非现实的非洲和长着小黑树木的镇郊——我不得不放弃我的工作,落荒而逃——这些男孩子在进行伪造文件的革命,在头顶上的斜坡车道下面尝试使用收音机麦克风——我去了纽约的伊利,像是我打听有关轮船的消息的那个忧伤的港口,这一次没有金发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也没有运货的轮船,只有忧伤的人们正沿着边道上上下下地艰难行进,这边道令我东倒西歪,一个大型铁路火车场,像是在蒙特利尔,在那条陡峭的山坡道路的脚下——“我今晚就会跳上一列货运火车,到南方去,永远地离开——他会监视着汽车站”——一切都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忧伤,持续不断——
关于酷暑的梦境——科迪再次从加利福尼亚过来接我,马上就对我失望了,因为我不肯跟他回到铁路上工作——这是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一早就来了,在他睡觉的时候,我跑出去乘坐轮渡和火车去了新泽西的一条泥泞的山道上看马戏或杂耍表演,我逐渐地熟悉了肮脏污浊的环境,那是一个有许多镜子和吉卜赛密室的险恶环境,最终的高潮是曼哈顿那个老地铁站的大理石办公室,警察在里面审讯吸毒者,并且漫不经心地开始询问布尔有关他胳膊上的印记的问题,我被安排在一点钟(在那名女警察吃过午饭以后)接受审问和检查,我自己的胳膊上有四或五个印记,最近医生给我注射来着,否则,呸!——回到冷饮柜那里,柜台上的女服务员告诉我,有两个女孩分别在找我,在那条老布鲁克林林恩街道上,科迪一直在我的房子里睡觉,正准备回到海岸去——我问他怎么来的,坐火车,花了多长时间,他说“四天五夜”,闷闷不乐地,很不开心——
那只小猫我捧在手里,它长着一张如此可爱而忧伤的滑稽小脸,灰色的眼睛,最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对我说话,声音很像吉拉德:“J’aime pas demain[64]”,我说:“Moi too mon ange[65]!”我想哭,就像昨天在纽约的餐馆中听到电话里传来妈的声音时一样,我的心被她声音里的那种腔调和孤寂感打动,整个劳动节周末我都把她独自撇下,只是在劳动节那天晚上最后一刻才打电话说我要过来——那种可怜的腔调吉拉德也有,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我自己的声音里也有,是在喊我的猫咪们的小名的时候——这只小猫崽是个天使,爱讲真话——而且,我和艾琳在床上的时候,周围有一些游行队列,琼·埃文斯和布尔,琼给我半瓶甜美的匈牙利白葡萄酒,斟了一杯,却洒在床上,欧文和地下人在俄罗斯的天堂胡同的边道上,在和一个犹太自治区的有生命的泥人[66]交谈,每次在我别过头去的时候,蕾切尔·厄索就与艾琳亲热起来,她指着我,对他说:“这些老家伙们可以和平相处。”——我妒火中烧,她已经叫我走开了,阴郁、奇怪、险恶,就要堕落——最后,我在那里醒来,打了艾琳,蕾切尔朝我伸过手来,我也抓住了他,又是一场酒后梦魇。
仿佛是在秘鲁的利马,却是在洛厄尔的里利街上,有一些义愤填膺的西班牙父亲,一条黑暗街道的场景,一套公寓,与谋杀或抢劫有关,在夜晚的一片阴冷、孤独的高地上,我从那里下来,直奔“后面的商业区”,身后跟着一些戴着角质架眼镜的闲散的知识分子,他们刚才一直和我一起在上面看表演(与托尔斯泰的宏大梦境是同一个地点),前方是河上的布特磨坊的灯火,还有一座桥梁——可是,在湖景和里利,我说“他妈的,我要发掘我的旧时场景了”,那里有斯库普的店铺,两个街区开外,我猛然见到了我冷漠无情地完全遗忘的那所房子,目前小别墅里有两个儿子在修理屋顶,向下朝着黑暗中的母亲大声喊叫,然而,这无疑是过去我和妈拜访某人的场景,我当时还是婴儿——有些地方很像吉拉德死去的小平房、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和威克菲尔德小姐的平房以及所有那些平房——我深信我(不是)在做梦,我发现自己在萨拉大道三十五号,在雪中跳上黑洞洞的窗口,里面有一个婴儿开始啼哭,隔壁那“确凿无疑就像我梦见的”艾丽斯式的窗户里亮起圣诞灯光,只是蓝色的——那个小平房是一派死亡景象,厨房里满是棕色的飞蛾,洛厄尔那古老的、泪水长流的老萨克斯鬼魂出没的地方,一切都散发着大麻和痛苦的气味——
“在卡罗来纳我们有低压云层,”这个女孩对我说,我们在看天空,一块黑色的巨大暴风云朝着蓝色的天空压下来——就在此前,我一直在铁路上和几个人一起工作,我看到一个家伙发了一个信号,上了柴油机车,从平台上探出身子来,表示可以通行,他刚刚扳了一个道岔——那个女孩“试图挑逗我”,我对她不感兴趣,对“北卡罗来纳金斯顿”的女孩们都不感兴趣——肯定是在金斯顿,妈在场,有一所房子,宁和卢克,铁路,柴油机车上的那个家伙回过头来,越过肩膀朝着他身后四英尺以外的驾驶室里的那个猪头打了一个通行的手势,火车在一座高架桥上面,我从公路上观望着——感觉不快,像现在一样——这是旧时的那个南方小镇,有着浪荡子、女孩、夜晚,像亨德森一样,一切都像是预言成真——眼下,我遇到了那黑色的低压云层——
“警方密探正找我呢,没问题,”我正在牙买加长岛火车站附近的街上对一个女孩说道,在这条街上,帕特·菲茨帕特里克曾给我看了两所房子之间漆了一半的廊柱,“谈谈人类的兄弟情谊,凯鲁亚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街上有一个同性恋被谋杀了,看——”我醒来,恐怖地意识到那个女孩会纳闷我怎么知道这个的——晚饭后,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今天早晨,也是对着电视,我梦见纽约州的马萨诸塞树林里发生了印第安战事,伦道夫·斯科特、小木屋、湖、偏远地区的马和索具……
我回到圣何塞,加利福尼亚,最后问我自己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因为就在我到达那里的同一个下午,我与科迪和伊芙林为了什么事情打了一架,我连行李袋还没有整理好,孩子们还没有从小睡中醒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甚至没有向伊芙林告别——好像我错过了一班船,不想去铁路上工作,我面前除了忧伤可怕的向东回程以外一无所有,因此,在外面的街上,当我看见那大片的芝加哥—红色—土坯—阿尔及利亚屋顶的巴比伦式建筑群时,我意识到这一点,自言自语地说“带着你最后的一百美元去墨西哥吧——下午的和平屋顶”——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无端地,乘车进城去,像是一个快乐的大块头、细麻秆流浪汉,直到车费增至三十五美分,我才意识到在墨西哥那是五美元,于是下了车,四处打听车站在哪里——我上出租车的时候离它更近些,反正我不得不走回去了——在那个伟大的北美的下午,我要去墨西哥——后来是一波三折的高校音乐喜剧大彩排什么的,有许多钢琴家、歌手,一片混乱,我在场,心情苦闷,赤身裸体,拿着一些书和财物,在这个阁楼里,我已经——一切都完了,我心灰意冷——突然,我和一个迟到的、衣着邋遢、形容枯槁的大块头钢琴师大打出手,但这是一场激烈而愚蠢的、事先安排好或策划好的打斗——圣何塞的那些芝加哥—墨西哥风格的红顶房屋,我从未见过,它们巨大无比,费拉希恩般寂静无声,像是意大利,下午,啊,这世界本身最终拯救了你——
一个寒冷的雪夜,阿姆斯特丹大道,就在哥伦比亚校园里,我突然看见流浪汉们的布帽在洁白的月光下闪着冰一样的光彩,一切都笼罩着深深的沉寂——阿姆斯特丹突然变成了穆迪街,街上也有一些学院——
一个男人坐在一扇窗子里,一个肥胖的男人,墨西哥的一条街道上的一个凸窗,就是那些流氓拦住我并抢走帆布行李袋的那条街道,我和哈伯德飞快地跑过去,拾起我们的垃圾,在关键时刻突然看见了凸窗里的那个胖特务,我大声地发出警告,然后我和布尔就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了,这些门洞的出口都在一家布莱克式的阴郁的基督教青年会里,棕灰色的大厅里有脱衣和整体上神秘的场景——后来,在里士满希尔的浴室里,布尔正在给我母亲看他的伤疤和“我那胀大的肚皮”,他说着,撩起衬衣,露出肚皮上像非洲土著的装饰一样的大涡旋图案来(就像欧文的阑尾炎刀疤),他那巨大的肚皮伸到外面的大型舞厅里,他向后撅起小屁股来达到这个效果——我的母亲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与艾琳一起乘坐公交车,沿着穆迪街,越过了穆迪桥,我转过身去,对那个年轻的客车司闸员讲话,在河流那边有一个巨大的火车场,一直通向白桥瀑布的最湍急的中心——先前发了一场洪水——可是现在,几千年过去了,河床是一个铁轨峡谷——于是我问他:“他们会雇用司闸员吗?”
“不!”他马上坚决地说,我笑容可掬地喊道:“哦,可他们在加利福尼亚肯定会这样!”我明白他正要说:“可这不是加利福尼亚!”在无闻的洛厄尔那清冽的空气里,我处处都能感觉到令人激动的铁路,在老城厢后面的红砖胡同,在运河上,在镇子外面的沙丘里,在河床上——然后是忧伤的人们聚集在卡尼广场夜晚的铁灰云层下,在老洛厄尔太阳大厅的忧伤的黑暗中,我四处摸索着寻找熟悉的面孔,我内心焦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我进了城——舒尔特街拐角处的那家“中国报纸之谜”,我在十月里故地重游,几近崩溃——La peine dans l’aire noire(黑暗的空气中的痛苦)。
就在我这样与司闸员交谈时,艾琳,黑人,察觉到自己的肤色,在座位上躁动不安,好像要说:“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讲话?那是什么铁路?这洛厄尔想要做什么?我到底是谁?”她在这个世界的公共车厢里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烦恼……
这座南方小镇,我们到了,这里有一些寄宿用房,整个世界——又是像金斯顿,我仍旧在铁路上工作,我们在外面搬运东西,我不断地跑到司炉那边去闲扯,另一个乘务员甚至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是他们不介意我的学生身份——最后,我居然跑到火车头上,不得不传递一个“推”的信号,可我半路上意识到自己不仅丢了帽子,还有提灯,我起先不肯相信——这也是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因为火车站的那个老乘务员给我画了一幅地图,告诉我如何到达他们的公寓楼,我给了女房东这个编造的借口,我们,整个小组都要北上进城,乘务员不想让女房东为我们回来时保留房间,地图上是一个像圣路易斯一样的小镇——当我说自己没有汽车时,他们决定不派我去——三个修女路过,可是乘务员放了四个响屁,说道,“好了,我准备出发了”——我们去一家墨西哥夜总会喝啤酒,我和司闸员一起坐在一张长凳或者垃圾箱的盖子上,亲密友好地纠缠在一起——有人撺掇一位墨西哥女郎唱歌,那是一个吻她的男孩,与另一个女孩坐在桌边的一个男孩大声喊了些什么,前一个男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注意到这个,向司闸员解释——最终(司闸员是疯子福克斯)坐在吧台边的一个大块头男同性恋说了一句讨巧的话,那流氓对此感觉不快,静静地坐吧台的角落里,对着他,慢慢地喝干了酒,我这时醒来,想象着自己抓住那流氓的脖子,把他扔出去——我悲哀地说“可我丢了我的提灯和帽子”,可他们说“不必担心,孩子”——我四下里张望,寻找我先前丢下的那台机车,就像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那一夜,我把一顿丰盛的午餐忘在了柴油机车上,去圆形机车库取——那是在卡罗来纳,晴朗的白天——那座寄宿用房也是宁的家,南方小镇,欧文在那里,想要去欧洲,妈在那里对什么事情闷闷不乐——夜总会像是佩德罗葡萄园外面、太平洋红色汽车轨道旁边的那一家,一九五一年的圣诞节,帕楚克斯给我们买了饮料——我先前在寄宿房里有一个女孩,我与她玩了一些暧昧游戏,事实是这样吗?女孩们都在楼梯下面与我会面,说些亲密的悄悄话,我们什么时候再玩呢?——高个子,身材很好——星期日晚上的烤牛肉,厨房里的格子架——
约翰·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或者,让路易·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一场奇怪的大战在美国爆发:一个营地里有大约四百或四千名战俘越狱,一路沿着密西西比河跑向新奥尔良——整个国家惊慌失措,草木皆兵,这在我看来有点傻气,又是那种古老的灰色战事,只是眼下恰恰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我在战争的混乱中去了新奥尔良,夜里在那梦中的闪闪发光的大城市里,我到男孩俱乐部里去见大家,科迪在那里!!——他突然放弃了家庭和责任,精神崩溃了,现在是个酒鬼,穷困潦倒,红扑扑的脸,骨折的鼻子,可悲,肮脏,未老先衰——我被这种变化震惊了,但是我心想:“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我的父亲!”——戴夫·舍曼,其他人也都鬼魂般地出现在那里——纸牌游戏——我们三个人去一个家伙的家里小住,像是同性恋,像约翰·博特尔——他没有料到我们会来,可就在那天晚上,正在举办一场大型同性恋聚会,我们受到欢迎——钢琴前坐着他们中的一个,高个子、深色皮肤、麻脸,一只手畸形,我叫他“手”,要求他再弹一曲,遭到白眼——我们穿着牛仔装,年纪很轻,那些同性恋好像不喜欢我们,可我(事后反思)并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做——与此同时,那些可悲的囚徒一边作战,一边沿着密西西比河前进,身后留下一具具死尸,每次小规模战役之后,在每次新的播报中,人数都会减少——我为美国的懦弱和疯癫而感到恶心,她变得如此盲目,居然没有识别出遭到囚禁的“共产党人”对自由的需求——关于他们,有一大堆官方报道,都是什么武器和病态心理的宣传——科迪憔悴消沉,鼻子断了,被铁路上解雇了,成了一个流浪汉,科迪·波梅雷在他那不可避免的、最后的美国露天登姆普西威士忌酒瓶之夜,就像我总是梦到他、梦到我自己的样子——可眼下是严酷的现实,我意识到科迪就要死于酗酒,死于无人照料——他不再兴奋地讲话,而是像俄克拉何马佬一样沉默寡言——后来,在睡了一个长觉以后,我走进我的起居室,我母亲坐在那里,家具都重新摆放过,有些不见了,空荡荡的,黑暗,忧伤,我说:“你在做什么?”——她闷闷不乐地沉思着,独自一人,坐在桌椅围成的三角地带中央,低垂着头,带着长期寡居的失落——昨夜,我在睡梦中看见她的脸凑近我,表情高深莫测,我知道那是尘世之爱——我在做这些悲哀的梦时,她在熨烫我所有的衣物——
芭芭拉·戴尔和她的丈夫,在他们洛厄尔的新家里,里利希尔德雷斯家一楼,我还是六岁小孩时曾在那里住过,我和欧文前去拜访——同样的房子,我很惊讶,这是圣诞节——从院子里,芭的丈夫(外表像马龙·白兰度)朝下喊“来点杜松子酒加水”,但是,当他试图给我们钱时,我告诉他我们有钱——我和欧文轻轻地走到“拉尔夫的”店铺里,它“还在那里”(二十五年了!在拐角),法裔加拿大老人在棕色的暗影里,坐在很多大家庭当中——我走进去说,“Une douzaine d’eu……d’oeufs[67]——”——记住要发音准确,一打鸡蛋,老罗圈腿一家赶快跑到后面去拿,走开很长时间——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女儿,似乎因为我虽然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却没有摘下棒球帽,便把手伸进我衣服里去拉扯我的胸罩带子,啪地反弹在我后背上,我并未感到不安——早先我在一个奥比斯波修行修道院里,有图书室,领头的教官僧侣在找我——不可能,不要被找到,藏起来,在院子里飞奔,跑到烧烤场地——如此这般——怯生生的——昨夜是乔在大笑,探身敲着我的膝盖,绘声绘色地讲法裔加拿大人的笑话,跳起来喊着,嗨呀!嗨呀!戴上帽子要离开——像过去一样——但是,有两个乔,我很高兴一个遇见了另一个(有点像科迪,或者什么人),有一个梦幻的午餐室,在阴郁的梦境中,阴雨绵绵的冷漠无情的波士顿芝加哥,我和乔去了那里——他的汽车——塞勒姆街的老乔回来了——
(顺便说一下,芭·戴尔和丈夫有一个小侄女,她在厨房的纱门后面弹奏一架小型立式钢琴。)
我和爸爸在旅行中,乘坐一列火车行走在一片明亮的土地上,火车为了避让一趟有重要行程的高级列车走了一段侧轨,由于某种原因,大胖爹跟我一起走,我自己愚蠢地跟随着“列车长”,下了一个坡道,去搬道岔,结果是高级列车一经过(它只是一列自动运行的死亡邮车,孤零零的,灰暗,阴郁)(悄然无声地沿着铁轨飞速行驶),我帮助那名列车长扳了道岔(拴住,锁住主干线的道岔),他和所有其他旁观的铁路车务人员都在嘲笑我,可是爸爸很严肃,我干完活,沿着一架梯子的铁制阶梯从坡道上爬出来,看见后面的车厢(满面笑容的车务人员等在那里),我发了一个示意列车可以全速前进的铁路信号,表明我知道速度,需要离开了——在笑声中,我开始在雪地和柔软的岩层上跑着追赶正在驶离的火车,的确非常艰难,不得不像田径运动员那样全速奔跑(他们在喝彩)(不知怎地,爸爸和列车长却被落在后面了)——奔跑,膝盖上下运动,赶上那个飞速行驶的游览车厢,像孩子一样自豪——冬天,面红耳赤,意识到他们在笑我,一种非常久远的感觉——早先,那趟列车是一辆公交车,取代爸的是妈——我和妈要去什么地方,坐在坚硬的后座上,人们离开了,我紧抓着一个柔软的座位,这使我想起以前我和妈一起去无线电城音乐厅的日子,我那时喜欢坐在百老汇公交车上靠窗的软座,不愿意坐后面的座位,太硬,马达太热——可悲而可恶的洛厄尔,又来了,我和母亲在波塔基特维尔,离克劳福德街不远处有一套新公寓房——G. J. 表现得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眼珠凸出,还有鲁莽无礼的蕾切尔·厄索,四处乱撞,寻找剩饭吃,再加上喝醉的朱利恩,还有斯蒂恩也喝醉了,他们都和我一起待在这所房子里,我告诉过他们中的一个,我母亲晚饭做鸡肉,于是他们都不请自来,我感到恐怖,我妈很讨厌他们,尤其是G. J. ,她甚至还没回家,去洛厄尔某地看望来访的亲友去了——我正在找刷牙的家什,找到了前任租户留下的一小管牙膏——妈到家以后,她和曼达、皮特(继祖母和丈夫)一起坐在前屋里,我在沙发的坐垫下面藏了我的梳子、刷子等物件(为了使它“平整”),把一件破烂的套头衫与枕头放在一起,让它“平整”——外面盖着红色羽毛的坐垫,我在摆弄它——后来,我在参与一场玫瑰碗大赛,站在门柱那里,在秋天红铜般的夕照里,与某人兴奋地交谈——巨大的阴影在田野间交汇——收音机里宣告着这一切无爱的阴暗宇宙,在它的一切烦扰、痛苦、最终的羞耻和厚颜无耻的虐待之中,你建立起业务关系,有时谈起恋爱,我只有一个安慰:醒来时我的爱人的臂弯。
在一个大型的“斯温森”聚会上,在他那巨大而复杂得找不到出路的公寓里,喝酒,度过一个周末——我们走在一个混合型的加利福尼亚小镇(洛斯阿尔托斯!)上,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黑人女孩,大家都认识她,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喊道,“过来吧,茱吉!”——她以嘲弄的口吻拒绝了,说了一句什么,挥了挥手,继续独自走路,我们中的那个黑人小伙子十分肯定地对我说:“你应该认识茱吉,你真的应该认识她——她很特别——”后来,大家参加了一个盛大的宴会——疯狂的食客——我开始吃摆在厨房桌子上的精美食物、餐具柜上餐盘里的黄油吐司和薯片、通向起居室的过道里的各色面包屑,最后到了客厅里,人们或站或坐,做出酒足饭饱的各种姿态,讲话不多,剔着牙,喝着黑咖啡或红葡萄酒或苏格兰威士忌——我看见餐厅中央的桌子正中有一只可爱的核桃馅饼,拿刀切了一块,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因此,当我醒来时,我们都在不动声色地慢慢加快速度,走向馅饼,切割,举起小块,掉落下来,一只只手混乱地碰撞在一起,出汗,像是在抢金子,手在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的驱使下颤抖不已,越多、越好的斯温森的美食摆上桌来,正在你争我夺地免费享用那个“由我发现的”奇怪的核桃馅饼的邪恶贪婪的客人们就会越饥饿、越急迫——但是,整个梦境都充满了无法消解的灰色绝望感,像石头一样——空腹喝下三杯啤酒后的梦魇,酒醉的失落,狰狞可怖——
他们正要绞死那个政治叛徒,在菲比大道,在我楼上房间的壁橱里,一群人正站在窗户附近观望,我(和朋友)则从拐角附近观望——那是一个像演员雷·柯林斯的老人,他没有太多恐惧,其实一点也不——刽子手把绳子绕在他的脖子上,有那么一刻,我们看见一种厌恶的表情(因为这绳子)(本身)(不是死亡)出现在被判了死刑的老人的脸上——我站在那里,惊恐地意识到这一切都“真的要发生了”!——执行绞刑的刽子手套上了活结,然后,二话不说,费力地把那个大块头男人的身体吊起来,我先前打算不去“看”,可我确实“看见”了,绳子绷紧,那个政客在窒息中面目扭曲,他的身体上下起伏,没了声息——没有抱怨——观众没有评论——我“梦见”他扭曲的身体,纹丝不动,却很怪异——然后,和莱昂内尔一起下楼去客厅,尽管眼下才是凌晨五点钟,我打开了电视,妈在厨房里一边愉快地准备着她上班要带的午餐,一边与也已起床的宁闲聊——我对莱昂内尔说:“可他真的不是法西斯分子!”我说的是我的父亲,我父亲被绞死了——我的母亲看着我,仿佛她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做什么——一九二九年的里利街公寓,起居室里吱嘎作响的红色家具诱发了这场关于恐怖、绞刑、内疚的梦,老维克特罗拉现在只有一台新电视了——从未被移出凯鲁亚克家客厅的那口棺材——le mort dans salle des Kerouac[68]——
弗吉尼亚的荒原,过了一会儿,公交车载着我向西去往“奥克兰”,从纽约出发以后,我就一直把头枕在靠背上睡觉,睡得很沉,有个高个金发小子上了车,偷偷地溜到我的靠窗座位上,陷入沉思,可我假装翻身过去,他最终挪到了另一个位子上——显然是弗吉尼亚的树林,汽车穿过一座小镇,房子像是阿尔卑斯山区的风格,每一座类似客栈的房子都嗡嗡地充斥着食客们兴奋的说话声,我心想“他们开着老式的乡村轿车从每一座小山上下来,来到小镇的酒馆”——如同一九五二年八月从卡罗来纳到西海岸的那次旅程一样,天空在落雨的黄昏里一片血红,透过沼泽地深处的树林,我看见低沉的夜空中残留的火红色,勾勒出细瘦的桦树和美洲绝种的树木的残根——汽车上有两个年轻的铁路工人,其中一个戴着一顶便帽,他们“搭顺风车”上山去赶一趟火车,阴郁的松林里有一处火车调度站——我打算小睡醒来后跟他们聊聊——在小憩的梦境里,我想象着汽车穿过圣玛格丽塔,真希望我在那里,惆怅地回忆起奥比斯波,山边峰的小棚屋在玛格丽塔的铁轨边上,如此美好安宁——美国很忧伤,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回忆,长久的记忆,本身就是一个梦,厄文·斯温森开始了解荒野的树林上空的红色晚霞和年轻的铁路工人在小山上的意义,有着老式炉子的老棚屋,这个长长的旧梦——我还看见意大利的战争场景,看见装满美国士兵的卡车经过,但是,在意大利当地人关于美国人的幼稚想象中,他们都在一个大博普爵士乐队里鬼哭狼嚎,就像特德·希斯或尼尔·赫夫蒂乐队一样,我醒来时意识到我身处一个爵士乐世纪,M.C.A代理公司为“垮掉的一代”损失了成千上万美元——爵士乐会成大问题,博普爵士乐,沃森是如何利用了我来拿它营利(使用我的轶闻趣事、语汇等,事实上是进一步地从垃圾音乐家的痛苦中牟取暴利)——我感到恐怖,害怕我目前尚能忍受的布莱克式的侮辱,如果对沃森那样的小偷来说价值数百万的话,它就会变得难以容忍,仿佛,就好像,基督和他的苦恼被砸进了一只金色的圣餐杯,像《圣经》成为畅销书一样——伊甸园里的痛苦风行一时!婊子!装腔作势者、懈怠懒惰者、纨绔子弟和骗子——恶心!
我在尽情享用琼的美丽,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大约是在怀特霍斯以东的邦克山大街附近的什么地方,前一夜我们在那里寻找一些黑暗隐秘的地方做爱,在月光下一所房子的阴影里拉开我们的床或汽车,可是一旦开始,我们就会意识到天色不够暗,他们在房子里,透过那些忧伤、暗红的窗子或许会看到我们(波琳·科尔的暗示,我在柔和的暗夜中大笑起来)——我不富有,也不算穷,快乐地恋爱着——眼下是白天,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她坐在一个凳子上,像是艾琳的红铁凳,我跪着朝她哀号,她狂喜地向后弯着身子,我咀嚼着,忙活着——突然,我意识到隔壁屋顶上的一大群工人能够看见一切,可是等我抬起头(激情耗尽,不再盲目)时,他们每个人都假装根本没看,我们有巨大的双扇窗户,整个屋顶都能看见——而且,今天早晨,小巷对面有一个女人在朗声大笑,在做爱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得到,是因为她看见我们了,可我并不在意——现在,就在我和我那裸体美人在永恒之屋里,四下里寻找可能偷窥的疑犯时,她仍在大笑——
圣雷莫酒吧突然间挤满了希腊老人,他们在一个星期日的雨夜里受雇参加一场婚礼庆典——我在路过时看到他们,醉醺醺的,一个人看起来很像厄文·斯温森,焦虑地弯着身子,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与某人热烈地交谈着——“可那当然不是斯温森,”我对自己说,“因为他不会像希腊人一样痛苦外露,不会关心别人,也不会眼泪汪汪地表达敬意,斯温森带着那种微笑,带着对收入和财富的那种不屑,那种内在的沉睡使他对生活中赤裸裸的刀兵相见无动于衷——”“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见斯温森沿着布利克大街匆忙走过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一起漫步走到富格兹家或者只是第六大道,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因为暗自感到难堪)我见到他时是怎么想的(省略了收入和财富的那个部分)——村子里忧伤的雾夜,就像在哥伦比亚校园和雷达机的梦境中那些鬼影憧憧的等待中的雾夜一样。
与朱利恩一起从波士顿搭便车旅行,还有欧文,我们去过查尔斯河——我们眼下在阿灵顿外面,一辆公交车停下来,我们上了车,开了一段路,我们要求下车——欧文和朱利恩在我前面下了车,可我却在后面磨蹭着,等我做好下车的准备时,那个戴眼镜的疯子司机却又重新启动了——他调转车头,开回去,叫我把滚轴转动到“启动”,看看车费是多少(可是没有人付费)——他又调了一次头——“让我在这里下车,他们在那儿呢!”(我的朋友们,在公路上行走)——可是,这位老司机继续开车——我对他说:“看他们的样子,你简直不会相信。”(他问我们是不是哈佛的学生),“我们都是哥伦比亚的学生,但是金发的那位是编辑,深色皮肤的那位是著名记者”(诸如此类)——车上的人们很有耐心——司机抓住我握满零钱的手掌,边算边挑钱币,最后把它们都拿走了——
在洛杉矶度假村度周末,我已经到了那里,等着布尔和其他人(好像是有一列火车断成了两截,正被重新组装,重新拼接起来,所有四段都搞混了,它在行进中翻倒了!)(铁轨翻转过来,或者车厢重新排列)——眼下我们正要离开,由于我心慌意乱,欧文还是什么人为我整理了行装,把东西都装进一个硬壳的手提箱里——玛丽·菲茨帕特里克穿着性感的深色衣服来了,我想过要和她干那事——巴迪·范·布德,整个混乱的狂欢周末都在南加州海边我那所石头别墅里度过——然后,回到洛杉矶城里,去了布尔的公寓,他告诉我说“吉拉德和罗斯·戈尔德早先就在这里,我想和他们一起在阿莱曼酒店开一个房间,监视那里四处乱闯、盯着人看的各色人物”——他讲了一个关于阿莱曼的趣闻,可我没有听见,因为我对吉拉德和戈尔德来访的原因过于好奇——“这是早先的事情?”我惊讶地说——我是一个富有而疯癫的家伙,系着手绘的圆点领带,像是洛杉矶的莱昂内尔。
他们在打飞球,在我童年时的森特维尔的布里奇球场里——是“弗兰克·莱希教练”和孩子们(十岁,左右)——我在远离中心的左侧场里,摸索着寻找隐没在茂密杂草丛中的出界球,卢梭原始画派风格的橡皮绿色的荒野,黑色胶带包裹的球滚入其中——我懒洋洋地接了几次球,失手了几个——关键是,我想要打到本垒,赢得机会,可是这场“游戏”散漫随意,缺乏组织,我甚至感觉到它不会坚持太久,根本轮不到我,无论如何,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外场,我还是不起眼,被人忽视,像一个追着球跑的七岁小孩一样,默默无闻地待在外面——于是,我走进场院,绕着网球场、杂草丛等,捡球回来——终于,比赛结束了,我后来在位于球场靠近希尔德雷斯一端的“学校”大厅里四处走动(那里有永恒的红谷仓),G. J. 在那里,尽管奇怪的是他也是欧文,(老鼠已经变成了欧文?)我阴郁地说“他们那边的犹太人让我一直追着球捡,然后又不玩了,这些犹太杂种”,像欧文一样,老鼠也讨厌我的郁闷情绪和对一切都以不理智的咒骂来表达“偏执”的不友好态度,并且厌倦地离开我身边,我感觉其他人也都表现出厌倦来(也像是洛西),我感觉像石头一样冰冷,遭人遗弃,愚蠢,进一步被惹恼、激怒,现在我自己的朋友们竟然因为我和我的父亲常表现出来的怒气便与我反目,这变得“不合乎规矩”,就是这么一回事——
艾琳像是我的母亲,反之亦然,我们在床上睡觉或者躺在床上,应该去工作,可是任凭闹钟一直鸣响,时钟缓慢地走动,如此这般,最终,我母亲起了床,承认“我已经穿了八次衣服”(意思是在头脑里),对我来说,早上被迫起床去上班是遭了大罪,阴郁、无望,直到充满怨恨的终结——突然,我在永恒世界里与她纠缠在一起,怀着共同的绝望——“我明天也不去了。”她说,像是艾琳的漫画翻版,忽然就越界发了疯,因为,假如我母亲真的像那样辞去工作,我们肯定都已经进了贫民窟——
到处都是长梦——显然是属于我的一所房子,我们来此处举办一场庆祝会,我偶然间在后屋里撞见乔和一个女孩睡在一起(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其实是我的父母),于是,詹姆斯·沃森在侧卧室里为他们准备了一个三明治,不,一道排骨炖玉米——我端给他们,特意不把它放在房间远端钢琴附近的那张新漆的大桌子上,而是放在离床更近的铺着桌布的素黑面桌子上——
一大群家伙,和我一起在纽波特海军新兵训练营地里——我听说自己得到了二十七美元的赔偿金,在补给站里等着我前去领取——我们飞快地跑到自助餐厅里去吃圣代,我没有点我过去常点的热牛奶软糖,而是点了草莓果汁软糖——在巨大的营地里的饮料亭里,点餐由一位总伙食长官通过麦克风重复——小型升降机载着铁架上的托盘升上去——我焦虑地想象着楼上那些匆匆忙忙、手忙脚乱的圣代制作者双手快速地忙活着准备我们点的七种不同圣代的情形——我看着升降机,一个托盘箱正降下来——我和艾琳评论着,观望着——可它却是空的——只有一个忧伤的傻小孩下来了,然后冲着嘈杂的木制楼梯向上喊话,所以我还是想象着那些忙乱的手、冰淇淋、浇头、樱桃、果仁、麻利的活儿,像在扬斯餐厅——我一边迫切地想吃,一边想象着它,算计着时间,艾琳也是——与此同时,我的伙伴们在漫不经心地大开靴子或海狗畜生的玩笑,他们并不急于吃到多味冰淇淋——这个梦有趣的中心事件只是曾经能够回忆起来,因此曾经可以真正写下来,因此,从现在开始,我只是根据梦境记录本上的信息回忆这个梦,因为今夜所梦见的一切都被遗忘了,其中包括一系列关于一头野兽的可怕的大事件,一个爬行的怪物——在枕头上的初次正式回忆中便丢失了——因为在回忆和头脑记录的过程中,大脑不断地僵化,不可能再打开(如同一个收缩起伏的膀胱)——变了!
价格是二美元五十二分,马路对面的电影院里在放映的新法国双语影片,似乎是在A大道上,这是他们的开价——售票处在马路对面,那个女孩告诉我这是一群“高层次的”观众——“你的意思只是说穿着讲究而已,”我嘲讽道——此时,她的男友试图通过那个小笼子般的窗洞讲话——这不是售票处,而是一间信息亭,尽管人们在这里排队,艾琳在队伍中读报,排队的时候打着一把女士雨伞——好吧,我们去门厅里的售票处,那里的价格可怕,这部新片子有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德语的片名,那些作品——我瞥见里面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屏幕本身白得反常——那个老女售票员是里士满糖果店的老犹太女店主,她斜着眼睛监视着我,唯恐我看到太多(她穿着便裤)——五块大洋看一场电影太贵了,我和艾琳不看了。
起先,玛丽·帕尔默在一次汽车旅行中,“从洛厄尔到纽约,途经伍斯特斯普林菲尔德”,住在那里与旅行经过的所有波多黎各人都在场,眼下,玛丽有一个床位,躺在上面读书,行程中途的标志表明到达了“伍斯特”之后,我见到了她,当时我正和两个波多黎各人一起在梦中的美国红砖墙上欣赏落日——我正准备和玛丽上床,我喊道:“玛丽!”——她不介意,挪过来,可是她那充满妒意的红发男友愤怒地瞪着她,我赶快跑到汽车后部的普通座位上,在去往纽约河的余下旅程中,我喜欢坐在窗边的黑暗和孤寂之中——一名男子在座位上打盹,为我开着窗子,我溜了进去。
一个可怕的疯子正在袭击我,不断地用铁手指捅我的si处,咬牙切齿,我无法把他赶走,也无法理解他,没有人帮我,我醒来时肚子很痛——早先,米基·曼特尔在体育场的梦境里完成了一次本垒打,我经历从缅因到纽约的漫长汽车旅程以后到了那里,突然,在灰色的光线中,洛厄尔曼哈顿全部显现在梅里马克哈得孙的粼粼波光中,司机很棒——玛丽·帕尔默或者什么人和我在一起——就像青年时代从索尔兹伯里海岸的劳伦斯开车回来,星期日下午,红砖的洛厄尔依然如故,工厂很安静,运河库房外面那些永恒的烟囱下的纸板箱堆在长长的昏暗阴影中——曼特尔的本垒打是我自己接到的一个球,碰到其他奋力拼搏的球员而反跳起来,可是一名服务员想要把它拿回去——它高高地落到了“一英里高的阳台”上,我以前去过那里——先是前屋里发生了一些与玩忽职守有关的事件,后来在一间后屋里,那个疯子杂种开始与我扭打起来,带着类似被人恶意胳肢的无名恐惧,我记得自己大声地喊道:“如果有什么令我忍无可忍的话,那就是既怪异又疯癫的人。”
我回到墨西哥,却憎恨它,我和艾琳在一起——白天和她去圣胡安利特兰散步很长一段路,说“我对这些树木很熟悉”,琢磨着带她去先前在梦中我和戴夫·舍曼一起看见的一个地方去吃午饭,可我现在却找不到它了——不知怎地,我也变成了孤身一人,扛着一个白色的水手袋,当我在街上看见两三个家伙时,我记起了我的水手袋被劫的那个梦,于是匆匆赶路——那里有一条忧伤、肮脏的、长长的费拉希恩街道,我试图回到商业区去,可是走错了路,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一个正在倒车的家伙,但是他却蠢到毫不在意的地步,尽管他听懂了,可他不肯让我搭车——上帝啊,我那永恒的错误令人倦怠,使人沮丧——我又回到一个,回到那个非现实的墨西哥——我和艾琳都认为我会住在这所廉租公寓里面,可是,当她挂衣物的时候,大家都会盯着她看,尤其是最后那几扇窗户里的士兵们,美国兵——在一九五○年最初尝试大麻的那些下午,梅德林罗巴克的旧梦中有一间狭小而忧伤的临时房间——先前,我在加利福尼亚,正打算去“圣迭戈城外”的铁路上工作,计划实现了,那里曾有一个乘务员——一切,一切都是非真实的,都是梦境——两者之间的旅程——最后,独自一人,我确实在某个地方吃午饭来着,和一群英语说得很好的人在一起,我在头脑里记下要带婴儿到那里——滑稽的食物,罐装的小仙人掌,湿的——要到达那里,我们需要轻轻地涉过两英寸深的、饱含有机生物的水,有人警告我们不要溅起水花,不要下水太深——这是那片巨大、忧伤、危险的水域的食物——类似佩奥特仙人掌的小植物热腾腾地冒着气,浅绿色的小球芽甘蓝,我吃的一道菜据说是最棒的:一种看似茄子或血肠(法国热血香肠)的皮——或者像犹太肠衣,等等——我吃了一顿大餐,把所有的东西都消灭掉了,心里想“好了,不管怎样,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吃午饭的地方,尽管我纳闷这‘水’的问题是否只是一个招徕顾客的诱饵,这些讨人喜欢的人只是为餐馆招徕顾客的”——迷失在偏僻的沙道上,我看见城市的空中轮廓线消失了,朝着另一个方向扭转,就像我那一次绕着拉长的山脉行走,迷失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市中心——墨西哥,屎墨西哥,这里有太多孤寂和失落。
橄榄球大混战——始于聚会,可实际上在类似布里奇街的一块平地上,魂牵梦绕的居民区,在乔家对面,我和妈去那里观看弗雷德·德莱斯勒和另外一个带着小型摄影机的家伙拍摄练习赛,突然(查理·贾斯廷斯和其他人在后场)贾斯廷斯在争球线上受阻,动弹不得,球四处乱蹦,那些家伙开始在墙—边道的边线上奋力地抢球——我和妈一直在一处灌木丛里观战,“当心,妈!”抓住她的手,向后退——争战蔓延开来,越过了我们,在整个场地上散布开来,到了街上,上了铁制结构和建筑物,侵占了电梯和大厅——大家互相撕扯扭打,妈变成了一个要撒尿的小男孩,我把他高高地举到一根骇人的横梁上,他惊恐不安地扯着小裤子,人们边跑边打,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挥来的拳头——在电梯上,四个敌方战士径直闯进来,在摇摇欲坠的小电梯上,那个女孩却依然活泼生动,于是,我们全都拥进大厅里的一个过道里,我挥舞着拳头——“他有本事对付那个家伙!”两个同伴大笑——一场疯狂的芭蕾舞表演开始了,打斗间,尸体砰然倒地——与此同时,到了洛厄尔,我沿街走向G. J. 的别墅,他睡着了,夜里,大约十一点钟——我看见他(所有的灯和收音机都开着!)皮肤棕褐色,像一颗希腊浆果,脸朝下趴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可怜的G. J. 像从前一样厌倦工作,现在独自一人生活,所以我为他那身穿黑色长袍的可怜的母亲感到悲哀,尽管她就在小镇的另一端生活(这大约就是克劳福德)——这是一个忧伤而空灵的夜晚,好像小镇边界上的沟渠里闪动着油灯的火焰——G. J. 确实像欧文,他是洛厄尔的新闻记者,尽管是一名了不起的斗士,却对朱利恩成为酒鬼负有许多责任,已婚,有一个稳定的饭碗——在柔和的夜色里,我站在马路上朝里面看,把一切都记在心里——这一切混战和胡言乱语都始于先前的聚会,我在聚会上被一些女孩(在一个大理石车站)揭露并羞辱,像是长岛铁路上的那个女孩,爱尔兰人,圆脸,我不无讽刺地想——轰隆!
