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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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此篇也是一篇《论语》性质的资料汇编,题目以第一章的大意命名。各章内容以记录墨子与诸侯、弟子之间的对话为主,当为亲历其事的弟子所为。全文篇幅较长,涉及内容较广,对墨子的主要思想观点都有所涉及,但所有材料的主题仍在于“义”。墨子明确指出:“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明显把“义”作为墨家之道的核心。墨子在回答公输班的挑衅时还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说法:自己的义要胜过公输班舟战用的钩强。“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以“义”为中心,以爱利为手段,才能凝聚人心,造福天下。墨子还毫不含糊地说,利于人的东西才叫巧,不利于人的东西就是拙。言语之间,尽显功利主义本色。

41.1 鲁君谓子墨子曰[1]:“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2],说忠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仇怨行暴[3],失天下。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4],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此,顾无可为者[5]。”

【注释】

[1] 鲁君:当指鲁穆公。

[2] 百里:指国土面积百里见方,言国家之小。

[3] 仇怨:仇视怨怼自己的人。

[4] 亟:急速。

[5] 顾:义同“固”,固然,本来。

【译文】

鲁君对墨子说:“我怕齐国会攻打鲁国,有解救之道吗?”墨子说:“有。从前,三代的圣王夏禹、商汤、文王、武王,都是地方只有百里的小国诸侯,他们喜欢忠贞、奉行仁义,最终取得天下。三代暴王桀、纣、幽王、厉王,仇视怨怼他们的人,施行暴政,最终丧失了天下。我希望主君您上要尊敬上天,侍奉鬼神,下要仁爱百姓,为百姓谋得利益,多准备皮裘、币帛等礼物,用谦卑的辞令,赶紧礼待四邻的诸侯,带领整个国家的人去侍奉齐国,祸患尚可解救。不如此,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41.2 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1]:“伐鲁,齐之大过也。昔者吴王东伐越,栖诸会稽[2];西伐楚,葆昭王于随[3];北伐齐,取国子以归于吴[4]。诸候报其仇,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晋之地,诸侯报其仇,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用是也[5]。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过必反于国[6]。”

【注释】

[1] 项子牛:齐将。

[2] 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绍兴市东南。

[3] 葆:通“保”(孙诒让说)。随:随国,在今湖北省随县一带。

[4] 国子:指齐将国书(王念孙说)。

[5] 用是:当为衍文。

[6] 过:当为“祸”字。

【译文】

齐国将要攻打鲁国,墨子对项子牛说:“攻打鲁国,是齐国犯的大错。从前吴王向东攻打越国,越王勾践退守会稽;向西攻打楚国,楚昭王出逃到随国;向北攻打齐国,抓获齐国贵族国书返回吴国。诸侯要向吴王报仇雪恨,百姓苦于吴王的劳役而不听从他的差遣,所以国家成为废墟,而身体遭受刑戮。从前智伯攻打范氏和中行氏,兼并了三晋的土地,诸侯要向智伯报仇,百姓苦于智伯的劳役而不听从他的差遣,所以国家成为废墟,而身体遭受刑戮。所以大国攻打小国,不过是相互贼害,灾祸一定会反过来殃及自己的国家。”

41.3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1]:“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倅然断之[2],可谓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则利矣,孰将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敖百姓[3],孰将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4],曰:“我受其不祥。”

【注释】

[1] 齐大王,当指齐太公田和。

[2] 倅:当为“卒”,仓猝(毕沅说)。

[3] 敖:当为“杀”(毕沅说)。

[4] 俯仰:偏义复词,同“俯”,指低头思考。

【译文】

墨子拜见齐太公田和,说:“现在这里有一把刀,用人头来试验,立刻就能砍断,可以说是锋利吗?”国君说:“锋利。”墨子说:“用很多人头来试,立刻就能砍断,可以说是锋利吗?”国君说:“锋利。”墨子说:“刀是锋利的了,但是谁将承受不祥呢?”国君说:“刀有锋利之名,被砍头的人承受不祥。”墨子说:“吞并别人的国家,灭亡别人的军队,残杀别人的百姓,谁将承受不祥?”国君低头思考了一阵儿,说:“我将承受不祥。”

41.4 鲁阳文君将攻郑[1],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阳文君曰[2]:“今使鲁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鲁阳文君曰:“鲁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夺之货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亓不至乎?”鲁阳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郑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郑人三世杀其父[3],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4]。我将助天诛也。”子墨子曰:“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譬有人于此,其子强梁不材[5],故其父笞之[6],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则岂不悖哉?”

