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廷柱諫逮訊大臣
太宗嘗與大臣論邊事,謂當以呂尚為法。忠勇公石廷柱對曰:「呂尚能專制閫外生殺,故所向有功,今大臣若有過,即下所司逮訊,雖佐領以下,亦當與之比肩對簿,其何以堪!」或以其言過戇,請議處,上特宥之。
阿什坦諫止譯雜書
滿洲完顏給諫阿什坦,通經學,篤於踐履。順治初,翻譯《大學》、《中庸》、《孝經》諸書,刊行之,以教旗人,皆出其手,時稗官小說盛行,滿人多翻譯,給諫上言學者宜以聖賢為期,經史為導,此外無益雜書當屏絕;又請嚴旗人男女之別,定部院九品之制,俱報可。
馮銓諫廢后
世祖之后,為科爾泌部親王吳克善女,順治辛卯冊立,十月初八日幽廢之。
初,睿親王多爾袞祖世祖如子,為之定婚,世祖漸長,恥王所為,託言謀叛,削其封,且遷怒於吳女,請其為王之戚,不欲納。尋以吳既送女至,姑妠之,然終不悅也。謫冷宮者凡三載,旋指為失德,宣詔廢之。大學士馮銓乃爭之曰:「前代如漢光武帝、宋仁宗、明宣宗,皆稱賢主,俱以廢后一節,終為盛德之累。望皇上深思詳慮,慎重舉動,萬世瞻仰,將在今日。」疏上,嚴飭。於是禮部儀制司員外郎孔允樾等復爭之曰:「臣考往古,如漢之馬后,康之長孫后,敦僕儉素,皆能養和平之福。至於呂后、武后,非不聰明穎利,然傾危社稷,終作亂階。今皇后不以才能表著,自是天姿篤厚,亦何害為中宮,而迺議變易邪?」繼之者御史宗敦一等十四人,奏入,皆不聽。親王濟爾哈朗等附之,廢后之議遂決。世祖旋悔之,越五年,仍令皇后位號冊寶等悉如舊。
言官劾馮銓
睿親王多爾袞攝政,凡言官劾大學士馮銓者,多降革。壬辰十一月,范文肅公彙原疏進呈,世祖覽畢,問曰:「諸臣所劾誠當,何為以此罷?」范對曰:「諸臣疏劾大臣,無非為君為國,皇上當思所以愛惜之。」遂命俱原官起用。
周曾發諫止造乾清宮
順治癸巳,恆雨為災。給事中周曾發請停造乾清宮,以錢糧賑濟軍民。詔從其請。
鄭獻親王遺言勸統一四海
和碩鄭獻親王為太祖弟之子,世祖嗣位,與睿親王多爾袞同輔政,功亦相埒。扈駕入關,封信義輔政叔王。順治乙未,上疏推述太祖、太宗遺烈,以為平治天下,在信詔令,順人心,前方降詔恤滿洲官兵疾苦,已復令修乾清宮,詔令不信,何以服人;又請設起居注官,垂信萬世。世祖善之,夏,薨於位,遺言勸上以統一四海為念。上哀慟,詔圖像宮中。
魏文毅借史事進諫
柏鄉魏文毅公裔介壽侍直中和殿,泛論史鑒。世祖偶稱唐太宗英主,文毅曰:「晚年無魏徵苦諫,遂窮兵高麗,貽後悔矣。」世祖頷之。
楊雍建諫阻游畋
海寧楊少司馬雍建初入兵垣時,駕數巡幸南海子,首上書請養聖躬,慎出入,毋勤於原獸。世祖震怒,謂國家以武定禍亂,順時于田,示不忘戰,乃宣楊跪范庭,面數其罪,令免冠謝。楊對曰:「臣惟知忠愛皇上,無他罪。」上益怒,色變,往返數數,過其前,譙讓不已。諸臣侍直者咸股栗,楊神色不動。上乃曰:「而詎不聞善則歸君、過則歸己乎?奈何翹翹然沽直聲,將謂朕盤於游畋,欲方何代主?」於是楊始一頓首曰:「此則臣罪。」時世祖固已心重之,後凡有章奏,無不霽顏聽納矣。
索尼述顧命
索尼最老成忠鯁,太宗不豫,以世祖託之。世祖逸遊,索尼強諫,世祖或不堪其怒,索尼伏地引頸,稱述顧命,至於涕泣。世祖往往泣下,擲刀回蹕而止。知其忠直,復以聖祖託之,蓋兩朝顧命之臣也。
熊一瀟疏請停改授併關卡
康熙初,投誠武職,許自請改文職,以參議、僉事、同知、通判等官用。南昌熊一瀟時官臺諫,心非之,乃疏言:「巡道寄方伯連帥之任,同知、通判分兵刑錢榖之司,此等不文不武之輩,一經改授,罔知愛惜功名,覬覦營私,情未可定。請停改授之例。」從之。又其時榷關林立,部曹奉使監稅,亦無定員,熊奏:「關稅原有定例,一時籌記策之人,自可勝任,今員數繁多,恐新員差出、舊員未歸之時,將有一司無一官者,且一城數關,亦應酌併。至京師左右兩翼,較在外各關錢糧更少,今滿、漢兼差,亦可裁汰一員,俾綜部務。」部議不准行。得旨:「各省相近之關,應否一處兼管,由督撫察奏,兩翼稅差著再議。」尋議,兩翼應裁漢缺,江寧西新關併入龍江關,蕪湖工關併入戶關,廣東遇仙橋浛光廠併入太平關,俱如一瀟所議。
楊雍建封還紅本
康熙甲辰,有星孛於翼軫,抵降婁,占驗者以為含譽星。侍郎楊雍建時官給事中,獨疏請修省。聖祖優詔答之,遂赦天下。宣赦後,紅本下,二獄囚當決,楊封還紅本。有旨,三法司再議,二囚乃得不死。
李文勤諫阻營建
三藩未變以前,聖祖偶思營建。時相國李文勤公掌邦計,詢以有款項可動否,奏云:「戶部無可動之項。」事遂止。未幾,吳三桂叛,上以帑項空虛為憂。又奏云:「戶部存項敷用。」上詰以前語,乃正色對曰:「部帑原備緩急之需,若平日耗於土木,緩急將何以支?」上頷之。
魏文毅建言多裨國是
魏文毅官諫垣最久,順治時,首劾張縉彥為明思宗復仇,後又屢劾大學士劉正宗、成克鞏欺罔附會,陳之遴等植黨營私,頗為世祖所引重。聖祖御極之始,輔政大臣議加練餉五百萬,復力爭之,遂止。
文毅在朝,每以單辭片語解紛決策,先後所上凡二百餘疏,多裨於國是,以是敢諫之名震天下。
韓文懿對策上疏
韓文懿公菼廷試日,吳三桂逆釁已萌,其對策力言三藩當撤,無稍顧忌。祭酒阿理瑚請以故相達海從祀兩廡,韓謂海造國書,一藝耳,未合從祀之典。御史鄭惟孜請令國子監生回籍應試,韓疏言太學一空,非京師首善之義。
張螺浮嘉猷入告
海鹽張惟赤字螺浮,順治甲午通籍,丙申、丁酉間入諫垣,直言敢諫。康熙初,有先朝諫臣之褒禮,及官工科給事中,時三藩不靖,軍需孔亟,計臣或有履畝加賦之議,張力爭以為不可,由是浙賦得循舊額。諫草曰《入告編》,其九世孫菊生副大臣元濟為梓行之,見於《涉園叢刻》。謹嚴剴切,能糾官吏非違,達人民疾苦,絕無晚明台諫詭激囂凌之習。《恭請皇上親政》一疏,霜嚴日烈,出辭乃不溢錙黍。則以聖祖踐阼,方在沖齡,權奸柄政,盈廷結舌,張獨侃侃言之。至本朝入關之始,滿、漢不無歧視,而張乃有「刑部審鞫錄供,不宜但憑滿官執筆,及人民投充滿洲,餘地撥給壯丁,不許復圈民地」之奏,真能言人所不敢言者也。
聖祖不禁科道風聞言事
黃陂姚撫部締虞,康熙戊午以禮科給事中主考江西還,奏免江西逋賦二百十餘萬。初,憲臣艾元徵請禁科道風聞言事,進言者日少。姚抗疏,請聖祖檢閱世祖朝言官章奏如何謇諤,令相率以輭熟為風,恐平時無以作其敢言之氣,臨事必無肯為皇上盡忠者。頃之,聖祖御乾清門,召諭曰:「朕親政以來,諸臣何嘗以言獲罪?」對曰:「上即不譴言官,但有此處分條例,諸臣方跼蹐畏罪,誰復肯發奸指佞者?」聖祖色霽,因曰:「人臣論事,當擇其大者遠者,如魏象樞彈程汝璞,亦是風聞,已而鞫問得實,蓋本朝原未有風聞之禁也。」將退,詔以所言宣付史館。尋出撫四川,請罷蜀中采木之役。
蔣伊繪十二圖進呈
常熟河南學道蔣莘田為文肅父,康熙己未,滇、閩方用兵,征調四出,又廣開捐納事例,時蔣官御史,繪十二圖以進,一曰《難民妻女圖》,二曰《刑獄圖》,三曰《寒窗讀書圖》,四曰《春耕夏耘圖》,五曰《催科圖》,六曰《鬻兒圖》,七曰《水災圖》,八曰《旱災圖》,九曰《觀榜圖》,十曰《廢書圖》,十一曰《暴關圖》,十二曰《疲驛圖》。復為疏,極言其狀。聖祖動容嗟歎,置諸左右。又嘗為五疏救荒之策,言切而哀。逾年,駕東巡,道多饑民,聖祖顧近臣曰:「此蔣伊所繪《流民圖》也。」及為學道,以經術造士,屏絕干請。居鄉好施予,多所全活。
曹末任千之諫封禪巡狩
康熙壬癸間,三藩削平,詔以詞臣曹末請封禪疏,付廷議。相國張文貞公秉筆,逕請停止。蕭山任冏卿千之方官六科,亦上言封禪僅見司馬相如書,不足慕效。又云:「巡狩載《虞典》,古諸侯各君其國,天子巡所守以協同議禮制度。今天下一家,巡狩之禮亦不可舉。」
徐立齋諫止鬻官