G. J. 有家具,一整座水泥建造的加利福尼亚风格的小型农场别墅,“可惜是他的”——一切都在忧伤的小洛厄尔。
现在,我记起来它离我梦见过的“比兰德姐妹的别墅”不远,其实它本身离圣母马利亚祭坛(在穆迪街和湖景街交口处)的那个女人不远——
似乎船上的全体男船员,都聚集在一家自助餐厅里,他们一直在那里吃饭,大约有五六十人——一些优雅的人,比如哈伯德、W·H·奥登,还有许多其他人,大概还有斯温森——像是洛厄尔高中的地下室午餐厅,又大又暗——我被通知我的工作时间到了,我走进酒吧去吃饭,和一群人一起坐下来——另一个在门外撒尿的人正在朝隔壁酒吧走,有人说:“为什么他们老是去另外那个地方?”W·H·奥登走进来,“头一次”坐在我身旁,我注意到他有可能跟我讲话——我刚刚写了一部出色的作品——我们开始谈论某种可笑的饮品——我们管它叫“女人尿”——“只是”我(大笑着)(由衷地)加上一句“我们会用另外的名字来称呼它——女人小便池”——我们从语言的角度探讨着——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四日——我在一个下着冻雨的夜里回来了,回到穆迪街,或者像是那条街,街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我已去过德图什家,人们在那里尽情地欢笑,然后我想着要写一写《萨克斯博士》著名的“皱柏油”拐角,心里琢磨着“要是见到斯科蒂和洛西,我不会惊讶的”——突然,我看到“格林加斯公爵”的弟弟咯噔咯噔地走过来,在阴郁的黄昏里我只是看见了他的影子,他的腋下夹着几本书,从图书馆一路走过来,“就像我从前一样”,我心里想,“我要问问他,嘿,格林加斯!嘿!你的公爵兄弟呢,墨涅拉俄斯?——”我猜他是一名大学者,也曾是一个球星,毫无疑问是格林加斯家的人,穿着咯噔咯噔作响的大皮靴在雪地里行走,还有他的桑托斯[69]风格的长下巴、俄罗斯式的耳朵以及细瘦身体斜着走路的方式——我非常熟悉波塔基特维尔的年轻一代的孩子们,四下里张望,刚好看见其他两个人,“像是某某人”的“弟弟”——我走向布利赞的店铺,心里清楚这是个梦,决心“让它成真”,细密的白色冰雨更是令我对穆迪街旧日的“雪梦”的非现实感以及这场梦更薄弱(因而更加可信)的现实感深信不疑——格林加斯兄弟在忧伤的黄昏里有着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夜光防撞帽”和在许多其他梦境中看到的同样的那种清晰而悲天悯人的现实感,在那些梦境里,有些人在小睡(氢弹恐怖)中的可怜头脑的轻柔阴云里麻利而疾速地潜行。
(很久以前的那些真实夜晚,我去德图什的店里买一便士七块的焦糖,他还有彩色硬棒糖,我会一边慢慢地咀嚼着,一边看《行动者5》,吃第一块糖时穿过公园,脚下是熟悉的尘土。)
G. J. 在家,在洛厄尔,在他母亲家,长大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滑稽、健谈、紧张的懒汉——整日和男孩们一起坐在厨房里,其中一个是波洛克人乔吉,他正在讲自己拿手的奇幻与谋杀的有趣故事(比如那个在一次马赛空袭中杀了三个警察的故事),只有G. J. 一个字也不相信,马上就取笑他说:“他又来了,哦哦哦,好一个谎话大王!”我在乔吉的绿眼睛里看到了一大片希望之光,它们闪烁着浅绿色的荧光,他看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要说“看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我感兴趣并给我快乐的男人,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撒谎者,我永远也不会向他屈服,不会承认”——“哈!”——一个波兰大骗子在说故事,“厨房海”里所有的懒汉都相信他胡编乱造的故事,除了在故乡那永恒的垃圾堆里长大成人的G. J. ——在这种劫后余生的凄凉梦境中,他们是一些多么疯狂的家伙——在似乎是一些轮船的阴暗背景里隐约有帆缆的影子——他们面对面坐在屋子中间的古旧椅子上——我想斯高乔先前一定来过这里——
我也梦见了那座公园,“脚下熟悉的尘土”是这个梦的预言警句,其中有谋杀或恐惧和死亡,一些死尸,干燥的玉米地——一个男人,死了——末世阴郁中的冒险经历——拉里·查理提——不是拉里·查理提,而是基德·塔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格肖姆的廉租公寓街区,奥马哈汽车修理厂,里弗赛德街和巨大的铁树——旧房子,底下的坟地,失去的、陷落的荒凉。
眼下在孤寂之中
我一头扎进曾经
属于自己的寂静房间
带着心灵的安详
回忆起
这世界
我和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森特维尔——在西街小别墅的忧伤的格架玫瑰中,这房子见证了很久以前的圣诞节,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近,他从逝者中间回来,我已长大成人,三十岁,可我们住在西街上,在其他人的好奇注视下一起沉浸到深沉的冥想之中——不知何故,整个事件的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说“J’ai rêvez d Papa[70]”——
在警察局里吃午饭,我和布尔、蕾切尔或是什么人——布尔在喝一种新型的咖啡替代品,它有一个滑稽的名字,叫做“扮靓”,里面不含咖啡因,看上去简直就像咖啡——他搅动着,并且小啜了一口,我观望等待着——“怎样?”——他做了个鬼脸,“不好。”——我刚刚读过一篇文章,说是美国将会颁布禁烟令,很快就出台——我大声地用欢快的声音说道:“这就像是在二十年代一样,当时人们去欧洲畅饮——他们全都要去北非和其他地方吸烟了——你知道他们会抽什么烟——嗬嗬嗬!”声音很大,可是侧房里的警察都不在意,也没有注意,他们在一间黑屋子里面观看黄片,光着膀子——场景略微变换,我们此时在墨西哥城的一家自助餐厅吃着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的甜品是一小玻璃盅面包布丁,边上都烧糊了,还黏糊糊的,在我们谈话时,我漫不经心地挑着吃,布尔起身把盘子端回柜台,也不问我一声,就像母亲一样把它拿起来端回去了,好像不想让我像一只秃鹫那样挑拣剩下的食物吃,不想让我变胖,想到这个,我便微微地笑了——早先,我们一直在边道上站着……这是在某个异国他乡——我考虑到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戒烟,因此该把我的鸦片烟枪藏起来了——这是庞大的百分之九十九中最佳的那百分之一——呃!
俯冲式轰炸机的飞行员,他高高地飞在天上,准备下落,打开他的降落伞——是我——我下降了很长的距离,可是并不感到害怕,从地面上的景物判断,还要下落很长的一段距离,于是,当我打开降落伞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要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能飘落到地面——我的怀里抱着我的猫咪——
后来,到了地面,我和一群人一起在车厢与工棚之间工作,“在南方”,一个家伙把两个车厢漆成了耀眼的银色,一个车厢漆成了刺目的金色,如此明亮,以至于你在阳光下无法看它们——那个家伙是大块头南方人内德·韦弗,红脸,大胡子,显得懒散邋遢——“现在我们拿这些车厢怎么办!”我生气地想——另外一些事件发生——在伊森伯格岔道口附近——妈——
他们一直都在读我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在自助餐厅—教室里,现在已经偷走了它们,那些书是我在小镇另一端的阳光灿烂的林荫大道上的墨西哥图书馆里借的,如果书永久地丢失了,我就要被重重地罚款,因此,我心里想:“我最终会离开小镇的,指望这些嬉皮士中有人会还来那四本书的念头本身就是完全荒诞的,异想——”诸如此类,前面的那个老年女教师终于让大家安静下来并开始上下午的课程,一片寂静,我无法离开,无法为我丢失的书籍采取行动,或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林荫大道上闲散地来回溜达,那里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辉格——布尔——其他人——蕾切尔坐在我旁边的课桌,我们曾经是情敌,可现在一切都了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了平静——我年轻,自由,不负责任,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有一点困惑,无忧无虑,却非常快乐——如此这般。我是自己无法定位的另外什么东西,像是阳光灿烂、空洞无物而缺乏快乐的旧日时光,只是我不再听信神秘、预言和错误的暗示。
大火已经烧毁了纽约整片整片的街区,他们正在救援,填充水泥地基,眼下正在向下打洞来安装地基钢筋,我被困在了又高又滑的沙和岩石堤坝上,试图到栅栏后面去,可是担心它不牢靠,抓不稳——向下一看,很高——一位老工头走过来,告诉我抓住栅栏很安全——他不停地摸我屁股,说是来检查我的蓝色铁路手帕——早先,我与乔叔叔约好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信息亭见面——我们打算一起去纳舒厄——我知道我会走一路,哭一路,不停歇,他也一样——他在车站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向我招手,好像有点害羞,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招呼对了人——我在一列火车的车门口,他在一个检票口,我们两个人都没在事先约好的地点——我走过去——这是在克莱门汀阿姨家度盛大周末的时候就安排好的,她家的房子就像“福蒂埃家”一样,昨夜我和唐妮一起睡在那张双人床上——所有的亲戚都坐在厨房里——可怜的、忧郁的、戴着单片眼镜的乔手里拿着他的那把黑伞,我多么希望是在成年以后认识他的——现在,忧伤的印记填满了纳舒厄的一座坟墓——另一边是老爸那忧伤之地的巨大印记——还有那个小继承者,吉拉德——
在一家阳光灿烂的医院里,有很多层,阳光普照,就像我五月份参加的一次会议,大约是与马尔科姆·考利和老板(哈罗德·加登)在一起,没有什么确定的结论,只是谈论女人——不过,当我出来时,在前面的大厅里,菲里斯·约翰逊像秘书一样坐在桌前,说“好了,杰克,他们今天接受了你的书”,我很惊讶考利没有对我讲,一点儿也没提,大概是像父亲一样,善意地对我隐瞒这个好消息吧——于是,我走出去,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步,像是金斯布里奇医院,我没有戴帽子,在春日的温暖之中,轻飘飘地走着,快乐地走向新的成功,就像是五朔节那一次布瓦韦尔接受了《乡镇和城市》一样——后来,在赛马场的中心跑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人们,机车,房子——最后,我俯瞰街道,我们都准备离开了,那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我——记不得了——细节很多,持续了一整夜——
菲比大道的夏夜,午夜的天空静谧无声,我刚刚去了比利·汉普希尔家,正在步行回到五所房子以外的家中,心里想着在窗户后面沉睡的我的家人,还有在G. J. 的窗里睡觉的人,突然一声闷雷响过,我抬起头,刚好看见沙堤上方,罗斯芒特上方,因此还有远处斯内克山上方的天空,一颗彗星的残骸刚好爆炸,黄光四溅,一路轻快地直线下落,像是天使落进黑色的杯状虚空里——我不知道这是焰火还是彗星——轰隆!——又是一个,像焰火一样蔓延开来,消失在黄光之中,一群彼此相连的星星疾速下降,在黑色的旋风中燃烧起来,我的内心产生了往常熟悉的那种恐惧感,担心它们落到地面时不会消融,一头撞进菲比大道的这个静谧的梦乡,造成一场浩劫和哈米吉多顿[71]……一场旧梦——后来是菲比街的白天,我在旧时熟悉的松溪和松林里四处走动,回来的路上,我在萨拉大道上顺手捡起一只漂亮的柳条筐,打算盛放我的收音机用,在一个正在修理的栅栏附近(那里有一把锯子),从一个木匠的工具堆里拾了一些木柴用来烧火,我甚至不担心他或其他人是否会对我拿了这块木头而不满,我回到了菲比萨拉大道和第三十一街,我又成了一个孩子,还偷了木头——我的猫龙杜在客厅的收音机旁边的椅子上(我父亲的)——确切地说,不是他的椅子,是对面的那一把,在另一扇窗户边上(这是喷气式飞机轰炸的梦境里的那同一所房子)——我看见猫在那里自慰,用牙齿拉扯床罩,用爪子刨挠椅子,我带着偷到的窗子,轻飘飘地走上车道——在我到后院放柴火并对狗(用皮绳拴在院子里)讲话时,龙杜一溜烟地跑进草丛里打招呼,“滴……咚……嘟,”我花了一秒钟这样向它打招呼,它停止了自慰,与主人和狗一起欢蹦嬉戏——这是波塔基特维尔的夜晚——早先,我在星期日上午的阳光下,寻找那些老朋友,萨尔文——后来,我又到了新奥尔良,心里想着“假如我要在全国海员工会得到一条船,我就得隐藏我曾被国际海员工会开除的经历,利用电脑主控系统隐藏这一切,假如我最终得到一条船,带着那些工会文件,匆匆忙忙进了灰色的苦力房,待上一整天,到了夜幕降临,当我确实得到船时,甲板上就连供我坐和放松的地方都没有,搬运工们到处砰砰乱撞——他妈的,我干脆回纽约得了,收集我在路上取得的进展,在家里写作”——又是同样的那种徒劳无益的漫游,我在加利福尼亚的那些梦境中体验过这种空虚的感觉。
一些冒着火焰的大飞机试图着陆,在纽约—新泽西机场,光天化日下的灾难,其中两架摇摇摆摆地挣扎着划过天空,一头扎进草地的垃圾堆里——我正在从田野上观望,我是刚刚乘坐巴士从北方某地来这里的,带着一个旅行箱和一袋大弹子(大袋),为了保存这些弹子(给小卢克),我亲手把它们藏在巴士车厢里面,此前,为了消磨时光,我沿着汽车公路在城里散步,然后发现我不得不尽快地赶回去,保证准时到达的唯一方法就是乘出租车,这比整趟巴士之旅的车费更贵!——于是匆忙赶路——眼下我在田野上,DC6型飞机正在下落,向后倾斜的机身冒出橘色的火焰——后来,根据《神秘历书》的记载和贝永[72]地图上标示的指令,我去了贝永的奥特曼寺庙,它比美国还要古老,用拜占庭的木头建造,上面布满了灰色的裂痕,如此古老,像是科缪尼帕水域的驳船——我在颤巍巍的木板上四处潜行,寻找祭坛,我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整个灯火闪烁的大纽约——最终,我赤身裸体,和小菲利普在一起,还有其他什么人,大概是我妹妹,我们都光着身子,我试图做出选择,可是,与此同时,我的脑子里(因为苍白并且像婴儿一样幼稚)想着其他一些事情,比如飞机、寺庙的意义——这是一张阿拉伯的伪形覆盖图,在泽西岛的锈斑上,历史学家都还没有注意到,它很奇特,与那些刀子和缅甸的恐怖洞穴有关,里面有什么藏得很深,蛇的仪式和旧梵文的秘密——想要与我交战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应战。
住在一个大理石车站的旅馆房间里,独自一人,我带回了成堆的报纸、垃圾、瓶子(有些是空的?)、纪念品——我看了看泽西中心大厅的钟表,表上显示我有七个小时的时间睡觉,一个小时的时间赶我的那趟火车,它将会从这个车站驶出——我一直在和朋友们谈话,沃尔特·皮金正在床上吃早餐,不拿正眼看我,只是偷看看——(那个老同性恋)——后来,我搭乘“我的出租车”四处兜风,我和“我的司机”吃着我们常吃的炸鸡,他一边驾驶着出租车在旧金山的街道上穿行,一边兴高采烈地讲话,我担心自己会吃掉所有的炸鸡——我也得注意一下体重了,一天只吃一回,因为他偶然会为了赚几美元,载我去赛马场,我会径直地跑到起跑门那里,受人雇佣,骑上马参加比赛,赛马骑师——我是一个孤独而独立的男子,没有家庭负担,没有希望,只有惨淡的谋生手艺,死气沉沉,优柔寡断,喜欢坐着,懒得运动,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应该做什么才不是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而是满足某种虚无缥缈的渴望,云朵迷失的天空——我就像莱昂内尔,或者布尔,在滴答行走的钟表旁边等待着,像托·斯·艾略特一样“无望”——我的房间光线灰暗,相当舒适,有一张双人床、几把不错的椅子、梳妆台、带遮阳篷而且有风景的窗子,大概像是洛杉矶的罗斯旅馆,俯瞰着第四街和南大街——我的“赛马骑师出租司机”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乐天派,他知道查理·M·洛,在汉克带着钱从新加坡或马赛回来挥霍的日子里,他会在玫瑰花开的星期日早晨和德尼·布洛一起站在马基特街的赛马行情台旁边,放声大笑“啊哈啊哈啊哈!你杀—杀了我吧!——耶耶耶!”——
到了一个山区,在加利福尼亚的什么地方,我被告知铁路上正在兴建一条新支线——我看见一群家伙,五个人,正在一条支线上摆弄一些车厢——“五个?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一个检修组?”——后来,我终于在那条铁路支线上开始工作了,刚刚越过关卡,大家在柴油机车的台阶上挤作一团,我们正在牵拉列车以减少车厢数量,避免乘客逃票,我注意到这个角度看上去有多么危险,你会觉得整个火车都会倾倒,因为它的倾斜角度很大,我能够在抓牢机车台阶的情况下放松地向后靠,于是我几乎就在那里露天睡着了,离飞速掠过的铁轨只有一英尺高——(是的,这个山村小镇里有工作,这里有土路、泥屋和善邻)——当我真正开始工作时,那些家伙告诉我“你看见的是那个检修队再加上一个车场调度员,所以是五个人”——我正在追赶火车尾部的乘务车厢,我在柴油机车那潮湿油腻的阶梯上耽搁了许久,试图把我的泳衣藏在一些旧手套下面,此刻伐木队都要动身去上工了,工人们已经上了开往林地的卡车,眼下我在铁轨上被落下太长的一段距离,即便我加快脚步也很难赶上,最终,我尽可能地冲刺——那些家伙即便注意到也不再理会,他们已经看出来我是铁路上的一个小混混——我在这条山区支线上不会干得太久,自然也不值得注意——玛丽·帕尔默和那两个男孩到那里去看过我,来我家里时,那里有很多人,妈做了丰盛的大餐,科迪,长聊——原来,他已经年长了一些,人们对他的注意超过了汤米,因为自卑给他带来了明显的忧郁,布鲁西·帕尔默已经被宠坏了,非常健谈,不断地打断汤姆的话,在巧言善辩方面甚至超过了他——我忘记了那张大圆饭桌上的话题,可那是在山区小镇的一所木房子里,用我的钱买下的房子,它在西部——在某个时刻,一个小女孩说,她听说过一种叫做“内布”的疾病,其特征是害怕你的嘴和头会着火——爸爸也在场,一边大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讲话,我可以看见他那由于兴奋而大张的潮湿的嘴向外张着,急于倾诉,还不自知。电影里的嬉皮士,在大厅里谈话,瘾君子——我和艾琳坐在下层包厢的前排座位上,回去为妈更换座位,让她和我们坐在一起,可是,她坐在很靠后的位子上,老头们坐在那里,她脚下有一个包裹(购物袋),很满意地在后面看戏,当我坚持让她过来找一个更好的位子时,她十分恼火——影片是《疯狂瘦削的克兰肖之死》——我们看见它写在银幕上——我意识到我母亲想要独自一个人待着,不想“改善”她的位置——
我要为海军画一大幅图画,罗克岛[73]上的流线型火车沿着蓝色海水上方的高架桥开进旧金山,旁边还有一艘轮船驶入,两张幅的彩色大图画的左边一半呈现出城市的塔楼,然后还有柴油机车拉着寥寥的几节客车车厢,还有水面上的往来船只——反正我在一个防波堤上画画,有那么一会儿,只是坐着等待,像是在梅里马克广场的后角落里的廉价擦鞋摊,只是在那个海鸥拍岸、木头变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和宁坐着谈话,有些海军事宜,值班中,等待着,也让人想起布特磨坊的某些部分,装货坡道——早先,或许有些关联,我和所有水兵一起淋浴,我看见自己在那里很胖,我拒绝与任何水兵打架,特别是红发的(“他们很会耍刀子”)——这幅“素描”也和先前发生的事情有关,也是在海军或者水兵中间,罗伯特·惠特莫尔,我在卡鲁思号上的兄弟,正在给我演示他在写作时是如何描述一座公寓楼的,“如此旺达瓦大拉大拉尔啊,多么快活,扎克!”一篇韵律十足的散文段落结尾处文字流动,博普乐迸发——我们都乐疯了——路上发生了一些大事件,军营内外,有一刻,一切都融入了乔·福蒂埃在布里奇街的大房子,还有关于萨克斯医生闹鬼的房子的宏大梦境。
萨克斯博士闹鬼的房子——那是在夜里,我和伯莎、菲利普一起待在福蒂埃的房子里,房子(现在有人住,而不是闹鬼的破败情形)里有灯光,在街道的另一侧、上山的路上——我看见炉火闪烁的金色起居室里有一个来回踱步的巨大人影——许多窗户里都有灯光——“哇!”我说,“萨克斯博士,现在真的是有血有肉的萨克斯博士,或者显然是我的洛厄尔之梦里的那个狂人的继任,正端着鸡尾酒在客厅里悄悄地来回踱步,像是鸡尾酒会上疯狂的哈伯德或是一个疯癫的詹姆斯·梅森·洛德。”——夜里,牧师住所的几扇窗户里透出金色的灯光,穿透了从布里奇街边道的石墙边升起的大草坡上的浓密松树林——“来吧,菲利普,我们偷偷地溜到草地上看看吧”——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马路,在月光下,瞧,布里奇街的坡道上有一串破败的旧车厢,其中一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于是我就推它,还“踢它”,它滑到了那所闹鬼的房子的草坪小径上,又快又远,我很担心它会撞进那个死胡同,或是翻过坡道的小丘出轨,甚至会反弹回来,从我们的身上压过去,所以,我警惕地盯着前方那朦胧的月亮的光晕,等了一会儿,我随后朝着菲利普发出嘘声,转过身匍匐着爬上草坪——眼下我们在爬行中,到了一座小山丘,在一棵松树下面,房子的主人突然出现了,疯子萨克斯本人,他借着白茫茫的月色,端着步枪和左轮手枪在草地上潜行,我们平趴在地上观望着——不知何故,他误打误撞地径直向我们走来,甚至猛然越过了小山丘,一直冲向我们,这时,我看见了他佩戴的治安官徽章,他就要不小心踩到我们,或者心里有数,还要阴险地那么做,于是我跳起来大喊——疯子萨克斯治安官开始大叫:“砰!砰!”那些枪只是玩具,可他很令人恼火,不停地把我向后推,带着海德一般的激烈疯狂,野蛮地大笑或大叫,我惊恐地跳着后退,他没有骚扰菲利普,附近还有另外一位“治安官”,我打算向他呼救,就在这个灰色的下午,我面对那个挥动着玩具枪和警徽、龇牙咧嘴地发出砰砰声的老疯子,在草地上闪转腾挪,他之所以被激怒,是因为我们想要溜过来,观看他在他那永恒的豪宅里的壁炉边上喝着鸡尾酒来回踱步——就像上周胳肢我的那个疯子一样,冲着我边喊边笑——
去劳伦斯的长途自行车比赛,我赢了——还有一段距离,你跑过去把自行车从沙道上捡起来,我像一个狂欢节上的摩托车赛冠军一样,骑着车俯冲向岸堤——那些光秃秃的松树形单影只,那条沙路,气喘吁吁地独自前行的赛手!——我赢了那场比赛,回到塞勒姆街上的大房子里,琼和妈(已经和解)在等我,琼在大门口,很漂亮,我们低声地互相做了夜晚的承诺——她的身体结实而温暖,ru头刺得我很快活,她像个货真价实的牡蛎女郎一样,白皙而开放——房子里,她在阳光门廊的长沙发上缝纫,妈在厨房里,在宽大的厨房中央的隔间里摆弄一大堆盆盆罐罐——后来,我和琼通过我的一些朋友乘船出海,“因为我太疯太野或是太怎么的,所以当不了甲板水手”,我想要做船上服务员、轮机长,我和琼坐在高级船员食堂里和轮机部的高级船员一起吃饭——在某一时刻,三管轮说“我可不要牛奶”——“我会给你拿牛奶的!”我说,“假如我要做服务员的话。”轮船还停泊在港口,我跑到商店里,在黑暗的储藏间和那些滑稽可笑的大盖—小容量、(与甲板)水平的小冰箱里疯狂地翻找——记得卡夫卡笔下的可怕主人公拖着他那像龙一样的、绿色的、满是纽扣的、履带式拖拉机般的累赘袋子,走过被永恒的架子和尘土覆盖的奇特的灰色舞台,我最后在同那个袋子一样可怕的粗麻布袋状的道具冰箱里,找到了大量牛奶,还有新袜子,以及各种各样混在一起的货物(我刚刚把一些半空的盛牛奶的纸盒扔进了一个木制冰箱里)——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些全新的(因为我认为我能通过透明的石蜡封辨别出酸牛奶的斑点)——这里全都是新牛奶,我开始离开,可是,那个粗麻布袋缠绕在一起,在我四处翻找的时候几乎紧紧地围住了我的腰部,它被设计成一个船用的方便冰箱,专门用来捉罪犯,害得他们像穿着一件羞耻袍那样,拖着这个大袋子在桥上绝望而漫无目的地乱走,一个“抱着袋子”或“拖着袋子”的超级恐怖的大耻辱——我用力地拽它,可它紧紧地缠住我,挥之不去,我被困住了——早先是《弄臣》剧组的美妙演唱,非常开心,我和他们在一起——还有这些字样:“粗人爸长岛加拿大——”
(哦,那件偷偷地从后面缠住我的紧身衣!)
玻璃碎片刺进了我的嘴唇,在装有大腹取暖炉的舞厅里,伊芙林和科迪在那里,伊芙林非常想要那个炉子,最后我在节日欢庆活动的高潮里看见了她,浅蓝色眼睛的眼白鬼鬼祟祟地闪烁,她奋力地把那个炉子直接推出门去,没有人过问(大概科迪的纳什车等在那里)——但是,主人确实看见了她——与此同时,我陷在碎玻璃中间,每次(从一个瓶子里?)我试图从我的上唇取出一块碎片,它又会扎进我的指尖,可怕的东西——我不得不去陡峭堤岸的征兵场里看医生,所有的士兵都坐在草地上等着轮到他们,其中一个名叫“上校”或者什么的年轻小子被他们嘲笑,他穿着红色衣服,就要去秘鲁——这里就像在舞厅里一样,好像有人在教我们西班牙语和“洪都拉斯语”,这在“将来”会对我们很有帮助——在这一切中间,场景切换到罗斯芒特的洛厄尔垃圾场,我和皮切斯在一根水上大管子上玩耍,坐在那上面,把它当作我们游泳的海滩,医生刚刚告诉她说她“停经”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干那事了,我们正在裸体游泳,我想要看她裸体穿着胶皮靴的样子,喏——河对岸,在小加拿大的垃圾场那悲惨的红色太阳下,哈尔瑙在达摩利亚破碎的现实中为了自己的利益进行着贪婪地劫掠——我最终又回到士兵中间等候,可现在却是等在华尔街的“爱迪生家”或“爱因斯坦家”的门口,像是在派恩报名参加海军的人们,排在我前面的家伙是一个小个子的墨西哥秃头行李员,后来成了南城火车场的职员乔,像士兵一样满腹牢骚——医生要从我的嘴唇上拿掉那块玻璃吗?——我看见一则带有罗莎琳·拉塞尔近照的新闻回顾,我坐在布鲁克林的埃文斯大妈的家里(继祖母),新闻照片上的罗兹正坐在边道上,露出蜜色的大腿和蜜色的si处,衣服扣子只系了一半,还有一群工人和一匹赛马,片子的导演跪在地上指着那匹马,字幕:“大钱所指的方向”——导演弗兰兹·哈尔兹·纽曼,法国、欧洲伟大的自拍摄影师,狗屎——“她那乳白色的机车发动了”是故事里关于那个爱娃·加德纳美人的性感说法——恩加迪恩特印第安人,“加利福尼亚的原住民”,因此显然是波莫族[74]的一群有组织的凶猛战士,在准备攻打一个一八五○年的堡垒,我们看见他们赤裸的身形沿着屋顶潜行,有人解释他们如何把一捆捆干燥的荆棘放在基柱下面点燃了堡垒——我们也看到了他们不敢进入的那些锅炉房,我曾想过要住进潮湿的地下室,却改变了主意——周围没有白人——我们看到高大的英加迪恩特人在一座浅绿色的小山上操练,马背上的骑兵冲锋,燧发枪枪手们一齐发子弹,将目标打得千疮百孔,你看见大气球冒着烟雾,砰砰地爆裂开来——早先,我们都害怕原子弹会在梅里马克河上爆炸,事实上我已经“在白日梦里”梦到它,或者它真的发生过,黑暗的阴霾笼罩了我们所有人的灵魂,我们蜷缩着身子藏在湖景大街上等待着(从我出生的地方,朝向外面)——我出生时的黑暗空气中的灾难和哈米吉多顿,在生命之河的上方——
在看完大悲剧《茶花女》之后,年轻的神父们开始与那些来访的斯堪的纳维亚冠军一起在街上玩触身式橄榄球——他们非常轰动——一大群修女路过,在去糕饼店喝咖啡的路上——这场比赛很轰动,长传、长跑、指尖触球、喊叫声、过路的电车,这是一场大喜剧,是茶花女悲剧的最后一部分——我正在和宁一起观看——像是默西塞德郡的利物浦——穿上我的短裤和底衫,在大厅里敲怀特哈特太太的门,我没法在房子里做,因为她的儿子杰克正在那里与我的母亲谈话——赶在有人开门之前,我急火火地穿上衣服,可手指上糊满了泥巴——早先是里亚尔图剧院,一些活动——而且有过一次巨大的海啸,表明长岛注定最终会全部被大水冲走——我们看见海滩上的房子——我们在发生大灾难的灰色下午疯狂地开车——我和一个年长的男子在一起,我们看见被毁坏的棚屋和房子,我们开车穿过长着苔草的大平原——人们在迁移——而且,纽约城的很多地方也都会遭到灭顶之灾——(这是在我醒来后过了很久才写下的,因此无法唤起对这个梦的感觉,与本书颇不相称)——
乘一艘美国海员协会的轮船在太平洋上,先是做配餐员,要刷洗五十名船员的碟子,一艘货客两用船,我很快就得到了这份工作,这令我感到惊讶,我穿着围裙,在油腻的洗碗池边,周围是一些大喊大叫的金发家伙,我端着盘子,跌跌撞撞地沿着灰色的过道走到奇怪的小食品储藏室,在那里我把它们放到架子上——这艘船已离港两天,驶向东方——但是,在一个梦幻的小海湾里,另一艘轮船在旁边停下来,我从舷窗里出去,回到了美国,最后在一个明朗的下午,在洛厄尔格肖姆大街上像孩子一样,头上蒙着一张床单,一块裹尸布或毯子,在我家的窗子边上消磨时间,透过灰色的朦胧布料朝外面的大街上张望——看着外面那座大公寓楼,有一个黑人工人在他的脚手架上盯着我看,试图判断我是什么人——像过去一样,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地闲荡,不去工作,生病的、神经质的、跳船逃学的蒂·让试图在阴暗的客厅里找到他那失散的兄弟——最后,我看了电影《七海豪侠》的开头部分,与那两个在一个有藤架的海上花园里惊讶地拥抱在一起的老家伙们一起——
在加利福尼亚的沃森维尔,突然与我母亲在一起(在外面的沼泽地里,斯坦贝克[75]写过的埃尔克霍恩或莫斯兰丁一带,我在那里险些撞到了海岸巡警),我们看见一群飞蛇,它们令人想起昨天图片里的那些海马,绿色的小身体有着适合飞行的弯曲脊柱,隐约有点像嗡嗡地飞舞的透明蝴蝶,非常令人厌恶——“C’est des cockrelles[76],”我母亲带着极大的鄙夷和厌恶说道,“它们只是一些蟑螂”——她没有被骗住——它们是被人们伪装成飞蛇的蟑螂,她以前见过——这立刻使我想起欧文·加登(爸叫他蟑螂)、哈伯德、我所有那些为我母亲所憎恨并且害怕的朋友,事实上,其中一条蛇突然砰地落在我的脖子上,“就像加登!”我一边躲闪着跑,一边狂乱地想,“就像我那些讨人嫌的朋友做出的纠缠不休的狎昵表示!”——这群蛇越过沼泽,飞走了——
后来,就在此后,我马上看到了那个失败后痛苦不已的孩子的幻象,他长着深色的头发,穿着条纹衬衫,正用绳子和滑轮从天上拉下一个礼品盒子,结果出现一位带着礼物的母亲——
父母揪着儿子们的脖后颈,正把他们拖出酒吧,他们老老实实的,满脸羞愧,因为他们一直在那里喝酒,追求女孩子——这是一场“反青少年”的大战役,我整晚在不同的梦境里不断地看到这一切——我对自己说“美国的歇斯底里症已经达到了那种爱与憎的高度”——我看见朱利恩和鲍勃·皮里亚姆斯,在汽车修理厂里洛的小办公室——皮里亚姆斯带着那种大大咧咧的
傻呵呵的微笑——
彩色电视上的教育台正在播放节目,在布瓦韦尔的办公室里,因为那场大暴风雪——在其中的一个节目里我还看见“巴鲁克”说:“只因一个人交了一些坏朋友,这不意味着——”于是,我知道红色捕猎巫师将会披露他与共产党有染的这个事实,我突然意识到将会有大事件发生,我和清洗者无法一致——与此同时,我想过要去找阿黛尔·诺拉莱斯,因为我找到一张关于如何行动的旧清单,上面说:六、去阿黛尔家接阿德里安和蒙德里安(水彩图画)——她住在利文斯顿楼的底层,特伦顿[77]市市长的儿子过去住在那里——我和妈在穆迪街纺织厂公寓楼里安顿下来以后,我的卧室里有电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要它,妈在昏暗的起居室里——天下着雪,很圣洁,有彩色电视机。
在洛厄尔周围长时间散步,波塔基特维尔,纺织厂的田野——我来到林荫大道上的长岛铁路天桥,那些小路,克劳福德街附近,后街上的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都被变成了装有路灯的交通要道。又是那个雪中大桥的梦境,布鲁克林大桥,几个街区以外是“第四十八”街,在离另外那座桥不远处,清澈的星光照在我总能见到的城市上,东西两侧都有白色的小平房,还有我在一九五一年亲眼看着烧掉的那座资产阶级大桥——一些孩子在一座舞台上跳舞,似乎在聚光灯下学习舞步,大多数男孩长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脚,故意表现得笨拙不堪,像大傻子一样跳着狐步舞——回到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我刚刚把公交车靠站停下来便直奔殖民旅馆,又看见那个老家伙在楼上拐角处我的房间附近……又是那“晒成棕色的健康的乏味感”,又是那种谋杀的暧昧气氛——在我下车时,一名同性恋黏上了我,跟随我走进那家自助餐厅,有几千人在里面吃饭——这是那充满阳光的、繁华的西部新镇。
我和爸睡眼蒙眬地坐在一列客运火车上,谈论着他的病情,还有他们在工会对他讲的话,他对此感到迷惑不解——即使他还没死的话,也快了——我和妈讨论这件事——上帝,在这些重复的梦境中,他是那么沉重地扛着他那具腐烂的尸体到处走动,面孔无望而苍白,几乎看不见,非常不快乐;离所有生存的希望如此遥远,甚至没有对生命之艰难的凄凉认可(这不再令他烦恼,他如此无精打采)(其实是从坟墓里归来)——这是我们可爱的爸爸,在那往昔的星空之夜中,而我们长大成人,在这个世界上渐渐老去,你至少可以说,它在你的嘴里留下了一种糟糕的味道,像铁一样——那些无望的早晨的乏味而黏滞的铁,和平的枝干上的粪便——还有一个很特别的高架子,我在那里几近癫狂——这都是昨天夜里梦见的,现已烟消云散,化作记忆——在我回到宁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之前的那天晚上,卢克开车载着我,开上那条坑坑洼洼的车道,宁在远处快活地招呼我,先是让我帮她抬行李箱,然后,她开口讲话时却变得冷若冰霜,质问我为什么来,为什么不改邪归正——公路上,开阔的平地上有一座阴郁的白色小木屋,从前梦到并且见过,冬季的灰色泥泞的大草场——大卢克未加评论,小卢克毫不在乎——还有一条狗——
一部亨利·方达电影,关于海盗的故事,可是,他伪装成一个女人,我们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轮船,把东西从他的储藏间里拽出来,其中包括十分美丽而飘逸的丝巾,其中有一些蓝如夜空,我们听见女观众们说“哦,他还在偷东西呢”——在电影结尾处(已经足够奇怪),他没有化妆,你看见他走下外面的楼梯,素面朝天,风尘仆仆,你知道真正的亨利会化妆,一副海盗船长的装扮,衣冠楚楚地回来,笔直地站在那个女孩的房间中央,英俊潇洒,愤怒地斥责另一个亨利,这时电影就会再次出现一个关于海盗的浪漫转折——在电视上放映这部影片的人们已经在从格林威治村的观众那里收到信件,说他们以前从不知道这部伟大的电影,片子很老,有十五或十二年了——他们想知道所有演职人员的名字——一部受到贬抑和冷落的亨利·方达的早期电影杰作。
我母亲在招待那些舰队司令,在我们的房子外面的小码头上——他们坐着,吃蟹肉酱、一小罐火腿辣酱、乐之饼干,穿着蓝色的制服,正在交谈着,我母亲和阿尔玛·霍兰还有其他人都在——这是同一个旧金山湾的家庭码头,我上个月在这里画那幅铁路大桥的图画,只是朝向那片蓝色水域的另一个方向——我愚蠢地坐在那桶食物和饼干旁边,可能还半裸着身子,我听见舰队司令们在感谢我母亲的盛情款待,可眼下想要赶快回到他们自己的游泳沙滩,进行男性的放松运动并且继续探讨一些事务——在他们停泊的汽艇门口,一个年轻女人,即我的母亲,弹着吉他,给他们唱了最后一支小夜曲,与那位最年轻的军官调情——
早先是关于嬉皮士的灰色的戏剧场景,也是在旧金山,和布尔、哈克在一起——我和哈克跟着布尔和另外一个人去了“地下铁”(现在不是纽约了),小跑了半个街区赶车,然后又放慢脚步,匆匆忙忙地走着,我们交谈着——后来,我们在雪中的一座高山上,当哈克开始下山时,我说:“我们下山怎样才能不打滑?”他说:“别急。”——转过拐角就是亨利·方达的房子——后来,我和布尔在他那灰暗的底层公寓房里吸食违禁毒品,我们看见一个特工藏在院子里,便从后门逃走,布尔往垃圾桶里扔了一个小包裹,匆忙间我们“长吁短叹”这有多么惊险——布尔找到了巨大的铁门,把它们推开来,“我们从这里走,他们现在抓不住我们了”——它们看起来像是地狱之门——二十英尺高——(我和哈克跑过的这条街道是一条像是芝加哥的林荫大道,有几家熟食店,像布朗克斯区的金斯布里奇路)——
更早些时候,与布尔一起喝醉了,我们步行走过圣雷莫,他把他的刀子拿出来把玩,我们经过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身边,他们看到这个,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突然醒悟,便开始在后面追赶我们,有人大喊他们过来了!我和布尔拔腿就跑——我跑得飞快,在有倒刺的铁丝栅栏上撕烂了衣服和鞋子——它就在富格齐家的对面,也在先前梦里的森特维尔和卢派恩路上,那里有很多小山,红色的冬日黄昏,房屋,某种关于过去和我的出生的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悲哀,我沿着湖景大道走向卢派恩,天色暗下来,灯都亮起来了,有一堵石墙——我越过栅栏,潜入房子,警察没有抓到我——可是,在天亮时,我发现一名男子仰面睡在地上的毯子上,有一个六岁的男孩摊手摊脚地趴在他的胸口上——他们同时看到了我——我脱了长裤和短裤,似乎是在拉屎,我认为这是隐私,我开始快速地解释说我没有恶意——“我和一个带枪的朋友在一起——不是朋友,只是一个熟人而已,瞧——警察追我们——”他们很友好,那个男人甚至把我带到他家的房子里,我的父亲垂死地躺在床上,他其实就是老年的我,深色的头发,满面的愁容,我和他一起躺在床上——许多亲属都围在床边——这所房子在湖景大街上,还是在洛厄尔悲哀的铁灰色黄昏里——
在一个美丽的暴风雪夜晚里行走,与四兄弟一起沿着森特维尔的边道步行,两边是斜坡上的狭小房屋,四兄弟当中有一个是艾伦·伊格,他们都是爵士乐手、男高音歌手——我一直想要走在他们中最伟大的一个身边,问他关于音乐和“无调和弦”的问题,可是他正专注地与另一名乐师谈话,没有注意到我——这时,我们在纽约的一条温柔而偏僻的小街上行走,然后是类似纽约—布法罗的木房街和光秃秃的树木,在它们的背后,我兴致勃勃地用干雪滚起一个椭圆形的雪球,扑通一声把它扔到他们身旁,像是树上的落果——它很美——我抓住机会同那个男高音交谈起来,他看来很有兴趣,直到我用了那个华而不实的非音乐专业词汇——无调,他和其他人都板起了面孔——我不属于他们的群体,我正试图借助错误的手段成为一个诗人——
在艾肯街上,巨大的垃圾堆上方的公寓里,隔着劳里尔公园和新泽西霍博肯的那些锈迹斑斑的飞机残骸,在一个阳光充沛的晴朗日子里,我观看飞机起飞,研究着飞行员们的故事——然后,我去找一个藏在冥界谷仓或舞厅下面的潮湿阴冷的巨大掩体,带着一个像是我母亲或者菲利普·福蒂埃的孩子走进去,爬过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头,去那口装有一只灯泡的滴水井边,寻找藏匿的木材和木匠工具——此时,我想在这个堆满垃圾的地窖里创作一个神秘的奇幻故事,突然开始听见一种沉重而缓慢的重击声——“一只巨大的心脏的跳动声——有个怪物藏在这里!——他们正在为它修建房屋!”——远处,在涂抹着浓重阴影的高大的地窖墙边,我看见了世界巨蟹,但是拿不准真的是它,还是阴影,或是更可怕的其他东西,再往下可能就是心跳——这不是真的,我想让巨蟹怪物存在,以便写下这个故事——我看见一些家庭在碎石堆里探险——