【注释】

[1] 鲁阳文君:即鲁阳文子,楚平王之孙,名公孙宽,其封邑在鲁山之阳,故称。

[2] “谓”下当脱“鲁”字。

[3] 父:当为“君”之误。“三世杀其君”,指郑哀公、郑幽公、郑繻公三代国君。

[4] 三年不全:指郑国连续三年农作物歉收。

[5] 强梁:多力强悍。

[6] 笞:鞭打。

【译文】

鲁阳文君准备攻打郑国,墨子听说了就前去制止,他对鲁阳文君说:“现在让鲁阳国内大城攻打小城,大家攻伐小家,杀害他的子民,夺取他们的牛马狗猪布匹粮食和财货,那么将会怎么样呢?”鲁阳文君说:“鲁阳的四境之内,都是我的臣民,现在如果大城攻打小城,大家攻伐小家,夺取他们的财货,那我一定会给予他重重的惩罚。”墨子说:“上天兼有天下,就像您拥有四境之内一样。现在您要举兵攻打郑国,上天的惩罚怎么会不来到呢?”鲁阳文君说:“先生为什么要制止我攻打郑国呢?我攻打郑国,是顺应上天的意志。郑国人连续杀掉自己的三代国君,上天降下诛罚,让他们连续三年遭受饥荒。我将要帮助上天来诛罚他。”墨子说:“郑国人连续杀掉自己的三代国君,上天降下诛罚,让他们连续三年遭受饥荒,上天的惩罚已经足够了。现在您又举兵,准备攻打郑国,还说:‘我攻打郑国,是顺应上天的意志。’就像有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儿子强横而不成材,所以他的父亲鞭打他。他邻居的父亲也举起木棍打他,还说:‘我打他,是顺应他父亲的意志。’这难道不是很荒唐吗?”

41.5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攻其邻国,杀其民人,取其牛马粟米货财,则书之于竹帛,镂之于金石,以为铭于钟鼎,传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今贱人也,亦攻其邻家,杀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粮衣裘,亦书之竹帛,以为铭于席豆[1],以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亓可乎?”鲁阳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观之,则天下之所谓可者,未必然也。”

【注释】

[1] 席:同“度”,杖(尹桐阳说)。 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高脚盘子。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攻打他的邻国,杀害邻国的人民,夺取邻国的牛马粮食和财物,还要记载到竹帛上,刻镂在金石上,铭刻在钟鼎上,传给后世的子孙,说:‘没有人比我的战果多。’现在平民们也去攻打他的邻居,杀死他的邻人,夺取他们的牛马粮食和财物,也记载到竹帛上,刻在杖上和瓦豆上,以传给后世子孙,说:‘没有人比我的成果多。’这样可以吗?”鲁阳文君说:“如果按照你的道理来看,那么天下所谓正确的事情,就未必如此了。”

41.6 子墨子为鲁阳文君曰[1]:“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于此,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以为义。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则谓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注释】

[1] 为:同“谓”。

【译文】

墨子对鲁阳文君说:“世俗中的君子,都知道小道理而不知道大道理。现在这里有一个人,偷了一条狗、一头猪,被认为是不仁,窃取一个国家、一座城邑却被视为义。就好比是看到一点白叫白,看到很多白就称之为黑。所以世俗中的君子,知道小道理而不知道大道理,这就是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41.7 鲁阳文君语子墨子曰:“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1],其国之长子生,则鲜而食之[2],谓之宜弟。美[3],则以遗其君,君喜则赏其父。岂不恶俗哉?”子墨子曰:“虽中国之俗,亦犹是也。杀其父而赏其子,何以异食其子而赏其父者哉?苟不用仁义,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

【注释】

[1] 桥:其国之名(吴汝纶说)。

[2] 鲜:亦作“解”(毕沅说)。

[3] 美:指味美。

【译文】

鲁阳文君对墨子说:“楚国的南面有个吃人的国家叫做桥国,这个国家中人家的长子生下来,就会把他肢解并吃掉,称这样是有利于下面的弟弟。如果肉味鲜美,就会拿去送给国君,国君喜欢的话就会赏赐他的父亲。这难道不是一种很恶劣的风俗吗?”墨子说:“即使是中原国家的风俗,也和他们一样。杀人之父而又奖赏人子,这和吃人之子却奖赏人父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践行仁义,又凭什么非难蛮夷之人吃孩子的习俗呢?”