國初崑山三徐,名位資均相埒,文學稱健庵尚書,而風節操持,當首數立齋相國。立齋官修撰時,世祖常召見,討論經義,賜鞍馬、御膳,恩如家人。上晏駕,哀痛哭泣,羸瘠不勝。康熙庚申,從謁孝陵,猶悲慟不止。捐例初開,但令得官後三年稱職,上官保舉,否則罷。既又令輸銀免保舉,即聽遷轉。其初為祭酒時,即請免納粟入監之例,及是又言國家大體所關,惟賢不肖之辨而已,若捐銀得免保舉,是金多者與稱職同科也,因堅請停止捐例。後事例既罷,而府部寺院筆帖式近三千人,復求開例,出知州縣。其以哀察大計被議者,亦復謀官,廷議時爭之三日,卒從其言。癸亥大計,一切餽遺無敢及門,其所彈劾亦不避權貴也。
徐立齋諫止簡巡按
康熙間,聖祖欲差滿洲三品以上大臣巡按各省,徐立齋相國獨力爭不可。上曰:「明時故有御史巡按舊例,【是時停止御史巡按未久。】今何為獨不可耶?」立齋曰:「明時雖有巡按,然御史秩卑,雖許其參劾督撫,然巡按果有不職,督撫亦得參劾,相維相制,故無大害。今三品以上大員,與督撫爵秩相等,又有滿、漢親疏之見為之先入,督撫豈敢貿然彈劾?倘有貪婪之人,恣行無忌,則百姓之受害,將靡窮矣!」上勃然作色曰:「然則朕所差者,竟無一端人乎?」立齋頓首曰:「皇上簡任時,自必妙極一時之選,然百密中,難保竟無一疏。且人情往往見利忘義,從前昕夕在上前,且未有地方尺寸柄,雖庸才亦能勉敦行檢。一旦銜命出使,移氣移體,非真有操守者,固不能始終如一。況所差數十人中,豈能人人皆有操守,使有一人,則一省已受害矣。」上默然良久,卒罷其議。是時廷臣皆震懾失次,立齋獨侃侃如平時。
奇奴有所諫
奇奴者,不知其姓名。康熙甲子,聖祖幸塞外,還京,有人衣短後衣,無冠,跪道旁,呼萬歲。上止輦問之,則對曰:「有所諫,今條奏時務十二事。」上問:「若何人也?」對曰:「刑部郎中某家奴。」當是時,時局已定,四海承平,上以為狂奴妄言得失,辱朝廷而羞當世之士,非盛世事也。遂執付所司,按衝突儀仗妄行奏訴律,發近邊充軍,杖而流之關外。奴仰天歎曰:「吾為人奴,雖勞苦,不廢書,以今世之務,合吾書之說,所宜言者固多。意臺省諸大官,此月不言,必他月也,他月無聞焉;意今年不言,必明年也,明年又無聞焉。吾不復能待,故冒昧言之,而孰意獨罪一至於此耶!」未出關,杖瘡發,死於路。
魏敏果藉天變言事
魏敏果公象樞性骨鯁,敢言事,官刑科左給事中時,因災變陳言,語侵權貴,會議時,又與諸大臣抗爭是非,廷臣仄目。獨大學士范文程公心識之,曰:「此我國家任事之臣也。」其後有搆之者,輒於眾中剖晰之,卒得白,已而收遷至左都御史。適逢地一日連震,上晝夜坐武帳中。魏直入,奏曰:「地,臣道也;臣失職,則地反常。臣不能肅風紀以修職業,請先罪臣以回天變。」上召魏入,魏伏地涕泣,請屏左右,語移時。極言天變若此,乃索額圖、明珠二相植黨市權,排斥忠良,引用僉壬以禍國家之應。及出,副都御史施維翰迎於後左門,見魏淚流頰未乾也。明日,上以六條宣廷臣集議,大略如魏恉,於是朝士咸知魏造膝所請,用事大臣皆為之股栗。明年,索額圖免官;戊辰,明珠為郭琇劾罷。至丙戌春,聖祖始以其面對語諭羣臣。
李文貞直對
康熙癸巳,方望溪侍郎苞供奉南書房。一日,聖祖召編修沈宗敬至,命作大小行楷。日晡,內侍至,傳諭李文貞公光地曰:「朕初學書,宗敬之父荃實侍,每下筆,即指其病,兼析所由。至於今,每作書,未嘗不思荃之勤也。」文貞因奏對曰:「此即成湯改過不吝之心,苟自是而惡直言,則無由自鏡矣。」
李文貞疏請甄別歸休學使
各省黌序,皆隸提學道。康熙癸未,始設學政。越十餘年,部議令學使歸休者,悉赴城工效力。時李文貞公方家居,曰:「賢否同辜,非所以示激厲也。」密疏清公之臣若而人,請加甄別,藉是多免役者。
張貞生諫阻大臣巡察
康熙中,議遣大臣巡察各省,廬陵張學士貞生上書切諫,被詔引見,以所言過戇,下考功議,免官,詔貶二秩。其自為詩云:「聖明豈是誠難格,臣戇還應術未全。」可知其所養矣。後奉特旨,復原官。
韓菼諫誅阿山
康熙中,江南布政司張萬祿虧庫金三十餘萬,制府阿山上言費由南巡,非侵牟。或謂張於阿為姻家,上震怒,下九卿議。眾議阿大辟,宗伯韓文懿公菼正色曰:「果有連,其情私而語則公也,且斯言得上達,所益不細。」忌者增語上聞,韓由是恩眷日替。
阮應商疏論銓曹之弊
康熙朝,阮應商官吏科給事中。時吏部選人,或違例壓缺,改易文憑,駮選停放,除授不公。給諫上書極論,纚纚數百言,指斥無隱。銓曹多被議者,直聲大震,一日,聖祖御門,有所咨訪,特指名命對。給諫從容敷奏,眾皆屬目。嗣是連次御門,輒垂問阮應商在否。嗣以疾告歸,遽卒。
龔翔麟劾權貴
康熙朝,龔蘅圃侍御翔麟勁直敢言,屢擊權貴。劾靖逆侯子張雲翮,劾滇黔督部趙良棟,皆拜御書之賜,旌其敢言。其劾熊賜履弟黷貨,並糾賜履,聖祖亦韙之。
圖爾泰劾滿臣權重
康熙中,滿洲某科給事中圖爾泰,與明珠同族,不善其所為。嘗劾奏滿臣權重,漢六部九卿奉行文書而已,滿人謦欬,無敢違者,殊非立政之體。以此忤權臣,謫黑龍江。圖素尚理學,於戍所自置周程四先生祠,朝夕禮拜,人笑之,不顧也。
郭琇劾明珠
康熙間,山左名臣,自李之芳、董訥而下,實以郭瑞卿為最剛正。瑞卿名琇。當明珠柄政時,行為專恣,朝野多側目。郭剛直性成,嘗於明珠壽日,臚舉其劣跡,列入彈章上之。旋復袖所草疏,乘車至明邸,踵門投刺,明以其素倔強,來謁不易,肅冠帶迎之。及入,長揖不拜,坐移時,故頻頻作引袖狀。明喜問曰:「御史公近來興致不淺,豈亦有壽詩見賜乎?」郭曰:「否否。」探袖出視,乃一彈章。明取讀未畢,郭忽拍按起曰:「郭琇無禮,劾及故人,應受罰。」連引巨觥狂吸之,疾趨而出,座客大駭愕。未幾而廷訊明珠之旨下矣。
笪重光屢有諫諍
句容笪侍御重光直聲震朝野,屢有諫諍,且嘗劾明珠、余國柱,棄官去,不知所終。或稱其隱甘肅漢龍山,為道士,年九十餘猶在,自稱繡髮真人。
高層雲諫止旗屯
康熙時,旗軍屯田江淮,所至驛騷,華亭太常少卿高層雲奏請停罷。議政王大臣閱其奏,皆大怒,將請旨治罪,上納其言,立命停止。層雲字菰村,工詩,善畫山水,澹寧居御座側之屏風四幅,其所繪也。
任葵尊章數十上
康熙中,御史之敢言者,為荊元實、任葵尊二人。葵尊名弘嘉,入臺垣,直聲大振,章數十上。
婁德納譎諫
聖祖既廢理王,揆敘、王鴻緒輩恐其復立,造諸蜚語以聞,上怒,欲置王重典,眾莫敢諫。領侍衞內大臣婁德納年已耄,善解人主意。時上自暢春園還宮,欲明頒詔旨,婁先日燕見曰:「聞護軍統領某得暴疾,肉盡消,骨立矣。」某固素以體胖著者。次早,上入宮,則見某佩刀侍神武門,豐偉如故。上結婁,婁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體之豐瘠,乃現於外者,尚訛傳至此,況曖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罷宣詔。
朱天保諫廢儲
檢討朱天保字鶴田,滿洲人,中康熙癸巳進士,入詞林。父朱爾訥,任兵部侍郎。時理密親王既廢,儲位久虛,廉親王允禩覬其位,揆敘、王鴻緒等復左右之,欲陰害理密親王。天保深憂之,疏言曰:「皇太子雖以疾廢,然其失,良由左右非人,習於驕抗。若遣碩儒名臣,如趙申喬等輔導之,潛德日彰,猶可復問安視膳之事。儲位重大,未可輕移,徒啟藩臣覬覦,則天家骨肉之禍,有不可勝言者。」疏成欲上,以父在,徘徊久之。父察其情,曰:「忠孝未可兩全,汝捨孝全忠可也。」趣入告。時聖祖幸湯山,疏上,上欷歔久之。近臣阿靈阿素為允禩黨,曰:「朱某之疏,為希異日寵榮耳。」上大怒,置之於法,父荷校死,而理密得以壽終。
張廷樞直諫
韓城張司寇廷樞自擢九列,即以直諫任事著聲。其始長刑部而罷也,以提督九門陶和氣勢燄方熾,司寇齊世武阿附之,摭其讎人,死刑獄,張持不可,因此譖張。踰年,聖祖燭其姦,誅和氣,投世武於荒,乃思張,以司空徵,既至,改司寇。張感上灼知,益以國是自任,而眾亦知上信張,凡部事,主斷者十之七九;廷議待決者,亦過半焉。