战争——可怕的步兵战争,令我在夜里醒来,想要像梭罗一样逃进树林里——我独自一人待在一间校舍里,四面包围着东方人,从一百码以外的田野间,从后面的树林里,朝我开火,轻机枪、步枪,发出持续不断的喧嚣声,全都冲着我来了,而我是那么的无辜,就像个孩子,在梦里我所有的家当就是一把只会发出可恶的“砰砰”响声的音枪,我从窗户里射击,就连窗玻璃碎裂、敌人用大炮对着我的时候,我也只是用玩具枪比划着,“啪!”——我不断地想象着雨点般的子弹进入我的身体,那种疼痛,可这还是没有发生——不过,有许多子弹打进了这间小校舍,它是巴特利特初中的一部分,但仅是第一层,像是乔家对面那所闹鬼的宅子,还有早先出现的什么东西,更加奇特——这么多的子弹,我无法避免被打中——最后是月光照耀的黎明,我其实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因为我突然找到了一些真正的子弹和一把真枪,我把弹夹压进去,却找不到射击保险针,一个敌人把枪伸进窗子要杀我,我只能举起真枪,说一声啪——我想要借着黑暗悄悄地溜走,可是在天色逐渐泛白的黎明,我能够清晰地看见潜行的人影,像印第安人那样包抄上来——没办法冲出他们的包围,逃离险境,没办法乘人不备逃出树林——醒来时,我意识到自己有死的念头,想到下一场战争,我无法幸免于难,想到在朝鲜的美国士兵双手被捆在背后,在真正没有战俘的霜降严冬里被人用刺刀捅死在地上,唉,我不明白为什么西方会顶着失去尊严的屈辱,与东方那些在月色中发动自杀式袭击并乐此不疲的成千上万的蒙古白痴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珍珠港只是开端——他们给了匈奴王一些战舰——我认为还应该有其他人死去,而我在教室里——在这种恐怖和终极绝望的梦境的奇特金色氛围中,我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乘坐大型双层巴士去野餐会,在类似梅里马克公园的河畔公园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带过去,我们一路颠簸地驶过入口处的车道(我们从克里斯琴山过来),看见那些人、过山车(这个小头脑是今天二十亿分之一,历史上一千亿分之一)(噗发嘘)——我们全都变成了嬉皮士,抛弃了我们的老师,开始吸毒,注射麻醉品,他们中的一些是十五岁的孩子,最后,我们的公园公寓里的狂欢聚会上来了一个身穿蓝制服的警察,可他并没有怀疑到什么,只是在寻找从孤儿院里跑出来的吉米·约翰逊——随身带着一些文件——吉米刚刚注射了毒品,满腹牢骚——辉格在那里,我们都了解内情——最后像是福蒂埃的房子,在参加了无穷无尽的聚会之后,我想要做像乔吉亚或维基那样的第一号嬉皮士大娃娃,她和我在长沙发椅上,我还没有开始着手行动——
昏昏欲睡的下午,在奇怪的圣何塞的院落里,我和科迪住在一个乘务车厢里,或是朝东行驶的四轮大马车后部连着的房车里,沿着站台远处的铁轨行驶——可是,有些事情与朱利恩在东纽约少管所的那天下午奇怪地相像,现在,我知道它也是梦境中的第二十二街的殖民海军大军舰——那天下午,男孩子们,工作,宿舍——这也是南太平洋的第三暨汤森行李房,我们都在工作,其他火车准时地飞速驶过,我和科迪是奇怪的乘务员——事实上,早先在一所中途小镇碰巧有一趟奇怪的货运列车,我看见交叉路口有一些脱轨的车厢,跳上车去察看损坏的情况——最后,我在我的木制乘务车厢里醒来,沿着火车场里的一些车厢匆忙赶去做圣诞节的工作,火车开动了,在“佩里”外面(方位像是佩里,可实际上在科罗拉多),李子田地一片光秃秃的,在可怕的旱灾中开裂,令我感到悲哀,因为我最近想过要在这个铁路谷里种庄稼——
后来,宁和卢克继承了约翰在大伊森伯格的赛布鲁克房子,但是,卢克私下里放弃了它,住进了一所有着“现代”装备和家具的白色新房子里,于是,我站在那所贵族的旧房子的院落里大发雷霆,说:“我要自己买下它!”——妈在房子里,全是那种棕色的维多利亚式旧家具,就像塞勒姆街上的乔家,后面是一片美丽的金色大麦田,其实是我头脑地图中的另外一处秘密场所,与很久以前在希尔德雷斯街的凯洛斯通的那所房子里做的梦有关,后院里有大片的树林,还有在缅因州达德利阿姨家的旧梦……后院的栅栏,田野,神秘剧……塞勒姆牧师住宅的后院……摇摇欲坠的宽木栅栏,卢梭画派的杂草丛生的巨大丛林,那个小男孩心中的兴奋感——
我在一处加勒比的乡间,乘着一条小船,飞速地驶过海湾的水面,我把双脚伸到外面去打水,打得越使劲,脚伸得越远,它在水面上就滑得越快——还有其他的船只,我是一名游客——我来了,径直跳到岸上去,继续在街上和岸边飞速穿行,却注意到草鞋底很容易被磨穿——我在那加勒比村庄的风景如画的狭窄街道上行走,想要一个女人——我看见一个看来有趣而奇怪的、面容呈现病态的老女人在一座阳台上面,我朝着她使眼色,她起先假装不作回应,可是后来就下来追我了——我们穿过像墨西哥维多利亚的寂静而神秘的街道,她是费拉希恩山顶上的那个弹吉他的女人——我很高兴,一个男人总能在拉丁美洲的乡间找到乐子——
我们来到村子里的主要街道上,像是“圣奥比斯波”的主要街道那样,总是以一成不变的方式延伸到镇子里——有些小山,发生了许多事件——它变成了我和朱利恩,大概还有欧文(或者布尔)在这个镇子上的度假场所,我们把汽车停在修道院或慈善学校门前,停在那堵鲑鱼墙的前面——可是,校长在那面墙上的大门口,皱着眉头说我们不能停在那里,我却找到一个半遮半掩的标牌,证明我们可以停车,朱利恩则漠不关心,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咒骂——
就在我们正要离开这片土地之时,我却来到“罗素·朱尔金家”或是“吉恩·德克斯特家”或是“查利·威廉斯家”的公寓,收拾起我们混乱地堆放在那里的行李,主人不在家——我偷了一些回形针,寻找一些没用的文具,却故意留下了不想要的衬衫、袜子(紫色的那双)、可疑的裤子(是我的还是他的?这次旅程很长),我留下了三张值钱的图片,一张是朱利恩·洛夫,他扮作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正在奋力地挣脱十字架,可是钉得太牢,于是做出一种极其痛苦的姿态,披着金光,留着髭须,挂在一座大教堂的墙上,这幅图片之所以“对于加登十分珍贵”,是因为我们看见他的大号阴jing裹在缠腰布里,从下面看颇具色情意味——该图片的题字为“埃尔蒙特中学帮,十九岁”——下面标着J·凯鲁亚克,标明作画者是谁……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房主人感兴趣我留下了它——(表明他的那些貌似贪婪的访客具有精神灵性)——在遍布客厅的垃圾、裤子和书籍中四处翻找,试图把最后的物件随身带到世界的终极尽头——最后在一群乱哄哄的嬉皮士和迪克·贝克中间,从一间公寓房到另一间,串联,搜罗新手,还有横七竖八的一堆电视机,我最终来到妈在菲比大道上的房子里,正值圣诞节,她踏上长沙发,睡觉了,我拔掉了侧屋里的小型手提便携式电视机的插头,把它拿到客厅里,对着她的长沙发,可是却不小心插上了(手里提着的)电动座钟——我穿着睡衣,房子到处堆满物件(座钟上覆盖着昂贵的皮革)——这一切始于一次漫无目的的湖上兜风——(脚踏船的形状像一个纸糊的水手,你把它扔上天花板——它肯定就会走了)。
沿着铁轨步行,在圣何塞附近,和菲利普·福蒂埃在一起,我以权威的姿态,回头查看是不是火车来了,为了让那些也在路基上行走的胖女人(其中一个身材庞大)体会到铁路的严肃性——前面是某某号老烟鬼,阳光谷的区间车上有着同样老的火车司机们和司炉,在一条侧轨上等待那列实际上即将开来的火车通过——菲利普走过去等待,紧紧地抓着主线和侧轨之间的横档,我说:“别,不要那样,记得让开通道,那家伙造成的风就能把你刮到铁轨下面去。”——我们越过一条小峡谷,走到一个镀锌的铁丝网栅栏前面,把手指伸进去,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只不过存在一个新的危险,脆弱的栅栏将会倒塌——
后来,我在圣何塞火车场的办公室里——好像也是一个工会大厅,走进去时看见艾尔·达姆里特和查利·洛在艾尔的房间里,由于罢工的缘故,他们不高兴看见我,因为我是国际海员工会的老会员——我最后到了一艘轮船上,船在蓝色的海上航行,我不想这样——“嗨!我这会儿应该在圣何塞的铁路上工作呢!”——轮船航行得越来越远——最后到达了一座北方城市,我和母亲在飞机上,我们着陆时在主干街上搜寻路标——“这一定是俄勒冈的波特兰!”——我们沿着铺有铁花格路面的高架边道散步,向下看头晕目眩,感到害怕——可这里是北方,天气凛冽,有小山和雪——着陆时,我躺在飞机的尾部,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孩们的腿,万一我们坠毁,这会让我转移注意力,使我感到满足——趴在尾部的铝制管道里——又是在圣何塞了,我随身带着我的打字机,把它塞进便于携带的打字机盒子里——把它留在了公交车上,没办法把它拖进窗户,乘车时挂在车外,咒骂不已——最后把它拉出去,全都摔坏了——一只老鼠和她的鼠宝宝心满意足地爬出我的盒子,我坐在东圣克拉拉的一张凳子上观望,心里想:“这只东方老鼠将会有一个西方的家。”——全部都是艰苦的劳动、激烈的斗争和紧张的争论!——我希望自己会梦见纯粹的荒野——
在扎扎·伽柏的沉闷而无趣的灰色下午茶会中间,茶会在另外的什么地方进行,在布瓦韦尔街末端的悲哀的大房子里,法国圣路易的老修女的房子,在新英格兰冬天的那些漫长的红色下午,宁上了她忧伤而凄凉的钢琴课,我穿着我那咯吱作响的靴子在魔鬼的田野上玩耍——我躲在厕所里,拉屎,另外一个家伙,像凯尔·埃尔金斯一样穿着考究、机智诙谐却沉闷乏味的一位社会名流,走进来,或者已经待在里面了,搅了我的白日梦——我试图逃避那间灰色花边易碎的起居室里的女士们喋喋不休的聊天声,就像俄国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我想象着它的沉闷,如同一个小孩子想到他的姨妈们一样,她们一群一伙的——在这场白日梦闹剧里,另外一个时刻,我得知扎扎或是那位社会名流男士生病了,医生命令他每天开车去新泽西,吃纯奶油冰淇淋,几夸脱,我想马上效仿他,也吃上一些,也生病——有机会在八点半起床,却一直睡到中午,害怕不知如何打发整个上午的时光——
在一个生病的梦境里,隐隐约约地,我们一群人在一个开阔的空间里,四周是围观的人群,正在制定一项关于团队合作和共同受难的职责的大型法案,我们每个人(尽管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继续进行着几近欢快的谈话)轮流站在中间,接受从天而降的一个降落伞那巨大却柔软的冲击,像是心智和负疚的攻城木槌,却十分真实,有质感,轮到我的时候,就在最后一刻,我的一个弟兄说“杰克,杰克”,我站在那里,它降下来了,白色的,巨大的,上下飘动,一瞬间令我的头颅颤动,像棉花的感觉一样,烧焦了我的梦,在完成了规定的那永恒而缓慢的一击之后,它再次跃升上高空,飘向远方,几乎不见了踪影,然后又开始降落到地面(它决不能触地),我们要用牺牲的头颅去接受它——旁观者一言不发,我们交谈着打发时间,就连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也开怀大笑,与大家热络地疯闹在一起,像是天堂上的一伙改装高速汽车赛车手——
我有一个谷仓,在圣何塞,一座“农场”,一对白鸭,准备开始在干草堆里喂它们,由于这是我作为一名农场主的首日,我还没有搞到全套的装备,可我去了东圣克拉拉的那家店铺,买了几袋盐渍花生和坚果,回来把它们撒到地上,供我的家禽啄食,与此同时,我为自己能像养猫一样喂养它们而感到骄傲和幸福——然而,它们却不见了,暂时地消失了,可能是从谷仓门口跑掉了,我再也找不回它们了,可我希望并坚信它们就在谷仓的阁楼上面,睡着了——伊芙林在一个门洞里抓住了我,金发碧眼,容光焕发,我们充满激情地紧紧拥抱在一起——科迪死了,可他的鬼魂还活着,吓唬在她怀抱里的我——我会采纳佛关于他人之妻的忠告,在圣何塞保留我那舒适的鸭子和鸭绒床——那是科迪在世时送给我的礼物——电视上青紫色的嘴唇,杰克·卡森在码头上遭到围攻歹徒的怒骂——在轮船的跳板上,和他的女友在一起——“怎么?你想做什么?”——我起晚了,却又睡着了,在晚起的中午那倦怠的梦境里观望着——早先是在位于梦幻的灰色海湾的突出部分的那条潮汐林荫道上,灰色,某地,人类在海边为了海水的涨潮而忧虑——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大浪,只有一股缓慢渗出的细流,你看见新闻胶片街被水淹没,在离我找到旧杯子和蛋糕面团的那些棚屋不远处——宇宙中的一个地点和灰色的神秘事件——有些孩子和我一起在充斥着青紫嘴唇的电视旁嬉戏——我刚刚离开我认为是玛丽·帕尔默的两个孩子,走在街上,在另一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身边,我就像那样去适应他们,毫不迟疑,轻松随意,我们去看杰克·卡森的常规喜剧——好像是《梦中的树与轮》,或者《梦中的年轮》,在远处,超越真实地悬挂在空间,灰色,幽灵一般,那是睡梦中的头脑的虚空,另一个宇宙和遥远世界的暗示——
在纽约市高架铁路下的通道里,观察一名铁路工人,在第四十街和第十一大道的交口,一个从前没有梦到过的新的曼哈顿地点,不是在醒来后,而是直到两天以后在那里观望时才想起来,只是在梦里离市中心更远,在哈得孙河的上游河岸,靠近哥伦比亚附近,或者更低一些,但没有指向“朱利恩”家——有雪,大量的,你能够隔岸看见新泽西(这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天很冷,我独自待在黑暗中,开着灯,开始行动,这就像是纽约第四十街的那个司闸员,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雪和铁轨在充满梦幻氛围的纽约,东西上下有一些白色的小平房(贝克运动场对面的梦幻别墅草坪)——铁路、悲伤的积雪、土地、西部之夜的感觉——在艰苦劳作的夜班中,戴着臃肿的大劳保手套,嘴唇紧抿,嘴巴在微弱的灯光里冒着热气——这是我十年或十三年前在梦中见到雪的地方,只是当时那里没有铁轨——在一个悬崖峭壁上,或多或少与河畔大街有关,那天晚上扎扎·伽柏举办茶会的豪宅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艾尔·宾厄姆进了监狱,却受到优待,被允许在一个监狱套房里随意走动,白天穿着印有数字的睡衣——我探望他,我们正在爬台阶,走到铁牢房和草皮覆盖的院落大厅那里——“呃”我们一起走上那些阴郁的台阶,我看见灰色的铁栏杆时说道——他爽朗而安详地大笑起来——“这正是上周沃林顿看见它们时说的话——”艾尔与世无争,信仰佛教,不像耶稣,像是一名热内[78]笔下的主人公,平静地、几乎没有怨言地享受着监狱生活,从不抱怨,也不为自己开脱,仿佛他无法避免牢狱之灾,可是他能够停止折磨自己的心灵,即便在这里也一样——于是,我看到了他的神采,为他惊叹——我们来到院落的大厅里,所有的其他囚犯和他们的探视者都聚集在那里,一些人坐在铺着草皮的斜坡上,一些人四处溜达,就像在金斯堡描述的玩偶花园里,不知怎的,囚犯都很温和,都穿着“优待犯”的灰色制服,宾厄姆是他们当中最善良的一个,有着最美好的神采,像一名圣徒——这一切都如此美好,我发现自己希望住进这座友善的监狱里——
与福蒂埃一家人围坐在厨房桌边,早些时候,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老乔是个大块头,红脸膛,可现在他都老得把大家都忘记了,只是鼓着眼睛坐在桌边,并没有显得不友善——在某一刻,我自己的父亲一点也不衰老,在那所灰色的单层的牧师住宅里,待在他的房里,坐在书桌旁边研究那些马匹,接了一个电话,或者说,我接了老乔打来的一个电话,然后我说“等一下,爸爸在这里,要和你说话”,我爸听到这个便拿起了他书桌上的电话,与他的老友谈话,但是,老天,老乔如此不可救药,他没有听见我的话,或者没有理解,或者满不在乎,我看见我爸对着话筒说“你好,乔”,可显然没有得到答复,慢慢地挂上了电话,带着困惑,眼睛盯着赛马的数据,仿佛老乔的健忘症已不再令他感到惊讶——(在那里梦见了布里奇街的仓库,但是,它的正面却是从铁路交叉口和运河附近的桥上可以看见的情形,梦见在那些飘着雨雾的夜晚,我从卡尼广场到森特维尔长途地散步,总是走那条路线,我的鞋子湿了,出现在洛厄尔边道的梦境里的那些沙砾钻了进去,咯吱作响,啊——)
……早先,年轻的乔也在场,却总是悲惨地离开,面色苍白地英勇离去,那是我关于乔的美好梦境,在我对这个世界的脉脉温情里,他是我生命中的兄弟、科迪的伟大父亲——奇怪的是,凯鲁亚克家和福蒂埃家的家庭聚会在墨西哥,在“单层的灰色(砖坯)牧师住宅”——妈在场,——在爸拿起电话听筒的动作里是生命的希望,不死的希望,凯鲁亚克家族的首次重生,爸通常在梦里都是死的——(想想看,他们在天堂里给了他一架电话机!)
那酷似芝加哥的荒芜的纽约,或是《梦之书》首页的“雨中匹兹堡”——我正从我的西二十街四五○号公寓里走出来,去鲍厄里·布朗自助餐厅吃便餐,就像在老亨利街的梦境里见到乔的情形,我和他在可悲的垃圾桶与城市废墟的灰泥里行走,这个梦与俄国的那个梦一样古老,在梦里乔骑着战马沿街飞跑,想要“嘿呼,嘿呼”地大笑,脸憋得紫红,穿着靴子等全套装备,在那阴暗的谋杀花园中——眼下是小镇的另一端,可还是同样的类似鲍厄里的昏暗光景,吃饭花了我两个小时,吃饭时我想了很多,当我醒来时,我意识到我的头脑穿越了两百场沉闷的、令心智疲劳的“芬尼根守灵夜”,在镇静剂带来的半梦半醒状态中——与一个女招待有关,感觉燥热——我离开这里,朝家走去,到“第一大道”去,可是,从地理位置上看,这是西区第十一大道——走在像是波士顿的荒凉的黑色鹅卵石路上,像是早先在关于谢里登广场、丹尼·里奇曼和比夫·沃森的一个下午的红日的梦境里,我瞥见四个黑人女孩吵吵闹闹地走在一盏灯下(像是在纽约第五十九街的希腊式的殖民时期风格的小房子里,停战日欢庆的梦境中的灯)(在梦中,我神秘兮兮地前去看望杰克·安德森)——当我开始怀着性趣味尾随她们时,我注意到四个白人女孩吵吵闹闹地跟在她们后面,但是都留着短发,穿着短裤,是女同性恋——我尾随其后——还有像我一样的其他几个鬼鬼祟祟的希腊人(性欲勃发的希腊人,在棕色砖瓦的纽约,清新的红色城市的早晨)——这就像波士顿,在布特磨坊后身——突然,我意识到我不得不穿过一家餐馆,才能到达我的那条街,回到我那粉刷一新的房间——我穿过一家熙熙攘攘的金色自助餐厅时,一名男子冲上前来,给我讲了关于什么地方的一个金发女招待的事情,她如此邋遢,在为你服务时,她身上溃烂的地方在流脓——“粉刺,”他说——我礼貌作答,可他茫然地快步走开了,倘若真正如我所愿,我只消严肃地瞪着他,他就会坚持做另外的什么事情(哦,洛厄尔的运河桥上的忧伤,运河闸墙上往昔的那条铺着碎玻璃的情人道,有些夜晚我在睡梦中从那里跳下去,而在现实生活中,作为一个真实的男孩,我和迪基,还有另外什么人,在洪水暴涨的梦境里偷偷摸摸地巡游于此)(有着狂暴的白色泡沫,河口坍塌,露出冲撞爆裂的痕迹)——德拉什!——布拉什!——嗷嗷呜,布拉—啊—啊—什——我继续走,穿过厨房,从后面出来,从奇科海上晚归的那些波多黎各的厨房帮工给我指点了方向——我开始登上一段环形的铁制台阶,就像自来水厂兼城市钟楼的台阶一样,穿着底衫的胖胖的擦洗工在阀门旁边阅读《联合城市杂志》——我又爬了一段台阶,凝视着下一段台阶,每一层的铁门都上了锁,我一直想着某一层的某一扇门没有上锁,那么我就能从外面下去,到我的巷子里——可是,没有一扇铁门不上锁,我爬得越高,回家的努力就越是徒劳无益——我被困在这座城市的疯狂而巧妙的钢制装置里——还得下去,从后面开始——找一个打开我头脑的各个层面的锁,继续走进去——在工作日的铁红色黎明醒来(在邮局的信件部),心里想着:“我不想去加利福尼亚,在疲惫的红色黎明,我的火车头指向三小时以外的沃森维尔,整装待发——”
聒噪如常,在洛厄尔的市政厅广场,大概是和科迪在一起,我没有注意到小蒂米这次汽车大旅行的原因,他长大了,五岁,身穿蓝色的小西服,他的妈妈伊芙林一直在精心地为他打扮,为了我提到过的那个盛大日子,因此,他们直到最后一刻才上了汽车,我瞥了一眼他们的行程计划,就像在那次事后才感到内疚的茶会上看见小册子上的“宗教”和地名一样,我意识到小蒂米(还有加比)就要在某种意义上施坚信礼[79],重大的日子,诸如此类,哦,上帝,这没用的细节连我自己都厌烦了——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重大日子,穿着蓝色的新西服,乘车去参加宗教盛会,因为在市政厅里高谈阔论,看见伊芙林除了孩子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种做法合乎常理,我醒来时说“我没道理去那里打扰他们”,这就是说,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会扰乱他们的小小安宁——年轻的父母和小孩子们的小小安宁,尘世的一切宁静和小小快乐——对我来说,这是茅屋里的不朽——
在帕拉蒙特剧院里,我和G. J. 、斯科蒂在观看黑人男子的芭蕾舞,像是黑鬼或波利尼西亚人,肌肉强健,舞姿优美,让人再一次想起“圣何塞的印度行李员兄弟”(其实是一个大块头的旧金山葡萄牙人)——肌肉坚硬,肩膀浑圆,身材瘦削,纹理紧致,这些舞蹈毫不扭捏造作,而是充满了男性的阳刚美,在舞台上面——这是那座梦中的派拉蒙剧院,在艾琳去“糖果店的工作”的那天晚上,我带着妈和宁去过——去了舞台的后面,走进环形楼梯的区域,就像昨天与G. J. 和斯科蒂一起去餐厅的后面区域一样,此刻我说:“我们喝咖啡去吧,我们见个面,你们想去哪里?”——“丽思自助餐厅如何?”我打断了G. J. ,他正想说“某”自助餐厅,其实我知道正是那个名字,可我却坚持说,“好吧,就是那边的丽思饭店,”实际上是梦中的阿斯特饭店——星级的阿斯特——G. J. 和斯科蒂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就像在洛厄尔的米德尔塞克斯的忧伤归途中的酒馆的那些梦境)对我的意图没有把握,仿佛古怪地互相打量着——“半小时以后,”我“建议说”——事实上,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不,我就挂上电话,打断了他们——乘电梯出去,到后台借了买咖啡和面包圈的钱,如果我不借钱,G. J.和斯科蒂就得替我付钱——这是后台的后台,而且,由于重复的典范派拉蒙也是那所永恒的大房子,充满大混乱、令人难以忍受的尘土和各种事件的舞台上表现着整个世界的活动——后来,我是一位成功的、面带微笑的达蒙·鲁尼恩[80]式的天才青年作家(就像一九四九年的我),在中央公园里,与我的那些衣着考究、头戴帽子的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大家都面带微笑,我说:“好了,我们现在去哪里,做什么?”就像莱昂内尔,深夜一起待在自助餐厅里的密友们,交谈着,面露喜色,钱包充盈,充分放松,这种大都市的热情是我倘若回来(因为美元)便可能会再次重温的唯一事物——来到城市,为了更多的短暂停留——眼下是冬日下午三时左右,我们都在公园里无所事事地打发时光,只是稍微有点放荡(背负着责任的灵魂),而且漂亮悦目,像一群闲散的电影剧本作家——像一群西格蒙德·龙伯格[81]——我恐怕G. J. 和斯科蒂从来没有在那里与我会过面——
在一场室外演出的前排就座,“我的人们”都在第二排,有沃森以及他的妈妈和妹妹——东拉西扯地闲聊,还讲了一些关于猫和一只四处乱蹦的球的笑话——后来,这群诗人从廉价便利店里跑出来,在雨雾中沿着第四十二街走,我走在“路易斯·辛普森”身边,对他的文学主张进行揶揄和挑衅——我说“我在《新故事》里还没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热内以外,其余的全都是所谓现代风格的可怕而蹩脚的模仿者”——他安详地微笑着,就他打算写的散文说了一些抽象的话——我说“我们跑吧,去赶上前面的其他人”(加登、莱昂内尔·劳伦斯),开始奔跑,我在积雨的湿滑红砖边道(像墨西哥)上畅快地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十五英尺的长距离滑行,希望路易斯·辛普森也会感到惊异——
一只虫子在一个圆木桶上爬行,像在梦里一样,一边爬行一边吃着“桃肉”,我认为是桃肉,它是一个人——这情景出现在最深沉的睡眠中,被猫惊醒,证明最伟大、最深沉的梦境在寻常的早晨醒来的头脑里是不可恢复的——这只虫子很可能就是我,如此专注地吸收养料,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后来是在菲比大道上的后院的一个漫长的幸福梦境,唱歌的牛仔杰克·埃利奥特已经出了一张唱片,销售了一百万张,我们都兴高采烈地聚集在院子里,那里有一所新房子,在某一刻,一间冷冰冰的棚屋的地板上有三张薄薄的床垫,我高高兴兴地把我的那一张挑出来(窄些,却更厚),没给另外那两个家伙选择余地,杰克和什么人——此时全都忘记了,下午,保存起来,以便我可以写得“更加全面”,这就是可悲的结局。
我的头脑,那头脑,太过广袤,简直无法跟上。
那只虫子在吃桃色的南瓜肉,在梦境里非常熟悉,因此在某个未来世界里也已经熟悉——
与两名年轻人一起穿越范威克大道,他们担心有警察,可我在这方面比他们老到,并不担心,而且对他们这样讲了,就连黑白色相间的巡逻车沿街开来的时候,我还安慰他们,我的思想安全而自由——当然,那些警察干脆就没有注意到我们——
不要警惕
愤怒的
野兔
性梦——玛丽·菲茨帕特里克或是什么人,还有我,欲火中烧,走下地窖的台阶,互相抓着对方的性器官——我抓着她的,她抓着我的,我们缓慢地走下阶梯——我们想要找一个地方干那事——这是塞勒姆大街,福蒂埃豪宅的地下室——我挑选了地窖旁边的一间小储煤室,灰扑扑的,到处都是灰烬,阴冷潮湿,在我们醒来时我把她推到墙上——只是美好而急迫的需求——她从牙齿缝里咝咝地呼出灼热的气息——我粗暴地抓住女孩,一边用力,一边将臼齿磨得格格作响——洛—喔—普特——我们正要在这个污秽的大地窖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以便热切地进行刺激的活塞运动,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会光着大腿,用粉笔在墙上写字,愚蠢的肉体相撞,灼热的体液在狂喜而隐秘的洞穴里喷溅,然后疲软下来——我会抓住她那裸露的屁股,挤压,倾泻,站在那里,直挺挺的柱子,进入她那不安分的缝隙,深深地,她会张开嘴巴,咻咻地喷出温热的呼吸——我要干她——令她的肚子里面的子宫充盈洋溢——抖动我的双膝——撩拨她的上半身——偶然间扑通落下,上帝。
可恶的密西西比河上的可恶轮船,我回到船上晚了,终于到了那上面,可它不是我该上的那条船,我在清晨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的铺位在伙夫们的船舱里——大概是在新奥尔良,发生了一些忧伤的恶性事件,酩酊大醉——我自己的轮船已经去了上游——
快乐的加拿大之梦,灯火通明的北方土地——我先是在圣凯瑟琳或者另外一条林荫大道上,和一群法裔加拿大弟兄在一起,在一群老亲属中间,在某个时刻,纳特·金·科尔在那里与我母亲交谈(不是深色皮肤,而是浅色,友好和善,我称他为“纳特”)——我们都去哈什北部学校,坐在那里(像是在巴特利特初中棚屋里,机械绘画班的那个灰色木房间),教师是一位长着雀斑的红发苏格兰人,略微表现出对法国佬的轻蔑态度,安排他最喜欢的老师的宠儿在前排就座,他也是一个爱讽刺挖苦的、长着雀斑的红发英籍加拿大人——我一直表现得亲切友善,十分健谈,对待大家像是圣徒泰·吉恩,眼下我若有所思地向前倾身,仔细审视着这个局面,观察那位教师和他那位溜须拍马、冷嘲热讽的原型,轻柔地讲法语,点头示意,因为我看到了一切,只是因为我身为一名局外的美国天才法裔加拿大人,我才能看到这些,“加—拿—大”——(我说)加—拿—多——我那些深色头发的、焦虑而愤怒的法裔加拿大人兄弟对我强烈表示赞同——“总是他们!”他们喊道,我看见那些红发人的脸上露出了非法国式的讥讽笑容,可以捣烂的面孔,一些令人憎恶的东西,我一定是在一九五三年三月在圣凯瑟琳街上见过,那种不可一世的英国式的表情——或是源于先辈关于往昔的法国—印第安独木筏战争的记忆——假如我回到了加拿大,我就不会接受一星半点儿的来自非法裔加拿大人的侮辱……从诺埃尔兄弟那里继承了一切,表示哀悼——可是上帝,我那红发的英裔加拿大敌人的被拳头捣烂的面容——
这是如此幸福的一个梦,我在凌晨五点钟醒来时,心中充满同志情谊及其带来的温情——丝毫没有怒气(就像此刻,下午)——我本应在黎明时分把它写下来——那是蒂·让,那个快乐的圣徒,最终回到了他那群忠诚的兄弟中间——这就是缘由。
我们自娱自乐的一些老手段,我和G. J. 、洛西、斯科蒂在那不朽的青春岁月里,可是在纽约,那个区域(汤普森大街),我和G. J. 、斯科特在一九四○年那个星期日下午在那里漫步,他们那一天拜访了住在哈特利楼的大哥伦比亚·扎格,我们走着……顶着高悬的红日头,走在下曼哈顿的鹅卵石路上,我们穿过魂牵梦绕的沃尔夫楼群,经过运河下游的办事处和工程厂房的那些闪耀着蓝色建筑师之光的窗户,我们看见布利克的手推车,走到斯基皮童年时代的维西,可那时还对纽约一无所知——最后,我们在艾弗里厅的台阶上照相,叼着烟斗潇洒地踱步,在沃尔格林时报广场店吃够了圣代,看饱了电影——G. J. 最后坚持与斯科蒂开的玩笑,宿舍里的骰子,在他们开着破旧老爷车回到他们认为是“前途黯然”的洛厄尔之前在狮穴酒吧里最后喝掉的忧伤的啤酒——哦,我现在必须写的是多么伟大的一本关于我的整个人生的书!——一九四○年的那次散步,在下纽约区,只是眼下是夜里,一间酒吧,波多黎各人大量拥入纽约的人流,这间酒吧里挤满了在拥挤的自动唱机舞场上独自跳舞的波多黎各女孩们,当我们从后屋里朝门口鱼贯而出时(如同先锋俱乐部)(男孩们),这些女孩子抛送媚眼,扭动身体,我推开了第一个,(领着扎格)试图遵从佛陀的指令,不理睬她们——她们是一些邋遢的、浅黑皮肤的费拉希恩女孩——有些男人坐在周围放声大笑,这是目前真实的纽约市中心下格林威治村的波多黎各同性恋者——因此,我陷入沉思,看见洛西、G. J. 和斯科蒂每个人都搭上了一个女孩,设计了一部美丽而忧伤的法国电影,想象着转天他们每个人都单独与他的女孩待在一个房间里的情形,严肃的悲剧情人是下巴上长满粉刺的斯科蒂,正在冲浪,真正地坠入情网……戏剧性地穿插洛西和他的滑稽女孩……还有G. J. 及其野蛮行径,还有他那放浪形骸的女友……“我会让自己置身于此书之外,”我严肃地想,“这样会更好。”我想象着那些真实的女孩——
一间松树屋,松针铺地的绿色起居室,缅因州窗外的景色,菲比大道的房子的前屋,妈最近躺在床上,我带给她一个皮革电子钟(烤面包机)——一些相当激烈的事件,因此,当伊芙林像一位天使一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厨房里时,穿着完全像天使一般的某些部分撑起支架的白色丝绸服装,系着皮革领带,带着孩子们,为他们脱去衣服,说“我一直和我的家人一起度假”,我说“哦”,漫不经心地,可我其实很惊讶,她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她在房子的松树部分飞翔——大概是科迪——
那家大型邮局银行,在牙买加大道上,为了解雇我们这些男孩,要给我们支付薪金,这是一个灰色的日子,在小笼子般的出纳窗口,大理石的地板,滚烫的散热器,因此探身进去询问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我已经取了钱,又匆忙赶回去,再取一百六十五美元,这就会使我的结余变成四十美元——我跳到散热器那边,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出纳员——人们在身边推来挤去——这名出纳员具有好开玩笑的鲜明个性,还记得我,却对我登高爬梯的行为颇有微词,于是我跳下来,向挤到我身边的家伙道了歉,“我个子小”——在出纳员数钱的时候,我们都朝笼子般的窗口里窥视——工作、存钱并且很可能会花钱的黑鬼们在大厅里闲荡,观望着——我怀疑他们的动机——于是,当我拿到我的一百六十五美元时,我折叠了四次,用拇指把银币塞进衣服表袋里,然后取了我的钱包,拿在手里,走出去时让企图偷窃的观望者以为钱就放在这个钱包里——事实上,有一个黑鬼在跟踪我——正如那个挤到窗口、戴着一顶像是打猎或钓鱼用的宽边风雨帽、看似拥有汽车和家庭的白人男子一样,这名黑鬼有鲜明的个性,浅棕色皮肤,身穿一件式样独特的斜纹软呢轻便大衣,带着焦虑的神态,紧跟着我走在街上,但是走在我的前面——我正打算进一步地施障眼法,用大幅度的花哨的姿态把钱包放进贴近大腿的口袋里,他却突然转过身,朝我走来(在热闹的边道上)——我马上对他咆哮道:“嘎哇!”或是什么响亮而具有威胁性的言辞,他就走在我身边,满脸焦虑,充满了敏感的不安,仿佛他只打算从我这里搞到一个十美分硬币,或者,只说几句开场白(或是无论什么包含抢劫意图的话),可是,此刻我的怒吼让他不仅明白了我的恐惧和他从我手里得不到钱,而且明白了我一直在观察他并已预见到了他的行动,因此他退缩了,脸色煞白——
一辆马达加斯加牌汽车或是玩具卡车,我疾速地驶过洛厄尔那洒满阳光的广场,在市政厅旁边,起先是在几乎(在旧时梦境里)像是旧金山的山脚下的阳光广场(凡内斯或菲尔莫尔山的最初景色,像马林城的德尼·布洛那样古老而独特的视角)——我那高速行驶的汽车带我四处游历,我抬头看看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太阳,见它附近有一些像小太阳那么大的膨胀的星星,体积巨大(而且像球那么圆),因为天光渐暗时像月亮一样膨胀、渐满,或在消退时落到地平线上——于是,我看见到球状星月的田野上有火苗一般的小鱼卵在游动,我在那个星球灾难的洛厄尔旧梦里吓坏了……透过一块玻璃窗观望,当我开车疾驰时,我观察并思考着——由于某些新近的原因,我意识到那颗星星是巨大的,而且正是由于月亏—地平线的缘故,太阳褪色,模模糊糊,橘红色——我们来到一所老房子,像是哈肯萨克的奥托曼帝国,却在洛厄尔公共图书馆对面,我在那里下了汽车,与什么人四处游荡,又遭遇了一些事情,附近的那家音乐店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我在地球的世界之星里面观看密集的流弹,像橘红色的螺旋菌。
房东和他的助手来到纺织小吃店公寓,我和妈又搬了一次家,我们住在二楼,而不是四楼,我们也占了埃迪博伊在格肖姆街上的住房,从那里观望,我测量过路行人的圆顶窄边礼帽与我们在廉租公寓单元房的窗子之间的距离,其间的距离比你想象的要近上好几英寸,因此我们根本不算高——我独自在厨房里,无所事事,法裔加拿大房东和他那年轻一些的助手刚刚做完了一些修理工作,正要留给我一份文件,要我去商业区送交那家音乐店不远处的租借银行——他们开始沉闷乏味地讲解洛厄尔的街道方位——给这个回头的浪子——我一瞬间感到了回家的失望和无望,再次屈服于“洛厄尔的律法”,在摆脱了这么久之后——那名助手肯定是在窃笑,有点好奇的波塔基特维尔小子,那天晚上我注定会在社交俱乐部里见到他,与皮特·普劳弗和所有其他人在一起,它一定就像圣凯瑟琳大街的那些酒吧,啤酒、烟雾、聊天,加拿大洛厄尔的冬季的萧瑟城市街道——不是一个快乐的梦境,根本索然无趣——因此,我甚至不愿意把它写下来,还有那颗太阳星辰,我这么做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我一直在寻求超越命运的安息、超越天堂的长眠,而这种责任感在这晚期阶段已然失去了它存在的理由。
书写梦境,记录做梦的头脑进行创造的方式。
交通繁忙、烟雾弥漫的街道上的那座公寓楼,在森兰德的海滨度假村里,我被允许睡在门廊上,我不愿意这样,当我早晨从噩梦中醒来时,林荫大道上车辆拥挤,一名房客在整夜酗酒之后醉醺醺地回来了,对我说:“你打算在这里待上几天吗?她是不会给你门廊上的这张轻便小床的,如果她认为你——她认为你只住上一夜。”(就好像在这星光灿烂的林荫道上,我夜里会在门廊上与一个女孩干那事似的)——另一名醉汉过来聊天——他们个性中的某些方面令人感到厌烦,举止狎昵,牙齿外露,半有组织的流浪汉们,在拥挤的空虚宇宙的公寓楼里,我觉得恶心——后来,我与斯堪的纳维亚人卡鲁思·博森在甲板上工作,根据一名甲板水手的指令,徒劳无益地寻找着油脂罐,甲板乱七八糟的,我戴着一顶被油漆泼过的白色乞丐帽,但是其中一个甲板水手认出了我,“你好,杰克。”——我很不高兴,“被困住了”,为一切而烦恼,其中最糟糕的是不确定性——这艘轮船在离那座阳光公寓楼不远处,那片无名的土地,娘家姓佛罗里达,别名是科德角,永远都是温柔的帆布小床之夜——到现在为止,所有事件的细节都已忘掉,博森所讲述的那些小事情等。这些都是心灵的创造物,出自一颗试图借助无法逃避的工作和租借劳动力的方式来逃避的心灵——未来的征兆,事实的征兆,“只要你觊觎任何欲望,你就会被困住”,目前,我的愿望是在加利福尼亚把妈“安顿”下来——
杰克·凯鲁亚克的年鉴——确实是年鉴——肛门的[82]——这个头脑希望并梦见了一连串的圣何塞,在那里我被带到我从未在白日梦中到过的一处工作场所的停车场上,在那条从圣克拉拉向北通向火车场的办公室和机场的路上——因为我没有喝酒,也没有抽大麻,我的头脑十分清晰,我对每个人都很友善、直爽,带着一种安详的心态与孩子们嬉戏,如此这般——一些灰色的、却是幸福的场景,在那个停车场,伊芙林开车带着我,我看见那些车厢,离开的泊车人,老板,等等——可是,在一个场景里,头脑失控了,那是科迪家街对面的一个厕所,我和科迪在一个双人厕所里肩并肩地蹲着拉屎,科迪在谈论一名演员,我在用纸擦屁股,他说“可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他给金氏兄弟口交”,我在擦屁股时鸡鸡在大腿上,它裸露着,提到这些色情事情,我能够感觉到肿胀,于是,我赶在它挺立之前匆忙地擦干净,可是在擦拭的过程中全乱了套,把屎弄进了我的嘴里,一块,由于某种原因,关系到纸、伸手过去、粘连的碎屑,还有牙齿的自身原因——此时,我偷偷摸摸地从嘴里取出梦中的那块屎巴巴,可嘴里也满是厕纸(我擦它,而不是吹[83]),科迪关于口交的谈话,我冲动起来,试图加快速度,一场滑稽喜剧——我甚至梦见了梦中的屎块的味道,这种感觉我只能联想到一团无味花生酱,就像上个星期梦见的那块有木桶虫穿过的“桃肉”——与此同时,科迪没有注意到我的困境,我不在铁路工作,因此毫不担心时间——
开车进入野餐区,和卡拉布里斯先生、小卢克、妈以及其他人在一起,我把手伸出车外,抓住一种棕色或黄色的椰子串肉,吃了一把,开玩笑似的——它很不好吃,像是肥皂——而且,公园的官员已经看见我了,正在质问(“斥责”)我,卡拉布里斯先生已经对于“拿不属于你的东西”的行为大为光火,眼下满脸通红,闭口不谈我不经意间随便吃公园里堆放的椰子的事情——第一个公园警察(身穿便装)是一个戴眼镜、高个子的中年俄克拉何马佬,像一名治安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独自坐在车里,车停在它和其他建筑之间的鸟巢旁边,其他人都去欣赏比赛了,我耐心地、并且不无讥讽地聆听着这些“斥责”——结果是这名治安官走开了,又一个人过来斥责我,这是一个身穿蓝色西装、留着小胡子、深色头发的男人——在他与我谈话时,我在他的脸上交替地看到从圆滑到强硬(从礼貌到彻底的粗暴)的急剧变化(“为什么呀?”),他试图判断是否应该把我当作那些星期日驾车出游的有教养的家庭的一员(哦,从前有狗在那处星期日驾车游乐场上咬了我)。(一九三○年)——我警惕地观察他,心里琢磨着,他要是打我的话,他就会很难对付,粗暴而危险,可是我准备好了,等待着,对于我的个人安全和能力,我只是略微地感到一点怀疑——以前,头脑让它创造的人物在一条节日的林荫大道上游荡,像是盖弗法弗世界酒店的林荫道,再早些时候,我和妈在一架正在着陆的飞机上,我很担心它会坠毁(它确实在坠落,飞行员已经说过让大家坚持一下),这是那片里利湖景停机坪(劳里埃球场),还有新英格兰波士顿运河大桥西侧,马特潘·查利的屋顶和女主人,下面街道上的灯光,夜晚——我和我的母亲挽着胳膊,躺在地板上,我因为怕死而哭泣,她则欣喜若狂,一条粉红色的腿伸到我的两腿之间,我在想“就连在死亡边缘,女人想的都是爱以及蛇一般的温情”——女人们?谁在梦见这一切?