41.8 鲁君之嬖人死[1],鲁君为之诔,鲁人因说而用之[2]。子墨子闻之曰:“诔者,道死人之志也。今因说而用之,是犹以来首从服也[3]。”

【注释】

[1] 嬖人:这里指宠妾。鲁君当指鲁阳文君。

[2] 根据文意,这两句主语似有颠倒,当为“鲁人为之诔,鲁君因说而用之”(苏时学说)。

[3] 来首:即“狸首”(孙诒让说)。服:驾车。“狸首从服”,指用狸猫驾车,暗指无法胜任。

【译文】

鲁阳文君宠幸的媵妾死了,有个鲁阳国的人为她写了一篇祭文,鲁阳文君很高兴,就提拔这个人做官。墨子听到后,说:“祭文是用来表现死者的志向的。现在因为一时高兴而用人为官,就好像用狸猫驾车一样。”

41.9 鲁阳文君谓子墨子曰:“有语我以忠臣者: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处则静,呼则应,可谓忠臣乎?”子墨子曰:“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是似景也[1]。处则静,呼则应,是似响也[2]。君将何得于景与响哉?若以翟之所谓忠臣者,上有过则微之以谏[3],己有善,则访之上[4],而无敢以告。外匡其邪,而入其善[5],尚同而无下比,是以美善在上,而怨仇在下,安乐在上,而忧戚在臣,此翟之所谓忠臣者也。”

【注释】

[1] 景:古“影”字。

[2] 响:回声。

[3] 微:伺机,私下。

[4] 访:谋,指献计献策。

[5] 入:纳。

【译文】

鲁阳文君对墨子说:“有人对我说忠臣的含义:让他低头就低头,让他抬头就抬头;坐在那里就很安静,叫他就会答应。这能称为忠臣吗?”墨子说:“让他低头就低头,让他抬头就抬头,那就像是影子;坐在那里很安静,叫他就会答应,那就像是回声。您能从影子和回声那里得到什么呢?如果按我的说法,忠臣应该是:上有过错就伺机加以进谏,自己有了好的意见就进献给主上,而不敢告诉别人。匡正君主不好的行为,而使他进入正道,和主上保持一致而不和臣下结党营私,所以美善归于主上而怨恨留给臣下,安乐归于主上而忧愁和悲戚留给臣下,这就是我所认为的忠臣。”

41.10 鲁君谓子墨子曰[1]:“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为赏与为是也[2]。魡者之恭[3],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焉。”

【注释】

[1] 鲁君:亦当指鲁阳文君。

[2] 与:当为“誉”之假(孙诒让说)。

[3] 魡:“钓”的俗字(毕沅说)。

【译文】

鲁阳文君对墨子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好学,一个喜欢把财物分给别人,他们谁更适合做太子呢?”墨子说:“还无法知道。或许他们只是为了得到赏赐和好名声才这么做的。就像钓鱼的人态度恭敬,并不是为了得到鱼的恩赐;用虫子来诱捕老鼠,并不是为了喜欢老鼠。我希望君主您能把他们的志向和功业结合起来考察。”

41.11 鲁人有因子墨子而学其子者[1],其子战而死,其父让子墨子[2]。子墨子曰:“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欲粜[3],籴雠[4],则愠也。岂不费哉[5]?”

【注释】

[1] 因:亲(尹桐阳说)。学:使动用法,使他的儿子向墨子求学。

[2] 让:责备。

[3] 粜:卖谷物。

[4] 籴:当为“粜”字之误。雠:售,卖出去。

[5] 费:读为“悖”(王念孙说),荒谬。

【译文】

鲁国有个人信奉墨子的学说,就让他的儿子向墨子学习,他的儿子死于战场,这位父亲就责怪墨子。墨子说:“您想要您的儿子跟我学习,现在学成了。死于战场,而您生气,就像售卖谷物,卖出去了,反而生气。这难道不是很荒谬吗?”