聖祖春秋高,諸王門下人或因緣詭法,有以負債訟淮商及吏民者,命關逮。張正言折將命者,合堂變容,張意色愈堅,事竟罷。誠王屬長史以文學信任,朝夕侍上側,王府孟尚曾斃甘肅平民,事達部,王再三切諭,不得上聞,而張具以實奏,眾皆危之,張坦如也。河南州縣困於歲徵黃糧,中家以下,鮮不破產鬻子,供輓賃。巡撫楊宗義疏請改折,而倉督及有司陰祖之,戶部九卿皆曰毋庸議,聖祖方猶豫。會張自閥鄉鞫獄還,使事畢,慷慨陳民艱,退又具疏,聖祖立斥羣議,特改諸州縣之遠水次者,民困大蘇。
劉蔭樞敢諫
韓城劉中丞蔭樞,以知縣行取,為吏刑戶三科給事中,稱直言敢諫,前後疏十上。論連捐速陞之弊,又請試捐員、停保舉、開言路、覈名實,又言藩臬宜入覲奏事,又陳豫秦兩省事宜,皆報可。又論楚省攤糧病民,下九卿議,劉陳述公卿間,遂蠲其賦。外轉贛南道,署按察使,以爭疑獄,失巡撫意,劾罷之。康熙甲申,聖祖南巡,劉迎見於潼關。上曰:「此劉鬍子也,何衣民服?」以被劾對。詔復其官。劉廣顙豐賾,美鬚髯,官科垣,屢蒙召見,上故識之。旋擢貴州巡撫。
會額魯特數擾邊,上使尚書富寧安等往征之,已擊走矣,領兵大臣尚擬進勦,各省捐饟捐馬者皆起。劉上封事曰:「澤旺阿刺蒲坦,小醜也。侵擾哈密,小警也。請無用兵。」又密陳六事,略言:「臣老人也,報皇上之日無幾,敢冒死以陳。從來與庸主言,非發露其詳不可;與聖主言,則引其端而已悟。皇上,聖主也。臣不敢多言,敢以六事進:重內地勿勤遠略;謹喜怒而慎用人;覈名實以重國本。」尋以年垂八十請老,上令赴大軍駐所周閱,詳議具奏。劉抵營,仍疏請屯哈密以東,兵毋輕出。又以病乞休,詔責其憚遠涉,令還巡撫任。後數月,休致入京,下刑部議,以阻撓軍務當絞,命發往博爾丹處種地,時年八十一矣。子熾,請隨侍。劉笑止之,曰:「人死道路,與家庭何異?汝自歸,耕田讀書,無我慮。」居喀爾三年,上諭廷臣曰:「劉蔭樞,忠臣也,但書生,不知兵耳。」詔還京,復其官,與千叟宴。雍正癸卯,世宗召見慰問,賜金,遺之歸。旋卒於家。
孫文定以檢討上封事
世宗行政,以猛鷙著稱,大臣無敢直言者。太原孫文定公嘉淦,乃以檢討上封事,曰親骨肉,曰停捐納,曰罷西兵。世宗召諸大臣示之,責掌院學士曰:「爾翰林院乃容此狂士。」掌院叩頭謝罪。朱文端適在側,徐對曰:「此生誠狂,然臣服其有膽。」良久,世宗亦大笑曰:「朕亦不能不服其有膽。」即召對,授國子監司業,並手指之以示九卿曰:「朕即位以來,孫嘉淦每事直言極諫,朕不惟不怒,且嘉悅焉,爾等當以為法也。」
金溶因諫落職
孫文定公在楚督任內獲譴,罰修順義城。御史金溶奏以孫嘉淦之操守,不免議罰,恐天下督撫聞而自危,無以為他日地步。金即文定所取士也,坐是落職,後卒起用。
沈端恪諫耗羡歸公
沈端恪公近思性恪謹,每上封事,先期簡閱衣冠,鍵戶密書,書畢,蒲伏再拜而起。家人問何事?輒答以他語。雍正朝,耗羡歸公之議,自山西大吏發之,諭旨令九卿會議。沈廷諍諤諤,同列震悚,世宗嘉其誠剴,不以為非。
沈端恪李紱諫阻逃禪
沈端恪公少時嘗在靈隱寺為僧,世宗喜逃禪,一日,沈獨對,上問之曰:「汝於宗門必多精詣,試言之。」沈對曰:「臣少年潦倒,偶逃於此,幸得通籍,方留心經世之學,以報國家,日懼不給,不復更念及此。亦知皇上聖明天縱,早悟大乘,然萬幾為重,臣願陛下為堯舜,不願陛下為釋迦,臣即有所記,安敢妄言以分睿慮。」世宗改容頷之。
臨川李穆堂侍郎紱在官日,世宗嘗語之曰:「汝於書無所不讀,則二氏經典,當亦盡通。」李曰:「臣向亦諦觀之,然無補於天下國家。」世宗曰:「汝言是也。」
李元直抗言無所避
高密李元直官御史八月,章數十上,最後語侵諸大臣尤切。世宗召元直及諸廷臣入,歷舉中外大臣有名迹者詰之,元直抗言無所避。上徐謂諸臣曰:「彼言雖野,心實無他。」翼日,復召入,慰之,賜荔枝數枚,出。於是都人呼為戇李。
徐文定諫阻誅二王
徐文定公元夢,舒穆祿氏揚武勳王裔。雍正中,廉王允禩、貝子允禟以覬覦大器,世宗命諸大臣議其罪。文定言二王之罪,誠不容誅,願皇上念手足之情,暫免一時之死。情詞肫摯,上為動容。
三張諫止捐貲運饟
雍正間,西事方殷,急饋饟,大將軍入覲,以為言。大臣定議,各途守選及遷補停止,專用捐貲運饟人,事可集。已得旨,始下外廷。韓城尚書張廷樞聞其事,謂同列曰:「此關國體,當以去就爭。」時九卿會議數四,相視不言,乃昌言,惟捐納所分員缺,可俾運饟人,其正途及遷補仍舊,因手奏定議。執政者大駭,使人謂少宰張廷玉曰:「聞舉朝同議,獨張君阻之,不識何張君也。」少宰曰:「首議者張廷樞,然余,吏部也,亦同此議。」少司寇張大有曰:「我亦同議者。」於是士論翕然歸三張。遂寧張鵬鷊方長吏部,為不適者久之。
曹一士疏論文字薦舉
雍正乙卯,御史曹一士請寬比附妖言之獄,並挾仇誣告之文。疏云「比年以來,小人不識兩朝所以誅殛大憝之故,往往挾睚眦之怨,借影響之詞,攻訐詩書,指摘字句。有司見事生風,多方窮鞫,或致波累師友,株連親故,破家亡命,甚可憫也。臣愚以為井田封建,不過迂儒之常談,不可以為生今反古;述懷詠史,不過詞人之習態,不可以為援古刺今。即有序跋偶遺紀年,亦或草茅一時失檢,非必果懷悖逆,敢於明布篇章」云云。然則當時有言井田封建或感懷詠史者,乃至著述序跋不錄時王年號者,皆科大逆不道罪矣。又言牧民之吏,有賢有能,不可偏廢,今督撫薦舉,往往舍賢而尚能,故明作有功之意多,惇大成裕之意少。
李紱謝濟世劾田文鏡
雍正間,田文鏡劾河南屬吏黃振國、汪諴、邵言綸等,直督李紱言其冤,欽使往按驗,還奏文鏡所劾是。御史謝濟世又劾文鏡貪黷,奏入,與紱語多同,上疑焉,命九卿科道集刑部訊交關狀。謝辨無有,而刑部尚書勵杜訥曰:「是當刑訊。」御史永豐陳學海在班中,忽起走庭中,北向大言曰:「與謝某交通者,我也。」大臣皆愕然。陳故以部郎從欽使河南,得文鏡欺罔狀,又為奏爭不能得,歸嘗發憤為同僚言之者也。大臣將以聞,請并訊。謝則曰:「文鏡之惡,中外皆知。濟世讀孔孟書,粗識大義,不忍視姦人罔上,以冒死以聞,必欲究指使者,乃獨有孔子、孟子耳。」拷掠急,復大呼聖祖仁皇帝,王大臣皆瞿然起立,乃罷訊。入告曰:「是狂生,妄欲為忠臣,口刺刺稱孔孟不休,終不言指使者。」世宗意亦解,曰:「是欲為忠臣,且令從軍。」遂命往阿爾泰軍前效力。乾隆朝,復再起,再被劾,卒獲超雪,放歸。學海得無事,然明年,卒以告病驗不實,亦遣戍去。
齊周華疏救呂晚村
天台齊周華為召南猶子,以刊印呂留良書籍受極刑。其救呂疏稿中有云:「浙省呂留良,生於有明之季,延至我朝,著書立說,廣播四方。其胸中膠於前代,敢妄為記撰,托桀犬以吠堯。夫堯不可吠而不吠堯,恐無以成為桀之犬,故偏見甘效頑民,而世論共推義士。又以其書能闡發聖賢精蘊,尊為理學者有之,實未知其有日記之說。伏讀上諭,日以改過望天下之人,故寬曾靜於法外。臣思呂留良、呂葆中逝世已久,即有歸仁說,作於冥冥中,臣已不得而見。第其子孫以祖父餘孽,一旦罹於獄中,其悔過遷善趨於自新之路,必有較曾靜為尤激切者。夫曾靜現在叛逆之徒,尚邀赦宥之典,豈呂留良以死後之空言,早為聖祖所赦宥者,獨不可貸其一門之罪乎?」
吳煒疏請保護聖躬
乾隆初,高宗下詔求言,一時臺諫,以吳南溪為最。吳名煒,歙縣人,面黧黑,寡言笑,嘗劾訥欽,為世所稱。曾有保護聖躬一摺,上切責之,召詢張文和。文和讀疏訖,口嘖嘖稱羡,遂有欲於鞾中取物狀,上詢之,文和曰:「臣欽取筆附名於摺尾也。」上乃釋然。
宮中嘗演《鳴鳳記》院本,孝聖后問朝中有如楊繼盛之人否?上對曰:「惟吳煒差近之。」吳年八十餘,無疾而終。
李慎修諫阻觀戲吟詩
乾隆初,御史李慎修,德州人,身傴僂而敢言。高宗於上元夜賜諸王公大臣觀火戲,李諫阻之,以為玩物喪志。上喜吟詩,李亦諫,恐以摛翰有妨政治。上韙其言,嘗召見曰:「是何渺丈夫,乃能直言若此。」李奏曰:「臣面陋心善。」上大笑。又當時以錢貴故,諸大臣議變制,李上疏阻之。
