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乔治·艾略特Ctrl+D 收藏本站

凡是关心人类的历史,希望了解这奥妙而复杂的万物之灵,在时代千变万化的试验中,会作出什么反应的人,谁没有对圣德雷莎 [1] 的一生发生过兴趣,至少是短暂的兴趣呢?谁想到这个小女孩一天早上,跟她的弟弟手牵着手,离开了家,在摩尔人的国土上寻找殉难的机会,会不哑然失笑,感到神往呢?他们走出崎岖不平的阿维拉,在荒野中跋涉,像两只小鹿,睁大了眼睛,神色惶惑不安,但他们的心是火热的,已经在为一种民族的观念跳动。后来,家庭现实以叔伯的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迫使他们放弃伟大的决定,回到了家中。这段童年的舍身经历是一个合适的开端。德雷莎热烈而充满理想的天性,需要史诗般的生活:对她说来,那浩如烟海的爱情传奇,那绝代佳人的风流韵事,算得了什么?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燃料,在她的烈焰吞噬下,顷刻之间便可化为乌有。她的内心自有一种动力,在它的驱使下,她向往着永无止境的完美,探求着永远没有理由厌弃的目标,让自身的不幸融化在自身以外的永生的幸福中。她在修会的改革中找到了自己的史诗。

那位西班牙女子生活在三百年前,她当然不是这类人中的最后一个。许多德雷莎降生到了人间,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史诗,无法把心头的抱负不断转化为引起深远共鸣的行动。她们得到的也许只是一种充满谬误的生活,那种庄严的理想与平庸的际遇格格不入的后果,或者只是一场失败的悲剧,得不到神圣的诗人的歌咏,只能在凄凉寂寞中湮没无闻。她们企图凭模糊的启示,在错综复杂的人生中,寻找一条思想和行为一致的高尚道路;但是到头来,在世俗眼中,她们的种种努力只是缘木求鱼,劳而无功。因为这些后来出生的德雷莎,得不到严密的社会信仰和教派的帮助,给她们炽烈虔诚的心灵提供学识上的指导。她们的热情只得在朦胧的理想和女性的一般憧憬之间反复摇摆,结果前者被贬斥为多余的幻想,后者被指责为背离了信念。

有人认为,这些生命之走上歧途,是女人的天性使然,因为上帝本来没有赋予她们合乎需要的明确观念。假定女人无一例外,都只有计算个位数的能力,她们的社会命运自然可以凭科学的精确性,给予统一的对待。可是她们尽管浅薄,实际仍然千差万别,与人们的想象大不一致,她们既不像女人的发型那么大同小异,也不像畅销的散文或韵文言情小说那样千篇一律。在污浊的池塘里一群小鸭中间,偶尔也会出现一只小天鹅,它在那里落落寡合,觉得自己这类蹼足动物,无论如何没法生活在那样的水流中。在女人中间,有时也会出现一个圣德雷莎,只是她的一生无所建树,她的善良心愿无从实现,她那博爱的心灵,那阵阵的叹息,也只得徒唤奈何,消耗在重重阻力中,而不是倾注在任何可以永垂青史的事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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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德雷莎(1515—1582),西班牙阿维拉人,出生在虔诚的基督徒家庭,一五三三年在圣奥古斯丁修院学习,一五三六年成为天主教加尔默罗修会(即“圣衣会”)修女,立志整顿修会组织,加强隐修纪律,死后被封为圣女。她从小爱读基督教殉道者的故事,在十岁左右,即携同她的一个弟弟离家出走,要为基督殉难,后为家中的亲戚找回。她常称,她觉得基督常在身边,并根据自己的体验,写成《完美之路》《心灵堡垒》等书,这些书被天主教视为重要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