41.12 鲁之南鄙人[1],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子:“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2],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子墨子曰:“翟尝计之矣。翟虑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3],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为得一升粟[4],其不能饱天下之饥者,既可睹矣。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之织[5],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虑被坚执锐救诸侯之患[6],盛,然后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既可睹矣。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7]。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故翟以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织也。”

【注释】

[1] 鄙:边境。

[2] 劳:指替人任劳。

[3] 盛:这里指竭尽全力。

[4] 籍:同“藉”,假设,假使。

[5] 据上文之例,“人”字疑为衍文。

[6] 被:通“披”。

[7] “次”下当有“说”字(毕沅说)。

【译文】

鲁国南部边境地区有一个叫吴虑的人,冬天制作陶器,夏天耕种,把自己比做虞舜。墨子听到后就去见他。吴虑对墨子说:“行义而已,行义而已,哪里用得着天天挂在嘴边呢?”墨子说:“您所谓的义,也是指有力气就去帮助别人,有财物就去分给别人吗?”吴虑说:“有这种意思。”墨子说:“我曾经做过合计:我想通过耕作供给食物给全天下的人,即使我竭尽全力去做,结果也不过抵得上一个农夫的劳动,分给天下人,每个人还分不到一升粟。假使能分到一升粟,也不能让天下饥饿的人都吃饱,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想通过织布供给全天下的人衣服穿,即使我竭尽全力去做,结果也不过抵得上一个妇人的劳动,分给天下人,每个人还分不到一尺布。假使能分到一尺布,也不能让天下寒冷的人都得到温暖,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想身披铠甲,手持利兵,去解救诸侯的忧患,即使我竭尽全力去做,也不过抵得上一个士兵的战斗力。一个士兵作战,无法抵御三军,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认为不如诵读先王之道并研究他们的学说,理解圣人们的言论并体察他们言辞中的深意,对上用以游说王公大人,其次用以教化平民寒士。王公大人采用我的言论,国家一定会得到治理,平民寒士接受我的言论,修养一定会得到提高。所以我认为虽然不去耕作让饥饿的人吃饱,不去织布让寒冷的人穿暖,功德却远大于耕作让饥饿的人吃饱,织布让寒冷的人穿暖。所以我认为虽然不去耕作、织布,功德却比耕作织布更大。”

41.13 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设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其功孰多?”吴虑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吴虑曰:“鼓而进众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进于义,则吾义岂不益进哉?”

【译文】

吴虑对墨子说:“义啊,义啊,哪里用得着挂在嘴边呢?”墨子说:“假使天下人都不知道耕作,教人耕作,与不教人耕作而自己独自耕作,哪个功效更显著呢?”吴虑说:“教人耕作的功效更显著。”墨子说:“假设去攻打没有道义的国家,击鼓让军队进攻作战,与不击鼓而让众人作战,而自己单独进攻作战,哪个功效更显著?”吴虑说:“击鼓让众人进攻的功效更显著。”墨子说:“天下的平民寒士懂得道义的人很少,而教导天下人通晓道义的功效显著,为什么不去说呢?如果击鼓能够促使大家通晓道义,那么我言说道义岂不是让道义更加发扬光大了吗?”

41.14 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公尚过说越王[1],越王大说,谓公尚过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于越而教寡人[2],请裂故吴之地[3],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过许诺。遂为公尚过束车五十乘[4],以迎子墨子于鲁。曰:“吾以夫子之道说越王,越王大说,谓过曰:‘苟能使子墨子至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子墨子谓公尚过曰:“子观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将听吾言,用我道,则翟将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于群臣[5],奚能以封为哉?抑越不听吾言[6],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钧之粜[7],亦于中国耳,何必于越哉?”

