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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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从那以后,娜娜的家里真正是应有尽有。各种仆人都有了,马厩里。厨房里。太太的卧室里的仆人都有了。佐爱负责统管一切,对一些最错综复杂的甚至出乎意料的事情,她总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家里安排得像剧院里一样有条不紊,像大行政机关里一样井井有条,一切都运转得如此准确无误,开头两个月里,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和不协调现象。只是太太时常犯轻举。冒失。心血来潮和冒充好汉的毛病,给佐爱招惹来太多的麻烦。因此,这个贴身女仆也就慢慢变得办事懈怠了,而且她还发觉在乱糟糟的时候,即太太做了蠢事而需要补救时,她就能从中捞到较大的好处。这时候,礼物像雨点般地落了到她手中,她就趁势混水摸鱼,从中捞到一些金路易。

一天早上,缪法还没有走出卧室,佐爱便把一位哆哆嗦嗦的先生领进了梳妆室,娜娜正在里面换衣服。

"瞧!是治治!"娜娜十分惊讶地说道。

进来的人确实是乔治。可是,他见娜娜身穿睡衣,金发披散在裸露的肩上,就一下子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把她抱得紧紧的,在她身上到处吻着,娜娜怕被伯爵看见,拼命挣脱着,压低了声音,嘟囔道:

"行啦,他在房间里!真荒唐……而你呢,佐爱你疯了吗?把他带走!叫他呆在楼下,我马上想办法下来。"

佐爱不得不当着她的面把他推走。娜娜到了楼下饭厅里,见到他们时,又把他们两人训斥了一顿。佐爱撅着嘴,气乎乎地走出去,一边说她本来是想让太太高兴一下的。乔治再次见到娜娜,感到非常高兴,眼睛一直盯着她,里面含满了泪水。现在,他的苦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母亲觉得他有理智了,便同意他离开丰岱特庄园;他在火车站刚下车,就坐上一辆马车,想尽快赶来吻一吻他的心肝宝贝。他说以后要生活在她身边,就像过去生活在"藏娇楼"别墅那样。他光着脚,在卧室里等她。他饱尝了一年辛酸离别之苦,现在急切需要摸摸她。他一边讲自己的情况,一边伸过手去,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睡衣的宽大衣袖里乱摸,一直摸到肩膀。

"你一直在爱着你的小宝贝吗?"他用孩子似的口气问道。

"我当然爱他喽!"娜娜回答道,却又猛然挣脱他,"可是你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来了……你知道,我的小宝贝,现在我已经是身不由己啦,你得聪明一点。"

乔治下马车后,以为长期的欲望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顿时心花怒放,连他到了什么地方都没看一看。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他仔细打量着富丽堂皇的餐厅,装饰一新的高高的天花板,戈贝兰挂毯和餐具柜里的那些闪闪发光的银餐具。

"啊,你说得对。"他不由得伤感地说。

于是娜娜告诉他,以后早上不要来。下午四点至六点,他要来可以来;这段时间里她接待客人。接着,他用询问。恳求的目光瞅着她,但并未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她便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表示自己是一个心肠很好的女人。

"听我的话,我要尽可能让你来。"她低声喃喃说道。

其实,她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乔治很乖,只想让他来作个伴儿,并没有其它想法。不过,他每天四点钟来时,似乎总带着一副沮丧的神情,她便再作一点让步,她把他藏在衣柜里,让他继续享受别人享受过后残剩下来的美色。他再也不离开公馆,同女主人亲亲热热,像那条小巧玲珑的狗一样,躲在女主人的裙子里。即使她和别的男人睡觉的时候,他也能分享到她的一点点爱宠;在她孤独寂寞时,他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她会对他很甜蜜,并且抚爱他。

于贡太太大概不久就知道了她的儿子又投入了这个坏女人的怀抱,因为她跑到巴黎,去向他的另一个儿子菲利普中尉求助,他当时驻扎在万森。乔治做事总是瞒着哥哥,这一次他感到绝望,生怕哥哥会揍他。每次当他向娜娜一古脑儿倾吐爱情时,便什么也不隐瞒,所以他很快就向娜娜谈到他的哥哥,说他是一个健壮的男子汉,什么事都敢做。

"你知道吧,"他解释道,"妈妈不会到你家里来的,而她会派我的哥哥来……当然喽,她会派菲利普来找我。"

娜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很生气。她用非常强硬的口气说道: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他是中尉又怎么样,弗朗索瓦会不客气地把他从这儿赶出去!"