修拉[84]——积雨云发出的隆隆雷声,下落的雨点,一些小船。好像那美丽的、想象中的、深色皮肤的、容光焕发的美人皮切斯正从门窗高大的厅房里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女同性恋,很可能是里基,惊人地漂亮,像玛吉那种深色皮肤的美女,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控制住自己,皮切斯说:“哼,假如你要随心所欲,那你以前为什么没这么做呢?”傲慢地,或是漠然地,与那名女同性恋一起离开了——我整夜都待在那个房间里,长时间地,灰色的焦虑,它位于城市里,可是,安娜姨妈、死去的吉拉德、丢失的卡车、前门廊、软肥皂、灰色城市,在我的回忆中已经永远遗失了,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仿佛我回到天堂里寻找我的旧鞋子——只有最后的思索,才能挖掘出那失落的生活的种种细节,我把它写下来——
回到船上,心里想“我已经梦见它了,因此我在这里”——相信我确实回到了黯淡的现实中,有一条苦工船,到处都是白痴——我做了什么令我感到兴奋的事情,或是睡过了头,错过了早饭,人人都疯狂到了极点——我在一间灰色的舱房或特等客舱里,由于注射海洛因而引起了重度脓肿——我冲向盥洗池,许诺要做额外的工作——“那个穿着体面的服务员”将来会斥责我的。
另一个夜晚,霍尔类型的……在梦中突然被惊醒,在读关于《楞严咒》[85]中的心灵栖息处的对话……与一个挤满专注地吃喝的圣徒、阿罗汉[86]和托钵僧的大厅是同一个场景,只是在丹佛——
睡梦中有千万种焦虑,睡眠过度的、烦躁不安的头脑中那些燃烧的影像,在一所房子里的一个房间。
在一个午餐餐车里,我刚刚和柜台后面的一些人大吵了一架——“到处都洒下我的眼泪,”我自言自语道,一边尽力地回忆细节,一边睡着了——无论如何,我感到忧伤、心碎,突然,与我隔着两个凳子以外,有一名顾客坐下来,在我们这场可恶的悲剧中间,令人始料未及,来得很滑稽,然而,他却是我们真实生活中的餐车上的一名有血有肉的顾客——他是威·克·菲尔兹[87]!!!我完全被震惊了,红鼻子、草帽,菲尔兹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碰巧溜达进来了——令人始料未及,打开了救赎和涤荡心灵的幽默天地,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快活的颤抖呜咽,他听见了我的声音,只是侧目瞥了几眼,礼貌地、仿佛忧伤地扫视着菜单,对他认为是一个在他身边为了什么事情而哭泣的男孩表示尊重——这种尊重和忧伤如此滑稽,他还没说过一个字,可你知道他会说的——这是老布尔气球的现身,生机勃勃的田野,恰好是悲痛的时刻——但是,倘若我在凌晨时分记下这个梦,我就会是从天堂给你带来了一条关于威·克·菲尔茨的消息,因为这事发生在天堂——十分滑稽,他认为我是因为麻烦和悲伤而哭泣,事实上,他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坐下来(刚刚进来)处理他自己的事情,他在自己的个性历程中随波逐流,此时他被命运牵着鼻子,带到了我们卑微而疯狂的餐车里——把他带到这里的是怎样的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麻烦和笑话呢!
——就在这时,我被猫从这个梦中唤醒,它用爪子碰了我两下,就像印度神话里的狼一样,这还是龙杜平生头一次这样对待我,它在要求被放出去的时候一直是这样对我母亲做的——这一次它只是要求与我一起睡觉。(或是阻止我打鼾?)
高大的阳光空心树树林,由做梦的头脑创造出来的,在某个炎热的马特潘正午或波士顿正午的铁轨上,火车沿着沟渠前行,像是洛厄尔的格林加斯公爵城堡那旧时的运河渠,所有的绿草都在昏昏欲睡的郊外慵懒地晃动着,我和小卢克正沿着铁轨进行一次重大的旅行,其实也只是玩耍的小孩子的一日闲荡而已——小卢克没有理会我的要求,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很生气,在铁轨上跺脚,可他不肯跟我走,我比他更像一个孩子,如此这般——尘土覆盖的洛厄尔,波士顿和墨西哥铁路——但是最终抵达目的地,终点的树木离大海不远!
我只记得一些场景——在那州北部黑暗的、梦幻的奥尔巴尼,我在阳光明媚的公路上,有人开车载着我,来看望帕特·菲茨帕特里克玛丽夫妇,他们的房子在那里,就像梦中位于州北部的那所古老而忧伤的房子,冬天没有暖气,很冷,我和琼去过那里——(俄罗斯街)——
接下来的场景是一所冰冷的老房子,像是法布鲁克萨灵顿的沃森家,有些清冷的树、朝圣者顶礼膜拜的月亮、新英格兰清教徒的祭拜公墓里那些吱呀呻吟的树木——设备一应俱全,那所房子,我自豪地说“等妈看我给她搞到的这所房子”——我站在一个黑暗冰冷的房间里,是十一月份,在灵魂里(我的灵魂)——
十二月份他们会从前面的灰烬中刨出一具棺材——
一座体育馆,一个红头发的家伙,我见证了一起谋杀案,然后整夜到处吹牛——这场景大概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盖伊·格林就在附近——事实真相是,那个白色球篮还没有飞出坐在芬威球场上层露台的观众们的视线,在一场战争中,我来了,四处挥动着杆子,以头脑来对抗头脑,在其中找寻行动的焦虑,而且我还想当一名大学毕业生,极力想象着一纸文凭会在什么地方带来什么好处——逃脱兵役,跑出城去,不对任何旗帜敬礼,藏在地下室里,与深肤色的玩偶做爱,在一个缅甸洞穴里修炼禅宗——“呕,凯鲁亚克,他在这里,被人告密,”我打算四处走走,开几个有针对性的玩笑,关于那场著名战争中的红发谋杀案,我在菲律宾公园旁边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战场上的芦苇、杂草和刀丛中目击了这场谋杀,那里有三个战士看见斯诺德格拉斯在吃小猫,菲律宾国王们来到穆迪街和西区酒吧,为那些受伤的浮士德式的英雄放置草垫子,一场混乱的大激战,我卷入其中,规模之大,战火波及了整个世界——砰!哗啦!嘁哩喀喳!——夜晚追随着太阳——我看见盖伊,也许是波多黎各英雄卡洛,也许是在亨利阿富汗街上清理垃圾桶的加登,粉红色的解雇通知,朝西的卧室,海上的谋杀,尤卡坦布鲁斯乐曲(现在)——铁锈色的红日、公园体育场的场景全部展现在记忆中——用恰当的语言把它记录下来——
(谈到“玛丽斯”,令我回想起那天夜里的第二个梦,是玛丽·戴马雷那贞洁、灼热、柔软和湿润的阴部,在长时间的胡闹和胡言乱语之后,她终于有了兴致,躺在我那里士满希尔起居室里的长沙发上,我伸手下去,那里准备好干那事了,非常润滑——可我必须先去厕所撒尿,这是早上六点钟,可我还是醒来了——天色黑暗,散发着圣杯的气息,在黑暗的梦中那低矮的小床般的大海的高处,或者,我是说毯子一般起伏涌动的大海,而且,能够,涌动,塞尔兹尼克们[88]的代价是乌谷寺庙的银行家们——我不喜欢潮湿隐秘的下水道,好在被胆小鬼救了——像所有的孩子一样,你们是孩子——
脱缰的思维关于本质关联的颖悟——)
在城外的河边码头工作,在一个码头边上当奇怪的装卸工人,指挥着下降的起重机伸进搅拌花生油的大桶里,为了做到这个,我在铁轨外侧的水面上做杂技动作,这和一九四三年布鲁克林图书馆的轮船码头的梦境中的是同一片水域,我梦见了它,是因为我想重新出海,却心怀恐惧,被那充满歧视的世界里的无边黑暗中的铁一般的非现实蒙蔽,投水、跳船或自杀,而且好像是和朱利恩在一起,在我们最后的日子里……那片水域,却是在酷热的密西西比州的南部——一群搬运工在对面的滑坡上大笑着,看我跌跌撞撞地行走,极力地保持平衡,手舞足蹈地指挥着下降的划艇——
与埃迪·麦克阿瑟一起从医院里回来(!)(爱尔兰小伙伴,来自麦克阿瑟将军的炮兵队伍)我们来到我西街的房子,我溜到后面去看是否有人在家,在窗下那高高的、干得劈啪爆裂的草丛里俯下身来,疾速地奔跑,可其实只是笨拙地试图把头压到窗户以下的位置,并没有足够的力量俯身下去或匆忙奔跑,还弄出了很大的响动来——从禁闭的窗子里看进去,像是起居室的窗子(黑暗,像黑水一般),有些漆布和皮革覆面的厚木家具和桃花心木的收音机——我就这样啪嗒啪嗒地沿着木制栅栏穿过后院,像是乔·福蒂埃家的院落,那天,我曾绕着他的房子打水仗,而他在做成人的修理工作——我看见那个白色的小狗屋——(眼下像是菲比大道上的)院子里的小木棚,我看见它有太多窗户、开口,为了让我居住而被拴牢,挡住了冬天的寒风,它太小了——绕到正面,按响门铃,晃动纱门,“前面”,但是,在左边的一个脚手架上,很高——我看见埃迪·麦克在前门外等着,吉恩·戴马雷和一个女孩回应了我的召唤(穿短裤的是玛丽)——他们说“你爸去取他的公文包了”,然而,由于我到目前为止一心只想着我妈,而他们却没有提到她,我想她一定在房子里,也许生病躺在卧室里——我潜行的动作太过迟缓,当不成真正的印第安人,一切都不够真实——这家医院是某地的一所疯人院。
死亡,瘦骨嶙峋的主人——
嗓子发炎的梦境,某种病毒使得我不停地吞咽,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不在了,仿佛被割掉了,于是,吞咽中吞下的是空气,我越是试图吞咽,情况就变得越糟糕……伴随着这种情形的梦是那具有判断力的头脑的无穷尽、无休止的痛苦的业[89]—活动,头脑拣选它那残酷的事件,百般地折磨它那冷酷的主题(我们一直把它们叫做生活)……像是布鲁克林的一个贫民区中的场景,每一次我吞咽时,它就变得更大,更复杂,更痛苦……小流氓们,星期日的黎明有很多行动……夜晚,在一家台球厅俱乐部的门前,马路对面的那棵大树,我记起的一些细节(它们都与“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之梦”的性质相同)……在一座脚手架的高处,与霍尔·海斯和小霍尔·海斯在一起,我们被警察发现了,开始朝安全地带跳,可是,小霍尔径直跳到一百英尺以下的地面上——“不不!”我说,看着他双脚率先着地……他若无其事地安全着陆到沙地上,落到人群中间——我一直想要清静、安宁,可是,业接连不断地制造出这些不安分的形象和行动,我痛苦地吞咽着,它像一个孵化单元一样加倍地增长,黑暗成倍地增加,我目前看到的心灵应该是(而且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业应该如何结束——后来,艾森豪威尔或是什么人在卡罗来纳州的学校大厅的楼上,需要热水,我于是走进下面的地窖里,德尼·布洛一直洗衣服,用一只水桶打了一些水——在阳光灿烂的绿色田野里,在那所红砖学校以外,我想要为我妈的拖车式活动房屋买许多东西,咨询一位坐在汽车里的农场主,一名治安官——时间在红砖的时钟里——夜间,在小落基山小镇那繁忙得令人惊讶的后街上,我经过开着卡车的笤帚批发商,他很年轻,两名年老的笤帚零售商正站在街上与他争吵,我看见标价二十九美分的一包七把笤帚——我的喉咙卡得喘不过气来,看见业的材料是中文的,叫做印度阶梯[90]——它自我繁衍,带着痛楚和悲伤——大家都在哪里?——小霍尔跳下去以后,我跌了下去,下落时我看到了离地面的高度,意识到这么摔一下就会要了我的命——睡着以前,奇怪的是,我在朦胧中头脑清醒地看到自己脸朝下从高处致命地跌落到地上,看到自己的头盖骨啪啪两下拍到地上,脑浆崩裂,摔死了——印度阶梯失去了形状,却变得更加曲折了——我被卷入一座阴间地狱的盘根错节的印度阶梯中,醒来时感到痛苦、恶心,服下一片抗过敏药盐酸苄嘧啶胺,因为我的吞咽从吞咽中得到满足,留给我越来越大的吞咽需求——最后,大约下午两点钟,药片起了作用,窗子开着,空气新鲜,我梦见了“伽柏姐妹”——一个邀请另一个去澳大利亚找她,她正在办离婚——我知道她们将会拒不承认衰败,更不要说那可怕的印度阶梯了,两位金发女子微笑着,喋喋不休地闲聊,忙碌而活跃,直到她们上了年纪,变得肥胖,可还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面带微笑,忙不迭地踩着女士的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走着去商店,最终她们会变老,仍旧不肯相信悲伤这样一种东西已将她们吞噬,继续生活在自我欺骗之中,用微笑和化妆品来掩盖她们的恐慌——结婚、离婚、再婚——成为世上最著名的一对同性恋姐妹——扎扎和伊娃——从不承认她们的痛苦、恐惧、苦难、失望、邪恶的老年、疾病与死亡……业的果实,印度阶梯的腐朽——假装一切照旧——契诃夫笔下的罗马尼亚斯拉夫类型的人物,也就是说,“哭泣”而不是理解……生活不值得过下去,她们就不该出生,这会是她们最后的秘密想法,在像那样的人可能得到解脱的唯一时刻,死亡——可怜的肥胖的骗子们,有着衰老的双腿,吃着黏糊糊的甘薯——在这沉默寡言的世上到处招摇撞骗。
我把灰烬放回原初
它不见了踪影。
六个月以后一九五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布鲁·摩尔与我在第五十九大街的男孩爵士乐俱乐部,我们正要去鲍厄里的小巷里放焰火,他将演奏他的高音号——可这是忧伤的十月的夜晚——寒冷,迷失——
不久以后,乔·麦卡锡与我在穆迪的湖景街上的那所房子里,准备一起去巴特利特初中,我对他有一种儿子般的忠诚,我们大概是在华盛顿,在召开核心小组秘密会议的后屋里,他对我大发雷霆,因为我在和他通电话的时候碰响了我的啤酒杯——“你就是故意那么做的,你根本没有借口”,可我想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其他人在望着我们——麦卡说了点什么,态度十分强硬,我没有听清楚,可这是他的强硬手段之一——“你说什么了?——先生?”我问道,想要表示恭敬,他看似有所缓和,想要解释,其他人都被打动了,一个高个子家伙邀请我去参加他明天晚上的高中聚会,认为我目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麦卡锡战士了,因为我要他做出了解释——在亚利桑那州某个有露天广场的巡游小镇里,听证室门口,一名小个子工人朝着乔大声喊道:“嗨,乔,你什么时候完工?”他是一个狂野的酗酒的小个子工人,你会“认为”麦卡会因为回应他而声名连带受损,考虑到所有的美国女士和晚班工人都在观望——麦卡锡把他介绍给我——“他会带你进去,那个法国小子”——我和杰克逊议员以及其他人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后座上,正要驶离现场,我听到了这句话——我捏起手指,打了个响指——在我跳下那辆汽车的时候,那名工人冲到另一条街道上找到了我,眼下我就要在人群中与他失散(在大广场上),我虽然没能完成这次汽车旅程,可是,我因为乔仍然把我看作他的一个助手而感到自豪——
丢失的自行车,丢失的洛厄尔月亮——卢派恩路的夜总会——整夜都是女孩,各种各样的——我被派到塞勒姆女巫的小村庄去见那个“我要娶的女孩”,她住在小镇广场附近的马路对面,我敲门,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丑姑娘应声开门,我飞快地想“哦,好吧,她长得——真是漂亮”——可是,这不是她,而是“她的”女房东——我的“她”在后面,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谦卑,苍白,更瘦一些,我还没能好好地看她一眼,因为那位女房东在废话我能在房间里站多远、待多久,尽管她们两个都还年轻——我的女友有着鲜明的个性,我看到她那漂亮却苍白的并且长着少量粉刺的侧脸,我心想“她很忧伤,安静内向,很像一名教师,几乎像是比夫·沃森”(下午躺在村舍房间里的长沙发上)——
这一切突然演变成了卢派恩路尽头的一场大型聚会——我曾经去过那里,询问妈有关我童年的事情——眼下,在湖景街,那个大酒店正在进行一场狂欢,你能看见双双对对的人们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他们在二楼的大帐篷里跳舞,抽大麻——一群群彪形大汉在入口处逡巡——我离开了一会儿,在布鲁克林码头上,我和乔每人都有一艘单独的商船,两人隔着跳板睡觉,尽管夜里有那么一刻我躺在床位上,惊恐地怀疑有人上船来了,也许是乔——眼下我已回到那所老人死去的湖景大街的房子里,石墙上的落日,有些事件在那里发生——我冲上那家狂欢酒店的台阶,敲开一扇房门,里面有一个裸体的高个子黑美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冲出来在大厅里讲话,我立刻抓住她,拉掉她的皮手笼,握住她那富有弹性的漂亮的臀部,她有回应,我们差一点就在那个地方干起那事来,可这不是时机——她也有着鲜明的个性,高个子,认识我,叫着我的昵称——我在梦中跑下去,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车穿越加利福尼亚,来到我的家里——伊芙林不在家,还没给科迪和孩子们做晚饭——科迪是乔,我借了他的朋友的自行车——在车站,我认为售票员少找了我零钱,朝着他大喊大叫:“哦,我还以为车票是四十五美分呢!”——荒诞的想法,进城要一美元六十五美分——我大笑起来,在零钱和车票备好之前跑出去检查我的自行车,意识到它不会在那里,它被偷走了——我在暮色中找啊找,有时候找到一些没有轱辘的旧自行车,自行车的骨架,可那不是我的——在杂草丛中……这是一个我认识的忧伤的地方的后身——我回到售票处,灯全都熄灭了,在我来时,这条小街上有一些睡着的人从帷幕里伸出来的脚丫子,我必须得小心——在红砖公寓房的楼上,我看见更多的女友的那些亮着灯光的窗户——等她们得知我丢失了自行车时会说什么呀!我寻找售票处的灯光,在黑暗中摸索着,后面有一盏灯,很可能是售票员还在等我去取票和找的零钱,他在值班,与其他晚归的男人们开着玩笑——
这时,我到了图书馆,看见在茅厕里擦屁股的黑人女孩的白屁股,我已经在虚构类作品的书架上找到了我留在那里的旧垃圾——无名的,一半是橡皮圈,一半是食物——“达摩卡亚一精华”的所有表现形式,在这些神志昏乱的人类之梦里——这个颠三倒四的人类之梦,这个世界——就在杂草丛里寻找自行车的时候,一颗像是蜜蜂的潮湿的鹅卵石从侧面落进我的鞋子里,我还是继续走路,心里想:“它是湿的,我希望这不是一只活蜜蜂——它很可能是一只湿水果或者一颗湿石子。”——我把它留在那里——它渐渐地变暖了——
布瓦韦尔在上东区第三大道的一座建筑里,离开时我朝后看,看见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的窗帘不见了——我在里士满希尔发现有一个小个子男人推着一大车他在街上拾到的椅子和沙发,一边工作,一边吹着口哨——每天都这么做,在做生意——我也找到一些东西,两把椅子,推到家里,可是到了车道,却发现妈不在家,只有玛丽·戴马雷在家,而且我已经弄丢了一把椅子——在旧金山,我路过一家大酒店,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看见了烟雾、水、水管、破碎的窗户,我匆忙地走过去,心里想着“哼,我猜这是发生了火灾”——
在一间小型公寓套房里,纽约,我的全家,妈、爸和宁,还有我,在这里安了家,“都找到了工作”,眼下是夜晚,一盏昏暗的灯亮着,我们在交谈,可这是一次怪异的对话,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自觉地或是不经意地(因为不怕女眷发怒,也忘记了父亲的怒气,他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卷了一支大麻棒,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讲述了一些疯狂而令人兴奋的愚蠢之举(因为大麻的作用),他们根本不听我讲,而是颇为严肃地议论着我,我的父亲站起来说:“他不为大麻担忧?咦?”他朝我身边走来——我看见他走过来,我失明了,黑暗代替了整个场景,可是,此刻我感到他在碰我的胳膊,他可能有一把斧头,他可能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我在黑暗中昏死过去,一声呻吟唤醒了我,让我不至于早上被人发现死(假如真有死亡这种东西的话)在自己的床上——因为当那个蒙面旅者最后伸手碰到我时,我的血液停止了涌动——他正在越来越近地靠过来——现在我知道自己该如何避开他了——漠不关心,既不相信生,也不相信死,假如这在现在的谦卑的辟支佛那里行得通的话。
后来的版本——大概是在纽约的一间阴暗的小型公寓套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我坐着,用手卷着一根大麻棒,精神亢奋,对我父亲母亲和我妹妹讲话,我好像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奇怪的疯子,毫不在乎他的女眷会怎么想,因为他不害怕她们,而且我已经忘记了如何害怕早已死去的父亲——就在我的手掌里捧着大麻烟的时候,他起身走了过来——显然,他们一直在议论我,而我这个没有人性的野兽却一直在面对着他们充满疑惑的虚空,兴奋地夸夸其谈,话题是大麻导致的我的狂乱:我父亲来到我身边,这时,我失明了,一切都消失了,那场景完全是一片黑暗,可我感到父亲的手在碰我(我父亲的)的胳膊,尽管我瞎了,可他要用皮带抽我——做点什么,在我能看见他的最后一刻,他正在咧着嘴笑——当他碰到我的时候,我昏死过去,深夜里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一声呜咽,假如我不这样做,让血液回到我的心脏,那么今天早上我就不会活着记下这一切——那个蒙面旅者是爸!那个蒙面旅者是死神。
读了红日情侣的悲剧故事,他们漂向大海,在艾斯利普溺死池的一座冰山上失踪了,后来,他们在撞上一艘情人快艇时获救或者被人发现,读到关于包括基思·詹尼森在内的伟大的密歇根足球队的报道,足球《自由杂志》上刊登的文章的末段只有牙医诊所里那些心情低落、极力掩藏痛苦的候诊者来欣赏,讲的是杰基·麦吉在后场防守时的出色表现,我发现自己与球队一道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从纽约飞往“底特律”——而且,我正在读一篇有关喷气式飞机的文章,配有清晰而精美的插图,画面上是飞机喷气升空的情景,还有喷气孔——整个球队都穿戴整齐,坐在豪华的座位上,系着安全带,当我们进入芝加哥的时候,我看见下面那些熟悉的纪念碑和宽阔的灰色大道,充满痛苦的熟悉的梦境场所,我说:“芝加哥!嗨,看呢,我们一个小时就到芝加哥了!”可是,大家都对飞机表示厌烦,我试图告诉那位正在刷洗通道的副机长,他却忙着摆弄他的桶,根本顾不上听——我们正要降落在飞机跑道上,可是,突然就根本不是飞机跑道了,没有人说我们应该降落在芝加哥(“如果你不四处胡乱着陆的话,空中旅行就会安全得多!”我烦躁不安地想。)——这是城外的道路,在一座巨大的公园里,一条笔直的路,可是来了一辆公交车——为了避开我们,它朝一旁偏了几英尺——我们进行了一次完美的三点式着陆,没有颠簸,但是,我们在那条尽管笔直却很糟糕的路上,以二百英里的时速行进——那辆公交车一直随随便便地兀自行驶,它是一辆棕色的梅西百货送货车——来了一辆小汽车——飞行员长着一张特别的、愤世嫉俗的面孔,就好像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他故意带着我们在芝加哥着陆,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为了躲避汽车而突然偏向一旁,紧贴着柔软的路肩,我想象着我们摇摇晃晃地侧翻过去的情形,可是没有发生——我的安全带系得很牢,可没有人关心,至少,微笑着站在通道上的清洁员是这样——“你们得晚点到今天下午三点钟,搭乘途经波多黎各的飞机去底特律”,我听说,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航空公司的雇员工会故意制造的混乱,我非常气愤——我们着陆了。
给我的花园浇水,用我拔除的一棵植物,此刻我正在晃动它,里面有“小卢克种下的”一丛草——眼下,它把水甩得到处都是,有一个沉重的“雪松”芯,我洗净它上面的尘土,倒出里面的水,它就成了一只带有狭长切口的整洁的木盒子,可以做一只不错的小手鼓——洛雷塔姨妈也想要一个——
货车车厢下面的飞轮,那名老乘务员正在给我演示“如何拉动活塞杆”并且绕着运转的飞轮爬行——我们在布鲁克林码头的火车场,我一直在铁路边的浮台上用(就像你借提灯一样)借来的大镰刀“切线”——我告诉他们“我会在星期一带来我自己的大砍刀”——那些线不是漂浮线,而是缆绳,或者货车上的“绳制动器”,我把它们啪地砍断——我们去一座砖楼里的乘务员的房间,我看见所有的海员都走进另外一扇门里,想起很久以前我做老水手时的那扇门——我无精打采地看着那条阴郁的砖结构的死胡同、铁门、黑鬼工会会员,我心想:“所有那群可恶的家伙都进了一个圈套,难怪我讨厌出海呢。”
利奥·杜罗彻的棒球队在河边安营扎寨,埃迪博伊是像坎帕内拉那样的捕球手,我在右外场恼火地诅咒他,因为他犯了错误,徒劳无益地把球扔到了二垒,我也责备自己发了脾气——杜罗彻截断了我们数千人的球,其中包括我,我正在对他和他的助手讲我如何偷懒,根本没有努力尝试,在一个像石头储物柜的地方,这是一个关于足球的梦境,利奥像是洛——后来,在一个棕色的球场上艰难跋涉,像是海军新兵训练营——“啊,去死吧”我对杜罗彻说,我们几乎打起来——
欺骗我母亲,整夜都在讲关于那个放大火的衣着考究的年轻黑人的故事,你看见他在夜里爬消防梯,嘴里叼着烟斗,头上戴着猪肉馅饼式的礼帽,沉着镇定——她忧心忡忡,十分害怕——显然是我们在克劳福德大街的房子里,早晨来临,我对母亲说:“听见那些响亮的消防笛声没有?”——“又是你的那个黑鬼?”——“不,我只是在骗你而已,他根本就没那么做”——可她现在不肯不相信了——我沿着早晨的街道行走,空无一人,寂静无声,从小山上升起的冬日的太阳红通通、冷冰冰的,梦里鲜明而真切,这个梦境就像是我曾经知道却已遗忘、而今寻回并在脑际清晰得令人心碎的一首歌曲——也就是说,挂着红色胜利女神的太阳的洁净的马赛,阴冷的霜冻,我是一个易受欺骗的小傻瓜,正顺着修饰一新的堤坝滑落下去——(在这里,我试图写一篇关于富有洞察力的潜意识的文章,可是,我却不时地抬头看看电视屏幕上的巨人队道奇队对决——呸!)
落基山脉的梦境一九五四年的夏天
在沙砾铺地的院落里,范威克大道上的一套公寓房,我站在那里,傍晚,我能够看见街上正在进行一场恶斗,一群人,我像往常一样未加注意,仿佛它不是真实的,或是在一名涅槃的圣徒的视野之内——但是,这场打斗席卷了这条街道,逼近了,我听见喊声,突然看见这是一伙流氓,试图控制一个穿白衬衫的疯子朋克,此人一直在攻击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如同在一场梦境中,我看见他在暮色中朝我跑来——我看见他有一把刀子——我带着奇怪的梦幻般的超然态度,观望着——他跑上前来,举刀就砍,我还是以超然的姿态采取行动,可是,恐怖占领了我的意识,恐惧使我陷入瘫痪,不相信这一切——就在这最后一刻,我看见杰克袭击面部,我已经离开了躯壳,我在观望,然后就彻底醒来了——幸亏我及时醒来,否则就太迟了——早先是旧金山第三大街上的一个每周租金四美元四十美分的旅馆房间,“比卡梅欧便宜,”我走进去,登上铺着地毯的楼梯,空气像贫民窟一样污浊,经过爬着蟑螂的孤寂的门口,可是,突然就到了一间备有宽大的红木家具的大学俱乐部的阅览室,天花板高一百英尺,人们都在读书、打牌、抽烟,而在另一端却有几张床铺,一些人在明亮的灯光下睡觉,不顾及隐私,大概每周要付三美元——在一个车库里修建一座棚子,在纽约的里士满,有许多朋友在场——荒诞不经——我还没有搞到任何像样的木材,一个朋友试图用浮木打造一个门楣——我感到自己不中用,必须搞到钱去买木材——人人都喝醉了——这其实是在洛厄尔的北康芒村。
未来派的青少年经常光顾的午餐车,在艾肯街与湖景街的交界附近,洛厄尔下森特维尔的一个房间里,我最近在那里多次梦见了未来派的事件和兴奋体验(四兄弟,被激怒的秘鲁父亲),像金字塔一样的巨大的木质结构,在一片忧伤的超现实世界博览会的平原上——德尼正在给我看他刚刚收到的一张明信片,那是我的母亲寄来的,谴责他最近对我发动的攻击——它是绘画的形式,坐着的和骑马的人们垂直排列,位于她画的一些象征物和符号中间——还有另外两个人,一对夫妻——可是,我突然明白了明确无误的重大信息:“德尼,我现在要去卢派恩路看我出生的那所房子——”德尼总是在他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令人难以预料,在恶毒和善良之间仿佛心无杂念,他受到触动,用几近恐惧的眼神望着我——“你出生的那所房子?你听到没有?”他对那对夫妻说道——而且,因为我刚刚意识到我回到了故乡洛厄尔的家中,我清楚地看见自己正沿着里利路,走到希尔德雷斯的公墓,然后走进那有着廉租木屋公寓的神秘的费拉希恩,沿着艾肯街,走到湖景街,到了想象中的被血红残阳浸染的林木所覆盖的卢派恩小山——与此同时,我一直怀疑自己其实永远也不会离去,只管留在那里与这些人闲聊——我住在河对面的波塔基特维尔,这次步行是往家走——外面是下午四点钟的太阳——突然就是夜晚了,我还没做什么——
四月关于越野汽车旅行的两个梦
两只小鸟开始在我的耳边打架,在河上的布里奇街,它们怒气大增,正带着一种诡异的暴怒和疯狂,尖叫、撕咬和抓挠——它们最后透过我的耳朵啄食我的脑子。
在纺织小吃店楼上的走廊里,他来了,一九四五年尾随我穿过沙漠的蒙面旅者——他站着,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这是深夜时分,廉租木制公寓的大厅里亮着灯——他想要伸手捉我——
这两个梦是疯狂与死亡。
可怕!林恩的珍妮姨妈待在我在纺织小吃店楼上的家里,我当时刚刚进门,正与玛吉·齐默尔曼脱衣,准备大干一场——“你为什么不走开!”我对着那个观望我们的老侵略者大喊大叫起来——“我不!”——我就在她面前脱去衣服,把女孩领进我的卧室——在里面,我们开始做那事——我听见珍妮姨妈还在厨房里唠叨着,威胁我们——“假如她来这个房间,我们尽管继续做事,不要理她”——可是,我突然想要侮辱珍妮姨妈,当她又一次朝着我们大发牢骚的时候(女孩根本不在乎),我说“我不是杰克——这不是他本人——是诺埃尔”(她的儿子)——“哦,诺埃尔,是吗?”她以威胁的口吻说道,“那我们倒要看看,”她走到电话旁,要给鞋铺打电话找我母亲——“打呀,你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傻瓜!”我喊道——等我母亲回家时,我将早已备好行装,一走了之——先等我和女孩做完再说——
生者的灵魂去向何方?在一个凉爽的夏夜,我居然梦见自己在闪烁的灯火中沿着纽约第二大道行走,路过一些酒吧,成群的男人全都手里举着啤酒,抬头看电视里打仗,男孩们在马路上玩耍,撞到我的身上,我缩着肩膀,继续前行,表现得很坚强——去哪里呢?前方的终极灯火是什么?
一名被绑在火刑柱上的男子,即将被杀,刽子手把两个小钢条插进他的肚子里,给那个男子带来的痛苦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大,于是,他充满期待地等待着,没有痛苦,只有好奇和沉默——可是,那个恶毒的刽子手露出淡淡的微笑,抽出一个家伙,像是蔬菜研磨机或是你放在炉子上加热并在四面放置烤面包片的马口铁烤面包机——它是一个为两个钢条预设的钩子,那个禽兽本人发明的一件巧妙的、可怕的杀人器械——受害人观望着,仍旧带着那种令人心碎的、待宰羔羊一般的期待与好奇,迈步上前,把两个钢条钩在马口铁装置的内部,拉起来——某种运动将那名男子的整副内脏撕裂,类似日本的剖腹自尽行为,他发出一声惊恐而痛苦的呻吟,蜷起身体,缩成一团,死去了——头颅落地——
在一个青少年常去的场所,或者是第十四大街靠近第五大道的一家格林尼治村夜总会,在那奇怪的纽约之夜,我和妈在一起,她想要跟来——然而,那是一个暴徒、流氓聚集的阴暗险恶之处,她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很好奇——一个红发美人同我和另外两个家伙坐在一个小隔间里,其中一个像是伊森伯格的托德,大块头,肥胖,安静——那个女孩朝桌子上丢了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说:“有人想要做×吗?”我跳起来争取机会,可我似乎知道托德也应该能行(那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可是他不动,我没有看他,也没有买啤酒,只是抄起离我最近的啤酒瓶,竖着举起来,一口气干掉了,拉着女孩溜出了小隔间——我们在凌晨三点钟沿着第十四大街步行前往德尼·布洛的公寓房,妈和我们在一起,很疲惫——她想要睡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权利大半夜带人来德尼家——“最好坐地铁回到昆斯区的家里,”我对妈说——她也很困,不想走——那个红发女孩此刻变成了态度冷漠的玛吉·齐默尔曼,不声不响地走在我的身边——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孤身一人,走在宽阔、荒凉的布鲁克林高架铁道上,身上背着许多物件和垃圾,有一些冰淇淋—水果—沙拉—蔬菜,装在硬纸板盒里,用色拉油拌在一起,正在融化,却很好吃——我泼洒在衬衫上一点,正要擦,这时(出现了一辆公交车)那辆公交车停靠在里士满希尔的中枢站——我正在擦,旁边的那名男子奋力从我的膝盖旁边挤出去——然后,我收集起我所有的垃圾,驾驶员交接班,冲到前面去,刚好走在最后的一名小女孩正要下车——“嗨,我要在这里下车!”我大声喊道,可是,那名司机想要整我,继续开车,开得飞快,啪的一声关上车门——我大喊着,奋力地穿过通道上的人群——他以某种理由拒绝换班,我没有听见——乘客们似乎都站在我这一边,正在大声地向我发指令——那名汽车司机疯狂地喊道:“我听见你说什么什么话了,你试图贿赂我,我要把你拉到警察局去……”
“停下这该死的汽车!”我大喊,现在明白了,他只是一个疯子——他面色通红——“我会让你被罚款并且关押起来”——此时,他正以法律的名义和他作为汽车司机的权威来吓唬我——可我说:“停车,让我在这里下去!”我没有时间告诉他我带的东西太多了,我还要拼命地往回走十个街区,可他却开得更快了——于是,我起身用脚跟踢他的脸,汽车将要翻倒,大家将要惊叫起来——我醒了,脚跟在空中乱踢——在床上——
父与子的诗史,最后(我)父亲跳上东去的火车,碰到他十岁的儿子在做同样的事情——“他的脸上满是煤灰,父亲认不出他来”——我就是那个小男孩,也是那位父亲——这是一个很像圣玛格丽塔的地方,在山里,铁轨横穿一片小树林——一列货车正驶入侧线,我(带着我的行囊)试图决定继续前行的最佳路线,为了年幼的儿子不必走得太赶——因为他的缘故,我一溜儿小跑,几乎是一种慢动作的、像狗那样平稳的小步跑——我等得太久,因为那列货车在工头扳道以后便加快了速度,此刻它正在飞速行进,一条长长的侧线,我看见那列快车已经飞速地驶过上面的转辙器,我在梦里担心这列货车将会快速地冲过大门继续前行——一切都压缩、提速了——但是,瞧,即便如此,另一列货车正在那列客车后面沿着主线驶来,因此,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上车,我选择了现在与我们并排的倒数第二节车厢,门都开着——这列梦幻火车的尾部没有乘务车厢——就在这时,在我与那个孩子以慢动作跑向那节敞开的车厢时,我听见喊声,看见两个脏兮兮的、面相粗鲁的流浪汉从小树林里面走出来,在后面拼命地追赶,毫无疑问,他们企图为了得到我口袋和背包里的东西而打我——我把钱币折叠起来,塞进后面的裤兜,把值钱的物件放到沉重的背包里,我颇为自豪地把我丢失的半把蓝色牙刷与几条备用的裤子放在一起——“我没有刀子!”我惊骇地想,手无寸铁,没有石块——好像独自一人,在鬼魂出没的世界上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我开始从一个铺着鹅卵石的山坡向下跑,却没有意识到他们会因为拖累我的背包而抓住我——我想要扔石头,可是他们把石头扔了回来——我想朝着敞开的车厢跑,可它眼下正在停下来,这一切都将发生在另外那列高速运行的货车从身边经过的喧嚣声中,因此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听见谋杀,我恐怖地想,这会给那个小男孩的心灵打上怎样的烙印——我完全陷入这纠缠不清的自我梦境中无法自拔——醒来时真希望自己是佛陀,没有对自我的恐惧,不怕自我的消解,不怕痛苦、侮辱和死亡——
如果真有上帝,一切都会是蜜
因此一切真的是蜜
一场恶战,所有的美国步兵都在不断地用步枪猛轰,可我是连里的小丑、白痴,老是丢枪,老是在战役的中途寻找另一支能用的枪(在防御土墙、小山、矮林,打击藏匿的敌兵),你听见我在喊:“我的枪呢?”人人都忙着,没办法关注我,就连笑我都顾不上——我那可怜的麻袋,士兵的角色——可是,在某一刻,我抬头一看,意识到我们在一个欧洲小镇的巨大废墟里,瓦砾堆里的小镇建筑清晰可见——我迷路了,找不到我的连队,没有人在乎,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新型战争——
空难(在同一场战争里)已被一架摄影机记录下来,它拍下了飞机坠毁时人们的影像,你看见他们的痛苦,甚至有一个镜头显示了一个男人在烟雾中翻滚——(在坠落的瞬间)——这台机器从来不出故障——我们正在观看一系列影像——我被彻底吓坏了,因为我感同身受,忘记了这是(梦中的)一架拍摄器械——镜头里的普通乘客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挤作一团,备受折磨,那架英勇的棕色飞机从夜空里一头栽下来,把他们都摔死了——你看见男人们带着无法忍受的遗憾的表情面面相觑——我看着一名男子静静地低头看着地面——其他人呻吟着,祈祷着,挣扎着——他就要听任坠落的飞机静静地带走他的生命——但是,录像继续播放,越来越接近实际触地死亡的那个瞬间了,飞机靠近地面时,我们的英雄跳了起来,正在大声呼喊——无论你看谁,那张面孔(女人、孩子、男人)都流露出以前从未出现过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的表情——无法忍受的遗憾和伴着疑惑的大彻大悟,掺杂着苍白的恐惧,如此重大,以至于我亲眼看见它都是一种折磨——你看见烟雾与火焰中将死之人的影像,那些挣扎在痛苦中孤立无援的著名英雄不知道他们的影像正被拍下,不知道有人会看到这一切,不知道任何事件都将再次发生——这是死亡的孤独,死亡的个性——自我的最终果实及其痛苦与恐怖——它的魔爪如此强大,放开它是一种惊吓中的巨大悲痛——哦,要是我能描述那些面孔就好了,那些眼睛最后投出一种新的、终极领悟的目光——他们的喉咙在大口地吞咽,试图安静地承受它,一些人用手捂着脸呜咽,可怜的世界尖叫着,朝着毁灭坠落——哦神——哦天!——用你那镶着钻石的权杖去拯救所有那些具有感知力的人们吧!