【注释】

[1] 越王:当为勾践的子孙。

[2] 据下文文例,“于”上当脱“至”字(孙诒让说)。

[3] 故吴:当时吴已为越国所灭,所以称吴国旧地为“故吴”。

[4] 束车:指备好马车、装好礼物。

[5] 比:并列。

[6] 据上文文例,“越”下当脱“王”字(孙诒让说)。

[7] 钧:通“均”。之:是(尹桐阳说)。

【译文】

墨子让公尚过到越国去游说。公尚过游说越王,越王很高兴,对公尚过说:“先生您只要能让墨子到越国来教导我,我将把吴国旧地分五百里出来封赐给墨子。”公尚过答应了他。于是为公尚过准备了五十辆马车,到鲁国去迎接墨子。公尚过对墨子说:“我用先生您的学说游说越王,越王很高兴,对我说:‘只要能让墨子到越国来教导我,我将把吴国旧地分五百里出来封赐给墨子。’”墨子对公尚过说:“你看越王的志向如何?如果越王能够听从我的言论,用我的学说,那我就将前往,吃饭能填饱肚子,穿衣能够合体,能够和群臣有相同的待遇就行,怎么能为了获得封赏而前往呢?如果越王不听从我的言论,不采用我的学说,而我前往,那么我就是把道义当货物出售。同样是出售,在中原国家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到越国去呢?”

41.15 子墨子游,魏越曰[1]:“既得见四方之君子[2],则将先语[3]?”子墨子曰:“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4]。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5],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注释】

[1] 魏越:墨子弟子。

[2] 四方之君子:指各国的国君。

[3] 先:当为“奚”之误(吴汝纶说)。

[4] 务:要务,重点。

[5] 憙:通“喜”。湛湎:沉溺于酒色。

【译文】

墨子出游,魏越说:“如果能够见到各国国君,那么您将会先说什么呢?”墨子说:“凡是到一个国家去,一定要选择紧要的事情去做。国家混乱,那就先说尚贤和尚同;国家贫困,那就对他说节用和节葬;国家纵情声乐并沉湎酒色,那就谈非乐和非命;国家过分乖僻无礼,那就讲尊敬上天、侍奉鬼神;国家专注于抢夺和侵略,那就说兼爱和非攻。所以说一定要选择紧要的事情去做。”

41.16 子墨子出曹公子而于宋[1],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于子之门,短褐之衣,藜藿之羹[2],朝得之,则夕弗得,祭祀鬼神[3]。今而以夫子之教,家厚于始也。有家厚,谨祭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于病[4],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处高爵禄则以让贤也,多财则以分贫也。夫鬼神岂唯擢季拑肺之为欲哉[5]?今子处高爵禄而不以让贤,一不祥也;多财而不以分贫,二不祥也。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病何自至哉?’是犹百门而闭一门焉,曰‘盗何从入?’若是而求福于有怪之鬼[6],岂可哉?”

【注释】

[1] 出:当为“士”,通“仕”(俞樾说),指推荐。曹公子:墨子弟子。“而”字疑衍。

[2] 藜藿之羹:用野菜熬制的羹汤,指粗劣的食物。

[3] “祭祀”上当有“弗得”二字(孙诒让说)。

[4] 湛:通“沉”。

[5] 擢:疑为“攫”(孙诒让说),取。季:当为“黍”(王引之说)。拑肺:各家说法不一,疑与“攫黍”同义,即获取食物。

[6] 怪:指灵验。

【译文】

墨子推荐曹公子到宋国去做官,三年后返回,看到墨子说:“开始我在您的门下求学,穿短布衣服,吃粗劣的菜羹,早上吃得到,晚上就吃不到了,无法祭祀鬼神。现在因为夫子的教导,家里比开始富裕了。家里富裕之后,就恭谨地祭祀鬼神。然而家里人死了很多,六畜不繁殖,自己也身染重病,我看不到先生学说的可行之处。”墨子说:“不是这样的。鬼神对人的期许有很多,希望人身处高位享受厚禄之后就应该让位给贤能的人,财物多就拿来分给贫穷的人。鬼神难道只是贪图得到那些祭品吗?现在你身处高位享受厚禄却不让位给贤能的人,这是一种不祥;财物很多却不拿来分给贫穷的人,这是第二种不祥。现在你侍奉鬼神只知道祭祀而已,却问:‘病从哪里来的呢?’就像有一百扇门只关了其中一扇,却问:‘盗贼是从哪里进来的呢?’像这样向灵验的鬼神祈求赐福,怎么能行呢?”