鄒一桂疏請罷許容
乾隆壬戌,命許容巡撫湖北。時鄒小山尚書一桂方轉給事中,疏言:「許容誣奏謝濟世,奉旨奪職,總督以下承審官皆罷斥,不特湖南得見天日,天下臣民,罔弗額手稱慶。此彰癉之公,吏治所由知戒也。昨有旨仍命撫湖北,中外聞之,莫不驚駭。乞降旨宣示臣民,俾曉然於黜陟之所以然。」疏入,事遂寢。
盛安諫止誅薙髮者
滿州盛司寇安以科第起家,頎然蘁立,鬚眉蒼然,以古大臣自命。乾隆戊辰春,孝賢后崩,時周中丞學健、塞制府楞額以違制薙髮,交刑部治罪。又錦州守金文淳稟命於府尹薙髮,事發,高宗震怒,立命誅之。盛叩首請曰:「金小臣,罔識國制,且請命大僚,然後薙髮,情可矜恕,請寬之。」上怒曰:「汝為金某游說耶?」盛曰:「臣司寇,但知盡職,固不識金某為何如人。如枉法干君,何以為天下平也?」上大怒,命侍衞反接盛,赴市曹,與金文淳同正法。盛長笑,惟曰:「臣負朝廷恩而已。」上悔悟,命近臣馳騎,並金赦之。盛施然叩謝,如常時,市曹屬目曰:「此真司寇也。」次日,上命入上書房,傅導諸皇子,曰:「盛安尚不畏朕,況諸皇子乎?」真師保之妙選也。
博爾奔察譎諫
內大臣博爾奔察侍高宗最久,善嬉謔。乾隆辛未春,扈從南巡。舟至京口,放煙火,有被煙薰嗽考,博笑曰:「此乃素被黃煙薰,怕故望而生畏也。」時黃文襄公廷桂督責所屬過嚴,故言之。及至蘇州,見靈巖梅可合抱,博拔刀作欲砍狀。上驚問,博曰:「恨其不生於圓明園,而使皇上跋涉江湖之險也。」及較射,有弓落地者,上震怒。博在旁日:「此皆因引見,昨日射箭多,致臂病,不能引弓也。」上乃釋然。又一日,較射多不中侯,天顏不悅。有髯人至,博望而笑曰:「嘻,汪都統弟至矣。」都統汪扎爾修髯如戟,故謔及上,上為之撫掌大笑。上嘗行窄巷,有步軍校積石為山於廳側,上問之,博曰:「此步兵花園也。」上大笑。又上書福字,博侍側,上笑謂:「汝識此中佳否?」博應聲曰:「知之,皇上所書福字,既黑且亮。」上大笑。
朱文端諫止誅舒文襄
乾隆乙亥,阿睦爾撒納投誠,舒文襄公赫德時任定邊將軍,請將其家屬分置蘇尼特等近地,以為羈質。高宗大怒,謂其分散骨肉,有傷遠人心,命近侍封刀斬之。朱文端公軾聞命,推扉而入,力言人材難得,舒雖一時過慮,然平日辦事勤謹,請援議能之典。上曰:「命下已踰日,恐難返。」朱曰:「即命臣子成麟追之。」上可其請。朱出,謂出子曰:「追不及,汝勿返也。」成麟故勇往,即於馬前割袍前襟,馳騎往,至潼關,追前命歸。傅文忠公恆告人曰:「朱公誠仁者之勇。是日,雖如恆者百輩,無濟於事也。」
松文清諫東巡
乾隆丁丑夏,幾輔亢旱,下詔求言。相國松文清公筠上疏,諫阻東疏。上以其故違祖制,應置重典,念其平日廉直,以二品銜謫察哈爾都統。尋擢為首輔,仍兼攝伊犁事。
杭大宗抗論時事
杭大宗世駿,錢塘人。抱經世才,以布衣召試鴻博,極言國家用人宜泯滿、漢之見,以收士望云云。時宗室某相方用事,閱卷大怒,譖於高宗,幾遭不測。其後官翰林院檢討,上疏抗論時事,謂用兵斂財及巡幸所至,有司一意奉行,其流弊皆及於百姓。疏凡十事,其言至戇激。部議當重辟,上僅令罷歸田里,不之罪也。出京日,行李蕭條,士夫懼召黨禍,杭往話別,輒預戒閽者拒之,獨刑部司獄某,相與徒步登陶然亭,痛飲竟日而別。
三保諫止乘騎渡河
三文敬公保,譒譯進士,任兩湖、浙閩總督,入拜東閣大學士。以不諳吏事,動為人欺,且屢任封疆,簠簋不飾,時以比李昭信。然幼讀宋儒書,大節不苟。乾隆癸未夏,高宗巡幸承德,保時任直隸按察使。霖雨數日,潮水驟發,上欲乘騎渡河,保叩馬諫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萬乘至尊,輕試波濤,使御駟有失,雖萬段臣軀,何可追悔!」上以滿洲舊俗宣勞示武為言。保曰:「皇上奉太后乘輿同至,即使上渡河安,不識太后之輿,安奉何所?」上乃動容回轡。
三保劾王亶望
三保督閩時,浙無王亶望丁艱,以督辦海塘奪情視事,又不遣眷回籍,保惡其蔑倫,密疏劾之,王因獲罪。後為上書房總師傅,集古今儲貳事,曰《春華日覽》,教授諸皇子,詞雖質直,不失師保之體。卒,賜諡文敬,取責難於君意也。
傅文忠諫嗔怒過節
高宗嘗諭傅文忠公恒佛法清淨,於身心亦有裨益,公餘宜揅究內典。傅奏云:「佛法先戒貪嗔癡,皇上天亶聰明,尚有時嗔怒過節;如臣庸愚,恐學亦徒勞。」又一日進見,高宗偶論魏徵敢諫。傅云:「魏徵每陳諫牘,唐太宗不但不怒,並有褒賞。魏徵是見敢諫之便宜,故不憚直言也。」上頷之。
尹會一言民間疾苦
高宗六次南巡,尹會一視學江蘇,還奏云:「陛下數次南巡,民間疾苦,怨聲載道。」高宗厲聲詰之曰:「汝謂民間疾苦,試指出何人疾苦?怨聲載道,試指明何人怨言?」會一至是,惟自伏妄奏,免冠叩首,乃謫戍遠邊。
方觀承諫止誅犯蹕者
乾隆乙巳以後某年春,高宗巡畿甸,突有村民犯蹕,手攜兵器,為扈從侍衞所格,立被執。詰之,曰:「直隸人。」上震怒曰:「朕歷年春秋雨巡,累及近畿百姓,固應怨我。然兩次所免錢糧,積數十年計之,亦不為少,竟不足以生其感乎?是殆有主之者矣。」時總督方恪敏公觀承方在卡倫門外接駕,聞之,飛騎追上,而乘輿已前行,方疾趨,伏道旁,大聲呼曰:「臣方觀承奏明,此人是保定村中一瘋子也。」上聞稍回顧,乘輿已入宮門,甫降輿,即傳軍機大臣入對。上曰:「頃犯蹕之人,據方觀承奏為瘋子,不知究如何?」軍機大臣踫頭奏:「方觀承久於直隸,據所奏是瘋子,自必不誤。」上曰:「既如此,即交爾等會同刑部嚴訊,作瘋子辦理。」軍機大臣碰頭謝出,即日在行帳中定讞。
張問陶日上三疏
遂寧張船山名問陶,性伉爽,無城府。由檢討遷御史,上官日,連上三疏:一劾六部九卿,一劾各督撫,一劾河漕鹽政。或謂之曰:「子不慮結怨中外乎?」張笑曰:「我所責難者,皆大臣名臣事業,其思為大臣名臣者,方且感我為達其意;若無意於此者,吾將其身分抬高,至於如此,慚愧之不暇,又何暇怨我乎?」
舒超鐸劾杜賴
直恪公舒超鐸,歷任西安、涼州、安西、黑龍江諸將軍,高宗篤任之,嘗曰:「滿洲世族未忘舊習者,惟某一人。」性直篤,在西安時,前將軍杜賴貪鄙,屢侵糧餉,至自製餅餌,令軍士重價購之,舒至三日,立劾之。金礦事發,牽連數百人,獄未決,命釋之。僚屬有請者則曰:「金礦窄不容足,安容數百人?盜者必獲重寶以遠颺,奚累及無辜為。」後盜果獲於他境。
魁倫劾伍拉納
制府魁倫完顏氏,性勇,授福建將軍。喜聲伎,嘗夜宿狹巷,為制府伍拉納所覺,欲劾之。伍固貪吏,納屬員賄,動踰千百,不納者,鎖錮逼勒。又受海盜賄,不捕緝,本虎門外盜艇雲集。魁慨然曰:「伍公以封疆大吏,舉止同盜賊,不知愧悔,反欲劾人耶!」乃抗疏劾伍之貪縱,共閩省庫藏虧絀事,高宗大怒,置伍於法,以魁代。
錢澧劾國泰
昆明錢南園通政澧為御史時,劾東撫國泰。時劉文清公偕和珅奉高宗命往山東訊鞫,並諭御史同訊。方讞獄日,國泰忽起立,罵御史曰:「汝何物?敢劾我耶!」文清大怒曰:「御史奉詔治汝,汝敢罵天使耶!」立命隸人披其頰。國泰懼而伏,珅遂不敢曲芘。獄上,國泰伏誅。
初,錢將奏國泰事,詣所善翰林邵南江曰:「家有事,需錢十千,可惜乎?」邵曰:「錢可移用,將何事也,盍告我乎?」錢曰:「子勿問何事,有事欲用此錢,當於吾子取之。」越三日而彈章宣矣。時國泰聲勢方盛,人皆為之危,幸高宗察其忠直,得擢通政司副使。邵於是叩之曰:「子前告我需錢十千,豈為此事耶?」曰:「然。吾自度劾國泰,必受嚴譴戍邊,故預備資用耳。」邵曰:「若果有此行,十千錢亦不濟事。」曰:「吾性喜食牛肉,在道可不用傔從,以五千錢市牛肉,日啖此,可無饑。其餘錢,吾自負之,得達戍所,足矣。」
錢澧劾和珅
錢南園既補通政司副使,復以事鐫級,再補官言。時和珅擅權,直廬自立私寓,錢劾之,謂:「國家所以設立衙署,蓋欲諸臣共集一堂,互相商搉,佞者既明目共視,難以挾私;賢者亦集思廣益,以濟其事。今和珅妄立私寓,不與諸大臣同堂辦事,而命諸司員傳語其間。即有私弊,諸臣不能共知;雖欲參議,無由而得,恐啟攬權之漸,請皇上命珅拆毀其寓,遇事公同辦理,無得私自處判。」疏入,命錢入軍機之監之。逾年,錢暴卒,上大慟。