我无聊地打发时间,发现了一根银色的长纸棍,它非常值钱,可我把它撕开并且截短了,毫不在意,此刻我妹妹正在修理它,为了换钱,所以我现在也想要那笔钱了——她把它贴在墙上,身上穿着短裤,这是萨拉大道——它是一条长长的纸带,是用在矿上发现并收集到的“银纸”制作的——
后来是克劳福德街,我不高兴回到那里与家人待在一起,因为这是我青少年时期遭遇麻烦的地方,越发忧伤,而萨拉则是极乐世界——我看到成群的男孩在公园旁边的长街上玩自己发明的棒球游戏,我看见一群男孩彼此紧挨着站成一圈,有一垒、二垒、三垒,他们不必跑就能伸手触及,投球手就站在击球手的面前,投出无限短距离的球来,一打中就被用手传到很近的一垒,游戏的规模很小,一个城市游戏,不占空间——
迈克·普劳夫的一些情况——在那里,他是波塔基特维尔的新知识分子英雄——星期日早上在台球厅里,我好像表现出执拗的个性——啊,威尼斯城的那场伟大战争!——干燥,被摧毁——
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是一个头发卷曲的黑人小孩,他的名字被人提及,他愣是打败了每一个人,一百米跑九点二秒,只有十七岁——或是十六岁——
在这些梦境里,有什么东西整夜都保持着洁净而闪亮的状态,可眼下生了锈,我醒来,起床——一只室内储物柜,曾被妈打磨得发亮,现在生了红锈,变得粗糙起来。
在一个非常宽敞的院落里,我和乔在那里,我正要到房子里去拿什么东西,穿过草坪的路程漫长而艰难,分散在四处的一群群男孩在玩远距离飞球——隔着老远,大喊大叫——我和乔背靠铁丝网栅栏坐着,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陌生人,我们俩一同说“那不是迪基·汉普希尔吗”?可是,由于他在巴丹[91]失踪了,我们没有把自己的推断当回事——肤色更深,块头更大,这确实是迪基——“我从你的后脑勺一看,就知道是你”——没有团聚或重逢的喜悦,只是严肃地握手,带着托钵僧一般镇定的肃穆和淡定——乔已经“长大成人”,穿着得体,身材魁梧——后来,我们在萨拉大道上我的院子里,然后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把我母亲的房子的一面墙移到了马路对面,可现在交通影响到这所房子,你绝对不想穿过所有那些车流(去厨房)打水——杂货铺里有四只粉嫩的小猫崽,我一边咒骂,一边把它们抱在怀里——我想要赶在妈下班回家之前重新布置那面墙和家具以及房子——那干涸了许久的草坪令人厌烦——
路上的黑鬼,在南部,想要把两磅大麻以两百美元的价格卖给我——我对他说,这是个好价钱——他身穿一件白衬衫,我们站在路边——后来,我在墨西哥的一处神秘的废墟里,这里有奇怪的庞然大物在移动,就像那些进出金字塔运河的船只——与宁和妈一起乘飞机来到墨西哥,我向下看,看到草丛里有白色的毛驴和白色的公牛,我说“那是墨西哥”,可是,我们随后便开始飞得极其缓慢,经过看似美国的熟悉的城市的上空,我也担心我们会下降到“与火车平齐”的高度,我心里想——然后,我在丹尼·里奇曼和比尔·沃尔夫的服装店,在我打量着一件运动衫的时候,他们在后面与人们交谈,我想要立刻买下或者偷走那件衣服,穿着它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沃尔夫看见我在打那件衣服的主意——我的腰部以上赤裸——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警察和侦探不断地来到妈的房子里调查取证,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名警察带着我的书来了,说道“第七页这里——”,要把前七页撕掉,可我愤怒地大喊“不要撕掉它们”——“别担心,我不撕,我只是想检查一下”,然后给我看我在警方登记册上的名字,约翰·路易斯·德图尔,我的证件上写的是约翰·路易斯·德泰尔——我说:“不要怪我,警官把字母I漏掉了——看见那里I的一点了吗?”我母亲说:“我不想去墨西哥,我可不想让人不断地检查我的证件。”——我愤怒地说:“啊,事情不是那样,只有一些老警察和你的游客证,他们根本不会麻烦你!”——“可怜的忧郁的老流浪汉们”——那名警察离开了,我们一直在交谈并且检查证件,就在我的掌心里有一个超大的大麻烟卷,我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卷的——我甚至把它拿在手掌上做手势,警察看见它了,可是不能确定它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白色物件——所以,我现在把它藏在亚麻地毡的一角下面,童年时我常常掀开它,把我的眼镜顺着一个斜坡滑下去——“与孩童的想象中一模一样的亚麻地毡和房间,”我心里想,“现在是我进行严肃的写作和成人的思考的场所”——
金字塔广场的墨西哥河上那些巨大的胶质吊桥,灰蒙蒙的,我无法回忆起或认识到如何说起它——可是,我们曾在那里,面带微笑——
我拿到了我的大号的圣母大学衣服,一件红白相间的套头衫,可我担心街上没有人会知道这是圣母大学的,我正在计划秋季去那里打橄榄球,即便我三十一岁了——“我会很累,可我要去完成一个赛季”——我住在克劳福德或菲比大道,我正在想“现在是星期日上午,我在洛厄尔——没必要步行去卡尼广场或是——我已经看到那一切——星期日去克雷斯吉家没有意义——忧伤的汽车,电影里的小女孩——我可以以后去见G. J. ”——马路对面是G. J. 的房子,看起来依然如故——“我要去教堂,然后去看布利赞家前面的那些家伙,就像在《萨克斯医生》里面的情节”——
我的一个朋友非常疲惫,他不能与我一起去商店了,但是,当他得知我刚才一直在田野里踢足球的时候,他也跃跃欲试,不管有多累——
我看见穿着红格子衣服的美丽的皮切斯乘坐火车继续她的旅程,坐在某一排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我的裤子挂在她身后的挂钩上——我想和她坐在一起,可是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正在与通道另一边的人们兴奋地交谈着——“她休息之后看起来好多了——她以前面色苍白”——
某地的一座城堡,发生了一些黑暗而快乐的事,与从旧金山到波特兰在公路上方的飞机旅程有关,考虑到巨大的机翼,驾驶员的空中翻转真是令人惊叹——他甚至很有礼貌地为开过来的汽车让道,可他正以二百米的时速行进,有时候我觉得他就要起飞了,可我们最后却来到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公路上,我们看见巨大的字母标识——这段旅程是我“一天内往返加利福尼亚”的重要旅程的一部分——向西的行程迅捷而令人愉快,我和哈伯德一起对它进行着评说——到达圣何塞之后,伊芙林和琼·埃文斯在那里,我向科迪提出来抽大麻,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兴趣——奇怪的是,琼像姐妹一样,幽默如常,现在似乎对我有所尊敬——我在备用房间地板上我的行李里面没能找到什么物件——我下楼到了火车场办公室里,那也是一座城堡,签到,在太阳、炸弹、海、战争的凌晨梦境里跑了一趟快车,我后来对科迪说:“我没办法睁开眼睛,列车长德夫林让我闭上眼,于是我跑到沃森维尔,用我的耳朵挖——(穿越西太平洋的敲击噪音。)”我想着以后要加上在梦中发出击打声的翻修轮胎——那个奇怪的竖井或建筑再一次立“在圣何塞以外,凯奥特附近”,像一条运煤的斜槽,我是第二次看到它了,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干旱的田野附近,伊登[92]一带,其实就在铁轨上——
琼·埃文斯,我似乎爱上了她,她现在是我的情人——到达沃森维尔,它也像是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和那些战争小镇,我穿越火车驶过的黑暗的田野,做了记录,直接回来,回到圣何塞,在那里我和科迪以及两个司闸员乘坐地铁,我和科迪怀着昭示未来的深厚温情,相互勾肩搭背,搂着对方的脖子,此刻我从梦中醒来,非常开心——我们打算抽大麻,我想叫上我的琼,他有他的伊芙林,布尔·哈伯德就要来了,“我已经听说了沃森维尔的行程,”我对诧异的司闸员们说,他们是科迪的新密友,个性鲜明,来自旧金山,我现在明智地与他们交上了朋友,在这欢欣的圣何塞之夜——可我要立刻飞回东方!只有在“无限虚空”的等待[93]以后才能梦到——
一所新的小房子,在宁现在南方的房子的位置,我和妈、宁一起搬进去,我们高兴地移动家具,收拾这个地方——我走出去,到了后院,找到前面的家庭留下的一堆垃圾,可尽是各式各样的昂贵的好东西,比如手持镜、书籍、旧电扇、油毡、烟灰缸、花盆,甚至还有一些钟表、成盒的火柴、枕头、衣物、茶杯、毛巾、沙发套——每当我需要什么家什修理房子的一角时,我就不时地走出去——我有自己的房间,也有自己的写字间(!),我准备把它收拾成一间办公室,书桌放在房间中央,接收透过那些巨大的窗户照射进来的所有光线,我在大西洋的多风的灰色日子里整天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执行官那样做着什么事情——这所房子里有那些无名的、朦胧的、流泪的窗户,金色,黄色,奇怪,总是想要它。
一辆新汽车,妈买的一辆一九四九年的旅行车,科迪正给我们开车,测试它,漠不关心,在旧金山——可是,后来它变成了一辆破旧的双人小汽车,我开车带着妈向西去,地板灼热——我们经过一个街道狭窄的小镇,像是纳舒厄商业区那狭窄的满是草莓金发女子的街道,夏天的夜晚,有一大群人在台阶上,因为一对夫妇看似紧挽着臂膀,在教堂的台阶上睡着了,可是,高个子店员凑上去仔细一看,他们已经死了,他从冷藏箱里拣出一只虾子,它们都淹死在里面了,完全被淹没了,闻了闻它,做了一个鬼脸,因此,人人都知道它们死了——我的头脑还在想“淹死在蛤壳里”——或是“牡蛎”,像是里奇的牡蛎浴——与此同时,在一列后平台上装有复杂的栏杆的火车上,我们正准备举行大型野餐会,我们甚至已经在铁轨上布置了一些小灯管照明,这样我们就不会摔下去——列车停了下来,在加利福尼亚铁路上——妈已经备好了午餐,宁等人,一次欢快的户外烧烤——这是一列非常宽敞的列车,像是船尾甲板,栏杆像是纽约码头铁路上的工作套房的栏杆——妈走开,去拿什么东西,然后就发生了一桩谋杀,一些人路过这里,与我们开玩笑,其中包括一名愤怒的妇女,不知何故,我不准确地引用了她关于某个醉汉憎恨“你这个龟儿子”的说法,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位铁路职员也(对那些调查员)说出了不利于她的情况,他们正在对她进行一次滑稽可笑的例行调查,她斜靠在他的笼子上,他突然变成了一名体面的女人,模仿荡妇如此逼真,你不禁开始产生疑惑——妈兴高采烈地回来,一无所知,想要继续我们这场欢快的聚会,人群正在聚拢过来,我不得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我正要给平基·李喂饭,却找不到它的鱼罐头,想起来我已经把它扔到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了,不小心在里面洒满了水,于是,一小盆猫食就这样被水淹了,不能再吃了——不过,我去把鱼从水里救了出来——这是厅里的一堆垃圾和杂物,在一家半死不活的旅馆里——
我怀着巨大的喜悦之情,开车带着那对夫妇快速地驶过宽阔的大路、苍白的灰色沥青、众多的弯道,可是它像双向道路那么宽,画着白线,粗糙的路面紧贴着轮胎——“取道哈特福德和伍斯特,去洛厄尔。”我心里想着。
一辆双倍尺寸的拖车,某人的(装卸货车),其实是一辆没用的大拖车,有木制栏杆,没有顶篷,他想把它卖给我和妈——在那个蒙面阿拉伯人的旧梦里,他们停在我们路边的房子附近,在那条洒满阳光的乡村土路上——我建议妈不要买它——可这些人是俄克拉何马佬,有一个老人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于是,我在厨房里给他倒了一罐加了冰块的水,可是,那冰似乎是裹了一层葡萄酒,或是在葡萄酒里浸泡过,整个玻璃罐里满是红葡萄酒,因此,我打算告诉那些旅行者说我给他们准备了一罐加冰的葡萄酒水,其实是一大杯,他们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艰难跋涉,却终将一无所获——白发的老人,我为他担心,我费力地把葡萄酒从冰里取出来,因为我确实想要帮助他,给他提提神,让他开心——灼热的太阳照耀着,在梦里是夏季。
在室外的跑道上奔跑,在一个灰暗凉爽的日子里,大约跑了有一百二十码,绕过最后的弯道冲刺,在轻木轨道上,我以我能达到的最大速度猛跑,成功地跑完这段路程,我是那里个子最小的一个,穿着一件红色的小队服——教练不让我们穿过田野或跑道回到起跑线上,却坚持让我们在地下水泥坡道上步行,我对一个田径队友抱怨说没有空气——我看见卡鲁思号的第三大厨、大个子保罗·佛朗哥正伺机从下面跑出去,跑到终点线,流着汗,没有抱怨——教练打着像铁路信号一般的手势,我不懂它们,高大的金发田径队友做手势回应——双臂从胯部移开,等等,我抱怨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梦想我会赢了这次短跑比赛,打败所有这些高个子的家伙——
在一片巨大的城市碎石平原中间有一所高级公寓房,在灰色的芝加哥,德尼·布洛的金发情妇住在那里,我在那里见到了汉克——那里有几张床,长条糖块,探出窗外的超现实主义斜坡等类似法国电影里的建筑场景,在某一刻,美好的夜晚降临在大都市的垃圾堆上,像是哈伯德的马口铁夜总会平原,星星,昏暗的路灯,强盗空间,那里有一伙伙头戴棉帽的匪徒游荡在布满瓦砾的硫黄地上,像是杰基·库柏和杰基·库根,还有儿童团和田鼠夹子,或许是一些地下步行斜坡等,布尔说房子是悬吊在电缆上的——德尼在塔楼里发出欢快的朗朗笑声,“凯鲁亚克你杀了我”——有关一半是一块椰丝杏仁巧克力条和一半是第五大道的事情——后来是在恐怖的商业区,我和妈与汉克一起走在匹兹堡的灰色人群里,去见汉克的高个子金发情人——他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我们在闹市区等了十五分钟,他在和他的女友打情骂俏——
宴会,帮派,在一个居民社区的聚会上,像是在芝加哥,梅尔·托姆(我一直那样认定,是梅尔·托姆,由于某种原因,来自芝加哥的那个金色小歌手)——可是,一个家伙在一个房间里拿着一把面包刀威胁我,在半梦半醒的惊慌中,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刀刃,一时没有痛感,醒来时想要退缩,然后继续这个梦,用突击队员的姿态握住刀刃,夺过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可是并没有刺痛他,大家都为这个庸俗的失礼行为而感到震惊——尤其是我——可我感到“我已经克服了自己对刀子的恐惧”,醒来后,觉得在梦里这场空虚而神秘的激战中既不是胜者也不是圣徒。
美好而新鲜的苹果,又红又硬,鲜美多汁,落在范威克林荫大道的边道上,我边走边把它们塞进我的口袋里,最后是我的衬衫口袋,终于没有地方放了,我捡起一个在杂货铺门口找到的盒子,把它用上了——还有其他的红苹果,显然是从同一辆卡车上滚落下来的,只是又软又干,没法吃了,我把它们扔在那里——我吃了一个好的,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还没等我吃完,它就变软变老了,最后味道像是腐烂的老梅子——我带着我的战利品,步履蹒跚地穿过门廊,怀特哈特太太、妈、宁、卢克和其他人都在那里——怀太太想知道我拿到了什么,想要一些,我冲进房子里,说道:“我找到一些苹果(并且我要把它们留起来)。”(压低嗓音。)“我只找到几个——”我大声说出来,可是宁跟在我的身后,我说:“我只够给你和小卢克的——妈进来时也有她的一份——”门廊上有很多——宁拿了两个——
我们这些孩子从一座灰色的防波堤下去游泳,一猛子扎下去,我在倒空口袋里的老蟑螂之后沿街行走,心里想着“我最好检查一下我所有的东西”——我住在福蒂埃家的地窖里,一个阴郁而潮湿的房间,布置得像一座吸血鬼的城堡——人们拜访我——我去丹尼·里奇曼和比尔·沃尔夫的店铺,他们正为了准备或试图出售的什么东西而大吵大闹——我们切割并按分量出售,一种无名的巨型太妃糖,我们尝了尝它——然后还有整整一货架非凡的美味巧克力,世界各地的口味,磨碎的肉桂坚果和咖啡果,他们把这些都混合在一起烘烤,制作出了世界上最美味的咖啡蛋糕——“那是昨天的不新鲜的蛋糕,”我说,“能把它给我吗?”——他们甚至没有表态,我该明白他们只吃新鲜出炉的蛋糕——比尔说起一个掉下来的坚果,“我把它吃了吧,他们要价很高”,在丹尼混合原料的时候,他把它扔进自己的嘴里——我品尝了一块形状像小炉子的又苦又甜的巧克力蛋糕,在架子上的一只盒子里——蛋糕出炉时是正方形的,像大理石蛋糕一样的纹路颜色,充满了非洲和巴西的异国风味,酥脆的可可豆、肉豆蔻果和磨碎的大块坚果——太棒了——我希望他们会给我一些,可他们几乎不知道我在那里——
先前有过一次乘船去非洲的旅行,巴巴里[94]的灰色西海岸,内陆的艰苦跋涉,战火四起——那块长长的流放之地非洲。
巴黎城外的巨大宿舍,为犹太孤儿准备的,可它们如此巨大,为数众多——我的向导说“战争期间,整个地下组织都藏在这些东西里面”——这些建筑物有十五层楼高,像荷兰移民村那么大,黑压压的全是白框的窗户,它们有无数排,不见尽头,几百万人可以住在那里——“有那么多犹太人吗?”我心想——我们来到热闹的购物中心,另一侧还有更多这些建筑物——这是法国,同样的巴黎外城郊,不太像巴黎的景物——先前,我们来到了洛厄尔的波林山街(第十八街),那里有一名公交车司机,一支棒球球棒——它去了洛厄尔商业区积雪覆盖的汽车修理厂,我们的老爷车正被机械师修理,可是,那个女孩想要那把被我称作点火器的“扭转钥匙”,或是“内匙”——说她会自己修好它,加速转动马达——我的那伙人到了里利街的小山,山上挤满了滑雪者,有阳光、欢乐和那些我在另一个夜晚看到的同样宏伟的战地建筑,眼下世界到处都在欢快地展示——“我们去旧金山吧!”我对那群人说,“现在马上就出发!”——这是那辆绿色的老爷车,戈尔德开车——“我们先去接弗雷迪”(他在滑雪)——我们从汽车修理厂出发,穿过了快乐的广场——
我在照镜子,看我的后臼齿,我能够扯出我那长着牙的整个下颌,让你看它将来变成骷髅是什么样子,牙骨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那些臼齿巨大无比,有一条肮脏的线竖直地穿过它们,想到我已变得如此老朽,成了一具骷髅,我恶心得打了个寒战——我迅速地收回了下巴。
大家在惊慌的逃窜中喧嚣,到了大家集体冒雨去参加盛大的世界首映式的时候,可是只有一辆车,一个火车卧铺车厢,在门口,放了这么多人进去,车厢很快就满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看见它载满人,也没看到任何人上车,公共广播系统里喊道“够了,这是第一车人”,他一直在煽动大家为了参加首映式而兴奋癫狂,眼下,把人们送到那里就会花上一整夜的时间,更不要说升起幕布后看到那第一个雨水模糊的棕色飞蛾的面具了——我看见剧院、夜晚、马戏团的帐篷、空荡荡的街道,像科幻小说或疯狂滑稽喜剧之夜里的一条虫子那样,来了一辆车,下来一些火星小人国乘客,还只是第一夜——“我们都去!”在折磨大厅里响起一阵喊声——我整夜都在挣扎着给自己弄到一个位置上车——写吧!
雨天早晨,我坐在办公桌前,在雾蒙蒙的曼哈顿,我在码头旁边向下看,看见海湾里停泊着的海军军舰,成群结队的水手在水面上走向陆地——我说“大家现在都已经学会了那种把戏——看起来很容易——太容易了——这一定是一种简单的把戏”——
缓慢地关掉节流阀,在梦中的错误想法,我关掉打火器,让科迪的老爷车沿着两条陡峭的公路滑行着,想去买冰淇淋,只是当我到了山脚下,我才意识到这辆老爷车永远也无法再爬上回去的路,也许都没有更多的汽油来发动了,我会把科迪的备用小汽车给毁了。
踏上去往新英格兰的一段旅程,与妈在一起,乘坐汽车,缓慢而漫长的旅程,艰难地爬上车来车往的小山——一位金发女子,很瘦,几乎人到中年,不断地朝我膝头倒伏过来,我最后与她坐到了一起,试图向上摸她,可她不肯让我碰,而是不断地用她那虚假的性感来烦扰我——公交车上很拥挤,妈和另外两个人坐在一个位子上,其中一个人高高地坐在扶手上的一只枕头上——妈要我和她坐在一起,不知何故,我们在漫长的旅程中失散了——我朝窗外望去,看见沉闷的新英格兰廉租木制公寓和交通信号灯,“我们什么时候到波士顿?”——十一个小时的缓慢行程——最后,妈挤到前面坐下,对这个世界很是不满,那个身穿和服的金发女子我已经得手,正试图摸她,我对自己在一个可怜的世界上表现出如此的兽性感到恶心——
米基·曼特尔,他上了电视,轮到他击球,比赛开始时,球棒在他手里,你看见干练的年轻美国英雄挥棒直接打在了那个家伙的腿上,把他打倒,你看见身穿白色制服的球员胡乱地挥棒乱打,屏幕上爆发了暴力事件。
关于霍尔·海斯的充满柔情的旧梦,卡夫卡的小说,拉斐尔·厄索在图书馆里学习,有一排排的书籍——霍尔有一大书架各种各样的书,再加上大量的个人音乐笔记,是他用墨水在巨大的账簿上一丝不苟地手写的,一个类似流氓或老板或野心勃勃的入侵者正在快速地翻看并且大声地评论着,霍尔和他的女友在谦卑地观望——“哇,那不是可怜的霍尔在学习吗!”我心想,“关于音乐,他知道得像尼采那样多。”——与此同时,拉斐尔在另一个书架旁边读书,低垂着头——我看到卡夫卡的《审判》和《城堡》那令人兴奋的鲜艳封皮,我想把《审判》带回家去,开始新一年的有趣的阅读和学习——我感到非常幸福——当我醒来时,空气凉爽,秋意习习——
跳上电车,在旧金山的一个雨夜,从百老汇去巴尔卡德罗,以前梦见过的同一个地点,如同在出海的日子里的灿烂阳光下,眼下是在山顶旧金山俄罗斯小山梦境的毛毛细雨中,我在进行一次长途散步,在山顶停留,突然感到可怕的幽灵缠身,“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俄罗斯小山上——我跟在一名水手的身后上了电车,就在售票员走回五步,与后面的人开玩笑的时候,我坐了下来(正常的,不加欺骗),像是一道闪电,在那名水手行走的身影后面,就在这时,那名售票员转过身来,只看见那名水手上车,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省下了十美分——我心想“我最好这样”做,回忆起过去就是像这样省钱——我在工作,因为后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全身穿着工作服,与乔·麦卡锡一起扛着巨大的圆形大帆布袋,穿过炎热而满是灰尘的步兵战场——在我们一天结束时,我们看见另一群士兵在正式的军队基地和高楼旁边的栅栏近旁无所事事地闲荡——“你们这些家伙是我派人从克兰福德叫来的吗?”麦克说:“是的,先生。”——“明天上午十点钟过来报到。”——我能够看得出他们今晚要举行一场舞会,可是,麦卡锡一整天一直在烈日下奋力地干着一些不可能完成的活,他打算只给自己额外留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明天直接回来——那么,后来,我乘坐工作列车,穿过炎热而满是灰尘的公寓房间,顽皮地把一只脚垂到地面上方荡来荡去,我在想:“我把我的钱和我的小乘佛教支票忘在房间里了?”并且想“再干一个星期,多挣五十五美元,然后我就回到圣何塞那边的铁路上去”——但是,我醒来时却安静地躺在道教的睡榻上,意识到我只想每天过一种无为而冒险的生活——
巨大的岩石支撑着那座雄伟而华丽的大教堂,圣母世界,在蒙特利尔洛厄尔的南康芒附近,我和妈,还有另外什么人(霍尔·海斯?),正在寻找一家中华街上的圣凯瑟琳餐馆,在购物之余吃一顿快乐的大餐,这是圣诞节前后,暮色中的景物闪闪发亮,山上的岩石,陡峭的悬崖,我很久以前就梦见自己到过那里,害怕掉到下面的公寓里(在红砖镇上方的悬崖铁路上工作的梦境,蒙特利尔此时也沿着那些满是尘土的公路一直通向墨西哥——而且,我顺着一条摇摇欲坠的破败栅栏走上去,就在悬崖边缘上,月光下的建筑物像是训练场上乔·麦卡锡的房子和麦克阿瑟将军的医院建筑,所有这些场景都在一个完整的世界里,我试图赋予它一个尘世意义上的名分)——我醒来时非常高兴,穿上我白天的鞋子——阅读庄子。
在一家台球厅里,我有一把标准长度的剑,在一个我不想去的地方,像是阴郁荒凉的洛厄尔,地板上是我的大砍刀的刀刃,无人使用,锈迹斑斑——台球厅的黑人厨子说“我在那家伙上割伤了自己”,意思是指那个旧刀刃,想要逗乐子(因为它很钝),但是,由于感伤怀旧的原因,我想要保留它,开始从他手里夺它——他不肯放手——他是美国海军多切斯特号上的那个自以为万事通的主厨,他让我站起来,重新擦洗船上的厨房,手持几把巨大的菜刀的那个大块头黑鬼试图把我推向通道,我对他说过“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正是那个家伙,一些人又在观望了,笑得合不拢嘴——我醒来时感到轮船、战争、监狱的恐怖,对这个混乱的可怕世界的混合的恐惧——我不想使用我的剑——
喜剧演员杰里·路易斯病在床上,在我的公寓里,我在上纽约的工作室里,我出去办什么事情,琼在场,我很快就回来了,发现在这个一半是凭空臆想的梦中,她与杰里黏在一起亲热,你看到那些小嘴唇,两个脑袋弯下来,可是,直到当我把我出去时留在书桌上的酒杯打翻在他们脚边时,我才意识到琼一直在喝酒,“一切都白费了”(她刚刚把我们最后的五十美元花在了一些自己蛮当回事却徒劳无益的荒唐事情上)……此时,我意识到了她对我的背叛、冷淡和漠不关心,于是,我从这个梦境中脱身——甚至从来都没碰过她,当我呃——
“她喜欢到处疯闹,”心怀妒意的姐姐这样说十五(或十六)岁的漂亮小妹妹,我看着她,她穿着白色的小紧身连衫裤,紧贴着晒成棕褐色的双腿,她跑开去,衬衫的下摆低低地垂下来——我冲出房子,想再多看一眼,这是在某地的一个松林住宅区,像是缅因州,有小兄弟们、三轮车和其他的房屋——我在观察那活泼的小妹,眼下她的衬衫下部低垂着,她十分可爱——我可不是乔治·索科尔斯基(在谈到身穿连衫裤的女孩的时候)。
穿过一处废弃的船宅[95]或是河边的泥泞公寓房,和丹尼·里奇曼一起,我偷了一台老式手摇留声机的盖子,把它带到镇上,在那里播放,可是效果不太好,必须给它上发条——在城市整体的刺激的噪音和光线中毫不起眼——有一些电影,我和妈进去看——我坐在地上,一个家伙经过我身边时好奇地盯着我看,然后看见了我母亲,他们马上便开始寒暄问候——他戴着眼镜——我和丹尼沿着堤岸朝河流上游走,我注意到当扬子江涨潮时你在小岛上无法分清一匹马和一头牛,我放眼望着密西西比河上的小岛——一些小黑点——天气暖和,青草和堤岸都很温暖,虫子,我担心有虱子,我们快步穿过防波堤上的草丛,走回美国——我们再次穿过那所船宅,我想要偷走那台留声机,可我已经这么做了——下午的金色阳光射进玻璃窗里——
回到洛厄尔,但是心情阴郁,试图写那篇文章,布瓦韦尔也在那里,他向我承诺说,不久“有人就会”出版《垮掉的一代》,我去了圣何塞,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宁、欧文·加登和伊芙林,但是,科迪睡着了,漠不关心——在洛厄尔,我还见到了善良的老G. J. ,只是有点沮丧,一片阴云,我回到的是那温暖的、阳光明媚的洛厄尔,我四处漂泊,把洛厄尔作为我的梦境的依托,其实它的作用不在于此——无助感,错误的选择——宁显然在圣何塞的客厅里阅读《垮掉的一代》的开头几行,然而,也就是这个客厅里有沃森和那架钢琴,我不想弄脏钢琴桌,他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怏怏不快——这全是因为我还没等真正疲劳就去睡觉的缘故——我醒来时感觉很糟糕,由于睡眠过度而浑身疼痛——我端起一大杯不加水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开始有点醉意,突然我就独自一人在前屋里了,还想再喝一点——
整夜无休止的吵闹,为了显然是与我和玛丽·帕尔默、欧文·加登、布尔同住的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小美女,如此绝色的小美人,我们都爱上她了,想方设法地哄骗她——我是一个酒鬼,我下去跑腿打杂,打电话——妈和宁也在,先前的一切都发生在新泽西州,可我们早该准备去纽约了,却从未动身——最后,我和玛丽都穿戴整齐,我们和那个美人一起去纽约看她那辆装饰华丽的俄罗斯马车,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玛丽的、我的事情),可就在那最后一刻,红头发女子躺在床上,俯视着新泽西(就像最近德尼·布洛居住的灰色塔楼的城郊,午后阳光中的希里科[96]风格的房屋)——说她不愿意看见那辆惹眼的旧马车,听起来像是约瑟芬,脾气暴躁,花钱大手大脚,以自我为中心——与此同时,布尔在正午时感到疲惫,我去他房间里从钩子上取下我去纽约要穿的裤子时,他像平时一样躺在床上——玛丽与那个女孩一起躺在床上,她穿戴整齐,正在试图交谈、劝说,像一个老保姆,我感到厌恶,因为我想和那个女孩聊天,眼下我单独与那个老的待在一起,她的眼袋松垂,正为漂亮妞焦虑不已——“哦,我希望漂亮妞会这样”——和“那样”——没有意思——“偷偷地溜回去,爬上壁炉,看她真正想要做什么,”我后来这样想着,记起来布尔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可这是无聊的一群人,一大家子——朱利恩先前在场,要把我灌醉——这公寓房的前面有一间起居室,还有两个卧室,在二楼,室外有木制楼梯——外面的街道狭窄而曲折,像是波塔基特维尔,格肖姆大街一带,由一些小房子组成的三角街区,有消防栓,寂静而诡异——那个女孩有红褐色的头发,有一点奇怪却十分典型的球状塌鼻子,深色的眼睛,暴怒的个性,令人生厌的年轻身体——她爱的是欧文·加登,我们都充满妒意——我去了善良的卢·利特尔家,为了清洗和包扎我那只酸痛的脚,他像富有的第二代意大利人一样,在城郊有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几个女儿、几架钢琴——回到洛厄尔,我有一个红色的橡皮球,我计划去后院里,狠狠地用它砸我那钉着木板的旧谷仓的窗子,上帝啊,为了看看它是否还在那里,我朝窗外看了看,一切都昏暗朦胧,不好说——但是后来,那个胖小子想要玩球,我对他说“我们到街上去吧,这是一只垒球,有可能打碎窗玻璃”——他抱怨着那些住在德斯利茨的邻居们——我白日里幻想着那座老公园,想要去那里——
蒙特利尔,俄罗斯。与父母在一座大楼里的一些大场面,涉及好逸恶劳的妹夫埃迪·琼斯,他是这个奇怪而黑暗的北格鲁姆镇上的一名放浪花哨的出租车司机,——一切都是细雨蒙蒙的灰色,我和埃迪十八岁,还像是孩子,乘坐他的出租车去取什么东西——埃迪像是一个瘦小的威·克·菲尔兹——“小子,”他说,“等在这里,我去搞点威士忌来——喏,你们这些人的麻烦在于,总是缠着某人做这个、做那个的——我只喜欢自由,明白了吗?”——他继续开车,转遍了整个小镇,最后在飘雨的黎明时分,在镇外的俄罗斯公寓和妓院区的某条街道上,他来到了一台占满整个街道的巨型铺路机面前,机器有四英尺高,有一些装柏油的架子,由一名老工人操作——埃迪开着出租车径直猛撞在它上面,咣当,整个车身摇晃着,颤动着,向前冲去,不是很重——埃迪很开心,大笑起来,他喝醉了,有点疯狂——接下来,他猛撞到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上,继续把它向后推(它是空的),朝着一名试图在街上走路的行人推过去——因为打了方向盘的缘故,那卡车以一个弧形跟随着那名男子——早先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或出租车也被推挤来着,此时从里面蹦出一名压低帽檐的司机,掏出一把看起来阴森森的木制手柄的左轮手枪——“嗨,”我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说,“我只是乘客,别激动。”——他手执枪管,用它来敲击,那名行人已经冲上前来,猛地把埃迪拖出出租车,正在狠狠地殴打他,很专业地用拳头击打他的下巴,于是,我冲上去制止,我把埃迪从拳头下拉开,拉到我的身边——就在出租车司机即将提出他的控诉时,令我惊愕的是,那名行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冷静地朝着埃迪的胸部开了一枪——埃迪吃了一惊,后来才感到疼痛,跌倒在地——突然间我就单独和他待在黎明时分飘着毛毛细雨、刮着风的阴郁街道上,由于这条街不通行,因此,朦胧中的灰色街道上下,目之所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埃迪在痛苦地抽搐着,大声地喊道“给我一杯威士忌”——“可是到哪里去找呢?怎么办呀?”——我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陪伴着一名可能伤势严重的男子,可我说不准,他想要威士忌,痛苦地躺在路面上,情绪激动,我那疯狂的酒鬼小舅子——我感到很尴尬,希望自己能够离开——(但是街角有一个整夜都待在那里的妓女,还有一家从事赌博业的鸡尾酒馆,装潢豪华的门口垂着蓝色的帘布)——“我去那边弄一杯威士忌来,埃迪?”——“好,好,不过,你可要弄一整瓶来,端着酒杯回来会洒掉的——”我在口袋里摸索,我只有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我心想“为了可怜的受伤的埃迪,我可以花掉最后一分钱”,可是我感到一阵愧疚、懊悔、恐惧、贪婪与焦虑,我听见自己说“你有五美元吗”——“有,有,在我口袋里,从那里拿”,他真行,我不得不在他的口袋里翻找,因为他不能翻身,我抬头看看,担心有人看到我,心里想“他们会认为我把一个家伙翻过去是为了抢劫”——一些钞票掉落出来,我拿了一张五美元的,在灰色的薄雾中冲到街角,走进那家酒吧——他们不肯卖给我一整瓶——“太迟了,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懂吗?”——里面很暗,装修豪华,蓝色调,金色的酒吧瓶灯,后面隐约有一架钢琴,有一些人声,他们整夜一直在这里喝酒,直到天明——我想告诉他们我为何需要那瓶酒——他们正在相互交谈——“要等到八点钟,城市法令”——我对这个世界和它那些可恶的规定感到愤怒,对规定表达了看法,我的小舅子躺在雨里,胸口上有一处枪伤,渴望喝点酒,我从酒吧尽头的架子上抢过一瓶酒,迅速地跑了出去——“让他们追我吧!埃迪一定要喝到酒!”可是,当我跑到那作为隔断的帘子时,我没有听到另一边有喧闹声,他们还在评论着这条城市法令,甚至还有人在吃吃地笑,因此,没有人追赶我、朝我大喊、向我开枪,我带着那一夸脱威士忌和埃迪的五美元钞票,完全通行无阻!——我默默地跑出门去,沿街跑向埃迪——可是,他已经死了——我手里拿着那瓶酒和他的五美元钞票,站在那刚刚得到了永恒的净化的埃迪身边,羞愧而辛酸地哭了。
各种各样记不起来细节的场景,在院子里、街道上、房子里,各种各样的爱,女孩们、母亲们、人们——醒来时感觉很好。有一座塔建起来了,在城市里,来标明到了炸毁城市的时候投放原子弹的位置——关于下个月的通告下了,疏散开始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夜晚的城市,黑暗,在朦胧的月色中,到处都是来自正在减少的人口和正在暗淡下去的居民区的昏暗灯光——我在一个忧伤的公寓楼的阳台上,计划着顺着北方的河流离开这里,朝右面走——所有的波多黎各人都还逗留在面临灭顶之灾的纽约,试图利用这最后一个月,品尝一个曾经富有的城市留下的丰盛的残羹——我看着月光下的塔楼,它看上去阴险、森严、神秘,即将消亡——
“乘车去听完全相同的音乐,如同影片开头时一样,”电影广告说,“有人看见杜亨·贝[97]进了拥挤的哈瓦拉城——”你看见一幅图片,巨大的轻骑兵方阵轻易地入侵了一座城市,他们头上缠着包布,在那平原上——然后,在“影片的结尾处”,他们用剑、牙、钉子和马蹄作战,穿过哈拉瓦的狭窄小巷——“战事由犹太解说员叙述”,播音员说道——一场战斗过后的场景里一些战犯双手被吊在公共游廊上,你在下面昏暗街道的骚乱中听见巨大的扑通声,播音员提示你说“一群刽子手变得不耐烦起来,由于赶不上进度,干脆就在边道上砍头”,可是我没有看到,只是听到——杜亨·贝确实解放了一个娘娘腔的、刻薄的城市——他们瞠目结舌地盯着加沙,无言以对。
试图整夜写作,在自助餐厅的小隔间里,但是穿着洛厄尔高中田径队的又大又厚的红色套头衫,还有橄榄球的肩垫,最后我把它们都脱下来了,妈正在旁边与女性朋友们交谈,她想知道我感觉是否很好——“J ava sho”(我热了)——早先,乔站在塞勒姆街的那所星期日礼拜堂里,长腿,老迈,像是雨天拍摄的旧时照片里的一个旁观者——
《一个充满爱的好心人,穆塞尔》是有人在一个深沉的梦境中唱的一首歌——
浓烟正在升起,从土堆上,在公路上方蔓延开来,几个星期以前,我们把我们的一些垃圾堆在那里进行焚烧,不但没有烧光,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一只狗在旁边狂吠——我和妈、宁、爸一起穿越公路去看,从我们那带有纱门门廊的大灰房子出发——它在南部什么地方——我被往来的车辆搞得心烦,试图偷偷地从汽车之间的夹缝钻过去,可是,它们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对我毫不在意——
一个冬天的早上,列车末端的乘务车厢喷出令人愉悦的美好烟雾——
你看见狮子俱乐部的主席坐在阳台上的一群男孩中间,风琴演奏着《抓住那头狮子》,他现在剃着一个小平头,开裂的牙齿更多地露出来了,他是流行业大王比尔,你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新发型很在意,想知道美国人民如何看待它——摄像机摇到巨大的天花板上,升到了上面的监狱,犯人在那里听得见音乐和聚会的声音,你看见铁丝网的笼子和灰色的光线——向后倾倒的楼梯,那些阶梯只有三英寸宽——我非常艰难地从那些楼梯上下来,紧抓着栏杆,缓慢地,从黑鬼的礼堂里回来——这是一个月夜,在某地,我是一名水手——我的一个黑人熟人正与一名黑人女孩一起走路,他们看见了我——我告诉他们说“他们的楼梯害死我了”——我们一起朝着我那座巨大的礼堂走去,我就住在那里,先前我在那里偷珠宝被捉住,那个家伙想要和那个女孩干那事,可她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于是他便从一条土地上有车辙的印记和沉睡的农舍的小侧街上,迅速地走掉了,我和她继续前行——不久,我握住了她的手,她一直在用手指挑逗我——她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六人聚会,在一个警察家——“你是第七个人吗?”我说——“我喜欢拉手,”她说——不漂亮,有点胖,丑陋,可是性感——这是新不列颠——先前,在他们抓住我的时候,我爬上了巨大的阶梯,藏了起来,那个金发的家伙向一个便衣警察指认了我,我飞快地穿过灰暗阴森的大厅,在演出的回声中爬上梯子,心怀愧疚,挑起事端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把我牵连进去的盗窃案——此时,走在月光下,那座礼堂变成了我的房间,我想要带她上去,可是,她要去参加她的聚会。
用氯仿麻醉自己,试图在床上自杀,与琼或者其他什么女孩一起,她刚刚用手使得那位母亲得到高潮体验——这位母亲——我感到晕眩,吸入更多,却死不了,我害怕死亡,却决定自杀——这没有杀死我——的确,我会自杀,她在床上被琼或我摆弄,达到高潮,这就像是在一只瓶子里得救,我们评说着,大笑起来,都是年轻的垮掉派分子,在可爱的月色中手舞足蹈。大河史诗,我们都从大洪水中逃生,带着我们的装备和马匹游泳。
我又成了一个著名的年轻作家,在洛厄尔,不必去上学,我从里弗赛德街的隐士居所的那些陡峭的绿色木制台阶上走下来,他们一直在那里做水泥块和建一整座巨大的水泥新房子,水泥工在一只大缸里,水淹到了脖子,几乎要淹死了,用一台自动搅拌机来搅动混合物,形状像一只优美的鸡蛋,像一台加工拳头捣杵的机器,呈塔状——老板在那里,很胖,打着赤膊——早先,我在阁楼上睡觉,爸在附近——布瓦韦尔也在,这是一个关于我少年成名的幸福梦境,我想要去巴特利特初中找迪宁小姐——我已经写了《在路上》,就是这样(雷·史密斯)——先前是在北方佬体育场的棒球训练,我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连续投射的游戏——在我的阁楼上,这是一所大房子,所有的姨妈和亲戚都来探望……林恩的老珍妮姨妈的梦境和乔叔叔的忧伤梦境现在都由于空气中的清新快活的新元素而变得幸福起来——心怀这种爱,我试图睡觉,再多睡一会儿,继续做梦,直到海铃在我毫无知觉的眼睫毛上敲响——我想着这种假想的死亡情景,觉得自己一定是吉拉德——那快乐的小城洛厄尔,里士满希尔——做梦者的名气,一个酒鬼的不快的狼藉声名——
河流洪水泛滥,灰蒙蒙的一片,我们鱼贯游泳,时而在海滩上休息——从洛厄尔到墨西哥,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灰色的天空下,沿着灰色的海岸——
在纳舒厄,回到农场里,与乔和菲利普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们沿着古老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铁轨行走,看见一列货车,拖着所有那些古老的饱经风霜的灰色木制车厢,像是谷仓,旧殖民时期风格的——各种形状,尺寸——火车头自然是一只旧式蒸汽锅,我们这些孩子(孩子,我三十二岁)走上前去,近距离地观望,领头的司闸员把车头从火车上拆下来,见我靠得太近,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一个复杂的捶打和牵拉的过程,上下颠倒,用手打击,使得他假装由于疼痛而退缩——他向后退,低头看烧过的煤渣,寻找他的信号——菲利普靠得太近,我把他向后推——我打算在这铁路上求得一份工作——“有工作吗?”我仰起头,冲着黑鬼猪头或司炉工大声地喊道,他大声地说“有”,在嘈杂声中对我说了点什么,告诉我去哪里,我高声说道:“谢谢你,先生!”——我们沿着铁轨漫步走向纳舒厄,十分快乐——可是后来,奥维拉表兄开车送我去街道尽头的一家手表厂工作,在一个有路灯的沙堆旁边——但是,这是快乐的纳舒厄,寒冬不久就要正常地来临——早先,在一个无名的可怕梦境的中途,我在商店的玻璃窗里吹呀、挤呀,想把一条长虫子弄出鼻孔,这是星期日早上六点钟,早起去教堂的人可能看见我了——
布尔的一大群毒品贩子已经到了,从后门进来一群买主,一群来者不善的枪手,我全都认识——无论如何,这所房子一整天都人满为患,这是我在洛厄尔萨拉大道上的房子,在一个明媚而疯狂的日子——先前,在宁在南部的房子里,我的书桌上有一只大蟑螂,我把它藏在纸张下面或者放在我的掌心里,试图不让她看见,她一直在怀疑我,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哈?哈?你在藏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紧张地握着蟑螂,“我想要这支铅笔。”——她跟着我进了厨房,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是一所不错的房子,好像也是萨拉大道的房子,可是,我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在与一个老同性恋情人结婚的那个梦里,我在那所房子里与达斯蒂结婚——最好去一个锡那罗亚[98]茅屋,好家伙……(就像与老蒂宁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并且希望能够随心所欲地藏起蟑螂。)
在新史密加哥的一间公寓房里,我绝望地朝着一只一品脱的空葡萄酒瓶里撒了一泡尿,因为其他的空夸脱酒瓶已经被哈伯德撒满了尿——在灰色的无趣的梦境里,我有些恐怖地意识到我正在使用的是我自己的旧品脱酒瓶——我不想把尿撒到地板上,在女孩的公寓里制造一个明显的大水坑,但是,我撒的尿迅速地上涨到瓶颈,大量地溢出来,多得溢到我的手上,沿着瓶壁流下来,洒在未铺地毯的硬木地板上——
落满灰尘、未加修饰的丑陋的旧火车,齐柏号,正准备开往沃森维尔的中枢站,我便上了车,在乘客车厢(!)里闲逛,然后它开动了,但是方向不对,开往城市,于是,我试图下车,从梯子上爬下来,可我的大串钥匙碍事,一直在我的手里晃荡,当我试图把它们放进口袋里(在梯子上面),它们不肯进去,而是一半在外面晃荡,我当然不能丢掉它们,于是就用三个手指头紧紧地抓住铁把手,摇摇欲坠,而火车却大幅度地加速了——我到了灰色的火车头的位置,下来,跳到地面上,火车从我身边开走了,我静静地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吻别梯子,以一种铁路工人所特有的脚跟朝上的平衡姿势伸出脚去,像是一个固定的舞蹈造型——下了火车,安然无恙。
在奇怪的落雪的旧金山,我抄了市场后面的近道走下来,却来到了乡间,到了积雪覆盖的农场中间,尽管它们仍然“与市场平行”,可眼下有一个封闭的隧道挡住了我回家的去路,于是,我和另外一个人穿过挡道的木门,进入一些巨大的地下洞穴,满是逃跑并躲藏在外的东方战犯——我们继续走过不同高度的石级,越来越深入,迷失在来自头顶上的城市的杂乱的岩石、尘土、垃圾、纸张、臭屎、潮气、水滴、渗漏之中——最后,我在那永恒的巨大的阿洞的角落里,在火堆旁边找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两个东方人,如果我不当心的话,他们就会烤了我做晚餐,因为下面这里没有食物——哦,那积雪覆盖的农舍怎么了?