41.17 鲁祝以一豚祭[1],而求百福于鬼神。子墨子闻之,曰:“是不可。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则人唯恐其有赐于己也[2]。今以一豚祭,而求百福于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3]。古者圣王事鬼神,祭而已矣。今以豚祭而求百福[4],则其富不如其贫也。”

【注释】

[1] 祝:又称“尸祝”,指祭祀时主持祝告的人。豚:小猪。

[2] 有:同“又”。

[3] “唯恐”上当有“鬼神”二字(孙诒让说)。

[4] 据上文文义,“豚”上当脱“一”字。

【译文】

鲁国的尸祝祝告时用一头小猪祭祀,而向鬼神祈求降下百福,墨子听到后,说:“这样是不行的。现在给予别人的少而要求别人的多,那么别人就会唯恐你再给予他。现在用一头小猪来祭祀,却向鬼神祈求降下百福,鬼神会唯恐你再用牛羊去祭祀。古代圣王侍奉鬼神,只是祭祀而已。现在用一头猪来祭祀却向鬼神祈求降下百福,那么祭品丰富还不如贫乏呢!”

41.18 彭轻生子曰[1]:“往者可知,来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设而亲在百里之外,则遇难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则生,不及则死。今有固车良马于此,又有奴马四隅之轮于此[2],使子择焉,子将何乘?”对曰:“乘良马固车,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矣来[3]!”

【注释】

[1] 彭轻生子:当是墨子弟子。

[2] 奴马:即“驽马”,劣马。四隅之轮:指四角方方的车轮。

[3] 此句文有脱误,当为“焉在不知来”(卢文弨说)。

【译文】

彭轻生子说:“从前的事情是可以知道的,将来的事情是无法预知的。”墨子说:“假设你的双亲在百里之外,即将遭受厄难,以一日为期限,你能及时赶到他们就能生存,你不能及时赶到他们就会死去。现在有坚固的车子和良马在这里,又有劣马和四方轮子的车子在这里,让你选择,你要乘坐哪一辆车呢?”回答说:“乘良马和坚固的车子,可以快点到。”墨子说:“那又怎么说无法预料未来呢?”

41.19 孟山誉王子闾曰[1]:“昔白公之祸,执王子闾,斧钺钩要[2],直兵当心[3],谓之曰:‘为王则生,不为王则死。’王子闾曰:‘何其侮我也!杀我亲而喜我以楚国[4],我得天下而不义,不为也,又况于楚国乎?’遂而不为。王子闾岂不仁哉?”子墨子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为无道[5],则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为不义,何故不受王,诛白公然而反王[6]?故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

【注释】

[1] 孟山:当是墨子弟子。王子闾:楚平王之子,名启。

[2] 要:同“腰”,古今字。

[3] 直兵:指剑、矛之类尖端锐利且没有弯曲度的兵器。

[4] 杀我亲:白公胜作乱,杀子西、子期,皆王子闾之兄,故云。

[5] 王:指楚惠王。

[6] 然:同“焉”(俞樾说)。

【译文】

孟山称赞王子闾说:“从前白公作乱,挟持王子闾,用斧钺勾着他的腰部,用矛尖抵着他的前心,对他说:‘做王就能生,不做王就必死。’王子闾说:‘这是何等地侮辱我啊!杀了我的亲人,却又拿楚国王位来使我开心,假如我得到天下而不以仁义之途,也不会去做,何况是楚国呢?’于是坚辞不就。王子闾的行为难道不是仁吗?”墨子说:“难得是难得,但还达不到仁。如果他认为楚惠王无道,为什么不能接受而把楚国治理好呢?如果认为白公不仁,为什么不接受王位,杀了白公然后把王位还给楚惠王呢?所以说:难得是难得,但还达不到仁。”

41.20 子墨子使胜绰事项子牛[1],项子牛三侵鲁地,而胜绰三从。子墨子闻之,使高孙子请而退之,曰[2]:“我使绰也,将以济骄而正嬖也[3]。今绰也禄厚而谲夫子[4],夫子三侵鲁,而绰三从,是鼓鞭于马靳也[5]。翟闻之:‘言义而弗行,是犯明也。’绰非弗之知也,禄胜义也。”