曹錫寶劾和珅
和珅在政府時,上海曹劍亭侍御錫寶上書論劾,同朝多咋舌者。侍御至熱河待罪,高宗召入,諭之曰:「爾讀書人,不讀《易》歟?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侍御叩頭流涕而出。
錢澧劾畢沅
乾隆末,甘肅冒振一案,侵蝕公私款項至數百萬,事發,總督司道以下伏者數十人。時畢沅方撫陝,具知其事,然以勒爾謹、王亶望皆和珅死黨,畢亦奔走和門者,故明知之而不敢言。錢南園待御乃上疏劾之,略云「勒爾謹、王亶望、王廷贊雖已分別伏法,而現任陝西巡撫畢沅,前曾奉命署理督篆,以陝甘接壤,折捐冒振,瞻徇前任,畏避遠嫌,明知積弊已深,不欲抉之自我,寧且隱忍以負朝廷,實非大臣居心之道,其罪較之捏結各員,尤覺有增無減。敬請敕下部臣,將畢沅比照諸人嚴加議處,以昭憲典之平。而各省督撫大吏,益知所警惕,不敢習為瞻徇,久致養癰」云云。疏上,畢終以有奧援故,竟免議處。
某侍衞譎諫游畋
高宗晚歲,恣意游畋,特建避暑山莊於熱河。一日,游至蒼石,四顧茂林修竹,綠草如茵,清風習習,幾不知監暑之至矣。顧謂某侍衞武員曰:「此間氣候溫淑,大勝京都,洵無愧避暑山莊也。」侍衞對曰:「誠是。此陛下就宮內言耳,若外間城市極狹,房屋亦低,小民半多蝸處其中,且戶竈銜接,炎暾之盛,十倍京師,故民間有諺日『皇帝之莊真避暑,百姓仍是熱河也。』」高宗不懌,亟揮之使出。
尹壯圖遇事條奏
尹閣學壯圖,雲南蒙化人,久任部曹,洊至內閣學士。時和珅專擅於內,福文襄豪縱於外,督撫習為奢侈,庫藏空虛,民業凋敝,尹上疏彈之,高宗為動容。和忌之,請即命尹馳驛,普察各省府庫虧空,而令侍郎慶成監之。慶固貪酷,每至省會,不急盤查,而先遊讌。尹惟終日枯坐館舍,舉動輒掣肘,待庫藏揶移滿數,然後啟之,枰對初無虧絀。慶劾尹妄言,降主事。尹即告終養,當草疏夜,秉燭危坐,竟夕鈔錄。弟英圖屢闚其戶,尹笑曰:「汝不必代兄憂,余之頭,早懸都市矣。汝代養老親可也。」仁宗即位,召人都,溫諭至再,加給事中銜。以親老,命乘傳歸,復給奏摺匣鑰,命遇事條奏。久之,乃卒。
嘉慶初年諫臣
仁宗即位,首下求言詔,滿洲廣泰與廣興首先應之,劾和珅奸慝諸款,即時伏法。漢軍蔣攸銛劾外省貪吏宜降革者,李奉翰,景安,泰承恩諸人先後獲罪。瑚圖靈阿為宜綿子,陳關稅鹽務諸弊,又請卻貢獻,停捐納。仁和馬履泰論鄂督景安畏縮偷安老師糜餉之罪,安為之罷職,又論湖北教匪奸民宜撫諸條,上盡從之。滿洲繼善雖為和所引,無所依附。時繙譯科場皆近臣子弟。藉以進身,頂傳遞之弊,多不勝言,善首論之,場務始肅。八旗士卒畜養馬匹多有冒領軍餉者,出牧時啗番使以金帛,為蒙人所哂,善犯眾怒言之,弊遂清。滿人恨入骨,至驗馬日,眾誤以戴菔塘璐為善,毆之,幾斃,事聞,首謀者伏誅。禮部侍郎廣西張鵬展任御史,奏出師八弊,皆中窾要。刑部郎中金光悌素便佞專擅,堂官多庇之,鵬展劾請離任,上允其請。滿洲和靖額以繙譯起家而素重文士。滿洲舉人舊例,三科後始選小京官,人多缺少,致多壅塞,非三十餘年不能入仕版,不若漢人大挑之捷。和深憫之,陳請依漢人例,一體選授縣令。濟源衞謀,辛巳進士,年七十餘始為諫官。福文襄王康安雖屢立戰功,然苞苴廣進,仁宗責那繹堂司空諭旨,有「福康安歷任封疆簠簋不飭」之語,謀因備王諸貪婪狀,不宜配享太廟。上雖未允其請,一時公論與之。寧夏周栻,論外省大吏所劾屬員有初無劣跡者,恐悃愊無華之人,不得上司歡心,被劾者眾。請自後得照大計例,許其給咨引見,則賢否自難逃聖明之洞鑒,使大吏專擅之習,為之稍減,上允其請。庚申夏,彭芸楣尚書策騎入內,墜地昏仆,朱石君司農以己輿載出。故事,大內無特旨,不容車轎出入。栻因劾之,略云:「朱珪無無君之心,而有無君之迹。」又藩司溫承惠冒鄉勇功為己功,依附罪撫秦承恩,致使武關有失,亦附劾之。當時雖奉嚴旨,未數月,石君輿夫闖入禁門毆傷守者,上切責之。嘗曰:「周栻之言甚正,殊可嘉也。」歸安沈琨於江蘇生員之獄,巡撫宜興庇護屬員,信任家人,苞苴日進,特以非刑訊告者,有小夾棍、頭箍諸名目,又於國喪中演劇,琨一一陳之,興罷職。逾歲,上欲巡幸盛京,琨復上疏阻之。漢陽蕭芝久淹詞館,及用御史,年已七十餘。上疏言端正風俗,以天道人心為本,洋洋數千言,皆有關政治。山東王寧煒上疏言上之用人行政,宜習其素,不可因保舉遽加升用,金光悌、黎兆登等非不有人薦用,然考覈其實,殊有未稱者。福建游光繹上疏言今大臣未盡和衷,武備未盡整飭,願效魏元成十思疏,以裨治化,上獎之。後滿洲某侍郎因公憤爭,上曰:「游光繹之言,不為無見。」後以劾黃永沛罷職,人爭惜之。
張進忠諫欹坐
嘉慶初,有宮殿監督領侍張進忠者,馭下整肅,好批小內監之頰,人以嘴巴張呼之。然性忠鯁,嘗奏事內廷,仁宗偶欹坐,張捧黃匣不入。詢之,張曰:「焉有萬乘之主臥覽奏章者乎?」上即正襟危坐,張乃捧疏入。
朱文正諫弛禁書
康熙以來屢以文字興大獄,錢牧齋詩文亦在燬禁之列,長洲沈歸愚乃選以冠別裁集,幾獲咎。嘉慶初,大興朱文正公珪奏言:「詩文之詆謗本朝者,正如桀犬狂吠。聖人大公無私,何所不容,禁之,則秘藏愈甚。」仁宗然之,禁始弛。明末遺書,遂復有刑行者。
洪稚存以直諫戍伊犂
洪稚稚名亮吉,長身火色,性超邁,歌呼飲酒,怡怡然。每興至,凡朋儕所為,皆掣亂之為笑樂。至論當世大事,則目直視,頸發赤,以氣加人,人不能堪。會有與稚存先後起官者,朱文正公珪並譽之,稚存大怒,以為輕己,遂悒悒不樂,復乞病,行有日矣。時川陝賊未靖,頗欲有所獻替,顧編檢例不奏事,乃上書成親王暨當事大僚言時事,冀轉奏。謂故貝子福康安所過繁費,州縣吏以供億致虛帑藏;故相和珅枋國時,達官清選,多屈膝門下,列官中外者四十餘人。末復指斥乘輿,有羣小熒惑視朝稍晏語。成親王以聞,有旨召問,軍機大臣即日覆奏,落職,交刑部治罪,就逮西華門外部虞司。羣議洶洶,謂且以大不敬伏法。趙懷玉見其縲絏藉藁坐,大哭,投於地,不能言,稚存笑謂懷玉曰:「味辛,今見稚存死耶,何悲也。」頃之,承審大臣至,有旨,不用刑。稚存聞宣,感動大哭,自引罪。坐身列侍從用疑似語謗君父,大不敬,議斬立決。奏上,免死,戍伊犂。將軍某妄測聖意,奏請俟其至斃以法,先發後聞。得旨嚴飭,不行。
稚存謫戍伊犂之明年,即奉旨釋回。赦下之次日,朱文正公珪入見,仁宗手洪書示朱,朱跽捧以觀,則見御筆署其首四字,曰:「座右良箴。」朱頓首泣曰:「臣所鬱結於中,久而不敢言者,至今日而皇上乃自行之,臣負皇上多矣,尚何言!」伏地久之始起。
王麓園諫止番役授職
北平王麓園,詩人平圃孫也。由翰林擢給諫,風節凜然。時步軍統領衙門番役,多因緝匪授以官職,王以官職有關流品,奏罷之,仁宗遂有「持正可嘉」之旨。
汪如淵疏救楊世英
汪如淵,秀水人,嘗任御史。楊御史世英與滿御史某互劾,楊語頗直,仁宗兩黜之。汪上疏救楊,上以其蹈有明臺諫陋習,令改刑曹。
海秀抗言廄馬事
海秀官正紅旗參領,以廉能稱。時和珅議以官廄馬散兵丁飼養,會八旗大僚議,人皆應如響。海獨曰:「國家不惜數百萬金錢為芻牧費,良以天閑重務,備緩急之用也。今若散給兵丁,雖稍濟其生計,儻一旦用之,恐侵冒者眾,徒繁刑害眾,無實濟。」和岸然曰:「汝是何齷齪官,乃敢抗論。」卒如和議。仁宗復命立廄飼養,而海卒已數年矣。閬峰侍郎玉保夙與之善,嘗曰:「使八旗參領皆如海君,安有疲玩兵卒哉!」將薦於朝,海力辭。
吳熊光諫巡幸