欧文兴致勃勃,在纺织小吃店公寓的封闭的起居室里放唱片,我叫丹尼·里奇曼注意,可他不感兴趣——我走进那扇门倾听,我希望欧文能放得更大点声,更清楚一点,可我辨别出他的伟大之处,他那具有先见之明的在音量上的谦卑,他的“安静”——我得走下灰暗潮湿的台阶,身穿白衬衫的蒙面旅者已经在那里了,——到了与街道水平的位置,我停下脚步,我的梦生涯全都回到我的头脑,像一阵实实在在的波浪,忧伤、灰色、巨大——到处都是没有终结的灰色场景,凄凉惨淡——这是感知力的代价,死亡与再生的浪潮——哦,美好的永恒之路,穿越何等树木,何等雨滴?在洛厄尔,我已向《太阳报》申请,大概是和吉米·桑托斯一起,申请一份《评论杂志》的工作,他回了一封长长的热情洋溢的欢迎信,给了我这份工作,可妈很警觉,她说我应该保持低调,因为既然我能赚到钱并且出名,其他人就会都想要这份工作——于是,我考虑任何事情都不做罢了,哇哈!与此同时,一出戏剧上演了,或者说,我写了或是演了一出戏剧,最后一场是英雄的父亲在野餐场地上手持一只大水杯,里面盛满了红葡萄酒,妻子说“你喝得太多了”,我看着宁,她说:“当然,他确实——”这个人有一个儿子,正在不停地与他争论着有关大哲学的话题——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粗花呢外套——此时,我和乔安娜一起上楼去她的房间,新房间,在一个狭小的厅堂里面,我和她一起进去,她弯下腰去拿什么东西,我在后面被挤住了,我们推搡了一阵,但是,我想让她认为我没有那么庸俗,只是欣赏她的甜美而已,我快速地在她的衣服上吻了一下子,身体向内、向下弯曲——然后,我们狎昵地、梦幻般地亲热起来——她很美,我爱她——
一只蚂蚁的寿命非常短,它只认识到学习便是无知——
从距离那处最近举办马戏表演的悬崖不远的、与世隔绝的、漫长的“北岸”走进洛厄尔,我忽然路过一个广场,猛然想起来它是洛厄尔的一个旧时的、已被遗忘的地方,我感到陌生,从未想过要在记忆里重新发现它——某地,大教堂、廉租木制公寓楼、铁轨和拥挤的交通的混合体,在北沃本街后身和南康芒后面,靠近南洛厄尔的地方,拐过去向东,奇怪——我的瞬时记忆是在梦里并且是为了那个梦而闪现的,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在洛厄尔或记忆中没有那样一个地方,而我为了那个梦却把它想象出来,这表明做梦人的头脑是不在意这种奇思怪想是幻觉还是非幻觉的——它是否发生过,它的一切思维的记忆都是活跃的,从不存在的蓝色空气中拉出一个梦幻世界的空洞影像。
与龙有关的专题故事,在《洛厄尔太阳报》上,在梦境的寂静里,我坐在里士满希尔的椅子上读报——这是一个头版故事,由“无数的《太阳报》撰稿人当中的一个”写的,我猜这人是一个希腊人,讲述战争的故事,但是,用龙尾和纽扣等细节扭曲了它,使它成为一个“特写”类型的故事(我能够看穿它)——可我读到它时,却感到无法想象的忧伤,想到了我那荒废的写作事业和洛厄尔。
有人给了我七张那出大型新英国戏剧的门票,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可还是坚持要去——当然,我也得花钱买下它们——宁(是她吗?)给了我五美元,要买下它们,可是,出于某种愚蠢的原因,我在墨西哥城外很远的那家剧院的售票处买了两张票,而不是一张,我乘坐出租车去那里也花了两美元二十美分——我的猫,我那漂亮的小可爱猫咪在外面的马路牙子上睡觉,在出租车旁边等我,这时,我看见我的一个座位很糟糕,在高处的楼座区,而且这出“戏剧”只不过是一部大型彩色电影,一场骗局——瞧,我另外那只猫出现了,我把它们两个都捧在手里,在忧伤的大广场上招呼一辆出租车——我没有想自己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回程的两美元二十美分,当然也没有足够的钱回家,妈、爸、宁和其他人同住的一所房子里——猫儿们先是绷直了身体,然后认出对方来,眼下,就在我招呼一名看来像美国人的年轻司机的时候,它们在我手里开始厮打——“进城要多少钱?”——“五十美分。”——“哇——再稍微远一点去我家要多少钱?”——几美元——“七十五美分。”——“你看,我不得不带上这些猫乘坐出租车。”——我上了他那高大的货运卡车,等了很长时间,他显然正在做准备工作,或是与其他司机交谈,很长时间过去了,最后我的猫在木制品中间睡着了——早先,我和我的父亲爬上某个传说中的古老的废弃体育场——那出伟大的“戏剧”我只看了三十秒,花光了那五美元,可我一点也不遗憾——
可怕的谋杀噩梦,一部分发生在菲比大道我的房子里,也有一部分发生在某个红砖厂区里,屠杀和打击如此猛烈,受害者或是什么人吐了满地的秽物,你看见它与血混合在一起,显然还有一块块的碎肉以及一名伤残的男子——如此恶劣,我在梦中惊醒,在一个过于安静的诡异的午夜(里士满希尔突然笼罩着可怕而神秘的寂静),我感到谋杀凶手们回来了,哦,那一定是我和我的那些红色锯末,在一九四六年纳舒厄我爸的葬礼上——!——可我吓坏了,就像在最近那场眼睛失明的梦里被爸吓坏了一样,凶手们很近了(布尔和朱利恩今晚在纽约!)——我想要自我防卫,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寻找那两个丢失的凯鲁亚克的旧铁书挡——我拿起一个,紧紧地攥在拳头里——也为前面卧室里的妈感到担忧,她或是睡着了,或是很可能吓醒了——鬼影在黑暗中经过,像我一样悄然无声——警方调查、审讯,收拾了残局,可是老兄,我告诉你这无济于事,正是你在黑暗中获得的感受,于无声处,谋杀和摧毁了黑夜,喔喔长鸣的雄鸡挽救了黎明,而厨子却兴高采烈地把它杀掉了——天哪!
我正在寻找一个地方,坐在棒球场里静静地写作,绕过一座喷泉和铁丝击球笼,走到一侧的长凳上,那里树下有一架老打字机和一些书桌,我在此变成了“马尔科姆·考利”,开始打字——可是,这台机器如此古旧,要想打出字母来,你必须一次用一个手指狠狠地敲击,我就是这么做的——那里还有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十八岁,个性鲜明,鬈曲的棕色头发,有思想,作为一名感兴趣的老文人,我开始怀着同情心与他面谈,发现他是一个温柔的年轻诗人,如此忧伤,他写得不多,诸如此类——在写下这段文字之前,我走了二又二分之一英里,因此忘记了一部分——在我的梦里,他凝视着太空,我为他感到忧虑——谁人主观?谁人客观?
一个家庭的一首狂野而阴郁的史诗,他们居住在遥远的北方,在一处奇怪的高高的海岸上,水面上涨,高潮时拍打着门槛,在暴风雨中,冲击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这就像阿拉斯加,白天很短,黑暗占了上风——我和妈、宁在那里,我们到达时是阳光灿烂的短暂夏季,足够温暖宜人——“它来的时候我非常喜欢,突然在一个下午,六个星期前,”房子里那位老祖母说,在一个突然变冷的黄昏里,“可眼下又是冬天了”——而且,有一阵子,公路另一侧的草坪上有人在玩游戏,整个阿斯斯科舍荒野从此处开始,一直一直延伸,实实在在地,向着远处那无望的北方蔓延——院子里的游戏玩得疯狂,有一些白马和粗野的动作,我骑上我的马,追赶着那些朝我扔蝙蝠的男孩,从光秃秃的马背上探身去对付他们——这一切全是游戏,可是狂野——现在,冬天又回来了,房子在骇人的大海的狂风和喧嚣中摇晃着,海面看起来很可怕,像是离别角以北的格陵兰海域,你看见它从那灰色的无边空间中扑来,贪婪地舔舐着厨房门——房子里的父亲是一位疯癫的老先生,有一个憎恨他的仆人,你看见他们一道在阿拉斯加小镇的谷仓里,借着疯狂的烛光吃着可怜的一餐——那个仆人在说“你这个可怜的(傻子),整个生命都荒废在这片北部荒地里,愚蠢地大声呼喊着哈米吉多顿和你的圣经,让每个人都颤抖,因为你疯了”——突然,这个仆人不再坐在眉头紧锁的疯主人身边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我的椅子上,我则变成了那个仆人。与此同时,我去过了阿拉斯加小镇,带着我的女友,我在乡间的唯一的女友——我在寻找那些糖果店,以确保我能够搞到足够的口香糖——同性恋餐厅,有啤酒、整个家庭、小隔间、社区靴子和方格纹毛毯,一名男子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凳子被一个孩子插上了一根芹菜——我和我的女友(玛吉·齐默尔曼)漫步在主干道上的谷仓之间,天空是铁灰色——此刻,主人正在小镇谷仓的最后晚餐上遭到仆人的猛烈抨击,然后大暴风雨来临了,抽打着整座小房子,夜里摇晃着它,你知道这房子马上就要被摧毁,主人跳上一驾高大的马车,在暮色中尖声喊叫着他的预言“在窗户被暗夜遮蔽、音乐的女儿们被迫堕落的日子里——”他就要与仆人一起溺死在潮水里,你会听到一名史诗的发言人说“就这样他们一起被淹死了,曾经生活在死亡水域的他,和试图逃脱死亡水域而生活的他”(后者是那位主人,你看见一个散落着残骸碎片的海面的场景),可我想要站起身来,为了每个人的心灵福祉,做一次属于自己的重大演说,为了在这阴郁北方的阴郁小房子里我所认识的所有的善良的祖母、女友、姑姨们,我会说:“尽管窗户会被暗夜遮蔽,会遭到诅咒,他要做的一切就是在更高的地面上建起他的房子!”——任何人都能明白。
早先,或是后来,我试图从大理石地铁通道上的西联柜台偷一些黄色拍纸簿,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偷多少,直到我最终决定把它们全部偷走,但是,那时,那些漂亮的秘书开始在各个房间之间来回地走动了,尽管她们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或者盯上我。
在詹姆斯·沃森位于新泽西的奇怪大房子里,经过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火车和公交车旅程才到达我家,我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被单独留在了有着低矮的壁炉的长长的起居室里面,而沃森的卧室亮着灯光,他和妻子在那里——一种“故意的轻慢”,可我不离开,因为回家需要两个小时,凌晨一点钟才能到家,我很疲劳,于是,我在那间像是谷仓的大起居室里到处溜达,看沃森的笔记本(像我的一样,那些小本子,标着数字),墙上贴着他的“《哈泼斯杂志》专栏”的一份复印件,他在里面写了他的“新罕布什尔州的童年时代”,有许多树木、灌木丛和溪流的大幅照片,他的散文作品就在其中——他也不打算从卧室里出来——而且,好像我先前就待在或是住在院落另一边的另一个地方,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它离我近,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不受欢迎——一个沉闷的梦境——我意识到他现在挣多少钱,而我挣不到钱——啊,这种侮辱!
在那个注定要毁灭的寒冷的北方小镇里,我从那座发生了一些事件的、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大理石车站出发,到帕特·菲茨帕特里克家去看他的妻子玛丽,为了做那事,我希望——没人在家,我走进去,从卧室的餐具柜里拿了一大块新的美国奶酪吃掉,然后我想要喊:“玛丽?”上帝啊,她居然从一间卧室的深处应答,当我告诉她我是谁的时候,她不再对我感兴趣——于是,在外面的铁轨上,我们试图交合,几乎使得支撑着我们的木制小装置爆裂,我的猫平基躺在铁轨的底座上观望,在我们试着做的时候,它走上前来,闻了闻我们戴上的那个东西——“它会被轧死的!”——可是,动作又开始了,平基安全地躺在铁轨之间观望,曾在这世上活过的最酷的一只猫——我们猛烈交合时发出扑通的巨响,而平基听见这声音,却若无其事地打盹儿——我们达到了目的,尘土飞扬,我忽略了那个信号,秋日晴天里狂风大作,玛丽·菲可能不再爱我,但是,我有我的猫和铁哥儿们,还有心灵产出的作品——
后来,在客运列车上,我看见一列奇怪的本地区间火车上的铁路工人把一节高边敞车踢上一条废弃的支线并使它出轨,它悲惨地翻倒在一处沙谷里,因为没有用处了,我高兴而惊奇地大叫起来——“他们把那敞车踢翻了!”——司闸员大笑,说道“这是因为侧面都磨损了”——“板条都磨漏了”——这是“沃伯恩”——“在洛厄尔附近”——狂风肆虐、积雨云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上疾速飘动的日子里,有许多沙子、新建筑和狂野的兴奋——我想着卧室里的玛丽那蠢蠢欲动的深肤色的躯体和放荡率性的声音——不久以后,我们就会到达洛厄尔,我就要看到心仪已久的景物——它本身就是一整本书,上帝啊——当秋天再次捕获我的心并使我失去我的爱人的时候,那些树木将会带走那些梦、公路、达摩铁路和心灵之海的泡沫,把它们坠毁,使它们回归永恒。
小富兰克林·罗斯福上了电视,分发鸡蛋——还有那种从一支奇怪的注射器里喷出的药水——在我的房子里,罗斯福从电视机里探出手来,我伸手去取他送来的东西,破碎的鸡蛋、一大瓶的味精、大蒜盐,我一边取,一边和妈兴奋地交谈着,因此,我错过了好几次富·罗递过来的东西,没有拿到的便在空中消失了——我为了错过的东西感到懊悔,看到我拿到的东西便感到庆幸——
——那孩子想要交朋友,我们去了那家医院,用护士的注射器获取了喷射的毒品,我站在那里,在观望护士打针的其他病人们面前完全变得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只是后来那名水手变得阴险起来(我们在萨拉大道医院停留之后),在牙买加高架桥下面(木材起火的地方就是在高架桥)与他的朋友们一起摆出挑衅的姿态,暗示他们将会如何狠狠地揍我,由他领头,我已经做好了逃跑的计划。
上上下下的荒凉坡道,在一处令人难以置信的布鲁克林码头,有些中间部分像吊桥和横梁一样升起来,在工人们中间(我有一份工作,比如在纽约码头铁路的浮台上扳道,可这是一项诡异的隐秘工作,我们隔着上坡道的大洞穴交流,有时候它们太陡了,非常难爬,你根据它们的陡峭程度获得一些报酬和加班费)——夜里,我四处游荡,穿着白色T恤,寻找我的工作队,找到了诡异的建筑物,像是斯奎布家或者圣乔治旅馆,但只是一些木制大厦,满是睡觉的人们、壁橱、性、床单、潮湿阴冷的废弃房间——领班找不到我——最后,我找到了琼·埃文斯,她立刻想要口交,在荒草丛生的公路坡道上的巴别尔塔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我们,她开始了——我们微笑着,匆匆地结束——我在那所大房子里与她失散了,尽管她告诉过我她会在哪个房间里——我去了下面一层楼,把她弄丢了,过了很久,在一些类似轮船的事件和孤寂之后,最终才在一座像是黑暗心灵之屋的令人迷惑的迷宫里找到她——她在麻袋里,但是,有一个孩子在那个房间里玩耍,我们得把他弄出去——她像天使一样微笑着,在她那黑暗的天堂里光芒四射——我醒来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特别是早晨醒来之前——
梦见那名成年男子在追赶我,我是一个小男孩,在某地的一座小镇上,无家可归,我做了一个恶作剧,或是故意毁坏了公共财物,他气疯了,想要捉住我,像是大厅里的蒙面旅者一样穿着白衬衫——在主干道的高中附近,他开始追我,我穿过学校里的草坪,跑下去,翻过尖头铁栅栏,沿着一条侧街,到达一些房子,像是格肖姆的房子,有枝叶覆盖的神秘院落——远处有一座沙堤(原初的,世界红日诞生的场景),我的目光落到那上面——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总是在大约两个街区开外,但是坚持着,毫不动摇——我真的吓坏了,不得不使出孩子的每一种鬼鬼祟祟的伎俩完全摆脱他,否则——他疯了——我走进一所房子的大厅里,藏了起来,就像在那些旧梦中一样,里面的人们没有听到我的动静,我四处潜行,在门廊下面,在完全陌生的人们的房间里——那个愤怒的成年人在外面看啊看,他知道我在附近——我溜出去,穿过灌木丛,到达那些潮湿阴冷的死亡之屋的其他院落里,来到那片有着沙土、灌木、小山的开阔空地上,我穿过一个长长的山谷,跑向另一端——轮廓清晰的乡间,我能肯定那后面有水,而且“以前见过”——在一片灰色的北方土地上——他就在背后,已经看见我了,迅速地靠近,知道我会因为害怕房子和院落而跑向开阔的空地——我做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山谷的远端,可是,当他临近的时候(他自己也藏起来了),我知道他肯定会看见我——由原路返回会显得荒诞,继续前行可能无望,我思考着,重重地喘息——山坡上有一所古老的小房子,我闯进去,藏在一些木板条中间,周围是湿淋淋的水声——我的蒙面人逼近了——我知道他会捉住我(木板条和湿淋淋的水声,那是在五岁时与双胞胎一起自慰),他也认识那个杂种,他迟早会捉住我的,可是作为一个孩子,我有着巨大的潜力,还将拥有整个世界,我离开这里,藏在了纵横的轨道间——我是否要跑向远处那神秘的查里福老树林?我在红色早晨的生命希望之谷的树墩之间出生——或是像蛇一样悄悄地溜进小镇?(那个男孩是谁?追赶者是谁?)谁人客观?谁人主观?谁人真实?什么真实?浓缩了我头脑精华的梦境里所有流动的幽灵,比如生命——哈!
(对所有的危险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畏惧死亡……一切全是虚构的,空洞的,伟大的。)
我用蜡笔画了一幅美妙无比的图景,傍晚的一些建筑物,也许是教堂或者店铺,但是,我用了大量的粉红色和深墨水蓝,以重重的手笔,画下了夕阳照耀古石的敬畏与神秘的色彩,如此美丽,此前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的场景,堪与达·芬奇乃至伦勃朗相媲美的一件艺术品——我只是稍微有一点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不幸的是,我把这幅画画在了电视屏幕上,“在一个彩色节目的播放过程中”,眼下,我正要给我母亲看那彩色节目的片断和普通灰白面孔的节目,我的整个杰作被彻底地抹去了——“他妈的杂种变了!”我大声喊道——这是一个类似威尼斯的晚秋下午的场景,蓝色、粉红色、石头鲑鱼与敬畏,吞吐着深色的哀愁,使你想到耶稣和从良妓女的故事。
早先,宁开着一辆新车,不知如何是好,我们穿过了一些沙丘,来到一个酒吧,我在那里喝了混合白兰地和掺有冰块的威士忌,然后余下的路程由我来开车,到了我们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
“人们为什么生活在纽约?”在西区的一条街道上等“十四街公交车”时,我心里想着,此前看见沿街开来的那辆车只是“三十一街公交车”——我顺着荒凉的码头街看过去,水面上方是大西洋的天空,卡车帮工是一些野蛮的波多黎各人渣,这些人身材瘦长,消失在无尽头的大道的远处——眼下尽管是晚饭时分,交通还不算拥挤,我想“是因为这是一个野营”——
《当你爬竿时……》是一首关于海岸小镇家庭的史诗,我在一棵树或一根竿子上面,自娱自乐,可是,那位父亲(像是曼纳里,我刚刚在他的阁楼教室里辱骂了他)大喊“着火了!你在那上面没有看见火吗?当你爬竿时——我的小组里的任何人爬竿,都是为了观察火情和飓风”,可是,他和他那群捣蛋鬼意识到大火距离他们自己的房子很近,他们便开始奔跑,从我的位置上,我能够看到确实是他们的房子着火了——最后,当飓风来临的时候,他们派出了一辆死寂的火车车厢沿着那长长的半岛铁轨开过去,要挡住什么东西——我整个生命的想象中的忧虑,在那灰色的半岛上全都像是过眼云烟——
黎明时分(在昨天的每日一餐—无酒—无友的“西方”模式的佛教入会仪式之后)我那做梦的头脑中出现了一种美得无以名状的快乐,关系到所有事物的单一味觉,对宇宙的单一性的一种超验感受,一种孤独的狂喜——被每天早上隔壁的胖竿子那庸俗的清嗓子声打断了,可是,我在我的幸福中祝福他,所有的愤怒都已消失——后来,我的头脑毫无知觉地、深深地沉入了睡眠之中,完全被狂暴的大海的影像所占据,水手们奋力地划一条救生船,越过一艘货船的侧面,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淹没了,你在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一分钟以后,漂浮的划艇赫然出现在右舷船尾下三百码的位置,人们消失了,除了墨黑一片的海水——早先,我在洛厄尔的老《太阳报》大楼里,在楼上睡觉,一名男子认为我喝醉了,把我抬到楼下的卡尼广场上,我装作不省人事,一个温情的场面,他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我——然后,我继续走上一个三岔路口附近的午餐车,在梅里马克街上,在阴沉的雨天里对某人讲述着我的故事——卡尼广场的邪恶的诡异,整个事件都不存在,只是一场带有个人偏见的脑力激战,我也许可以这样说整部《梦之书》,来打破它那完整连续的祥和以及它对无意象性的专注,尽管我还无法用文字表达何以如此,文字本身就是对于主观想法的带有判断性的论争——如我所说,文字、意象和梦境都是虚假的想象力的手指,指向神圣虚空的现实——但是,我的文字还是很多,我的意象延伸到神圣的虚空,像一条有尽头的路——这是神圣虚空之路,这写作,这生活,这懊悔的意象—— ——
头一次——梦见我从斜坡到斜坡,爬上一座逐级上升的悬崖,爬到顶上,坐下来,可是突然向下一看,我发现它根本不是一座逐渐上升的悬崖,而是陡然上升的——在梦中,没有想到要从另一侧爬下去——在这个梦里,一如往常的高处梦境,我关心的是从来路返回,或是纠正我自己的错误——即便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我在梦里坚持自己必须从我爬上的高高的悬崖上下去——同样的旧时恐惧在尘世的痛楚中抓住了我——“可是,假如这是一场梦,那么那座悬崖就不是真的了,”我对自己说,“因此,醒来吧,这悬崖就会消失。”——我几乎不相信这种可能性,颤抖着,睁开双眼,梦境消退了,悬崖不见了,恐怖消失了——这最终是佛之同情心的标志——换句话说,我头一次梦见自己身在高处,害怕下去,可我知道这是一场梦,有什么东西告诉我要醒来,那高处就会消失,我睁开双眼,一切都不见了。
得救了!
佛为我纠正了错误——从梦中醒来。
而且,有那么一刻,我想过要跳下去——哦,可怜的现实!(可是,那就意味着肉体的痛苦、下落、致命的恐怖,或者说,死亡)——
另外,在许多其他的高处梦境里,我也知道那是一场梦,可是在梦中坚持要下去——梦世界里的梦活动——走下梦悬崖的梦行动——
这悬崖似乎在那里,而现在,这悬崖似乎不在那里——
梦境分析只是起因与条件的分析(比如,在清醒的日子里,象征意义的悬崖,就像持刀杀人犯,因为窗子未上锁)——梦境分析只是像印度的教空幻境界的一种测量方法,毫无价值可言——梦境传播有着唯一的价值——弗洛伊德学说是一个巨大的愚蠢的错误,处理的是起因和条件,而不是心灵本体的神秘的、本质的、永久的现实——(我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每日施行八正道,只要我不会生活在孤寂之中——)不只是阅读但丁的那天晚上梦见的高高的悬崖——而是尘世间焦虑的高高的悬崖——
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市场,在洛厄尔,老北康芒村附近的学校街上,许多柜台都有一些美味的吃食,麦克的汽车修理厂在那里,还有吉姆·布拉德沃思和塔菲·杜鲁门在吃饭,我走上前去,说道:“孩子们,我一直在做司闸员,B和M有消息吗?”他们斜着眼睛看着我,识破了我的心思。
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的茅屋,在康科德,这是傍晚,我试图查看他遗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其中包括他的一小盒旧烟,这盒子是由易撕毁的软草纸板制成,像是盛鸡蛋的板条箱一样分成一层一层的——开着一辆新敞篷车的嬉皮摩登妞停下车来,正在猛拉紧急制动闸,前灯照亮了梭罗的墙,我大声地喊道“别关车灯,我要看看这个”,因为我立刻察觉到她的开放和冷静,而且我看不见——她越过我的肩膀观望的时候,我打开了那只盒子,是一小管大麻籽——一点粉末状的大麻烟草,至少看起来如此,我心想“梭罗可爽了”——(这当然是真的)——我告诉那个女孩这是什么——她说“这玩意很难弄到手”——“现在不了,不是这样了,”我以一种大嬉皮士的权威口吻说道,“你在街上的任何地方都能弄到(从任何一个拉客的妓女那里)”我想要加上这句,在我的印象里,这条街道是康科德和洛厄尔城外的一处熠熠发光的大芝加哥街道——漂亮妞被我唬住了——她轻轻地撕开小盒子,作为留念,把它团成一个小球——
(在洛厄尔的贫民窟旅馆里梦见的,那些“补给房间”。)
步行在时报广场上,与欧文和布尔,傍晚时分——计划要见哈克,针对我的会面,欧文提出抱怨,理由是哈克是一名罪犯,他的父亲不想让他见他,他特别地发牢骚说:“哈克知道我在这里吗?”等等,于是我气坏了,说道“当然了,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想”,“如此贬低他”——他恶毒地朝我撅起嘴唇,黑着脸,说道“今年你在贩卖小犹太人”,我意识到他是指出租哈克和犹太人(哈克是犹太人)(这令我感到惊讶,一直认为哈克是德国人,就像那天夜里梦见有人告诉我说谢利·莱尔是犹太人一样)——于是,我反驳道“这是你的狗屁,不是哈克的”,随后便气愤地、喋喋不休地大讲欧文到处和人乱搞的事情,他自己的过去、他新获得的轻蔑以及我们和布尔庸俗的怜悯,带来的结果就是自我厌弃、怀疑、恐惧和自我开脱,我长篇大论地对这些事情发着牢骚,在一个我自行了结的狂乱梦境里,你看到夜晚的时报广场上的一棵二百英尺高的参天大树,向上指着它说:“你和你父亲两个人,你们从未费心去找养育过你们的那些最上端的树枝——”意思是说,你们只不过是被人行道束缚住的众多城市犹太人,四处游荡,抱怨一切,以黑色的轻蔑弃绝一切,而那生命之树的最顶端的纯洁枝条则不被人注意——尘世怜悯之树——使我想到赫伯特·戈尔德关于他如何讨厌他的父亲在卧室里睡觉的故事,其中的爱恨纠葛,犹太人憎恨的黑暗——我用一场关于高大的忧伤的土地之树的伟大讲演粉碎了这一切——哈伯德很安静,未加评论,因为他毫不在乎,正在考虑着他的下一次出击————
“放松点,”我对一群一起滑旱冰的疯狂男孩说道,其中一个开始大声地讲我教给他们的大麻开采方法——“啊,见鬼,你自己放松吧,”我的门徒们回应道——我们穿着短裤和T恤衫,我一直在密切关注“垮掉的一代”所带来的后果,现已对这件事情感到厌倦了,梦里的一切都是夸张的忧伤——在洛厄尔的贫民窟里醒来——
只有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那个重大的灰色日子里,在静谧的圣女贞德教堂里我才看见:“垮掉/赐福[99]的一代”。
黑人鼓手们在校舍里举办的一次大型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我和妈爸惊奇地观看,他们坐在中后部的座位上,交替地独唱,第一个家伙似乎足够棒,而第二个却用手掌的外侧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如此迅疾的隆隆喧嚣,其他人发出嘘声,想把他赶到楼下去,可他毫不理会,后来,被他的声音压下去的另外一位鼓手来到我前面的座位上,想要与“平民百姓”换位,因为他显然不愿再坐在他的敌人旁边了——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我的公寓房间里,遭到一个黑鬼和他的女人的突然袭击,“跟我们来,到屋顶上”——“现在”——“来吧,来吧,”——一次绑架——“不”——那名女子向后退,在她的钱包里翻找,我的孩子藏在一个角落里,我准备好采取行动,却醒了过来。
在长岛的灰色海滩上,一个大型家庭聚会,有事件发生,可我没有准时出发,在空荡荡的Y场上打篮球消磨时光,脱掉外衣,却没有脱衬衣、摘领带,我将要浑身大汗淋漓——我开始玩我的自我游戏,凯鲁亚克一家对克拉普一家,双方的英雄们——我听见有些青少年在另一个场地上尖叫——然后,我匆匆忙忙地赶去那个混乱的大事件的现场,坐在室外地铁或货运火车的车顶上,径直奔向昆斯林荫大道的主干线,有成百上千个其他小孩与我一同乘车,天开始下起毛毛雨,沙滩上的户外焰火就会以失败告终——孩子们的教练,严肃的拉斯·霍奇斯,看见了我,叫我去车厢里帮助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把他带在我的身边——我打算同意这么做——
一九五五年春天,落基山上的梦境
一个阁楼上的工作,昨夜,在洛厄尔补给站附近,我被乔派到楼上去用生命汁液罐满那些泡沫桶,从防火梯旁边走上去,我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之中,却变得不可思议地焦虑不安,有永恒的时间来逗趣、耽搁,像是一名骑着就要散架的自行车的乔·杰克逊式的流浪汉——完全独自一人,我想到乔会如何看待我那阴郁的双手为无穷尽的工作所占据,便感觉到烦躁不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会在同一天的黄昏时分了结工作——乔会在我从那里出来之前,修理十六个诡异的马达——然而,他没有派使者来检查——我们整夜都在辛苦地忙于修理汽车、电扇、桨叶——
伟大的东方哈里发[100]正在用一种温柔而忧伤的关切表情阉割那些牧师,他有一个银色的小钩子,当他们走到他面前拉开裤链时,他就用它来捅他们的器官(不过,他们背对着观众,因此你看不见阴jing的实物以及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但是,你确实看到那些信徒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痛苦表情,你可能会想到他们此前认为哈里发能够除去他们的邪恶的情欲之丸,而不会给他们那有局限的肉体带来如此深切的灼伤之痛——我排在下一个,当我意识到阉割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像其他十几个人一样不情愿——当同情的眼神射向我时,我拒绝了——这时,我刚好要停止弃绝尘世,重新开始期待和接受一切——我站起身来,说“不”——隔壁房间里是一些棕色的东方战士,被调遣过来监督门徒的安静的阉割——两名特殊的棕色皮肤的年轻卫兵(未穿制服,而是像墨西哥城公交车上的乘客)开始疯狂地鞭笞自己,互相向对方发表演说,然后过来收拾我——可是,他们如此无能,我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打退了,我走到窗前,一跃而逃——我的一个旧时的英雄哥们曾和我一起做过和尚,可在那之前他是洛厄尔补给站车库的一名汽车修理工,此时对着那些和尚以及哈里发的卫兵发表了一场演说,就在那廉租公寓楼里的可笑的昏睡中,在法庭的绳线以内,我一头倒在丝绸的绳索上,梦见费拉希恩逃亡之谜:“他是如此伟大的逃亡者,你将会记住,这位世界冠军能够从一面墙上下来而不碰到墙壁”,这确实是我正要做的事情,只是还没开始尝试——我的逃跑行动就像空气一样干净利落——我的敌人们没有抓住把柄——我的性格缺乏自性,我甚至连地面都没有碰到,更不要说那面墙了——但是,那个带有握式手柄的银胡桃夹子所带来的痛楚会是“真的”,我心里想,连忙走掉了——除此以外,无论是一个火车头还是一棵圣树,它们都会把我埋在下面,空虚仍是一如既往——
就像一只被剥夺了鸡蛋的鸡,我落荒而逃,没有方向,百感交集,轻飘飘的。
来自洛厄尔的一个肃穆的少年,我重访了我旧日的学校故地,大概是在圣路易斯上的二年级——换句话说,它应该代表比灵斯学校或者圣路易斯——换句话说,除了它自身以外,它不应该代表其他任何事物——而且如此忧伤——我先是在地窖里,这里应该是巨大而黑暗的圣路易斯教区的地窖,我记得有些修女在这里用尿管(墙上的小瀑布)里流出的水为我们梳头,还有那阴暗、潮湿、石头,因此,我如今关于那比任何地方都像地牢的洛厄尔高中地下室的梦境里都有记忆中的圣路易斯地下室的阴暗潮湿——我说记忆中,这是因为最近在探访圣路易斯时,我从未想过要顺便到里面去,再看看那个地下室,事实上,我现在想来,它不可能存在于我那真实的有判断力的意识里面——它在哪里呢?那座相对较小的红砖大楼的地下室?教区市集大厅的地下室?——可是,它下面没有地下室!——除了在我的头脑里,它还会在哪里?——然而,它就在那红砖大楼下面,比我梦见的要小得多,甚至比那所高中的旧新生大楼的地下室还要小,后者是举办职业教育课的地点(木制板凳、车床,野蛮的乔们准备以工作开始新的一天,而工作看起来总是好像强加给他们的一样,因为他们做坏事被捉住过,在雾气缭绕的灰蒙蒙的洛厄尔长大成人)——我重新拜访了这个复合式的地下室,可它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洞穴,尘土覆盖,看不见的墙壁滴着水,宽阔巨大,可是在学校下面,我走得越远,它就开始变得越像我一直梦见的那些旧金山马基特街下面的巨大洞穴,最近我在那里发现了两名挨饿的东方日本兵,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洞窟里挖掘着——多么宽阔,像是劳里尔球场下面的那个洞穴,野兽的巨大心脏在那里怦然跳动——然后我走上来,到了学校的走廊里,木地板,通向各个班级的门,上学的日子里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似乎我在重访一间至今已被完全遗忘的“二年级教室”,现在我隐隐约约地回忆起来,可是无法相信——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张前排课桌上,我那不幸的被完全抛到脑后的忧伤,女教师早已去世——就像我五岁时拍摄的小照片的背景中的比灵斯学校的走廊,满是飞蛾、尘土飞扬、暗影重重、阳光照耀、寂静诡异的金色的佛教胜地,与照片上一模一样。
在一个加利福尼亚的营地,俄国人开着大飞机不停地在头顶上盘旋,威胁要向下扔氢弹,美国人接到这些俄国人的命令,把一大群人监禁在铁丝网的围栏里,正准备让他们成为按钮引爆氢弹的首批牺牲品。与此同时,这些死到临头的男孩在打篮球,甚至还打起群架来。投掷氢弹的时刻一到,这些人就会被迫躺在炸弹下方的防空洞里面;一些人会被注射一种针剂,另一些人则不会;要喝下一些气味刺鼻的混合液体,这样一来,你的死亡原因就会被查明是类似白垩的物质穿过了你的肠道——人人都在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死于乳状突起”——“死于上方爆炸所造成的耳震荡”——我和我母亲在那里,被困住了,朱利恩也在,还有乔,许多其他人——我和妈愚蠢地来到加利福尼亚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被他们捉住——到了氢弹时刻,在人们等死的时候,戴着耳机的傻瓜们就会歇斯底里地数秒——这很忧伤——最后,接近终点,我和朱利恩一起坐在一个台阶上——我们没有被注射,我们在那些即将被允许不打针而直接赴死的人群中间,我们的蓝色的尸体将直接被用于研究——现在看来,我一直在照顾朱利恩,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弟弟,在很多次的生命里,很多次地再生——我是被委托照顾他的菩萨——他还没有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从他新近的沉默和内省的尊敬中——我正在写一首诗,纪念这个场景——它以这两行诗句结尾:
寂静的沉默
纯洁的大地画眉。
——意指观音涅槃的超验的声音在炸弹里面,并且泄露于外。这是一首伟大的理想主义的诗歌,我大笔一挥,把它写完,就在沉默而超然的朱利恩身边,他的心思都在死亡上——这是一个灰色的黄昏,温暖,四周散落着枯萎的落花——
大地之神
尘世心灵
醒来时我心里想着——
我要走下那些石阶,在伟大的佛教世界的洞穴里,对站在胸墙上的观望者说道“这是内心的自杀”——与追随者一起,沿着圣厅之路,到了那巨大的卧佛面前,黑压压的暗影里满是来自中心的光芒——无处可走,除了内心——世界的洞穴,现实的洞穴,超越太阳、空气等概念之外,包含着闪光的现实之井。
“不要在桌面上放置更多的邪恶了,”我对自己说,在墨西哥城,手持铅笔和书,眼神狂乱地做完一次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演说,抬起头来——呸!我宁愿飞到装甲部队的从未辉煌过的、从傻老头的手里继承下来的庄园,而不愿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做这个欺世盗名的写作流浪汉,哼哼哈哈地无病呻吟。
我正在跑下一个山坡,拴在一条长链子上的一头山羊—公牛或者母牛—山羊开始追赶我,我揣摩着“我目前能做的就是跑,它会追到拴它的绳子拽住它为止”,可我没有奋力跑掉,而是不断地转过身去,把手放在母牛的头上,像是马诺来特[101]在安抚并挑逗公牛,可眼下这头特别的梦幻母牛咬我的手,咬得我很痛,我扭过身子去,总是害怕我会被顶到半空中,于是我便愚蠢地不断转身(像是奔跑中的足球中卫,扭转身体,接住从中后场打过来的子弹,在他带着拉进的球跑一圈的时候,娇嫩的脚踝拧了麻花)——但是,这不是英雄的足球赛,那头母牛在以平克·夏加尔的方式可悲地咬我,这是一场噩梦,我醒来时问题甚至得不到解决——另外,问题是什么?空洞的母牛们。
先前,艾森豪威尔是那些灰暗年代的英雄美国的总统,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都惊讶地看着他支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般纯真的事业,双臂交叠,一位圣徒,我喜欢他——无法恨他,因为我是一个孩子——他通过了新的报业法,深梦法则被应用于孩子般纯真的文明,就在那张叫做世界的变化无常的灰色地图上——我记不起这逝去的无底梦境的细节了,醒来时我没有记忆,甚至想要更多的最基本的细节,关于艾所通过的林肯式的英勇的法律,可我似乎在一所黑暗的房子里认识了他,那里正在举办一场托尔斯泰式的舞会,发生了一些事件,啪嚓!——没有人爱我,因为原本无我。
我坐在窗前,在布鲁克林,我们的新厨房里,幸福地盯着廉租公寓楼里所有那些金光闪闪的窗户,外面是温柔芬芳的黑夜,像是加利福尼亚的夜晚一样,我的母亲正对我说,不要开着灯坐在窗前,否则狙击手会击中我的,这是一个新的青少年秘密组织,致力于射杀窗户里的人们——可我不相信狙击手的存在,于是我便坐在那里,无论如何,回到家很高兴——后来,我和兴登堡、哈克在布鲁克林的牛街上步行,时报广场的流氓们又找我麻烦,来到我的地窖门口抓我——我们正在做的这个白色的梦境真正属于内心,其实一样平和宁静,最终是下午四点钟一位虔诚的牧师在他的教堂里所做的沉思冥想——他凝视着他的祷告书,或者快速地翻阅着它。
在六号马上压注,输掉了,在正赛中,一匹灰马,它被驯化得很好,在非终点直道上领先,人们夸奖它的骑师,然而,八号马在中途赶上了它,它们并肩冲向终点,它以一个鼻子的差距失败了——我非常亢奋,服用了某种怪异的大麻,它使我醉得近乎疯狂,以至于我押上了我(自己)所有的钱(不是科迪的),输掉了四十五美元,要是六号马赢了,我原本可以拿回这笔钱的,于是我身无分文地回到新奥尔良的家中——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参与了赌博并且输了。
我发现科迪在坡道后面,在赛马跑道上,他严肃地向我演示他关于如何在赛马中取胜的新理论,这是一份英语剪报,整个事情都设计好了——先前,加登也有一种理论,是关于蛇、昆虫、蠕虫的,为了求证,他拿了一只毛虫,在我的监视下把它吃下去,然后,像一个孩子,我可以看到他在半认真地咀嚼时张开的嘴里的白色糊状物,这是在洛厄尔森特维尔,高层公寓楼上拉马丁太太的门廊。
理论全是胡扯!