后来,由于这个孩子总是谈论他的哥哥,她终于也关心起菲利普了。一个星期后,她对他从头到脚都了解了,他个子很高,身体健壮,性格开朗,有点粗暴;此外,他还有一些外人不知的小细节,胳膊上有毛,一个肩膀上长了颗痣。她对他的情况了解得那么多,一天,她对这个她要赶出门的男人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印象, 她嚷道:

"喂,治治,你的哥哥不来了吧……他真是个不守信用的人!"第二天,当乔治和娜娜单独在一起时,弗朗索瓦上楼来,问太太是否接待菲利普。于贡中尉。乔治马上脸色苍白,期期艾艾地说道:

"我早料到了,妈妈早上还对我说过这件事。"

他哀求少妇派人去回话,就说她此刻不能接见任何客人。但是娜娜已经站起来了,激动地说:

"为什么不接见呢?不接见他,他还以为我怕他呢。啊,这回我们可要看笑话啦……弗朗索瓦,把这位先生带到客厅里,让他等一刻钟左右。然后,你再带他来见我。"

她没有再坐下来,而在在壁炉上的镜子和一面威尼斯镜子中间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那面威尼斯镜子挂在一只意大利小匣子的上方;每走一次,她都要朝镜子里望一眼,竭力微笑一下。乔治则精疲力竭,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他想到马上就会发生的一场风波,浑身颤抖起来。她一边踱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让这小伙子等上一刻钟后,他就自然平静下来了……另外,如果他以为来到的是一个妓女家里,这间客厅就能使他大开眼界……对了,对了, 好好看一看吧,我的好好先生。这里可没有一样是假货,仅这一点就足以叫你尊重这里的女主人。对男人来说,他们是还应当尊重女人……嗯?一刻钟过了吗?不,还没有到十分钟。哦!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一刻钟到了,她打发乔治离开,一边叫他保证不在门外偷听,因为如果他被仆人们看见,就有失体统。乔治走出卧室时,壮着胆用哽塞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他是我的哥哥……"

"别担心,"她摆出一副庄重的神态说道,"如果他懂讲礼貌,我也讲礼貌。"

弗朗索瓦领着菲利普。于贡进来了,他身着礼服。开头,乔治听少妇的话,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但是他俩谈话的声音又让他停下脚步,这时他迟疑不决,忧心忡忡,两腿发软。他想象这下子他要遭殃了,一定会挨耳光或类似的令人讨厌的事,使他以后跟娜娜在一起时,总是心里不痛快。因此,他克制不住一心想偷听的念头,便又走回来,把耳朵贴到门上。他听得很不清楚,厚厚的门帘使声音变低了。然而,他毕竟听见了菲利普的几句话,他的话说得十分严厉,话里有"孩子"。" 家庭"。"荣誉"几个词讲得很清楚。立时他心里惶惶不安,想听到他的心上人怎样回答。他的心怦怦直跳,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肯定一开口就骂"下流坯"或"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点声息也没有;娜娜好像死在里面了。过了一会儿,他哥哥的声音却变得温和了。他懵住了,这时候,一阵古怪的低语声使他吃了一惊。原来娜娜啜泣起来。有一阵子,他内心的矛盾折磨着他,既想逃走,又想扑到菲利普的身上。然而,恰巧这时候,佐爱走向卧室,他急忙从那扇门边走开,但还是被她撞见了,他神态非常尴尬。

佐爱不发一声,开始整理衣柜里的衣服;他默不作声,一动也不动,把额头靠在一扇窗户的玻璃上,心里惴惴不安。佐爱沉默了一会后,向他问道:

"在太太那边的那个人是你哥哥?"

"是的。"孩子用哽咽的声音回答。

他们又沉默了好一阵子。

"他在这里使你感到非常不安,是吗?乔治先生。"

"是的。"他仍然用痛苦。说话费力的声音回答道。

佐爱从容地理着花边,她慢吞吞地说道:

"你不必担心……太太会妥善处理的。"

他们两人就谈了这些,再没有继续说下去。佐爱没有离开卧室。又过了整整一刻钟,她掉过头来,假装没有看到孩子发火,这时他行动不能自由,事情究竟怎样, 他蒙在鼓里,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向客厅里瞟了几眼。他俩在客厅里呆了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呢?也许娜娜一直在哭。菲利普是个粗鲁的人,他一定打了她几个耳光。佐爱终于走了,他又跑到门口,想再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这下子他可慌了,显然是被吓昏了头。因为他突然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传来,那是温柔的窃窃私语声和女人被人搔痒时抑制不住的笑声。紧接着娜娜亲自把菲利普送到楼梯边,分别时彼此还说了几句亲热话。

乔治壮着胆子走进客厅,少妇正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着。

"事情怎样啦?"他惊愕地问道。

"什么怎样啦?"她连头也不转一下,就说道。

然后,她依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以前对我是怎么说的?你的哥哥真的为人挺好嘛!"

"那么,问题都解决了?"