嘉慶辛未,仁宗返自關東,駐蹕夷齊廟,吳熊光方與戴文端、董文恭同召見。上曰:「此行有言道路崎嶇風景略無可觀者,今則道路甚平,風景絕佳,人言可盡信哉!」吳越次對曰:「此非讀書人語也。皇上此行,欲面稽太祖、太宗創業艱難之迹,以為萬世子孫法,豈宜問道路風景耶?」有頃,上目吳曰:「朕少扈蹕過蘇州,風景誠無匹矣。」吳曰:「皇上前所見,翦綵為花,一望之頃耳。蘇州城外惟虎邱稱名勝,實則一墳墓之大者。城中街皆臨河,河道隘,糞船坌集,午後輒臭不可耐,何足言風景。」上曰:「如若言,皇考何為六度至蘇耶?」吳叩頭曰:「臣前侍皇上謁太上皇帝,蒙諭曰:『朕臨御天下六十年,尚無失德,惟六度南巡,勞民傷財,實為作無益害有益。將來皇帝如南巡,而汝不阻止,汝係朕特簡之大臣,必無以對朕。』仁聖之所悔,言猶在耳,皇上宜謹佩勿諼。」時同列皆為撟舌。
綿億請仁宗回鑾
榮恪郡王綿億,榮純親王子也。純王少聰邁,嫻習騎射滿言,高宗甚鍾愛之。純王早薨,而王孱弱,仁宗因令行走乾清門,以習勞勩,然其疾終不愈也。自幼喜讀書,朗通經史,如瓶瀉水,周秦諸子亦能背誦不遺。遇大節,尤侃侃。嘉慶癸酉天理教匪林清之變,王方扈從。聞變,泫然曰:「上為吾輩何人,即論親誼,亦當代分其憂,況萬乘之尊乎?」因請獨對,勸上速回京師,以維人心。仁宗首肯,即日迴鑾,自此益重視王。嘗曰:「朕諸姪中,惟綿億骨肉情尤篤也。」逾年,以勞瘵卒。
董文恭請仁宗回鑾
董文恭、曹文正皆為嘉、道大臣。嘉慶癸酉,林清遣其徒黨入宮為亂,時仁宗幸熱河,聞變,近臣請暫駐蹕,文恭力請回鑾,繼以涕泣。而文正在京,鎮之以靜,幾甸遂安。時人有聯云:「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師。」其時文恭適加太子太師銜,文恭對人笑曰:「賤姓不佳之至。」
王文簡諫圓明園增防事
嘉慶癸酉,林清以七十七人入禁門,智勇親王放銃卻之。事既定,有議築圓明園宮牆高厚者,有議增圓明園兵額者,高郵王文簡公意不謂然,乃具疏上言。仁宗大動容,召對良久,乃罷。諭軍機大臣曰:「王引之乃能言人之所不敢言。」
夏修恕請釋無辜
嘉慶癸酉,夏修恕官御史,時林清之亂已平,餘黨竄河南北,先後就誅。而州郡購捕疑似,牽引株連,多道死。夏因疏言,督限必獲,有司逮繫疏屬,蔓引無窮,請下明詔,釋省無辜。疏入,仁宗嘉納,即降諭鍰捕弛刑。當上疏時,同官怵以危語,夏艴然曰:「安有首鼠而居言者,遇聖主而不言,則終無言日矣。」修恕,字森圃,新建人。
諫垣三直
宣宗時諫垣三直之目,蓋即指晉江陳慶鏞、臨桂朱琦、高要蘇廷魁而言也。
莫晉負氣辯論
莫寶齋晉任倉場侍郎時,因常州武弁旗丁與州縣互控,牽涉多人,侍郎潤祥議交刑部審訊,莫議咨交兩江總督就近鞫之。潤持不可,莫不為屈,遂各執奏陳辨上前,仁宗卒從莫議。通州倉場署,滿、漢兩寮各榜「和衷報國」四字,乃仁宗綸音,為莫立也。
莫視學江蘇,劾署藩司鄙雲布玩公護短。道光壬午,以通場盤米事,與戶部互訐,連拜三疏,措詞峻激,至以胡塗昏憒不通文義詆部臣,而以洞悉倉務無逾於臣自詡。時戶部滿、漢兩尚書皆軍機大臣,方嚮用,朝士皆為莫危。上竟不之罪,諭稱「莫晉所論皆屬因公,惟負氣辯論,失敬事之道」。僅令降一級,為內閣學士。莫謝疏有云:「主聖則臣自直,仰欽厲世摩鈍之精心;恩深而命轉輕,彌堅報國忘身之素志。」
蘇廷魁劾穆彰阿
道光癸卯春,御史高要蘇廷魁抗疏數千言,大旨以時政乖迕,歸過樞相穆彰阿輩,立請罷黜,而勸宣宗下罪己之詔,開直諫之門。語切至,多所指斥。宣宗覽奏動容,特旨嘉獎。
戴文節因諫不行而歸
宣宗末年為樞相穆彰阿壅蔽,略不省事。時盜已萌芽,督撫承穆風旨,莫敢奏聞。戴文節公熙為廣東學政,期滿還朝,召見。問:「汝一路由江西、安徽、江蘇來,民情何如?」文節遽對曰:「盜賊蠭起,民不聊生。」宣宗大駭曰:「如汝言,尚復成何事體!」怒詢穆,穆免冠謝曰:「戴某見皇上春秋高,欲以此撼皇上,沽直名,非實也。」宣宗遂惡文節。舊例,年終賜南書房翰林福字,文節不與焉,乃遂以病告歸。
陶文毅說正經話
安化陶文毅公澍官臺諫日,錚錚有聲。奉命巡視南漕,翼日請訓,甫入殿側門,即諭曰:「放爾南漕矣!爾尚有良心,肯說幾句正經話也。」
杜文正諫止廢后
杜文正公受田為文宗師傅,文宗四歲時,即從之讀。登極後,敬禮弗衰,凡所敷陳,皆報可。歷朝積習均重滿輕漢,至咸豐朝獨信任曾、左諸人,削平大難,文正之力也。文宗嬖孝欽后甚,欲廢孝貞后而立之。故事,凡冊封皇后,須六部尚書簽押。時文正為某部尚書,帝憚之,先事商焉。文正力諫,援古證今,申言寵妾滅嫡之禍,帝默然。由是得罪孝欽,遂拜查辦河工之命,蓋遠之也。文正陛辭時,抱帝膝,力陳廢后之不可,至泣下,帝為感動,議遂寢。
文正抵東河,見河工廢弛,將具摺劾之,自河督以下皆不免,河督懼,欲賂不得。適文正有疾,河督進醫診之,服藥後病遂亟,不三日而薨。遺疏入,帝大慟,詔令柩入國門,鋪御道,由正陽門入,親臨奠醊,三孫均賜舉人。文宗崩,文正子翰為戶部侍郎,會端華、肅順亂作,孝欽以銜文正故,羅織翰罪,籍其家。
張鑅奏併大差
凡恭上列聖列后冊寶,必齎送盛京太廟尊藏,實錄、玉牒修竟亦如之。其齎送也,除道千七百里,具警蹕如儀,餐宿皆建蘆殿,隨扈官校數千人,例發帑金十四萬,下各州縣具供張。有司或陰以應領之帑賄上官,而自斂於民,數且倍蓗,上官為所餌,弗能禁也。於是上下交征,視大差為利藪,民用重困。咸豐壬子,宣宗升祔禮成,有詔以明年三月恭迓冊寶入陪都,時南皮張太常鑅方以奉天丞兼督學政,適歲饑,奉旨煮粥賑之,所見饑民,僅存皮骨,乃太息曰:「是尚能供大差耶!且實錄將告成,盍展典至秋,併為一次。」遂草疏約當道會奏,皆揜耳不樂聞,而筦尹事者且來力沮,憤甚。恐專疏多掣肘者,乃以摺稿寄門下士御史李鶴年,未兩旬,特旨改期秋八月,與實錄同送。當事心知張所為,不敢爭也。後顯廟實錄成,亦援前案以行。
尹杏農諫和
咸豐戊午,英艦侵天津,舉朝倉惶,無所為計。桃源尹杏農侍御獨疏陳戰守機宜,先後八九上,謂萬不宜和,而樞臣主和甚力,卒格不行。最後疏上,奉命隨同王大臣會議,尹侃侃與鄭親王端華抗辨,不稍詘,由是權貴益側目,卒藉科場案去之。同治時再起,治軍河南,官河陝汝道,多惠政。歿後入祀名宦,治績宣付國史館,列循吏傳。
某御史劾奪情
咸豐中葉,某相丁艱,文宗詔令奪情,某未力辭,恐失宸眷也。有某御史參奏云:「朝廷舊例,除軍務緊急,在營丁憂不準回籍,防開規避之端;此外即備員樞密,曾經降旨留任守制者,亦必再三瀝陳大義,方可奪情。今某在京伴食,既未効力疆場,可以嫌於規避藉口;雖躬膺宰輔,亦非朝廷不可少之人,可以奪情順旨為名。在皇上眷念大臣,不過偶爾優容。而某阿意曲從,節哀順變,公然居之不疑,是開不孝之端,啟名教之罪,何以表率羣倫,昭示後世乎?應請交部議處。」
王茂蔭袁甲三劾權要
王侍郎茂蔭、袁端敏公甲三為言官時,皆侃侃論列,不避權要。端敏至劾及某邵王暨侍郎書元,雖文宗亦以為太甚,非所宜言,然猶抵某邵王以罰。
寶文靖諫止運銀承德
寶文靖公鋆起家寒畯,知民間疾苦。當咸豐庚申之變,肅順導文宗為秋獮之舉,又惑文宗以土木音樂之玩。時度支存儲無幾,肅請悉數運至承德以備用,文宗從之。寶方為戶部侍郎,奉命守城,既得嚴旨,且專官守取,騾綱已繫於戶部之儀門外,勢不可少緩。寶抗疏持之,力言:「守城需餉,庫無存儲,是無京城也,臣敢以死爭。」事得中輟。未幾內務府失印,肅請降寶五品頂戴,開去守城之差。得旨時寶適在署,即手自免冠,易其帽頂,唶曰;「冠下之物且不顧,冠上者又何足道!」
李棠階劾勝保
李棠階尚書正學名臣,存心極恕,嫉惡甚嚴。勝保以陝西軍敗逮問,中外大臣因發年歷年貪污實迹,將置重典,而政府頗欲援議功之條,李無以難也。一日獨對,據河南原籍所見實陳之,特旨賜勝自盡。馬伯樂在武陟與李同主書院,偶宴集,座客新自皖、豫來者,敘及勝軍。因言捻由光州西趨,劫官家兩女,以老婦守之,禁勿犯,勒令具贖,議未及而勝軍至,兩女卒皆歸勝。李勃然曰:「大臣乃盜賊之不若乎?」因中席不歡而散。
左文襄劾李元度