……失败和出丑的新途径
或许人们不再给我写信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今夜,或者说这个灰蒙蒙的清晨,我梦见自己进出公寓房,大概是在纽约,行动可疑(要找一个地方睡觉),与德尼·布洛和其他流浪汉在一起,也在试图找到一些外套——在某一刻,我乘坐一架空中电梯,我看见我记忆中的詹姆斯·沃森的公寓房,但是,厨房连同它的新棕木家具有所不同(很久以前的黄昏,洛厄尔厨房那深色的忧伤的棕木家具与之截然不同)——由于家具的缘故,我心里想:“哦,这不是他的住处!”但是,经过电话调查,它确实是,只是詹姆斯不肯接待我,他已经与他的女友在这里待了两年,“躲起来”相爱、缠绵和写作——我悄悄地逃过了门卫的眼睛,来到这所公寓的门厅里,我穿着一件可疑的大衣,没戴帽子,不讲道德,毫无顾虑——不是一个窃贼,而是一个奇怪的赖着不走的无名流浪汉、蹭饭的食客、寄生虫、城市赘生物、公寓游荡者、大厅潜行者、床垫里的臭虫、窥探他人隐私者、令人厌恶的陈年幽灵——一个梦漂泊者——在某一刻,我在邦尼布雷另一侧的那条无尽、无望的小山公路上,试图搭顺风车上山——没有成功,我潜入旁边的田野里——最后,我带着一个完整的二十五美分硬币,在雷达测距站附近找到了一辆午餐车,它大幅度地打半折,我因为疲惫的缘故无论如何都会走进去,所有的其他顾客也是一样——一客冰淇淋只要十美分,我在柜台上的那个同性恋新帮工那里点了一客,那是一个大块头的、漂亮的、坦诚的娘娘腔小伙子,他给了我冰淇淋,可是忘记找给我十五美分的零头了,因为隔间里的一个男孩斗胆拿他开涮(以男人的口吻)说“我随时都会舔你那鲜美多汁的大jiba”,我们的英雄毫无羞耻地跳过柜台,走过去,严肃地坐在那个隔间里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所有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并报以微笑——因此,我想我得等着拿回我的零头,期间,我买了一份十五美分的热布丁,到时我得提醒那位情人汉,这在收银台那里要免费的——我正端着我的托盘和银餐具去找那些女人,此时进来了两名铁路卫兵,其中一个有三百磅重,他们把有点像汽车座椅的古旧椅子拉到柜台前,面对柜台坐到地板上,等着有人服务,他们身穿开襟系扣毛衫,戴着卫兵徽章,在热闹的午餐室里的午后阳光下抽着烟斗——
那个重复出现的梦境,我总是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不得不步行回去,身无分文——我看见一个女人悬在半空中,从一座旧金山的木制建筑里递给她的儿子一块奇怪的美味馅饼,他隔着街上急速行驶的车流从容地接了过去,我先是想到了洛斯加托斯[102]的伊芙林(波梅雷)以及开往那里的忧伤列车,然后我想到了东区(纽约?)的妈以及我圣诞节如何回家——整夜都有事件发生,一个血腥的季节,欧文·加登们无处不在,还有科迪们,诸如此类,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到达之旅——现在该走了——身穿那件破旧的夹衣,头戴着棉耳罩,我开着一辆旧车(其实是科迪的四十年代的帕卡德),行驶在梦中的林荫大道上,我在雪地上想过要搭便车,并且下定决心,“怀俄明?不!我干脆一路开车,同时也把这辆汽车开回家”(车已经给了我)——我如何支付汽油钱?从搭便车的人那里——我会工作!“可是,假如我工作的话,那我就赶不上圣诞节了!”——前方大陆的整个梦幻坡道,瞬间闪过,都是雪地,像以东[103]一样可怕——我的肋骨阿卡迪亚[104],我要摧毁的尸骨遍地的特洛伊,如此无望的逃亡中的滑铁卢,就好像对我造成伤害一次还不够似的,一再发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可是,我在此准备好了,在单向林荫大道上开错了路,发现不能调头,我骄傲地做了个漂亮的U形回转,回到我出发的地点,心里仍然琢磨着如何向东开三千英里,穿着那件破外套,戴着那个棉耳罩,车开得像老年人一样慢,低低地陷进座位里——“La Marde”[105]——而且全是因为一块馅饼。
圣诞节回家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到现在已有两次这么做,每次都让我失望——第一次是我母亲睡着了,第二次是她不得不去参加一个葬礼——欢乐的大城市外面就是巨大而忧伤的公墓,需要它们——
嘎吱作响的公寓楼和幽灵般的女孩(我称它们为公寓楼,指的是旧金山的木制房屋)——(就像罗斯玛丽跳下去的那一座楼)——这个关于贫穷而忧伤的旅行的无趣梦境,我在落基山乡间的一所房子里的一张巨大而舒适的双人床上醒来,无事可做,只能写下有关吉拉德的一些幻象,洗碟子,喂猫!——还有即兴写《梦之书》——想不起来这个梦初期的那些挥之不去的充满嘲讽的细节,女孩们,警察,地板,性,自杀,馅饼,拼贴画,分娩,墙纸,超越——车站,灰蒙蒙的——加登,不苟言笑,发掘着信息——琼·奥格尔维·布拉伯里·亚当斯·麦克拉肯,我的女朋友——琼·约翰·博布斯·普罗塔波拉帕罗伯斯,希腊混血的爱人——痛苦,咣当——
列兵沙因,忧伤的英俊金发男孩曾在军队—麦卡锡案的听证会中上过电视,现已过了数年,仍然被关在军队的监狱—疯人院里,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努力地证实他的“疯癫”——为了反麦卡锡的政治原因——你看见他穿着绿色劳役服,与他的访问者一起站在电视镜头前,他们带上来一些病人,第一个隐约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认为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白痴,有人问沙因:“他疯了吗?”
“疯了。”
沙因很疲惫,你可以判断这场讯问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像是例行公事,但是很恐怖。
他们带上来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少年,身穿劳役服,头戴便帽。
“他是同性恋吗?”
“是”——疲惫地,看见这孩子时,我起先没有在意,随后突然有所领悟。
然后,他们把两个家伙一起带上来,访问者说:“两个成为凡人的神仙。疯了吗??”
沙因嚎啕大哭……
这是那个旧火车场的场景,在附近,靠近码头区,冷冰冰的,那些面包房和仓库,这无望的世界——
我冲向乔·麦卡锡,想要告诉他,可是,他也无助而无望——在国会的大理石厅堂里。
我们回到了旧房子住,在比尤利街,在我进来的时候,我回味着门框两侧直木的“肉”感,里面到处都是吉卜赛窗帘,妈在那滑稽可笑的东倒西歪的小厨房里,我打算在后屋里打个盹儿——
市政厅和巨大的教堂,在墨西哥城,我指给妈看,我们走在主干路上,我正极力劝说她到那里住——如同所有其他关于妈—墨西哥城的梦境一样,灰色,广阔,多山,奇怪,有一种寒冷的小山的单调乏味,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美国农舍——那座大教堂有半英里高!
我和埃德娜一起走在墨西哥商业区外围的泥泞道路上,在贫民区,我们向前看着那无望的地平线,试图步行到达那里,我不知道有几百英里,我只知道我们最好乘坐火车或汽车到那里,在我梦境里的诡异、阴雨的墨西哥,前方有一个光明的埃尔多拉多[106]——可是,我最终告诉埃德娜说我们现在就做吧,在这里,她不断地回头去看夜晚的空荡荡的街道,我们找到并且占领了一个厕所,开始做,她想要退下她的裙子,我说不要,把它提起来就行,我们开始做,进不去,不过,我用一只手抬起她的大腿,现在一切都完美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醒来时正在晃动着整个床铺——失去了我年轻时的妻子,因此,我理应遭受这些夜晚的折磨——埃德娜在梦里也很年轻。
在另一个时刻,回到墨西哥城那奇怪的大理石—楼房—旅馆,我暗自傻笑,我打算在街上搞到一个女孩,在首批(一九五○年)墨西哥城之梦的地点以外,在戴夫·舍曼丢掉裤子的地点以外——现在,我会找到一种新的特殊的语言,开始描述这些梦场所的无法描述的地点之谜,因为它们很重要——这些场所当中的每一个都潜藏着一种性格之谜,一种幻象——
G. J. 的母亲和妹妹在希腊人的墨西哥城的一个黑暗而阴郁的厨房里,烹制一些可怕的糊糊给我吃,这就像是肥猪—胶—外皮里面的一种蓝色的凝胶物,制作方法是把未着色的凝胶与蓝色的染料和一些锯末状的物质一起放进一只布袋里,暂时搁置在一旁(大概是在灰尘里)——G. J. 如此肃穆、严肃和饥饿,我欣然应允与他一起吃饭,而且也这么做了——哦,迷失在一个黑色的希腊墨西哥城的梦境里的G. J. 今在何方?——他又成了一个孩子,具有那种疯狂的语言潜质和力量,逗我发笑,令我惊奇——外面全是街上那些无尽的喧嚣、商业区的大招牌、黑暗阴郁的道路和小巷——
一座与费拉希恩天使相称的墨西哥城——圣格鲁姆[107]——圣怀尔德与克雷齐——一些关于西藏的记忆,为G. J. 的灵魂准备的厨房里的一些酥油和牛脂,当时我们在达克兰,还很年轻,我欣喜地看到他那阴郁的预言之光——我们在雨中搜寻垃圾和帮派——一首史诗——也和那个衣衫褴褛的La Negra[108]有关,她一定是那时会让我们想起森林田野之神和菩萨的人——
我的梦中夜班,在过去几年的梦境里,晚上我要去上班,在那类似匹兹堡又类似布鲁克林的时光永驻的水边码头附近,一辆四层楼高的神奇公交车跨越了铁轨,午夜时分,当我们颠簸着越过铁轨的时候,我想起我从前的铁路工作就是在这段铁轨上,那时他们踢翻了一节车厢,我在它的后面扳道,它越过了几个关卡,然后,我在后面追赶它,爬上去,在它到达闭锁器之前刹闸停车——很自豪,眼下,当我乘坐的公交车到达“北方佬体育场附近”的夜班终点站时,我咽下一大口唾沫,怀着巨大的恐惧感,开始爬下四层汽车外面的阶梯,我向下看着在雨水中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上的幸运的人们,紧紧地攥住索梯,双手握成了白色的拳头——但是,到了最后二十英尺,我半荡半飘地下了阶梯,在空中优雅地一跃,落到地面上,为了引起工人们的注意,可是他们不看我——我穿着夹衣等好衣服,咔嗒咔嗒地走向我的午夜工作(我的午夜工作),又是在汽车修理厂的一间办公室里,我对工作如此熟谙,总是故意地迟到一小会儿——途中经过一家糖果店,就在我正要在饮料柜买一份冰镇葡萄汽水的时候,另一个人占领了它前面的那个狭小的饮料点,我咒骂着——突然,我就成了某个年长些的兄弟,贪婪地吃着巧克力布丁,不肯分给婴孩,他用最新发现的威廉·布莱克的一首诗歌优雅地抱怨开了。
“自然
骄傲吗?”
还有
“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他用白胖可爱的小手指点着,数着摇篮旁边那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上的那些还在的和不见了的玻璃——这是布莱克的一首诗歌新作,如此美好,某些诗句的语言几乎汩汩地发出婴儿的声音,简直完美——我能够记起一些很长的天真问题,抱怨着长兄那可笑的贪婪及其随后狂乱、机智的逃跑——啊,我呀——
有朝一日我会重生,在另一个世界体系的那个大城市里,在过去或未来,那里的三英尺高的独峰山高高地挺立在蓝天下——调动起我所有的同情心,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大地的智慧。
我生命中的浅黑色女人——我们正在走近一座在夜色笼罩的田野里闪闪发光的工厂,(森特维尔的绿色学校田野),去找工作,突然,我们开始在草地上干起那事来——她像是约瑟芬玛吉·齐默尔曼,她的胯部回应我,海浪一般长时间完美地起伏波动着——说“我打算在外面这里睡觉”,我独自走进去,为我们找了一份我来以后要做的工作,她会像流浪汉一样在田野里香甜地睡觉,等着我在黎明时分叫醒她——我很久以前的天使娃娃,在午后的阳光灿烂的卧室里,我想当然真实存在的黑发娃娃。
无聊民族的可怕的大兼并,在赛马场上拼杀,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中,我是一名机枪手,不得不跪在露天的空地上,敌人藏在远处的房子和墙壁之间朝着我们机枪扫射,我被击中了,受了伤,很疼,我被人拖进室内进行包扎——明天我还得射击——我的机枪是带有圆形火药池的便携式的,好奇的孩子和人们四处乱跑,我站在那里警戒,直到战役继续——一个丑陋却身材很好的、非常年轻的女孩一直爱着我,最后我和她一起走进房子里,她脱去衣服,可我命令她锁上房门,把战争关在外面,忘记所有关于性的事情,最后端着枪在布朗克斯桥边的狙击手住宅之间逡巡游荡。
我在洛厄尔的一家自助餐厅里,在卡尼广场的拐角处,(我认为)就是现在的杂货铺的地点,——迪克·尼采在里面——洛厄尔的爵士乐手谢利·莱尔起先有一点不友好,然后,当我找他要一些安非他明药片并请他再给我多买一些的时候,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在我的手里倒了十粒,“哦,它们是新型的!”我看着它们打孔的底部大声喊道——他住在黑暗高地某处,就像洛厄尔旧梦中的一个黑色的蒂米·克兰西,我们以后会走到那里取货——我在小冰水喷泉旁就着水吞下两粒,我低下头,把脸凑上前去虔诚地喝水,眼睑落在成群的死亡上面,可那超越了死亡,唤醒了我对佛祖的领悟,先前我在永恒的(康科德)河上(真实的密西西比河),干枯的河岸,我想到假如我妈看见我吸毒堕落就会发疯的,可是,我喝着酒虔诚地意识到“无论你做什么,这就是纯粹的真理”,外面是灰蒙蒙的卡尼广场,如此忧伤,一成不变,有着奇怪的死鬼魂在等待公交车,大理石厅堂的潮湿门廊,有雨、公交车站和湿鞋子——我猜迪克是一个新来的了不起的忧伤的孩子——
商运舰队学院正要开除两个冒充船上官员的骗子,延续旧时惩罚手段的遗风,现在的仪式是把他们拉出去,用一条黑丝绒的双套索绕住他们两个人的脖子,和着鼓点,沿着笔直地列队站立的商船学院学生组成的夹道把他们押送下商船——我看见那名正在宣读判决书的船长:“四处游荡的渺小自我的大声抗议……”……嘁嘁,这种卑鄙的骗子……
“这个世界的无形的草地,你想要它,就像要金色的灰烬,”这个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小孩正在这样说着,我紧紧地抓住他穿的雪白套头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在书桌旁转过头来,对我身边的那个好奇求知的金发的小门徒讲话,我心里在想“我的关于学说的所有这一切不经意的兴趣最终却落得个把脸凑近丑陋的麻子和臭烘烘的呼吸的结局”,并且放开那紧抓着他的毛线衫的手——早先,主人刚刚读过佛教经文:“智者和精英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自由无条件而空洞的完善,但是,那些以貌取人的人是‘黑鬼’。”——(他想要表达的“黑鬼”意思是指无知者和头脑简单者)——但是,这个麻脸小孩是最聪明的一个——我曾在哪里见过一个身穿雪白衣服的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呢?甘地?吉米·托马斯?一个旧时的耆那教教徒[109]。
我化身为树木?
我非物质
这个世界的草坪?
天哪!我十六岁,在洛厄尔劳伦斯那永恒的橄榄球场上,你在一部清晰的老新闻片里看见我,我做梦也未曾想过它会被拍下来,我看见自己那时的样子,刚刚触地得分,我腰部以上什么都没有穿,因此你看见我的胸膛、肱二头肌和丰满的几乎圆胖的腹部,我快速地呼吸着,你看见我飞快地四处张望,像是罗伊·埃尔德里奇,尽管表情严肃,我却开着傻气的玩笑,说着浅薄的傻话,因此,当我坐在那里观望时,我心里想“啊,甚至在那时我就是个傻瓜了,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傻瓜凯鲁亚克”——我的皮肤很白,头发乌黑——我对自己早先在屏幕上更为愚蠢的表现而感到懊悔不已——
与我的侦探出版商朋友一起开车,沿着一条与贝肖尔公路平行的干沙公路行驶,但是,它孤零零地穿过干旱的佩科斯废墟的石堆和干枯的红色、橘色的沙土河床,我们来到他的孤零零的茅舍,乔·路易斯在那里,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他走开了,回家去看他的孩子们——另一名疯狂的黑人在车库里。
我缠了一条白色绷带在头上,包住一处伤口,警察在洛厄尔胜利剧院附近,绕着黑暗的木制楼梯追赶我,我偷偷地溜走——来到林荫大道上,一群孩子吟诵着我的名字,列队行进,把我藏起来躲避搜查的警察,而我则潜入他们那无尽的队列里面,低头弯腰——孩子们的队列无穷无尽——我们吟诵着,歌唱着,列队开进蒙古,我头上缠着绷带,走在最前列。
(《在路上》出版后的那一天所做的梦。)作为那艘巨大而朦胧的船的船长,我渎了职,在一千级梦幻的台阶上与乘客们爬上爬下地玩耍嬉戏,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出海三天了,可是没有人掌舵,我去了黑暗的桥屋,试图开灯,一艘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的奇怪的大型中国货船给我发信号,我拉了一下汽笛绳作为应答,呜——呣,随后又担心“一声长鸣”会被当作遇难信号,那么我作为船长的这次平静而朦胧的海上旅程会被登上船的官员们和裤形救生圈所打扰,我暂停签署文件,又拉了一声短鸣,这一次由于我的歇斯底里状态,汽笛只是噗嗤响了一声——于是,我掌舵,看不见,希望我们不会撞上其他船只——到达一条狭窄运河上的小港口,我操纵着巨大的船头绕过弯道,希望我身后那整个庞然大物不会毁掉村庄——
梦境,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奥兰多——关于我在一个凉爽而美好的边境小镇“瓜达拉吉斯科”的生活。我非常开心,于是决定在那里永久定居,与我的那些年轻的密友,还有我那十岁的特殊小密友,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讲话,有着像G. J. 或是一种儿子般的非常可爱的性格——那个美国人让我们扛着他的装备,每天提前二十分钟上火车,我心里想:“我们需要整整二十分钟吗?”可是,我(认为他是一个科迪式的骗子)无论如何还是穿着我的小披风大踏步地出发了,希望那个美国人注意到我在像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那样行走——我和我的小兄弟大步前行,俯视着墨西哥街上的那些身着飘动的长袍的人们——那个男孩像我一样,自然肯定地知道世上没有地方能与瓜达拉吉斯科相比,他还解释了它的富足,不是源于“大牧场”,而是来自石油,我看到一张塔毛利帕斯的地图,上面画着一些拉油的卡车——与此同时,铁路火车上有一个墨西哥乘客—司闸员,他毫不费力就能跳下全速行驶的火车,只是走下来,在站台的高端,甚至没有任何特别的迈步、下落或后退技巧,简直是个奇迹——事实上,他很棒,在终点站之前的最后一站,他们抛下(踢掉砸开的特殊铁路型号)他的汽车,它兀自滑进站里,速度很快,他用了手刹,把它锁住,可是,在汽车完全停下之前(事实上仍然全速),他下了车,身穿蓝色制服,拿着车票,奇迹般地下车去处理站台事务——你看见忧伤的墨西哥女士们下了车,怀里抱着裹在披肩里的婴儿,像小球一样——我试图把他的事情告诉附近的边境美国铁路上的一些美国司闸员,但是,他们对墨西哥人不感兴趣,其中一个像是衣衫褴褛、粗鲁下流、忧伤的深色皮肤的科迪,只是更年长一些,他(多年来一直在无望地)邀请我踏上去他家的无望的漫长旅途,我总是拒绝(作为一个懒惰的墨西哥人),因为这距离、这激战,他知道我会拒绝的,可还是看似生气而漠然地邀请我——
从那个车站出发,那名创造奇迹的司闸员当时被期待把汽车开到终点,借助它本身的马力,此时,那位美国司闸员对如何做到这一点很感兴趣,可这铁轨太热了,铁轨之间的牵引杆,地板本身,我和墨西哥司闸员(他留着卓别林式的小胡子)跨过铁轨之间滚烫的滚轴,在围观的美国人中间做示范——这就像是地狱里的一个场景,我们急于在怀疑者面前证明自己——“看见了吧?”我们顶着热浪,沿着终点站的铁轨坡道上行——这个梦境的细节令人惊讶,我能够写一整本书,比如,科迪的脸没有刮过,粗暴乖戾,却是忧伤善良依旧,带着机械的无望邀请我,第一百万次地安慰我说他那正在生气的妻子会欢迎我的——而且,我的那帮瓜达拉吉斯科的墨西哥密友很奇怪,每一个鲜明的个性都在我的头脑里(在梦中)永久地留下烙印,每个人都如此举足轻重,我的伟大的终生幸福的原因是这片美好多彩的土地、这个漂亮洁净的城市、微风、我们每天二十分钟为那个酷似科迪的美国人做搬运工的工作(“我们难道就不能提前十五分钟离开吗?”我揣摩着,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出发了,试图回忆起那个美国人是否真的就是科迪,因此是个骗子)——至于那个留着卓别林式小胡子的神通广大的墨西哥司闸员,他的成就在墨西哥没太被当一回事,他走下高速运行的火车只是为了干活更快一点,他本人非常谦虚,对此事反应平淡,假如我要告诉那些美国司闸员(他反正不听)的话,他们也不肯相信,他们胡须未刮,愤怒而忧伤,他们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颇具美国特色——不仅是科迪,而且还有一个个子更高、表情更阴郁的司闸员,我试图对他说:“我也曾是一个司闸员,让我给你讲讲这个墨西哥人吧,神奇着呢!”可他却漫步走开,去和科迪闲聊,还有一群深色皮肤、衣着破旧的乘务员,他们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除了令人气愤忧伤的美国事件——于是,那个神奇的墨西哥司闸员继续走下车厢,留下他的一个清晰的小脚印,别无他物,一个狡猾的小把戏,平板足,当车厢呼啸而过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全静止不动,到了车最后减速滑行并且停下来时,他已经在站台上给那些像小孩子一样的墨西哥旅行者打孔检票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奇迹。
下班后,你看见他沿着墨西哥乡间的黄昏小路,摇摇摆摆地走向他家的小土坯房,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光着脚丫的孩子们,他坐在圣像旁边,吃他那简单的晚餐,戴着帽子,穿戴整齐,充满爱心的邻居们弹着吉他,为他唱小夜曲——
北港的噩梦——昨夜,我和布尔、欧文等三个人裸体出发,后来在中国偷盗,通缉在逃,是在一部获得过电影大奖的经典追击电影作品里,相关内容有翻过疯狂的大陆山脉,来到印度后身,安然无恙,除了有一些边境卫兵和一名开店的告密者,他们猛烈地抨击告密者,开始用刀子进行谋杀,啪的一声踢在脸上,最后脸对脸地用血黏在一起,主人公呕吐出黄色的黏稠物质,把他们的脸用令人恶心的血液粘连起来,因此,当他充满厌恶地抬起头来看时,像是比萨饼顶部的巨大混合物伸展开来,兄弟们退缩着惊叫起来:“他是苏人[110]病客!”我在安静的凌晨四点钟醒来,轻轻地问道:“Jésus,pourquoi tu’m montre des portraits comme ça?[111]”盘起腿来沉思,意识到这一定是来自另一个佛教圣地的教育片,展示菩萨之所以摒弃暴力的原因以及可怕的无知如何在外部世界中争斗,这种无知不仅生动地表现出一个外部世界,并且还要攫取它——这是我曾经做过的唯一的真正可怕的噩梦,我想灵感是来自白天遭到的蜂蛰吧。
发生在中国的惊吓中吐黄水的事件,再加上那些血淋淋的面孔的真实描述,这会让你感到恶心。
在院子里挖掘坟墓,我已经在路边挖好了我父亲的坟,那些印记还都在,可是现在(而且还挖了一个女人的坟,却没把她放进去),我担心自己在三英尺的雪地下面挖得不够深,现在不得不给杰里和洛拉挖两个,并且对两个与我在一起的家伙说“开春雪化了,你看见胳膊肘在地面上支棱着,天哪,穿着黑西装被埋真倒霉”,其中一个人突然长高,低头看着我,身上竟然穿着黑西装!
——冷冰冰的骨感梦境——
大电影公司把它所有的器材都带到西区码头进行拍摄,拉斐尔在这个彩色的全景画面中扮演主角,可是,等他们刚把一切都安排好就爆发了一场火灾,他们拍下了一些可怕的画面——我自己不得不在谷仓里用我的书挡住大火,像是用水来挡住潮汐——因此,电影拍摄的第一天是最精彩的,然而,第二天便证明他们已经拍了一部糟糕的惊险电视剧,汽车开过来幽会,拉斐尔匆忙地赶去送信——因此,另一位嫉妒他的黑白电影制片人在深山野地里拍他自己的史诗电视剧,你看见主人公(我)窥视隐匿者,他正偷偷地溜下山谷,去取那个装着那家拍摄彩色全景片的大公司的机密的黄色大袋子,却被两个流氓抓住了,嘴上挨了一拳——悬念在于他们看不见我,可是,当他们走上那些长长的阶梯时,他们不会看不见我的,于是我跳出来,变成一个女孩,先是向他们展示我的腿,在那个邪恶的金发流氓盯着它看的时候,我把那个没有恶意的年轻一些的流氓踢下了台阶——这部片子的导演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垮掉的一代”风格的波希米亚制片人——
事实上,如果我试图解释这些梦境的每个微小细节的话,那么就会没完没了——比方说,我记得(在梦中)我父亲去世前从洛厄尔出发的旅程,那个疯狂的冷饮柜,我们在它旁边吃过东西,你按了一个按钮,从里面出来的是浇着肉汁的土豆泥——埃米尔·拉多正在告诉我,他的兄弟赛娶了一个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女孩,目前住在蒙特利尔,我不是想起来埃米尔他开车带我去得克萨斯州的事情吗?而且,我不相信妈去世了,也不相信杰里和洛拉的死,他们可能是在骗我,尽管我确实说“他们是那种一定要死在一起的人,否则另一个人几天之内就会去追随先去的那一个,他们以那样一种方式相爱着”,于是,我开始相信了——坟墓,坟墓!我是掘坟者!踢那个没有恶意的流氓的女孩!哦!悬疑电视剧!头脑变得疯狂起来!
我醒来——
两只苍蝇高声大笑
在我的前额上
昨夜,与乔一起开车,这是幸福的福蒂埃家族的大篷车的某一部分,多丽丝和伯莎或者玛丽姐妹下车去看我们的行程进展如何,但是,由于我不太舒服,我在后座上,像司机的雇主一样,低低地蜷缩在座位上,所以没有其他人可能会看见我,我的裤子还是什么出了问题,我低下头,或者试图低下头,下巴抵在胸骨上,成了大双下巴,使得我透不过气来——在忧伤的某地。
真可怕,我想这就是世界末日了,空中的云是像煤灰一样黑,你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白色,忽然它们就在倾斜的地平线上跳起舞来,像是在轮船的甲板上,我意识到这不是云在动,而是大地在动,我告诉学校院子里的那群人说“地在动”,我和欧文走回去,一起站在学校的红砖墙旁边,惊叹天启终于来了,我们此刻在一起——与此同时,我母亲随着人群登上陡峭的小山,试图坐着爬过一英里高的座位,我不得不帮助她——
在梅里马克街的上端有加拿大社交俱乐部,G. J. 现在是一家时髦的鞋店的售货员,我过来接他去纽约或波士顿,我们的纵情大狂欢之旅——我们一边过穆迪街桥,一边议论着斯科蒂——G. J. 穿着考究,十分富有,事实上他就是这家店铺的经理——我们将会去洛厄尔夜总会的巷子里的那些可悲的廉租公寓,或者波塔基特维尔的满是废弃房子的阴郁冰冷的街道——
在一片田野里等待太阳下山,咣当,红红的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看不见了——我一直试图在黑暗中跳上那列熟悉的火车,跟在它旁边跑,几乎没有看到扳道台,直到最后一刻,但是终于看到了它,过了几个扳道点,跳上车——“我的帽子丢了!”——回去取它,可是火车加速驶向底特律,我意识到我还丢掉了灯笼,手套却没丢,呸!
地下绅士俱乐部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我这么猜想,里面如同迷宫一般,有一些摆设着红木桌椅的私人会客室——厨房里有许多厨子和黑人侍者,他们端进来四只“羊腿骨”,大如整条牛腿,上面有红色条纹,不过,最好的那一只有蓝色条纹,他们剥去了(仔细地)腌牛肉的苍白、无血色的薄膜,给我们要去赶飞机的一行四人吃——我一看,便大笑着抬起手来示意“四”,那个手持刀子的领班男侍者看到以后,紧张地皱起了眉头,因为最右边的那个头发鬈曲的年轻的首席厨师黑着脸,怏怏不快(就像眉头紧锁、表情阴沉的兰德姆·考恩)——于是,我把厨刀重新放回到他们的柜台上进行切割——随后我就在北非了,在地中海的那片古老土地的南岸,那个阳光明媚的美丽天堂,漫步在阿拉伯人与祥和的气氛中间,“杰斯,”我说,“这是城市的最初摇篮,这是迦太基[112]。”(有一条堆砌出来的沙道一直延伸到海洋,供阿拉伯人安静地沐浴。)可是,她说还有一些,一处更古老的地点,在西班牙的一个更为古老的地点(“圣里利拉”)——
然后我就到了南方,与妈和小卢克待在一所舒适宜人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一些树木,可是,后面直接就是一条工厂小道的开始,从没有窗户的殖民时期风格的工厂砖墙之间穿过,一直沿着一条骇人的陡峭斜坡,通向地势极低处的一条染料臭水河,旁边是纯净的密西西比河——然后在纽约的布朗克斯,那些滑冰的男孩开始打群架,其中一个把他的眼镜塞到冰刀的下面——接下来,杰西告诉我说一个家伙捅了她,她几乎兴高采烈,她说它径直穿透了她的脑袋,我准备一刀使劲刺穿他的下颌,我的“摩西击打”。
梦之诗
一切都温暖地拥挤
在我们战舰的船头
我们水手在这布鲁克林之夜
扬帆穿过河流
到我们的码头上
我跳下去
抓住扶梯
因为我想要跳下去
等我们一到码头
}po}可这巨大的轮船闯进
码头,像是轮渡
一头撞向对岸,满是
观望者
当我艰难地悬挂在那里时
轮船加速,轻巧地掠过
无尽头的水边干船坞
黑人等在前方的远处
我拼命地抓牢
盯着那巨大的黑色轮胎
在我们的轮船上,心里想:“为了
滚落海底?
或是为了干船坞的晃动?
啊,碟子们呀。”
我光着屁股,坐在挤满了人的田野里的一只凳子上,在读一本书,杰克·帕尔的演出正在田野里进行,可我却毫不关心——突然,他拿着麦克风和摄像机走了过来,把我按倒,通过电视向全世界播放我的裸体,我僵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直到我听见朱利恩的微弱声音在后面的树丛里说(带着圣路易斯的当地口音):“别让他这么做!”于是,在那无助的瞬间过后,我站起身来,给了他软弱无力的一击。
在德雷克特猛虎队那可怕得令人窒息的地下迷宫里,我把抢劫来的西红柿苗绑在我的背上,试图重新爬出来,可是却无法通过最后那一道窄洞口,我大哭起来——妈在那里,极力地帮助我,另一个女人在窗户里,她们试图把夹子从我的衬衫上拉下来,我大声喊着:“蜘蛛会来追赶它们的西红柿苗,快呀!”她们大笑起来,当她猛拽我的纽扣衬衣上的别针时,她们真正地开怀大笑起来,我大喊“那样没用”——真是幽默!连我都咧开嘴笑了!——
西红柿苗又密又多刺,是蜘蛛的毛茸茸的深绿色,阻止我穿过那个尘封的洞穴——
想要从这些爬不出去的洞里面爬出去——
五百英里高的窗户,丹吉尔[113]的黄色灯光之夜——开始是一名纳粹军官带我登上了一座积雪覆盖的小山,要用鲁格尔半自动手枪把我枪决,在落雪中开着德国玩笑,令我不禁心想“啊,这些沉闷无聊的兽性刽子手为何总是要讲他们这些枯燥乏味的异性恋笑话”,当我们来到一所有一段陡峭的室外楼梯的房子前,他命令我爬上去,我照办(这是洛厄尔警察的梦境中的同一段楼梯,那时我缠着白色的绷带逃往蒙古去,孩子们喊着我的名字游行),我知道他打算从背后朝我开枪,于是我边爬边感到毛骨悚然,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我到达顶端时转过身去,发现是他的鲁格尔枪出了问题——在雪地上——这是那个黄色呕吐物的梦境的同一个山卡,那些华裔印度人过去常常从这里去往下面的印度边境——于是,我逃进了有V形拐角的公寓房间里,从窗户里朝外看,在梦里,到街面大概有五百英里的距离(尽管你能够看见下面丹吉尔的黄色路灯,但是其实大约有五百层楼那么高)——画面变成了我和我的那一伙人去看电影,正走在一条夜晚的长长的跨洲汽车旅行的林荫大道上,我买了一支瘦小的圆筒冰淇淋,然后与朋友们一起走着,其中一个女扮男装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巴格达大盗(疲惫不堪的吉恩·凯利),另一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热内式的主人公,还有厄文、西蒙以及其他人——在我的梦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并且产生了同情心——我自己也有一点怪异,我朝着一群女孩子喊了些什么,她们当街就和我搞起了同性恋——这群人走上了五百英里高的巨大露台,画面里显示主人公在顶层的外侧窗台架上,然后一个游架镜头摄像机从五百英里高的公寓楼上降下来,向观众展示了巨大的舞厅和一些道具,一直降到街面,下落的机器在铺着报纸的边道上摔扁了,我们一起坐在一只盒子里,欧文以一种文雅而关切的经典的天使语调嗔怪道:“哦,让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吧!”意思是让丹吉尔方圆五百英里以内的所有这些同性恋吸毒者在这个诡异的阿拉伯夜生活小镇上(大海就在附近)设立他们的舞厅,举办舞会,事情如此滑稽可笑,我像科迪一样发出美妙的咯咯笑声,这群人全体转过身来,发现我还在他们后面保驾护航,窥探隐私,便哄堂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人群正要离开剧院,看见了我们(如此奇怪的一群人),附近的其他人也很奇怪,都是男孩,看起来很聪明,说道:“啊,嗬,可见,这就是星期六的晚上了。”
——在梦里,我是一名颇有修养的同性恋,同性恋者的首领,半个圣人,深受爱戴——醒来时,我似乎记起了林荫大道上的那个女孩,我在英格兰的前生中一定是把她给谋杀了——在那前生中,我一定是个同性恋者,否则,我在此生就不会有经验,就不可能感知如何“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
我在“旧金山”,正要出去美美地散一回步,但是,突然我就在里弗赛德大街靠近公园的另一侧行走了,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我转身向回走,刚好警车从身边经过(“我想知道,他们这时见我转身向回走,会怎么想呢?”)我走到街角,那里有一家冰淇淋蛋糕店(真实生活中只是橄榄球场的一角),我点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居然要两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所以我买不起它,于是那位女士的脸色变得阴沉(哦,公文包那么大的一只营养丰富的蛋糕,上面有咖啡冰淇淋和果汁牛奶冻)——她拿出(她变成了一个男人)一种类似手榴弹的东西(或是松果),上面有一些裂缝,开始往里面塞棍子,或是木刺,扎普·普劳弗在场,认出我来,告诉大家不要再耍弄我——在梦中,扎普没有死,我们谈论着他的兄弟吉恩——我从这个波塔基特维尔的怪梦中醒来,意识到扎普·普劳弗从来就不曾死去!
从我们的公寓下楼,走到街上,你不得不走下一段梯子,梯子从帝国大厦的顶端垂下来——我厌倦了这一整桩该死的事情,拒绝再做,可是杰西这么做了——一名男子在她之前刚刚试过了(口袋里装着晚报去上班),他一声不响地掉下去,安静地摔死了,没有引起注意——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可是,我从梦里没有标示的安全路径走下来了,我走到黑暗的街道上,一边溜达,一边纳闷杰西是否成功了——转回头去,我看见她在一条街区以外的街道的另一侧漫步——似乎妈没成功,死了,可是,我不相信——(同一天,妈从阁楼的梯子上下来时感到恐惧,梦具有奇怪而温和的预见性)——杰西在黑暗中忧伤地漫步,不再知道我身处何方。
一名穿着入时的女子懊恼地悄悄离开她那嚎啕大哭的婴儿,走出家门,在城市的夜色中投下一些头戴高顶礼帽的影子,她离开了,蹑手蹑脚地下楼去,这时,楼上的一名女子穿着长筒袜、踮着脚尖下楼来看那位玩忽职守的女士溜出去——而我坐在黑暗中,透过大厅里的一扇窗子观察着这一切,我看见窥视的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知道她一会儿就会惊恐地注意到她的间谍行为被人监视——当她确实看见我的时候,那只是我的脸在黑暗中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我对她做出了如此淫邪的一笑!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关于性感巨大的络腮胡子的长剧(性感有趣的十八世纪大胡子),旧吉尔伯特街的房子里的海盗一定是那里游荡的鬼魂,那个小厨房曾经是一所老房子,最后爆发了一场霍乱疫病,他们派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去请镇上的医生,可他过去总是玷污她——当这名邪恶的年轻医生(一名法国演员)在那里照顾这名大胡子病人时,我们看见那个小女孩再一次受到了骚扰,或者说,我们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然而,我们也看到当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时她染上了霍乱,她的姐姐和母亲要求给她打一针——那名医生说“以后再给她打针吧,现在几乎太晚了”,当他从他的实验室里走出来时,我们看见他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我的头脑为何在白天如此乏味,没有像那样的性感有趣的大胡子,也没有戏剧性的事件发生。
跨过穆迪街桥,怀里抱着一头神圣的山羊,我把它放到厚木板上,它跑过马路,飞身跃过桥栏杆,干脆利落地摔死在下面那海水拍打的岩石上——我不能看——可我突然发现它在桥底下游泳,显然没有落在岩石上,此时我看见它正在奋力地游向岩石遍布的海岸——它成功地抵达了岸边,从桥下面的坡道上朝我跑来,当我伸出指尖去捉它入怀时,它后腿直立起来,用蹄子去碰我的指尖——我知道我该捉住它的脚,拉它上来,带它回家——
那只羔羊
(白色的)
我在墨西哥,朝窗子里面窥视着,邻居们盯着我看,最后我问一名妇女“A donde es Senor Gaines?”[114]可我其实指的是哈伯德,她指给我一扇窗子,哈伯德就在里面,站在房间中央,身边围着十几个垮掉一族、流氓阿飞以及其他来访者——我敲了敲窗户,他连忙跑出来,礼貌地请我进去,可是,我的眼睛被猎帽遮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进去——在地板中央,布尔(他本人没有地方可坐)详细地讲解着枪支的知识,最后从一个丝绸的包裹里面掏出一把自动小手枪来,递给一个黑发的年轻流氓——后来,布尔穿着短裤,就像《大桌》杂志上约翰·L·沙利文那张摆出拳击造型的著名照片一样,军士建议布尔向他的“盟军”军官汇报有关沙堤的事情——其他人在倾听,身上穿着短裤——我惊叹布尔能以如此嘲讽的态度对待那名军士以及整个军队——“代我向盟军问好,”我说,“假如你到那里的话。”(为了布尔好,模仿查尔斯·劳顿的口气,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去的),布尔大笑,而我却心虚地补充说“等你到了那里以后”,如往常一样,试图逗乐布尔时有点紧张,就像戴着猎帽站在门口一样,他礼貌地避免对我的窘境做任何评论——对于他从这个世界的男人和军官那里得到的尊敬,我惊叹不已。
一场大型的“‘垮掉的一代’的集会”被安排在费城举行,大家都在那里,但是,他们建起了一座三百英尺的水泥高塔,它倾倒了,倒在田野上,你惊奇地看见手脚麻利的工人从木板建造的内部溜了出来,由于他们放了一些兔子进去,它们四处移动,改变位置,塔便兀自滚动起来,有些人被压在了下面——我看见欧文和西蒙,可是我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在回纽约的路上,我和一名参加会议的官员在一起,当我问他在会上得到什么收获时,他说“哦,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只是供应了建造这座塔的水泥”,我意识到他只是个匪徒而已,他真的变得恶毒起来,给我演示了弗兰克·辛纳特拉是如何痛击别人的下颚的(按住我的头,抡起他的大拳头,几乎把我揍扁)——我恨他——接下来,你看见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审查他的账目,发现有一位“格利森”在假水泥的交易中收到过六千美元——“我们很想知道这个格利森实际上是什么人”——他们把那名匪徒堵在了他的房子里——此间,我从那陡峭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像箭杆一样指向天空的街道走下来了,与在洛厄尔的有些时刻一样,当我对詹姆斯·沃森说我希望我们有雪橇时,他点了点头,我们正要从纽约上布朗克斯的那些无穷尽的高架桥台阶上走下来——我在绕着一根柱子飞时,生了病,几乎死去(醒来时腿上的神经在一跳一跳地发痛)——
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地坐在椅子上,我忘记了与我坐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可是在大厅的后部,杰里·格蒂一直在与那个漂亮的露华浓品牌代言女孩斯塔丽干那事,我也想要参与,我发现他们从一个黑暗的阴沟的暗门里走了出来,她赤裸着身体,杰里说“她发疯了”——我一把抓住她那温暖的裸体,她不想要我——我不太喜欢她。
米恩莫的那些飞马——我正乘坐公交车穿越墨西哥,科迪在我身边睡觉,黎明时分汽车停在了乡间,我向外看着那静谧而温暖的田野,心里想:“这里真的是墨西哥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田野看起来太过宁静,长着草,却没有虫子,不像是墨西哥——后来,我坐在汽车的另一侧,科迪不见了,我抬头望天空,看见那一万英尺或一百英里高的山间悬崖,上面有烟雾缭绕的巨大的蓝色宫殿和庙宇,它们都带有巨大的花岗岩石凳和石桌,是给那些巨人神准备的,它们比华尔街上那些环抱着摩天大厦的巨人神还要大——在空中,啊,那种恐怖的寂静,我看见长着翅膀的飞马们肩头裹着斗篷,像蚌壳一样,它们在空中飞翔,前蹄缓慢而庄严地划动着——它们是狮身鹫首怪兽!——于是,我意识到我们在“科约阿坎”,这是那个传说中著名的地方——我开始给坐在我前面座位上的四个墨西哥人讲述有关科约阿坎山和它那些神秘的马的故事,可是他们大笑起来,不仅因为听到一个陌生人谈论此事,而且对于居然有人会提及或注意到此事感到荒诞可笑——关于那座可怕的城堡遭到遗弃的事情,有些秘密他们不肯告诉我——他们甚至肆无忌惮地捉弄我这个外国佬,我感觉有沙子从我的衬衣前襟上倾泻下来,那个大块头的墨西哥人手里攥着沙子,坐在那里微笑着——我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们中一个,他个头很小,皮包着骨头,我把他的手按在他的肚皮上面,以防他抽出刀子来对付我,可是他没有刀子——他们其实在笑话我关于那座大山的异想天开——
我们到达了科约阿坎镇,烟雾缭绕的蓝色大山在小镇上方升起,眼下我注意到那些飞马在这座小镇上方不停地绕着悬崖盘旋,俯冲,飞翔,时而在低空掠过,可是,没有人抬头观望,也没有人去管它们——我无法使自己相信它们其实是飞马,我看呀看,可它们就是飞马,甚至在我观看它们在月亮上的侧影时亦然:马蹄在空中翻飞,慢慢地,慢慢地,神秘诡异的狮身鹫首怪兽,可怕的人头马——我意识到它们一直在那里绕着那座永恒的山寺盘旋,我心里想:“这些杂种一定与那寺庙有关,它们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知道那座山到处都是恐怖!”——我走进科约阿坎的海事工会大厅去签订一份在中国海上的工作,它在墨西哥的中部,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从纽约一路来到这个封闭的墨西哥中部地区,谋求一次航海旅行,可事实就是这样:水手雇佣大厅里混乱不堪,那些面色苍白的官员不理解为什么我也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人试图开展情报调查工作,复印了写给纽约的一些信件,开始调查我来这里的原因——因此,即使我会得到一份工作,那么也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这座小镇十分邪恶,而且非常阴险,因为每个人都在丑陋地冷笑着(当地人,我是说),他们拒绝承认那些高空盘旋的可怕飞马的存在——“米恩莫,”我心里想,想起来缅甸那座山的名字,他们把它称作世界,还有南部岛屿德扎普第巴(印度),因为喜马拉雅隐秘的恐怖——那头巨兽的跳动的心脏在那高高的地方,一些狮身鹫首怪兽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昆虫——可那些飞马却很开心!它们缓慢地蹬动前蹄,穿越蓝色的虚空,多么美丽!——
与此同时,我和两名年轻的美国水手仔细地审视着它们在数英里的高空里飞翔的样子,观察它们俯冲下来,当它们低飞下来的时候,它们变成了蓝白色的鸟来糊弄大家——连我都说:“对呀,它们不是飞马,它们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它们是鸟!”可是,就在我说这话的同时,我看见一匹轮廓清晰的马优雅诗意地穿过月亮,一件斗篷在它那魔鬼般的肩头卷起来——
一名鼻梁折断的前拳击手凑近我,提示我说只要花上五十美分就可以被安置在一艘轮船上——他如此阴险、紧张,我就连五十美分也不敢交给他——走过来一位金发美女,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宣布即将结婚,可是,她不时地中断谈话,大声地抱怨着我的大麻烟,就在科约阿坎的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米恩莫的飞马安静而自如地在快乐、空旷的高空上飞奔——太阳落山时,科约阿坎的街道便咣当咣当地消失了,可那上面是一片寂静,巨神们高高在上——我能如何描述它呢?(写在中国城的一次中餐之后!)