"当然解决了……啊!你干吗这样问我呢?人家还以为我们要打架呢。"

乔治还是不明白娜娜的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似乎听见……你刚才没有哭吗?"

"我哭了!"她大声嚷道,眼睛盯住他,"你在做梦吧!你为什么会想到我哭过呢?"

娜娜大发雷霆,责备他不听她的话,躲在门边偷听,孩子被她责备得惶惶不安。既然娜娜跟他生气,他便装出很顺从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想知道个究竟。

"那么呢,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立刻就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你该明白,如果我真是一个婊子,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考虑到你的年龄和你家庭的荣誉,他出来干涉是对的。哦!我是理解这种感情的……他到这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所以他表现得像个上流社会的人……这样,你就别担心了,一切事都结束了,他回去会劝服你妈妈放心的。"

她又笑着说道:

"而且,你会在这儿见到你哥哥的……我已经邀请过他了,他还会来的。"

"啊!他还要来这儿。"孩子说道,脸色变得煞白。

他下面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不再谈论菲利普了。接着,她穿衣服准备出去,他睁着一双忧愁的大眼睛瞅着她。显而易见,他对事情的顺利解决感到很满意,因为他宁可死也不愿跟娜娜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依旧埋藏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不安和深深的痛苦,他从来不敢对人讲出来。他怎么也不知道菲利普用什么方法使他母亲放心的。只知道三天后,他的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到了丰岱特庄园。就在她回家的当天晚上,他还在娜娜家里,弗朗索瓦跑来通报中尉来了,他听了不由身上打了一个寒战。中尉很高兴,开玩笑似地说,他把乔治当成一个逃学的顽童,他还在母亲面前为他逃学开脱过失,所以母亲才会不继续过问。乔治心里仍然感到很紧张,不敢动弹一下,即使听到无关紧要的话,也像女孩子一样,脸羞得绯红。他哥哥比他大十岁,过去对他很少表现出兄弟般的情谊;乔治像怕父亲一样怕他,他与女人在一起鬼混的事,直到现在还瞒着他。他看见菲利普坐在娜娜旁边,身体是那样健壮,他自由自在,放声大笑,尽情欢乐,他就感到羞愧而又尴尬。不过,后来他哥哥也天天到娜娜家里来,他终于有点习惯了。娜娜精神焕发,满面春风,但这是她荒淫无度的风流生活的尾声。这座公馆里满是男人和家具,好象异乎寻常地总是设宴庆祝乔迁之喜。

一天下午,于贡兄弟都在娜娜公馆里,缪法伯爵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来了。佐爱告诉他太太在会见客人,他便装成一副谨慎大度的绅士模样,没有进门就走了。等到他晚上再来时,娜娜像受了侮辱的妇女,憋着一肚子气,冷冰冰地接待了他。

"先生,"她说,"我没有什么做得不对,让你来侮辱我……以后我在家里,请你也像别的客人一样进来,你听清楚了吧!"

伯爵听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但是,亲爱的……"他竭力想要作些解释。

"因为我可能有客人!是的,客人中还有男人,你以为我和这些男人在一起能干什么?……有人装出一副知趣情人的样子,大肆编派一个女人怎样怎样,我可不愿别人这样来宣扬我!"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谅解,其实,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娜娜就是用这种发脾气的办法使伯爵顺从,并相信她是忠于他的。她强使伯爵接受乔治已有很长时间, 她说乔治是个能逗她喜欢的孩子。她又叫伯爵同菲利普在一起吃饭,伯爵也高兴地接受了;吃过饭后,他把年轻人拉到一边,询问他母亲的情况。从那时起,于贡兄弟。旺德夫尔和缪法公然成了一家人了,他们一见面就握手,像是极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样样事就好办了。只有缪法一人行动谨慎,避免来的次数太多,保持着陌生人来访时的言谈举止。晚上,娜娜坐在地上的虎皮上脱袜子时,他总是亲切地说到这几位先生,谈得最多的是菲利普,他认为他是忠厚的化身。

"这倒是真的,他们为人都很好,"娜娜坐在地上换睡衣,一边说道,"不过,你知道,他们都明白我是怎样一个人……他们敢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然而,娜娜虽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四周又有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仍然烦闷得要命。她每天夜里男人不离身,富得连梳妆台的抽屉都塞满了钱,与梳子。刷子混放在一起。可是这一切她还不感到满足,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空虚,什么地方不充实,让她想打呵欠。她成天无所事事,每天都过着同样的单调的生活。她想不到明天会怎样,她如鸟儿一样生活着,不愁没有吃的,随时准备栖息在任何一根树枝上。她确信有人供养她,便整天躺着,不干一点事,像在修道院里一样,在闲逸与顺从中昏昏欲睡,仿佛她是妓女职业中的囚徒。她有腿不走路,出门就坐车。她恢复了儿童时代的兴趣,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亲着小狗珍宝,把时间消磨在无意义的事上。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男人,她以表面殷勤。实质厌倦的态度忍受男人们的玩弄。在这种自暴自弃中,她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娇艳容貌,她常常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身体,观察自己怎样洗澡,怎样往身上洒香水。她洋洋得意,她能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把身上脱得一丝不挂,并且不认为害羞。