左文襄公奏議,語其戇直。如奏查李元度摺,左既為李辨戰敗不得為罪,而後復申之曰:「惟李在湘不得意,復鑽營江西,得有優保,實為無恥。」左與李為至交,而入告之言,何切言也。
余光倬劾何桂清
武進余幼冰比部光倬,道光丁未進士,授主事,擢郎中,總辦秋審處,慮囚詳慎,不輕麗人於法。同治壬戌,江督何桂清就逮至京,光倬實司審讞,據《大清律》,地方大吏逃奔蹶事,比照守邊將帥失守城寨斬監候律,擬斬監候,情罪重則擬斬立決,仍候上裁。時朝中大僚多為桂清故舊,謂不當加重,冀緩其死,而給事中郭祥瑞等復交章論劾,請速正典刊。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議覆,刑部主稿。光倬疏奏曰:「已革兩江總督何桂清身膺疆寄,受國厚恩,豈不知軍旅之事,有進無退,守土之責,城存與存?況其時常州有兵有餉,並非不可固守,乃首先棄城逃避,致令全局潰散。望亭為無錫至蘇州要衝,業經奏明截留長龍船,紮營於此,乃並未身經一戰,命殺一賊,忽於蘇州失陷之前一日,率師船退駐福山海口,是其撤兵遠遁,縱寇殃民,尤罪迹之昭著者。至刑部歷年審辦軍營失事成案,均視此為輕,惟余步雲係由斬候加至斬決,情罪相等。雖帶兵提督與統兵總督稍有不同,然論疆寄,則文臣視武臣為重;論軍法,則逃官與逃將同誅;論情節,則聞警屢逃,非被攻被圍變出不測者可比;論地方,則全省糜爛,非一城一寨偶致疏防屠可比。請仍照原擬,從重擬以斬立決。」六月十三日奏上,得旨,改為斬監候,秋後處決。十月,竟奉特旨立決。
沈文肅抗疏三請
沈文肅公督兩江時,嘗以水災奏請豁免錢糧,發帑賑濟。一請不得,再請之,乃奉嚴旨申飭,文肅仍抗疏三請,卒邀俞允。疏中警句有云:「朝捧雷霆之詔,自省愆尤;夜聞風雨之聲,難安枕席。」
廣安請立鐵券
自擇立德宗之策定,朝臣紛紛竊議,有責李鴻藻之縮朒畏葸者,有責李鴻章阿附取容者,顧事已至此,遂亦相忍不言。內閣侍讀學士廣安以為今日之舉,太后不立孫而立子,實開愛新覺羅氏未有之奇,此後必有變局,乃抗疏言之。其略曰「大行皇帝沖齡御極,蒙兩宮垂簾勵治十有三載,天下底定。詎意皇嗣未舉,一旦龍馭上賓,幸賴兩宮擇繼咸宜,以皇上繼文宗顯皇帝為子,俟嗣皇帝生子,即繼大行皇帝為嗣,計之萬全,未有過此者。惟嘗讀《宋史》,竊有感焉。昔太祖遵母后命,傳弟而不傳子,厥後太宗偶因趙普一言,傳子竟未傳姪,是廢母后成命,遂啟無窮駁斥。使當當日后以詔命鑄成鐵券,趙普安得一言間之。我皇上將來生有聖子,自必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請頒立鐵券作奕世良謨」云云。廷旨以其冒昧凟陳,斥之。
吳可讀尸諫
吳柳堂侍御名可讀,甘肅人。道光戌進士,授主事,轉御史,以劾成祿言激,左遷吏部主事。操行清潔,不附權。光緒己卯,穆宗梓宮永遠奉安,吳乞派隨扈行禮。至薊州,遂密奏穆宗立後事,自盡於所居之寺中。摺上,孝欽后批云:「以死建言,孤忠可憫。」
劉恩溥以敢言稱
光緒初,吳橋劉博泉侍郎恩溥官御史,以敢言稱,與鄧鐵香鴻臚齊名。其奏疏好為滑稽之辭,辭意抑揚,若嘲若諷,與鄧之樸實無華者迥異。所參奉天將軍府尹一疏,有云:「將軍崇綺,除不貪賄外,別無所長;府尹松林,除貪賄外,亦別無所長。」
時宗室某甲設賭局於皇成內,有旗人某乙者,亦世家子,以飲博傾其家,貧無立錐。一日,博偶贏,往索博通,竟被毆死。其尸暴露城隅者二十餘日,無為收斂者,官亦畏某甲勢,不敢過問。劉乃上疏言其事,略謂:「某甲託體天家,勢焰熏灼,某乙何人,而敢貿然往犯重威,攢毆致死,固由自取。某甲以天潢貴冑,區區殺一平人,理勢應爾,臣亦不敢干預。惟念聖朝怙冒之仁,草木鳥獸,咸沾恩澤。而某乙尸骸暴露,日飽烏鳶,揆以先王澤及枯骨之義,似非盛世所宜。合無飭下地方官檢視掩埋,似亦仁政之丁端也。」
梁經先疏劾陝撫
光緒丁丑秋,秦、豫、晉大旱,赤地數千里,死者枕藉。朝廷頒內帑,截留南漕米至百萬,以振晉、豫飢民,宜派大臣督辦。朝邑閻文介公督山西振事,尤峻整,至斬吞噬振款者吉州牧段鼎耀以警婪吏,官紳肅然,無敢相比周以侵官帑,故全活甚眾,惟秦獨向隅。先是,丙子夏,渭北諸郡縣小麥已歉收,僅二三成,秋禾亦未種,民固苦已饑矣。及秋而雨澤又甚歉,渭南諸郡縣亦被其害,麥皆草草下種,有甫茁苗而已槁者。丁丑夏秋,遂不及二成,民有掘草根剝榆皮以餬口者。自四月至九月,未得點滴雨,禾麥悉未種,大祲遂成。時撫陝者為湘人某也,左文襄方銳意恢復新疆,轉餉庀械,日不暇給。李文忠獨深憂之,嘗貽書力爭,謂:「西北連年荒歉,民食猶苦不足,何忍更奪之以充兵餉?萬一如明末造釀成流寇之變,惟尸其咎!」文襄得書,怫然不悅,遂惡人言陝災旱事。陝撫,其兩湖之鄉人也,則一意附和之,禁屬吏毋得以災情上聞。有旨詢陝旱情形,巡撫覆奏,猶言全省麥田僅有三成未播種者,餘皆連得透雨,一律下種,雖有偏災,不至成巨祲也。陝人柏子俊、劉古愚約諸紳上書陝撫,請以災狀上聞,且設局省城,派官紳會辦賑務,陝撫不省。
眾始別議致書京中言路,乞援手。於時陝人官西臺者稱極盛,南鄭王炳、朝邑劉錫金、清澗王憲曾、平利余上華、三原梁經先,凡五人。梁於咸豐時為禮部郎,庚申之變,棄官潛逃回籍,鄉人皆薄之,及是,公函遍致四人而不及梁。上華者,其先固鄂人,與巡撫論鄉誼,交頗昵,得書則語諸人曰:「紳士與大吏訌,言官更劾大吏,是愈激之怒也。萬一擊之不中,彼將更肆虐,如之何?寧少緩焉,吾先以私書為之調停,苟彼知懼而悔,又何必深責乎。」眾韙其言,從之,而不知上華之別有陰謀也。上華既以言慰諸人,則亟馳書陝撫,並鈔寄陝紳原函。陝撫得書,疏參疏紳把持公事,脅制官吏,移熟作荒,陰圖冒賑。疏奏,陝民大譁,幾暴動。陝撫亦懼,檄防營兵三千衞撫署,夜二鼓,即禁署前行人往來,日伏居內室,不敢出宅門一步,然梁經先參劾陝撫之摺已上矣。
初,經先聞陝紳之遍貽書言路而不及己也,則大慚。自念為六十餘老人,而為鄉里所不齒,將來退歸林下,何以自安,乃謀所以晚蓋者。因抗疏劾巡撫驕蹇暴戾狀,羅列多款,皆實有證據,且微及余上華事。疏上之次日,陝撫疏亦至,廷議以經先疏中有上華潛通消息語,而陝撫疏適與符合,且微知陝災之鉅也。兩疏皆留中不下,廷寄詢災狀甚悉。會豐潤張幼樵庶子佩綸聞其事,勃然曰:「陝災如是,而巡撫尚沮紳民呼籲,是真欲勦絕陝民矣!」亟上疏,嚴劾陝撫,並詳及上華事。宮廷得此疏,始具知陝災,乃寄諭申飭陝,令明白回奏。陝撫奉諭大恐,立撤退環署衞兵,飭各州縣同時辦賑,且自知已不為陝人所容也。賑事畢,旋移疾調他省以去。
李文忠諫止征日
光緒己卯,日本收琉球為縣。當事初起時,祭酒王先謙奏請征日。事下,李文忠公鴻章議覆,疏言:「征日之志不可無,征日之事不必有。」
張文襄陳寶琛諫誅護軍統領
光緒庚辰、辛巳間,張文襄公之洞方官庶子,有中官率小閹兩人,奉旨擔食物八盒,賜醇王。出午門之東左門,與護軍統領及門兵口角,遂毀棄食物,回宮,以毆搶告。德宗震怒,命褫護軍統領職,門兵交刑部,將置重典。樞臣莫能解,刑部不敢訊,乃與陳寶琛上疏切論之,護軍統領兵及門遂得免。時又有兩御史言事瑣屑,不合政體,被責議處。恭王手張、陳兩疏示同列曰:「兩御史摺真笑柄,若此,真可謂為奏疏矣。」
光緒諸臣應詔直言
光緒戊寅,晉、豫亢旱,下詔罪己,有「天降鞠凶,何不移於宮廷」之語,因下詔求直言。侍講張佩綸請殺四川提督張有恒,又與司業寶廷、編修何金壽請訓責樞臣;學士黃體芳參尚書董恂;洗馬廖壽恒參大學士李鴻章侈泰因循,左右無一正人。朝臣臺諫,封奏聯翩,多所采納。其後,孝欽后亦厭倦之。比甲申之役,張佩綸等並得罪譴去,當時清流黨大受掊擊,幾於盡絕。朝臣皆以言事為戒,相與酒食徵逐,其上者為詩文金石之玩而已。
延樹南爭謁陵禮