【注释】

[1] 胜绰:墨子弟子。项子牛:齐将。

[2] 高孙子:亦墨子弟子。“曰”下为高孙子转述墨子的话。

[3] 济:止(毕沅说)。嬖:通“僻”(毕沅说),偏颇。

[4] 谲:欺诈。夫子:指项子牛。

[5] 靳:胸。

【译文】

墨子让胜绰去辅佐项子牛,项子牛三次侵略鲁国,而胜绰三次都跟随在侧。墨子听说了这件事,让高孙子去劝说项子牛辞退胜绰,说:“我让胜绰前往辅佐将军,是让他阻止将军的骄气并纠正您的偏颇的。现在胜绰拿着优厚的俸禄却欺骗将军,将军三次入侵鲁国,而胜绰三次都跟随在侧,这是在用鞭子抽打马胸啊!我听说:‘道义只说不行,是明知故犯。’胜绰并不是不知道,只是看重俸禄胜过道义啊!”

41.21 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1],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埶[2],亟败楚人[3]。公输子自鲁南游楚[4],焉始为舟战之器[5],作为钩强之备[6],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7],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埶,亟败越人。公输子善其巧[8],以语子墨子曰:“我舟战有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子墨子曰:“我义之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我钩强,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9]。弗钩以爱,则不亲;弗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10]。故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子强而距人,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

【注释】

[1] 江:长江。

[2] 若:同“此”(王念孙说)。埶:通“势”。

[3] 亟:屡次。

[4] 公输子:即鲁般,鲁哀公时闻名天下的巧匠。

[5] 焉:兼词,于是。

[6] 钩强:即《释名》所说的“钩镶”。引来曰“钩”,推去曰“镶”(尹桐阳说)。

[7] 楚之兵节:指楚国兵器与钩强的战法配合无间。

[8] 善:自矜。

[9] 揣:当为“强”(吴毓江说)。下同。

[10] 狎:轻慢而不庄重。

【译文】

从前,楚国人和越国人在江上水战,楚国人顺流进攻,逆流撤退,看到有利就进攻,看到不利撤退时却很困难。越人逆流进攻,顺流撤退,看到有利就进攻,看到不利后退就很迅速。越人凭借这种优势屡次打败楚人。公输子从鲁国南游来到楚国,于是开始制造水战的兵器,发明了钩和镶两种兵器,敌船撤退的时候就用钩子钩住它,敌船进攻的时候就用镶推开它。根据钩和镶的长度而专门打造兵器,楚国的兵器适用,越国的兵器不适用,楚人凭借这种兵器的优势而屡次打败越人。公输子自矜自己发明兵器的巧妙,就对墨子说:“我水战的时候有钩镶,不知道您的道义中也有像钩镶这样强大的威力吗?”墨子说:“我道义中的钩镶比你水战时的钩镶要强得多。我道义中的钩镶,用爱做钩,用恭做镶。不用爱来钩人们就不会相互亲近,不用恭做镶人们就会轻慢不敬,轻慢而不亲近,就会迅速离心离德。所以相互兼爱、相互恭敬,就是在互惠互利。现在您用钩来阻止别人,别人也会用钩来阻止您;您用镶来抗拒别人,别人也会用镶来抗拒您。相互钩,相互推,就是在相互残害。所以我道义中的钩和镶,胜过你水战用的钩和镶。”

41.22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䧿[1],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䧿也,不如匠之为车辖[2]。须臾刘三寸之木[3],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4],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注释】

[1] 䧿:同“鹊”。

[2] 辖:车轴末端用以阻止车轮脱落用的键。

[3] 刘:当为“斲”(王念孙说),砍,削。

[4] 功:当为“巧”(于省吾说)。

【译文】

公输子削竹子和木头做成鸟鹊,做好后能飞上天,三天都不会下来,公输子认为自己的技艺天下无双。墨子对公输子说:“您做的鸟鹊,还不如木匠做的车辖。木匠一会儿就能砍削成三寸长的车辖,却能够承受五十石重的压力。所以所谓巧妙,有利于人的才叫做巧妙,不利于人的就叫做拙劣。”

41.23 公输子谓子墨子曰:“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是我予子宋也。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

【译文】

公输子对墨子说:“我没有看到您的时候,想要得到宋国。从我看到您以后,以不义的方式给我宋国,我也不会要。”墨子说:“我没有看到您的时候,您想得到宋国,自从我见到您以后,以不义的方式给你宋国,您也不会要,这是我已经给了您宋国。您努力追求道义,我还要给予您整个天下。”