每天早上,娜娜十点钟起床,总是那只苏格兰卷毛狗舔她的脸,把她唤醒;接着,她和狗玩五分钟,让狗在她的胳膊上与大腿上乱跑乱窜,缪法看了很恼火。小狗成了他吃醋的第一个小男人。让一只小畜生把头伸进被窝里,真不像样子。然后,娜娜走到梳洗室去洗澡。将近十一点钟时,弗朗西斯来给她卷头发,复杂的梳理, 要等到下午才做。她最讨厌一个人吃饭,吃午饭几乎总是马卢瓦太太作陪。马卢瓦太太早上总戴着形状古怪的帽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来,晚上回到她那神秘生活的地方,谁也不去打听。最难度过的时间是午饭后到梳头之间的那两三个小时。平常她总是主动提出与马卢瓦太太玩玩纸牌,有时她也看看《费加罗报》,她对报上有关戏剧方面的报道与上流社会新闻颇感兴趣;她偶尔也会打开一本书,因为她自诩爱好文学。头发梳理一直要到近五点钟时才告结束,这时她才从长时间的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然后乘马车出去,或在家接待一大群男人。她常常在外面吃晚饭,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后,浑身仍然疲惫不堪。她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巴蒂尼奥勒,到姑妈家里看望她的小路易。她常常半个月忘了他;然后,像发疯似的,徒步去看他,她心里满怀慈母般的歉意与慈爱,像去医院探望病人一样,带去一些礼物,有给姑母的烟草,有给儿子的桔子与饼干;有时她坐着自己的双篷四轮马车,去布洛涅森林,回来时去看儿子,她的衣着打扮轰动了那条僻静街道上的居民。自从侄女发迹以后,勒拉太太的虚荣心总是压抑不住要表现出来。她很少到维里埃大街来,装腔作势地说那里不是她去的地方;但是在她家的那条街道上,她总是自鸣得意,每次娜娜穿着价值四五千法郎的裙子到来,她就乐开了怀,第二天整天忙得不停,把侄女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给左邻右舍看,还把每样东西的价值一一说出来,邻居们听了,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一般娜娜总是与家人在一起过星期天,这天如果缪法邀她出去,她就像市民主妇那样微微一笑,谢绝他的邀请,说这不可能,她要到姑母家去吃晚饭,并去看她的小宝贝。尽管如此,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总是生病。他快满三岁了,该长得很结实了。然而,他的后颈上生了湿疹,现在耳朵里又出现脓肿,令人担心的是头盖骨上再生出骨疽来。当她见他脸色苍白,血气不佳,肌肉松驰,上面有黄色斑点时,她就愁眉不展;她心里尤其感到奇怪。这个小宝贝怎么啦,为何身体坏到这个样子?而她自己,他的母亲,身体竟然如此健康!

不去看孩子的日子里,她依然过着一种繁忙而有规律的生活,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剧院看首场演出,到金屋餐馆或英吉利咖啡馆吃晚饭或夜宵;此外,她还去所有公共场所,观看大家竞相观看的节目, 如马比耶舞会。黄色歌舞演出与赛马。尽管这样,她仍然有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像胃痉挛一样痛苦。虽然她不断地热恋上一个个男人,但当她孤零零一个人时,她总是伸懒腰,好像疲乏不堪与寂寞马上使她忧愁起来,因为她又感到空虚,对自己感到厌倦。她的职业和她的天性决定她快乐地生活着,但是这时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经常在两个呵欠之间,喊出足以概括她的生活的话来:

"啊!男人真让我讨厌!"

一天午后,娜娜听音乐会回来,她瞥见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在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她的高帮皮鞋的鞋跟磨破了,裙子很脏,帽子被雨淋得不成样子。娜娜倏地认出她来。

"停车,夏尔!"她对车夫喊道。

接着,她又叫她的名字:

"萨丹!萨丹!"

路上行人都转过头来,街上的人都看着她们,萨丹向她走过来,衣服碰到车轮上,弄脏了。

"上车吧,我的姑娘。"娜娜不顾旁观的人,若无其事地说。

尽管萨丹全身脏得叫人恶心,娜娜还是让她上了自己那辆浅蓝色的双篷四轮马车,把她带回家;萨丹紧挨着她的镶着尚蒂伊花边的珠灰色绸裙子坐着。街上的人看到车夫自命不凡的样子,个个都露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