奇特加奇特的梦境,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先前被磁带录过音的正在自慰的身体,就躺在我的身边,重重地击打着我的锤子……
梦见我在等车,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奇怪的亮如白昼的公交车终点站等待着开往纽约的车,无尽的等待,有一个美丽却奇怪的中国女人靠墙等在那里——我朝她走过去,指给她看也在等车的两个中国男孩和两个黑人男孩——“拍张照片怎么样?”我善意地取笑说,上前抚摸着她的腰带,她不喜欢这样——“你有多大了?”我盯着她那奇怪、安详、美丽的鹅蛋形脸,她说道“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是一八六三年出生的”,我算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几乎有一百岁了,我说“我明白了,你是西藏人”,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赞同——汽车四点钟才来,而在阴郁的星期日的新泽西眼下才只是三点钟。
我们都站在那里拍集体照,在捕手松树大厦的院落里——后来,我们在田野里玩耍,我们有一百个人,我看见科迪在后面给一列正在驶离的货运火车发出加速的信号,并在铁轨上放了一个小司闸员的玩偶,当火车驶向外面的世界时,它也微微地转动曲柄发出同样的信号——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囚徒——最后,他们叫我们回到草坪上拍那张集体照,并且不怀好意地说:“少了不少人呢!”我注意到这是真的,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排队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但是,他们轻蔑地挥手叫我从画面中走开,走下地牢的台阶,我被怀疑是革命者,至少有此倾向,因为我在“自由田野”里喋喋不休地讲话——我走向了我的宿命——棕色的石阶下有一个疯癫的侍卫让我暂时坐在一个小室中,里面有一个盛着大量的棕色液体的大平底锅,上面漂着粪便,我即将被他修理,可他暂时离开去接电话了,于是,我晃动着这个小室,有点像轮船一样,并且把棕色的屎尿倒在外面的地牢通道上——但是,就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回来了,抄起“平底锅”,一股脑地倒在我头上,然后也倒在他的头上,我们的头发上滴着棕色的屎尿,互相对视,我首先意识到的是下层地狱的侍卫们都十分痛苦,他们想要你和他们一样——然而,与此同时,我也知道地下牢房里有女厨子和女招待,她们十分需要男人的爱,已经形成了她们自己的一个超级机密的地下体系,匆匆地引导男人离开,进入一些豪华的地下做爱公寓房里,当局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消失去了哪里——暗语十分隐秘并且女性化,被接纳加入组织的信物十分神秘,你会把你牢狱生涯的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讨这些性感苗条的金发女子欢心上,非常安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那“信物”估计是一些“食物配给”纽扣,可它们其实是那些女人在工作中收集起来,征得允许到这些隐秘的男囚室里寻欢作乐——捕手当局永远被蒙在鼓里——头发上滴着屎尿水的疯侍卫甚至不知道在你受到精神诱骗离开他的管辖范围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事情,更不要说外面的“自由院落”里的行刑队摄影师了。
我和朱利恩被指派照顾年幼的小弟罗伯特,在上层的房间里面,朱利恩想要出去,去格林尼治村泡吧,里蒙酒吧——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急于出去,到酒吧里鬼混——我醒来时周围一片死寂,我以为我的窗子是关着的,可它却开着。
(一九五七年伯克利)
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正在推一辆带有后备厢的小三轮车,我们大约有五个人都在那里坐着,一些人坐在另一些人身上,在纽约西区大道的公寓楼的一个黑暗的大厅里,我们正在寻找乔纳森·米勒的公寓房,80A,却找不到它,手电筒在梦中的绝对黑暗中灯塔般的射出一道白光来,费尔布拉泽正在检查八十和八十一号公寓的房门,中间没有神秘而无从查找的乔纳森的80A——与此同时,我们有点担心,夜间值班员可能会打着他自己的手电筒,顺着大厅走过来——先前,在沙堤悬崖上的那座摇摇欲坠的棚屋里,我们这无趣的一大家人吵吵嚷嚷地住在里面,可眼下,当他们都在下面举行一场野餐会的时候,我对它进行了测试,摇晃着它,它落到了下面的沙地上(已经落下,我看不到灾难本身的发生过程),我自己只是飘落下去,看着它头朝下地栽倒,一次猛烈的碰撞,它就完了——这房子十分不结实,我想不会有人在意的——(宁是住在金色沙堤上的这个家庭的一员)——
后来,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组织我们去爬山,我制作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显示了两座由白糖和白雪堆成的小山,还有我们乘坐飞机从巴西到这些北极山脉的最短路线,这只会令我在醒来时感到焦虑,由于这是一天的爬山活动,我们却不得不尝试在北极的高纬度上睡觉。
在洛厄尔的花园里,我在检查我放在圆木上的胶水圈,为了从一个敏感的地点驱赶虫子,有一些粘在上面了,妈拿着一根香肠,走过来说“我剩下的钱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得买食物了”,在马路的边道上,一个朋友盯着我们看,“哦,你好吗?”妈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指着他的妻子,妈对她也漫不经心,他们不是来做客的,尽管他们显然是开车过来看我们的,可是,妈不在乎——哦,好了,这就是《梦之书》。
“迪耶普”[115]——我在一列火车上,大概是从勒阿弗尔[116]到迪耶普,但是,路线是一个向南的V形三角,先下后上,想着要在迪耶普换乘去马赛的火车,去那温暖的地方(阿维尼翁!我想去那里,可有人告诉我说在那个老阿尔勒的乡间,夜里很冷,风也大),反正他们提醒我说,我只有二十五美元,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里,我郁闷地意识到我得在迪耶普下车,整个夏天都披着雨衣在阴郁多雾的诺曼底田野上游荡,“等着纽约把钱汇过来”——这是早上,田野被露水打湿,积雨云里露出粉红色的太阳,只有当我醒来时,我才规劝自己说:“在诺曼底度过一个夏天有什么不好?”——我想要做的只是走出欧洲,去美国,走出美国,去墨西哥,走出墨西哥,去摩洛哥,走出摩洛哥,下地狱。
在一群陪审团的男人面前为自己辩护,其中包括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官,可是我在半空中,悬浮着,从他们的头上飘过,大声地解释我为何无罪,他们微笑着,要么因为我的争辩很愚蠢,要么是自然地想到我现在既然已经离开大地,谁能够起诉呢?——仿佛说,“看那位荒谬的天使呀,居然还在为地面上的事情烦忧”——“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自由的”——“继续慷慨激昂地解释着他的立场,他在那里像空气一样自由呢”——这是什么意思?
梦梦梦——在波士顿机械老教堂的林荫大道上长时间地散步之后,在一辆小汽车里,我、开车的科迪、欧文、西蒙、女孩们、我自己那十五岁的绿眼睛的女友,我显然在睡觉,他们抽着大麻烟,却没有把我叫醒给我一些(这是我的大麻),于是,我把它卷在白色的写字纸里面,然后——(写作在此中断)——我和我的女友步行穿过长长的一段泥土路、沙丘和可怕的苍耳田,来到海边,我对她十分恼火,因为她领着我一路穿过苍耳田,我们坐在那里把它们从鞋子和裤子上拔下来,然后走进小木屋里,斯温森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我们不得不爬过他安在窗子里的床铺,到我们的房间里去,他试图与我搏斗,把我打倒——我对每个人都非常生气,可是最后,我和我的宝贝在我们的床上,在漫长而阴沉的清晨中的薄雾里做爱——早先是长长的阴冷的地铁旅程,在某一刻,我在那列隆隆地开到户外的火车的外侧,跳下去,落到一处木屑铺地的湿滑的岸上,可它容不下我,我几乎滑到了车轮下面,我叫乘务工程师减速,直到我爬上去(在到达隧道之前),此前是在科迪的房子里,我们闷闷不乐,彼此不再讲话,天哪,但是,我那有意识的日间思维与这些夜梦之间,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夜梦表示我应该与一个小女孩单独过一种波希米亚式的生活——了解到我的生活并不如我所愿,从来都不,这令我感到苦恼。
最重要的是,乔安娜从便裤的一个缝隙里露出她的阴部,给艾琳·韦伯和艾琳·法里尔看(艾琳·韦伯彻底露出一副放荡堕落的男性化女同性恋者的面孔,灰色的,疯狂而阴暗),她们要求她这么做,但是,科迪感到不安——然后(全都变成了洛厄尔的一条驳船),我来到墨西哥城,是抱着一种“不赞成”的态度来的,为的是我能够了解它,那条街道通向水边和巨大的建筑物的红墙,女性游客所见的墨西哥向南延伸到远方的一处不知名的特万特佩克地峡[117],在灰色的地图上——我与一些墨西哥人一起乘火车,走过狭窄的人行天桥,穿过公园,来到电影院——那座有着高高的小山、海水拍打的阴郁的小船和建筑林立的公路弯道的狂乱的墨西哥城仅存于我的梦境中,比现实更加孤寂。
哦,耶稣,整个旧时的洛厄尔高中橄榄球队,我们都在观看我们的比赛的老录像,你看见金发的中锋诺曼正被那群人带出去,到了街上,切特·雷夫正与他的女友散步,我们要劝说切特,因为诺曼被彻底打败了,我们需要切特上场,他们甚至给他看了纸袋里装的一根蜡封的萨拉米香肠,说是诺曼的鸡鸡被人扯下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个笑话还是真的鸡鸡,切特摸了摸诺曼那折断的肋骨,说道:“哦,他连这里都被打坏了!”于是,他同意上场,(此刻)我们都在一列火车的前部观望这一切,它正朝着铁轨向上冲去,我在克里斯蒂·凯拉基斯的身边,我们温情脉脉地把头靠在一起,“圣芭芭拉车场”在黄昏的暴风雪中一晃而过,然后,我解释着我的铁路工作,在我梦境中最温情的时刻,我们像那样依偎在一起,凯拉基斯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我们过去的球队显示在屏幕上的鬼魂,我表示赞同,说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终极的死亡),就在那时,火车(现在我们在尾部的车厢里)开始飞速地转过弯道,我大声喊道:“他开得太快了!”果真如此,我们的车厢从整个列车上脱离开来,单独在它后面摇摇摆摆地前行,然后,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我们前面的那些车厢,已经停下来了,我们正在以八十英里的时速冲向它们,我们全都等待着死亡,整个球队,悄然无声,我们的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有些人(比如我)不由得向后退缩着。
在帝国大厦的平顶、高中睡觉平台上,谢夫特参议员的同性恋儿子不让我睡觉,在他的“热情”中不断地把我推向边缘,我最后向他坦白说我恐高,请他别来烦我,最后请侍卫们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下去——他是柔弱的、小个子的、面色苍白的哈茨·约翰,学校里的问题儿童,先前在集会的座位上骚扰过我,这是一所令人生畏、丑陋不堪的巨大的高中——在我们的平台下面,人流和车流像薄雾中的蚂蚁一样四处移动。
我们的布鲁克斯小姐会嫁给哑巴博因顿先生吗?
荒凉山峰一九五六年
托尼·柯蒂斯的性狂欢客厅,一个女人在其他女人面前给我看她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她开始用手摆弄我的生殖器,大舌头舔过那坨肉,她是个红发女子,比我年长一些,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纽约或好莱坞的一个阁楼上,他们给我看长发鬈曲的托尼与他所有的秘密男友一起照的几本大型影集——后来,一个灰发的同性恋者给我一张他自己的“著名”照片,他希望这会让我爱上他,那是他的一部小说的封面,有亲笔签名,看起来有点像我,只是头发更白一些——他很富有,有妻子和富丽的公寓房,备有各种酒类饮料的天井公寓,我和妈在一个大理石走廊上等了很长时间以后,我傍晚去了那里——在那里,我们惺惺相惜——
哦,我就要踏上一次漫长的逃亡之旅,结局会是我在一片孤寂的佛教灰色荒野上完全沉迷于感官享乐,因此,我甚至没有准备行装,而是骑上我的摩托车,冒着雨出发了(隐约担忧我没有带上我的好东西),当我突突地行驶在一条像是普林斯顿林荫大道的长街上,经过一些女学生的身边时,她们说:“杰克·凯鲁亚克应该在他的自行车里装一台马达吗?”——“当然”——我来到洛厄尔补给站的马路对面的那个地点,懒洋洋地走进去看他们在这“荒野”里用什么来代替那些廉价的笔记本写字——天哪,我得到了全套的风镜和雨具,就像那个犹太女孩从少将那里得到的一样!——我打算回到世上,那个充满希望的美好世界,烟熏火燎的市场里有玉米煎饼和扁豆,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台打字机!
在波塔基特维尔的房子里,我母亲和布兰奇在谈论那个把他的链锯留在椅子上的高个子、黑皮肤的男人,然后,我母亲轻声地对我说,伯杰龙小姐打过电话,正在以某种借口赶过来,却只是为了四处闻风和说闲话,我们刚到了洛厄尔的一座新房子里——早先,在长沙发上,有人一直在抓挠我的眼睛,一个无名无性别的赖尼朱利恩式的人物。
悲惨而黑暗的小玻璃柜台,在洛厄尔的糖果店里,可这是在“墨西哥城”,我正在它上面买《墨西哥城新闻》,然而,它很小,底端卷着边,而我想看刚到的最新棒球新闻,店主很黑,裹着尸布,我看不见他,或许我要买一些蜡烛,然后去市场喝上一大杯橙汁或者一杯瓜纳华托——报纸上写着“北喀斯喀特新闻”——这是一个关于北美整个幽暗的银灰色山脊的山区的大梦,我在华盛顿喀斯喀特山区的一座阴冷的山上,寒冷的早晨——
回到波塔基特维尔,在穆迪街,下午,在某一刻,我与我的“赤裸自我”走在一起(我们两个都赤身裸体),后来去了纺织小吃店,“它一点儿都没变”(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后面的大餐厅,我认识的食客,我看见戴眼镜的店主人皮特(是他!)还是老样子,然后,我朝我们的公寓楼的走廊里偷偷地一瞥,看见了“完全相同的”墙纸(?),还有大厅,最后几级台阶,“我们走下这几级台阶时,总是伸展双臂,用手去碰触两边的墙纸”,因此,这墙纸污渍斑斑,破烂不堪,在我走下去的时候,我在梦中闭上双眼,在黑暗中看见了光线的纹路,我心里想“福蒂埃太太要死了”(她四年前去世了)——可我知道她正在死去——然而,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先前是同样的穆迪街,我和欧文曾经坐在一个阴郁的小隔间里讨酒喝,如今有几个黑人在吸食可卡因——在荒凉山这里的所有的时光里,我一直东奔西跑地重访洛厄尔各处,塞勒姆街上的乔,萨拉大道上我做的白日梦,等等,洛厄尔依然魂牵梦绕,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莎士比亚式的宇宙——
和爸一起去波士顿旅行,开着一辆汽车,我们夜间在“阿灵顿”附近的一条黑暗的林荫大道上转车,登上“去里维尔的电车”,可是,我在这里与爸失散了,就像科迪在一节火车车厢里(几乎)与他爸失散一样,我在电车车站上裹着大衣的旅客人群和神秘氛围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爸就是不见踪影,消失,不见了——而且,他是如此漫不经心地消失掉了——就像旧金山小山间的地下室里的爸一样——然后,我去了“科尼岛”,在我走出高架铁道时,我向下一看,看见道奇队在埃贝茨球场上热身,我清晰地看见手持球棒的吉尔·霍奇斯和杜克·斯奈德,当我跳下去,在边道上方的半空中观望时,我看见边道上的标语写着“不要从这个边道上观看棒球”,因此,我没有着陆,而是遵守这条规定,一直飞行,直到我落在一个空旷的疏散场地的底部,孩子们在那里玩耍,于是,我直接走到下面的地铁里,一名男子问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小个子地铁保安自己在什么地方,那名保安说:“你在(奇兰[118]),你应该高兴才对,以后就知道了,”他指了指,我们看见了,瞧,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的地铁列车都在不同的轨道上,等着为科尼岛的公众服务,我跑过去赶火车——后来,我和一名体态娇美、圆滑世故的女演员闲聊,我试图扮作纨绔子弟的样子,在谈话中提到塔露拉·班克黑得的名字,我昨夜与他在一起,在梦中,我反对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伪君子——“如果你出了名,这就是你的结局,你这个轻佻的娘娘腔的傻瓜”——这是在夜晚的长岛的一处铁栅栏旁边——无论如何,我无法从旁边插上话,哪怕是一句风趣的附庸风雅的话。
奥兰多一九六二年
兀鹫般贪婪的人们,一个梦就能终止所有的梦——真是可怕——必须把它写下来,作为可怕的记录——开始是我和两个孩子被雇在山区里类似荒凉山的那个“山脊”上工作(即,米恩莫山,又是它),先是悬崖边上的一名河上的雇员告诉我们说,有两个工人显然已经陷进了悬崖边上的雪地里,我们必须探身到陡峭的悬崖下,看我们能否“把他们推下去”或者拉上来——我们所做的只是躺在松软塌陷的雪地上,下面一千英尺就是大河,大块的积雪剥落下去,如此之大,你无法知道是否有人困在里面——不仅如此,老板们穿着安装在滑板上的特殊鞋子,鞋子把他们固定在河岸上的安全地带(就像滑雪钳),于是,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哄骗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我们也可能会摔下去(我差一点摔下去)——(刚才)——(差一点)——作为这个故事里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每年发生的仪式般的玩笑,用来糊弄那些新雇用的孩子们,他们这时刚刚被派到河对岸去,从陡峭的河岸上倒下去更多的积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那些失踪的工人——于是,我们从那里踏上一段重要的旅程,先是朝着河的下游走,可是,沿途的所有农民都给我们讲述一些河对岸的上帝妖怪机器的故事,它发出类似某些鸟或猫头鹰的声音,有一百万种魔鬼伎俩使你足够厌倦所有这些破烂不堪的风车般的不牢靠的细节,还是作为“故事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吓唬我们的把戏,夜间我们到了那边,听见真实的自然的鸟类、猫头鹰等的叫声,由于对这处乡间不甚熟悉,就会认为这是那个“妖怪”——与此同时,我们签约去了主山,可我暗自下了决心,假如我不喜欢那份工作,我会回到荒凉山来做我的老工作——我们的雇主们已经表现出一种暗藏杀机的幽默感——我又到了米恩莫山,它就像比克斯比峡谷(“大瑟尔”[119]的拉顿峡谷),但是,那里有一条很大却已干涸的河,流淌在宽大的洞穴里,下面的许多岩石上有一些正在孵蛋的巨大的兀鹫——老流浪汉们划着船,靠近它们,笨拙地把它们拉下岩石,开始像喂宠物一样喂它们,小块的红肉或红蜘蛛,尽管我起先认为镇上这些古怪的老流浪汉想要把它们吃掉或者卖掉(可能还是这么想),因为在我注意到这个场景之前,我看过,并且看见了成百上千对的兀鹫在小镇的垃圾堆上不紧不慢地性交——它们此时是人形兀鹫,长着人形的胳膊、腿、脑袋、躯干,可是又长着五颜六色的羽毛,男人都安静地坐在兀鹫女人的后面,全都以同样的缓慢的淫秽动作不紧不慢地与它们性交——男女都面朝同一方向坐着,反正有些接触,因为你能看见它们那长着五彩羽毛的屁股缓慢、单调、重复地在垃圾堆的斜坡上晃动着——在我路过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见一只年轻的金发兀鹫脸上所流露出的那种永恒的怏怏不快的表情,因为它的兀鹫情妇是一个老唠叨鬼,一直在与它争论不休——它的面部完全是人类,却又有着非人类的苍白,就像苍白的生馅饼面团,无光泽而多皱,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恐惧,它命定如此,使得我在同情中颤抖不已,我甚至看见它那中年馅饼面团的折磨主义的丑陋表情——它们与人类如此相像!——然而,我和两名童工忽然被带到了兀鹫人在小镇上的那处体面的住宅,来到我们的公寓房,一个兀鹫女人和它的女儿领着我们观看我们的房间——它们的面孔像麻风病人一样糊满了馅饼面团,却厚厚地涂着化妆品,看起来像是胖胖的圣诞玩偶,表情平淡、模糊,却充满人性,像是长着橡皮胖娃娃的厚嘴唇,表情如同馅饼面团一样松松垮垮的,黄色的比萨饼呕吐物似的面孔令我们感到恶心,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这所公寓房里面到处都是肮脏不堪、奇形怪状的床和床垫,不过,我在后面走了一圈,寻找盥洗池——它真大——穿过那些长长的油腻的食品储藏间和带有肮脏的盥洗池的一个宽大的洗手间,就像洛厄尔高中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地下室——最后,我来到厨房里,我们这些“新工人”应该整个夏天都待在这里,制作小份的便餐——巨大的石壁炉和石炉灶由于一个月前的兀鹫人的狂欢宴会而腐臭油腻,还有几十只未烹制的鸡横七竖八地扔在地板上,躺在垃圾和瓶子中间——到处都是腐臭陈旧的油渍,没有人清扫过,也不知道如何下手,这个地方像车库一样大——我夺路而出,推开一个黏着食物的巨大的油腻腐臭的托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空旷恐怖之地——金色的肥鸡头朝下躺在堆满垃圾的石板上,腐烂了——我赶忙出去,一生中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肮脏的场景——
与此同时,我得知那两个男孩正在仔细地审视给我们准备的一大提篮兀鹫食物,其中一个人明智地说道“我们的白糖里有脓疱”,意思是说那些兀鹫把它们的脓疱放进了我们的白糖里,想把我们害“死”,可是,我们并不是真的要死,而是要被带到地下的黏土里面,走在齐脖深的冒着热气的粪肥里面,拉着吱呀作响的巨大的轮子(在开叉的小蛇中间),这样一来,长着长耳朵的魔鬼就能够开采它的紫红色方石了,那是这个王国的秘密——你最终在下面那里呻吟着,艰难地穿过其他人的死尸,甚至还有你自己的家人也在软泥里悬浮着——如果成功,你就会变成一个苍白的兀鹫人,在上方的垃圾堆里缓慢地、淫荡地性交,我认为,不是如此,就是魔鬼利用从地狱里采集到的材料发明了兀鹫人。
有人要豆子吗?
(我在一九五八年梦见的那苍白呕吐物“苏人病患”垃圾涂满了整个厨房的墙壁)
(关于米恩莫的更多信息)
(大山)
(关于那些飞马,记忆)
(这一定是一个阿特拉斯神[120]的梦魇)
皮埃尔·沃里克和我一起在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里,我在那里偷了几个长条形的奶酪细麸粉馅饼,我们试图进入男厕所的时候,一个家伙在男厕所前面与他的儿子玩着传球游戏,球不断地落到下面那酒窖的长长的厕所台阶上,在你跑下台阶时会在湿滑的地板上一直滑到对面的墙上——那个家伙是一个身穿西装的体面的男人——皮埃尔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或者连我也不喜欢,我们穿着冰鞋步行翻越了空地上的一座小山,从另一侧走下去,径直走到郊外的平房,为了宽慰他,我编造了关于那个家伙的“失去活力的
见解”——
我们偶然遇见了一群家伙,其中一个是正在衰弱下去的瓦尔·海斯,我是说,他戴着一顶帽子,牙齿腐烂,我向他解释了我内心的精神自我中心主义,我说“比方说,我正在用锤子把一枚钉子敲进‘Perfection[121]’这个词的末端,我一失手,钉子滑落了,我大声说‘啊,完美的
终结’”——
我补充说,除了我自己以外,无人欣赏,就像我写的所有那些书一样——他明白了,在我“嘿嘿嘿”地模仿着尼采的睿智隽语“我为何如此聪明”的时候,他像瓦尔一样不停地咧着嘴笑——令人尴尬的是,我突然问道:“你是瓦尔·海斯吗?”——他说不是,可这不是真话吧?——我们和皮埃尔以及其他人一起漫步在一条长长的生命走廊上,走到一个斜倚在墙上、脚伸出来的小流氓跟前,大家都绕着他的脚走过去,还有一个高个子家伙站在小流氓身边,可我慢慢地从那些脚上走过去,转过身来,看见他(在我继续向前溜达的时候)亮出一支自来水笔,有可能是一把剃刀,以一种流氓的姿态表示他有一把剃刀——我自己的手里有一根没有杀伤力的六英寸长的小指挥棒,其实是我童年时代雕刻的一支小棒球棒,用来击打那些具有滚柱轴承的斥力的棒球——当我们走到走廊上的自助餐厅区时,我同伴当中的那些同性恋者兴奋地叫我回去见一位亨利·哈茨约翰,他正在桌旁吃饭(他背对着我,我想那就是亨利,他们正在说:“他是独自一个人!”),可是,当我走回去的时候,那两个流氓溜达过来,我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个高个子,仿佛在说:“怎样?”随后便醒来——(那是我和皮埃尔在树林里的一次长途远足,并且打算穿着冰鞋完成这次远足,我们穿着冰鞋走过那一带的小空地,来到了闷热拥挤的走廊上,那里到处都是交谈的人们和欺诈的恶霸无赖。)
(我试图向瓦尔解释说“完美的终结”意味着无论将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把“N”锤进去,完成“PERFECTION”这个单词,事情就得是那个样子,完美的终结。)我还梦见存在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一个抽象的理想的数学整体,即,一千减去七百四十得到二百六十,或多或少是“鸡蛋”的意思,还有其他一些数字,因此,如果你想要一个鸡蛋,那么你会获得那个鸡蛋的理想的数学整体,甚至不必看到它或者吃下它就能拥有它!——宇宙也是一样,一个巨大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到它便拥有它,感觉它,品尝、触摸或嗅到它——只是想想它,它就在那里,存在之前就是你的了!在我的头脑里来回地闪现着一切创造物,在问它或要它之前,都在那里——完全——而且抽象——(数学佛教思想)。
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三日的梦境
我和哈伯德在“波士顿”,在哈佛附近,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走在一条沉闷阴郁的街道上,我正在打听那些“有趣的”酒吧,他说那里没有,可他却知道几个街区以外有一个怪异的地方,不完全是一个酒吧,而是一个降神会的俱乐部,你付了钱就会有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的隐私,也就是你其实甚至不想让亲密的友人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被说出来而且唱出来——于是,我们便去往那里,走了一段奇特的路,就像我们一九四五年在纽约第八大道的步行,或者像后来我们在丹吉尔观察黄昏时分的绿色天空一样,我们走进去,付了钱,坐下来,他们从哈伯德入手,先是貌似联邦调查局的一群古怪的家伙开始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放映有关哈伯德的过去的一些活动图片,上面显示有厄尼·麦克罗里的耳朵里伸出几根竿子,竿子顶端有几名微小的投手在飞速地旋转,哈伯德说“哦,我的上帝”,就好像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发现这件事情——与此同时,我想到马上就会轮到自己了,便坐在那里吓得瑟瑟地发抖——突然,他们开始放一部有关哈伯德生活中的女人的影片,你先是看见非常苗条婀娜的埃德娜在克莱蒙特大道上匆匆地行走,在体面的哥伦比亚街区里,然后画面变成了朱利恩,你看见熟悉的塞西莉式的女人们(塞西莉·韦恩),那些女人十分眼熟,可你从来都不认识她们,终于,最后一个女人是身材苗条、美貌惊人的琼·埃文斯,她快步走在街上,这部影片如此有震撼力,我和哈伯德突然就被送到了墨西哥费拉希恩的那条真实的街道上,我们背靠着琼的家门站在那里,她来了,身穿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采购的杂货,后面跟着几名吹着口哨表示惊叹的墨西哥machos[122],哈伯德对她说:“嗨,琼。”她说:“在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哈伯德,我会比以往更难被打动了。”随后便一扭屁股走进了她的廉租公寓房,那几名machos吹着口哨朝我们走过来,问道:“那是谁??她不会讲西班牙语吗?”哈伯德说:“她当然会讲西班牙语了。”我回答那些人说:“她当然会讲西语了。”那些家伙惊愕地吹了一声口哨,他们穿着白衬衣,我们站在那里,我们知道琼稍后会让我们进门的,与此同时,马路对面,在狭窄曲折的疯狂的夜间霓虹灯下和墨西哥恰恰舞中间是(在街区的拐角处)新英格兰的白漆斑驳的闹鬼老屋,四周是枝丫光秃的十一月之树……这是一个如此壮观、敏感、魅力十足的加登式的充满知性智慧的梦境,我惊讶地醒来了……
* * *
[1] 凯鲁亚克行文中多用破折号代替句号,通过在词句之间制造某种浑然天成的节奏感来达到模仿即兴爵士乐韵律的效果。译文中予以保留。
[2] 原句为“that’s where your Wolf is ten times worse than preetypop knows”,根据上下文,词首大写的“Wolf”取“麻烦”之意。“etypop”一词则是“Eat Till You Pop”(吃饱撑死)的意思。
[3] Cincinnati,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
[4] Philarkadelphia拼写错误,应为“Philadelphia”(费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港市)。
[5] Frohio,疑为“Florida”(佛罗里达州)与“Ohio”(俄亥俄州)的混拼。
[6] Beelzabur,Beelzebub(撒旦,魔王,弥尔顿《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的误拼。
[7] 此指Finnegans Wake,《芬尼根的守灵夜》,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经典之作。
[8] 法文,啊好,这一次他活不长了!
[9] Provincetown,马萨诸塞州东南部小镇,位于科德角的尖端。
[10] Monterrey,墨西哥东北部城市。
[11] 此为夸张说法,指过河拆桥,没有退路了。
[12] 美国独立日。
[13] Fellaheen,fellah的复数,fellah意为阿拉伯国家的农民和劳动者。
[14] Aramean,使用闪米特语(阿拉米语)部落联盟成员之一,公元前11至前8世纪生活在阿拉姆(叙利亚北部广大地区)。
[15] Rosario,阿根廷东部港市。
[16] Guadalajara,墨西哥西部一城市。
[17] Oldsmobile,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个品牌。奥兹莫比尔八八是其1949年至1999年出产的一款车,也是1950年至1974年间该品牌销量最佳的车型。
[18] Dorchester,英格兰南部城市。
[19] Sunnyvale Calif,加州西北部城市。
[20] Greensboro,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中北部城市。
[21] Hal,Halvar(霍尔瓦)的呢称。
[22] Hosannahd,《圣经》中对上帝的赞美。
[23] 法文,他们耍了你们。
[24] Albany,纽约州首府。
[25] San Mateo,加利福尼亚西部一城市,位于旧金山东南偏南。
[26] 美国汽车制造商威利斯1948年推出的一款敞篷运动吉普车。
[27] Ignazio Silone(1900—1978),Secondo Tranqwilli(1900—1978)的笔名,意大利作家和政治家。
[28] Fenway Park,波士顿棒球场,最古老的大联盟棒球场。
[29] Claude Debussy (1862—1918),法国作曲家,被看作是印象派音乐的奠基人。
[30] El Paso,得克萨斯州靠近墨西哥的西端城市。
[31] Apache,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部落。
[32] Navajo,居住在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犹他州东南部的美洲印第安人。
[33] Mutt and Jeff,美国漫画家费舍尔(Bud Fisher,1885—1954)创作的美国第一部成功的连载连环画。
[34] 文中多处章节作者未加段末标点,编者依据中文标点规范予以补上。后文不再一一说明。
[35] 法文,可怜的罗兰。
[36] Dylan Thomas(1914—1953),以游唱的独音节诗而著名的威尔士诗人,以《佛恩山》(1946年)等与人性有关的诗而闻名。
[37] Bela Lugosi(1882—1956),电影演员,以在经典恐怖片《德拉库拉》中扮演举止高雅的吸血鬼而著名。
[38] Falstaff,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塑造的一个肥胖、机智、乐观、爱吹牛的骑士。
[39] Kinston,北卡罗来纳州中部偏东一城市,一个烟草市场。
[40] Acapulco,墨西哥南部港市。
[41] Sinclair Lewis(1885—1951),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1930年)的美国作家。
[42] Lynn,马萨诸塞州东北部一城市,波士顿近郊住宅区和工业郊区。
[43] Go,约翰·克莱隆·霍姆斯(John Clellon Holmes,1926—1988)由斯克布里纳出版社于1952年推出的长篇小说。它被认为是首部垮掉派小说,以作者本人与杰克·凯鲁亚克、尼尔·卡萨迪、艾伦·金斯堡等友人的生活为原型创作的。
[44] Call Me Madam,美国21世纪福克斯1953年出品的电影。
[45] West Haven,美国康涅狄格南部一城市,为纽黑文市的居民郊区。
[46] Lombard,美国伊利诺斯州东北部一村庄,芝加哥市郊的居住区。
[47] Allen Tate(1899—1979),美国诗人、教师、小说家,“新评论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曾主编过《塞瓦尼评论》,尤以其诗作而出名,代表作包括《南军死难将士颂》(1926年)。
[48] 法文,喂,可恶!
[49] Dracut,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的一个小镇。
[50] Vera Cruz,墨西哥中东部一城市。
[51] Galveston,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港市。
[52] Jenny Gerhardt,即Jennie Gerhardt,美国自然主义作家西奥多·德莱塞(Theoclore Dreiser,1871—1945)的小说,被认为是其代表作《嘉莉妹妹》的姊妹篇。
[53] Saratoga,美国加利福尼亚西部一城市,位于圣何塞西南部。
[54] 法文,驯鹿的血。
[55] San Remo,意大利西北部一城市。
[56] mara,一种生活在阿根廷中部和南部灌木沙漠和草原上豚鼠属的,生有长耳长腿的豚鼠。
[57] Atlantis,传说位于大西洋中的一神秘岛屿,最先由柏拉图提及,臆断在直布罗陀海峡以西,据说最后陆沉海底。
[58] Cannastra(1922—1950),纽约垮掉派的早期成员之一,以性情“狂野”著称,是霍姆斯小说《走吧》中的阿加特桑与凯鲁亚克的《科迪的幻象》(Visions of Cody)中的菲尼斯特拉的原型。另外,金斯堡的《嚎叫》(Howl)一诗中对他也有描述。
[59] 英国小说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1850—1894)的代表作《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中的主人公,具有集善恶于一体的两面性,是“双重分裂人格”的集中体现。
[60] Raskolnikov,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罪与罚》的核心人物。
[61] Mardou,此指凯鲁亚克在纽约曾经短暂爱过的非裔美国女孩玛尔多·福克斯,这段经历在他的小说《地下人》(The Subterraneans,1958)中有所反映。
[62] 法文,穿着小学生的制服。
[63] grain,美国惯用体系的重量单位,一常衡单位等于0.002285盎司(0.065克)。
[64] 法文,我不喜欢明天。
[65] 法文,我也是,我的天使。
[66] Golem,希伯来传说中的有生命的泥人。
[67] 法文,一打吉……鸡蛋。
[68] 法文,凯鲁亚克家客厅里的死尸。
[69] Santos,巴西港市。
[70] 法文,我梦到了爸爸。
[71] Armageddon,《圣经》中世界末日善恶决战的战场。
[72] Bayonne,新泽西州东北部城市,纽约湾北部的一座半岛。
[73] Rock Island,美国伊利诺斯州西北一城市,位于密西西比河上。
[74] Pomo,加利福尼亚土著居民。
[75] John Steinbeck(1902—1968),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曾获1962年诺贝尔文学奖,其代表作为《愤怒的葡萄》。
[76] 法文,这是些蟑螂。
[77] Treton,美国新泽西州首府。
[78] Genêt(1910—1986),以荒诞主义戏剧闻名的法国作家。
[79] Confirmed,基督教的坚信礼是一种在教堂中举行的接收洗礼教徒为正式成员的仪式。
[80] Damon Runyon(1884—1946),美国作家,因其对百老汇和纽约下层社会风格化独特的故事而著名。
[81] Sigmund Rombergs(1887—1951),匈牙利裔美籍音乐喜剧作曲家。
[82] 英文单词“年鉴”(annals)与“肛门的”(anal)的词干只差一个字母,作者在此以文字游戏的方式表达幽默和讽刺的意味。
[83] 原文是“below”(下面),而不是“blow”(吹,俚语中亦作“口交”),疑为作者笔误。
[84] Georges Seurat(1859—1891),后印象主义绘画大师。
[85] Surangama Sutra,大乘佛教经书,对中国佛教的禅学有重要影响。
[86] Arhat,永入涅槃不再受生死果报的僧人。
[87] W.C. Fields(1880—1946),美国表演家,以其刺耳的嗓音、蒜头鼻和爱讥讽的性格而知名。
[88] 原文“the Szelnicks”疑为“the Selznicks”的误拼,可能指的是将《飘》、《永别了,武器》等多部文学名著改编成电影的导演戴维·奥利弗·塞尔兹尼克(David Oliver Selznick,1902—1965),凯鲁亚克曾在《达摩流浪者》的第九章(The Dharma Bums,1958)提及他的名字。
[89] karma,意为行为,在印度哲学中,指一个人的过去行为对他的来生或再生的影响。
[90] GHAT,南亚北部常用词,指通向水域,尤其是圣河的台阶。
[91] Bataan,菲律宾巴丹半岛上的省份。
[92] Eden,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北部一城市。
[93] Samadhi,意为完全的自我集中,在印度教和佛教哲学中,指一个人尚受肉体束缚时所能达到的最高的精神集中状态。
[94] Barbary,北非一地区,濒地中海海岸,在埃及与大西洋之间。
[95] houseboat,一种供居住的船只。
[96] 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意大利画家,“形而上绘画派”奠基人之一。
[97] Turhan Bey(1922—2012),奥地利出生的美国演员,父亲为土耳其人。1940年代,杜亨常出演好莱坞的阿拉伯传奇故事片。
[98] Sinaloa,墨西哥西部太平洋沿岸一州,西邻美国加州。
[99] “Beatific”(赐福的)一词的词干与“Beat”(垮掉的)重合,此为双关语。
[100] Kalif,即Caliph,穆罕默德的继承人,中世纪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国家和奥斯曼帝国国家元首的称号,1924年被废除。
[101] Manolete(1917—1947),西班牙斗牛士。
[102] Los Gatos,圣何塞郊外的居民区。
[103] Edom,巴勒斯坦的一个古国,位于死海与亚喀巴湾之间。
[104] Arcady,古希腊一山地牧区,以境内居民生活淳朴与宁静著称。
[105] 法文,他妈的。
[106] El Dorado,美国阿肯色州南部城市,靠近路易斯安那州边界,1921年这一带发现石油。又指理想中的黄金国,传说中的宝山。
[107] St. Gloom,根据词义,圣格鲁姆意为阴郁,圣怀尔德意为野蛮,克雷齐意为疯狂。
[108] 西班牙文,黑人女人。
[109] Jain,耆那教(Jainism)公元前6至前5世纪在印度与佛教同时兴起,反对祭祀,戒杀生,实行苦行主义,主张灵魂轮回说。
[110] Sioux,又称达科他人,北美大平原印第安民族或民族联盟。
[111] 法文,主啊,你为什么向我展示这样的图像?
[112] Carthage,非洲北部的古代城邦国家。
[113] Tangier,摩洛哥北部港市。
[114] 法文,盖恩斯先生在家吗?
[115] Dieppe,法国东北部城市。
[116] Le Havre,法国北部一港市。
[117] Tehuantepec,墨西哥东南部。
[118] Chelan,美国华盛顿州中北部一县,内有州内最大天然湖泊奇兰湖。
[119] Big Sur,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卡门和蒙特雷南部的太平洋沿岸的旅游胜地。
[120] Atlas,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巨人神,力大无比。
[121] 英文,完美。
[122] 西班牙文,男子,复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