【评析】

在先秦时代,似乎每一位怀揣崇高救世理想的哲人都要经历一段唐僧取经式的磨难,这种艰难历程孔子走过,孟子走过,墨子也走过。与孔孟相比,墨子是一位更懂得审时度势的社会活动家,他主张针对不同国家的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游说方法,有针对性地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墨子显然意识到,作为理论的政治学说需要系统;但作为救世的政治方略,虽不一定要求系统,却必须要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与孔子政治避难式的周游列国不同,墨子在鲁国有深厚的人脉基础,建立起了一个庞大而且有组织、有纪律的学术门派。不但如此,墨子还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在各诸侯国都安插有自己的弟子,一旦有弟子做出违背墨家理念的事情,墨子甚至可以通过各种关系免除其在所在国的官职,堪称一呼百应。正因为如此,墨子的出处是从容而有选择余地的,不合乎其施政理念或者说不是诚心把墨家思想作为治国理念的国家,就是请也请不来墨子。当墨子听闻弟子公尚过转达越王的邀请时,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而是先平静地分析了这件事情的各种可能性:“意越王将听吾言,用我道,则翟将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于群臣,奚能以封为哉?抑越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钧之粜,亦于中国耳,何必于越哉?”只要是诚心救世,墨子根本就不计较物质利益,如果仅仅是拿来做摆设,再多的钱也难以让墨子动心。与墨子的清高相比,孔子有丧家犬之叹,孟子有一步三回头之举,事实上他们都很难做到墨子的这份淡定与从容。

与儒家不言“齐桓晋文之事”的传统不同,墨子是一个既有宏观军事战略思想、又有丰富的军工设计生产经验的实干家。墨子的战争思想主张“非攻”,但他是一位清醒的理想主义者,知道从单纯的理想到诉诸现实之间有着多么艰难而曲折的道路。纵观《墨子》一书,如何说服强国放弃通过战争掠夺土地与财富的想法,如何帮助弱国建起足以自保的屏障,这些问题是墨子思考的主线。但墨子的解决之道却并没有放在军事层面,而是从战争中的非军事因素角度进行考虑,希望在战争的萌芽阶段就能及时控制局面、消弭战端。以此为出发点,墨子为鲁国开出的药方是:“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从外交活动入手消除战争的危险,这确实是一种高明而实用的军事斗争策略。这种思路与兵圣孙武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孙子·谋攻》)即使在今天的政治实践中,这种思路依然得到国际社会的追捧和广泛运用。最可贵的是,墨子不但是这种策略的理论制定者,同时也是这种策略的积极践行者。本篇中墨子“止齐伐鲁”、“止鲁阳文君攻郑”的故事,以及《耕柱》篇中的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都是阻止强国攻打弱国的成功案例。

墨子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名实干家,他清楚地知道要实现救世的理想仅仅靠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可能的,更现实的方法是靠教育,用知识和理想武装更多的人投身到“利天下”的行动中来。鲁国隐士吴虑认为义只要默默躬行就够了,没必要夸夸其谈地到处宣扬,墨子华而不实的宣传与“义”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墨子反驳他说:“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哉?若得鼓而进于义,则吾义岂不益进哉?”墨子与吴虑的理解显然不同,认为“义”的切实执行是必要的,但真正懂得“义”的人很少,大力传播“义”的精神以获得更多人的了解和支持比一个人独自行义更重要,这种工作甚至可以说非常紧迫。墨子深刻认识到舆论、教育的力量可以潜移默化地改造人的内心世界,所以墨子才不遗余力地投入到宣传和教育工作中去,哪怕在这些过程中手段失之简单粗暴也在所不惜。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许就能够体谅墨子的这番良苦用心了。

当然,没有什么能够比用成功的事例来宣传自己的思想更加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从《鲁问》等篇章记载的资料看,墨子在为自己理想奔走四方的过程中总是显得那么斗志昂扬,进退出处从容冷静而不失分寸,强大的说服力与游刃有余斗争手段的结合使其在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中无往而不利。墨子的这些行为事迹极大地助长了墨家的声势,为墨家今后的发展奠定了牢固的基础。正是通过这些珍贵的材料,让我们认识了这位平民哲学家游说诸侯时纵横捭阖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