光緒丙戌三月,孝欽后率德宗謁定東陵,蓋即孝皇后之陵也。鑾輿甫至,未行禮,先詣配殿小憩。所司以禮單呈進,孝欽不懌,擲之地,命別議以進。蓋照例拈香進酒,須跪拜也。時李文正鴻藻為漢尚書,聞命,戰栗不敢出一語。滿尚書延樹南宗伯煦曰:「此不能爭,國家何用禮臣?」肅衣冠入,跪殿門外,大言曰:「太后今日至此,兩宮垂簾聽政之禮節,無所用之,唯當依顯皇帝在時儀注行之耳。」孝欽聞奏失色,命之起。延對曰:「太后不以臣不肖,使待罪禮曹,見太后失禮而不敢爭,臣死無以對祖宗,不得請,誓不敢起。」孝欽始允之,卒成禮而歸。
屠仁守吳兆泰因諫去官
光緒己丑,孝欽撤簾之令既下,御史屠仁守知孝欽后之必不遽釋政柄也,乃上疏,謂:「皇上春秋方富,正宜專心典學,請太后勿遂撤簾,再訓政三年。」疏中且微及李蓮英事。后得疏,立褫仁守職,永不敘用。先一歲,御史吳兆泰抗疏請停條頤和園工,亦觸后怒,革職。時有湖北兩御史之稱,蓋仁守、兆泰皆鄂人也。
朱一新劾醇王
義烏朱鼎甫侍御一新,以劾李蓮英去官,主廣東端溪書院,旋移廣雅書院,卒於院,年甫五十也。當醇王當國,初設海軍,盛用滿人之時,朱抗章極言非是,醇大怒,鈔摺寄示李文忠。文忠就幕僚汪宗沂商之,(口矍)然大聲曰:「寫白摺子作八股之翰林,乃亦參海軍,子謂亦可惡乎?」汪閱畢,置案上,默炙無語。文忠曰:「何如?」汪曰:「鄙見亦以朱言為是,故不敢遽答。」文忠曰:「醇王不答應,終須回復。」汪曰:「暫緩。醇王徐思之,其氣自平,中堂再為緩頰,朱可以免。」文忠如其言,事遂寢。
寇連才直言被誅
寇連才,直隸昌平州人。年十五,以閹入宮,事孝欽后,為梳頭房太監,頗得寵,遂掌會計。稍長,見孝欽淫縱,屢諫,孝欽雖呵斥之,亦不加罪。已而為奏事處太監,年餘,復為會計房太監。光緒乙未十月,孝欽杖瑾、珍二妃,蓄志廢立。迫德宗為樗蒱戲,勸吸鴉片,別令太監李蓮英及內務府人員在外造謠,誣德宗失德,為廢立之地。又將修圓明園,寇憂之。丙申二月初十日晨起,孝欽方垂帳臥,寇流涕長跪,孝欽揭帳叱問。寇哭曰:「國危至此,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獨不自為計乎?何忍更縱游樂,生內變也。」孝欽以為狂,叱之去。寇乃請假五日歸,訣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授之弟,還宮,則分所蓄與小璫。至十五日,乃上疏,條陳十則:請歸政皇上;請勿修圓明園以幽皇上;請止演戲;請廢頤和園;請罷修鐵路;請革李鴻章職;請續修戰備與日本戰。餘數條,亦人所不敢言者。其末一條,則言皇上今尚無子,請擇天下之賢者立為皇太子,效堯舜之事。奏上,孝欽疑有指使,旋見其文理不通,且多別體字,命之背誦,乃無甚舛,始信之。即親訊之曰:「爾不知祖制,內監不准言政事乎?」曰:「知之。然事有緩急,不敢拘成例也。」孝欽曰:「爾知此有死罪乎?」曰:「知之,拚死而止也。」孝欽太息曰:「既如此,不怪我太忍心矣!」乃命囚於內務府慎刑司。十七日,移交刑部照例辦理。至菜市,寇脫一碧玉搬指贈劊子曰:「費心從速。」又以玉佩一、金表一贈同事內監之來文者。神色不變,從容就死,年甫十八也。
王鵬運諫駐蹕頤和園
孝欽后幸頤和園,駐蹕三日,而王鵬運之巰上。時恭王、李文正方同直,李謂恭曰:「此事大臣不言而外廷小臣言之,吾曹滋愧矣!此人不可予處分,少遲人對,當保全之。」恭唯唯。及入對,德宗欲加嚴譴,恭婉切陳論。德宗曰:「寇連才何為而殺也?」恭奏:「寇某內臣,不應干事,御史乃諫官,未可一例而論。」德宗意稍解,徐曰:「朕亦何意督過言官,恐聖慈或不懌耳。汝曹好為之地,但此後不許再言此事可矣!」於是樞臣於原摺內片陳,略謂「該給事中冒昧瀆奏,亦屬忠愛微忱,臣等公同閱看,尚無悖謬字樣,可否籲恩免究」云云。疏留中。旋聞車駕恭詣請安,面奉懿旨,御史職司言事,予何責焉。王大臣面奉諭旨,此後如再有人妄言,僥佯嘗試,即將王鵬運一併治罪,王大臣欽遵傳諭知悉。自是以後,雖駐蹕頤和園,而慈駕還宮,亦較早矣。
榮文忠諫止木瓜款
榮文忠公祿嘗為內務府大臣,一日,德宗命提庫帑五百兩市木瓜。榮奏各宮陳設木瓜,所司悉已供進,即欲添購,何須如此巨款。上怒曰:「汝欲靳吾用錢耶?」榮頓首曰:「內府度支出入,毫釐皆須簿記,未便無名提撥也。」上為之霽顏,寢其命。
奕誴譎諫孝欽后
淳郡王奕誴為宣宗之子,喜滑稽。孝欽后訓政,王欲有所獻,而二內侍索賄,無則阻之。王怒,乃手持黃花魚一盤,獻諸孝欽。孝欽問:「何自攜來?」王曰:「二內侍索賄,臣無有,故手持以來耳。」孝欽大怒,乃罪二內侍。
孝欽喜聽說書,說者語漸不馴雅,王惡之。乃袒背盤辮於頂,口唱《十不閑》而入,內侍大駭。《十不閑》,京師里巷小兒所歌之曲也。孝欽曰:「醉矣。」命人扶出,後遂輟聽。
某學士劾徐用儀
某學士有陳奏,摺皆封口。舊例,凡封口摺,雖軍機大臣亦不得私窺一字。學士偶捧章,怱怱入,為徐用儀所見。徐詰之曰:「汝今日又是封口摺,果劾誰?」學士厲聲曰:「汝不須問,總有汝在其中。」未幾,徐奉指出軍機,乃知學士前言,非虛語也。
昌壽公主婉諫匡正
恭王女昌壽公主,當孝欽后訓政時,恆出入禁闥,頗能以婉諫匡正。一日,公主偵知孝欽製一豔色衣,從容言曰:「曾在某處見一織品,材料顏色均絕佳,擬製衣進御,以非祖制而罷。」孝欽默然。
德宗即位,恭王家人皆嫉之,公主力顧大局,時左右德宗。說者謂德宗不被廢,公主之力也。且以時與裕庚之女德齡游,故得稍習外事焉。
劉趕三譎諫
京伶趕三兒,劉姓也,善譎諫。光緒戊戌垂簾後,一日,飾皇帝,將據座,忽弔場而言曰:「汝看吾為假皇帝,尚得坐,彼為真皇帝者,長日侍立,又何嘗坐耶?」自是以後,德宗覲孝欽,不植立矣。
宓昌墀奏陳毋忘在莒
漢陽宓孑公,名昌墀,光緒丙子舉人。大挑知縣,分發山西,署某縣篆,直隸入山西境之第一站也。庚子拳匪之變,德宗奉孝欽后倉卒西巡,兩宮入境,宓僅以白飯黃雞進獻,孝欽頗不悅。次日召見,將痛斥之,而宓先伏地大哭,歷言近年種種政治之不良,又信任亂民,致釀巨變,以後求皇太后、皇上須勵精圖治,屏絕奢華,以示毋忘在莒之意。后以其言戇直,怒甚,立命革職,將予以重懲,德宗婉言解之,乃驅逐回籍。帝又潛賜白銀三百兩,始踉蹌逃歸。
王先謙劾李蓮英
王益吾祭酒先謙之督學江蘇也,名與黃漱蘭侍郎齊,外間傳其實賄李蓮英而得此差。既瓜代,慮名為李污,乃疏劾之,並謂並非真閹,詞頗穢褻。孝欽后覽奏,震怒,解李衣而眾示之。遂以是罷歸,然王之直聲,動天下矣。既出京,李嘗語人曰:「吾閱人多,從未見如王之狡者,昏暮而乞吾憐,明白而攻吾短,彼謂可以掩其過,吾謂適以彰其醜耳。南人多詐,王其表表者乎!」知之者則曰:「李既銜王,故以是損其譽也。」
趙爾巽尚欲有言
川督趙爾巽為御史時,戇直敢言,後以石阡府知府外府,請訓。孝欽后曰:「汝今後尚欲有言否?」趙對曰:「奴才尚欲有言,當請都察院代奏。」臨行,果由都察院代呈封奏二件:一言時政;一諫孝欽。光緒辛丑回鑾,擢山西巡撫,入對,孝欽曰:「此次之變,是我用人不當,皇上本欲殉社稷,亦因我牽累未決,如天之福,不意我君臣復得相見於此。」言罷大慟,趙亦叩頭嗚咽良久。孝欽曰:「此次到山西,當如何辦法?」趙曰:「奴才當先辦理交涉事件,使民教相安,一面練兵防匪,保衛地方。」孝欽稱善。最後復問曰:「汝從前屢次具奏參我,是受何人指使?」趙對曰:「奴才從前誤採風聞,不知我太后聖明如此。」孝欽大笑。
安維峻劾李文忠
御史安維峻在都,有殿上蒼鷹之目,嘗列款糾參李文忠公鴻章,留中不發。李久在天津,未嘗識安面,一日陛見,在朝房小憩,適安從容入,李私問蘇拉曰:「此何人?」安聞之遽曰:「我即參君二十款之安維峻也。」李唯唯。
邊寶泉劾李文忠
光緒中,李文忠督直隸時,以麥秀兩歧入告,御史邊寶泉劾之,有「陽為歸美於朝廷,陰實自譽其政績」之語,文忠致函謝過焉。
徐致祥痛論時事
德宗於臣工奏疏,有足為國家法者,輒置案頭,以時展玩。嘉定徐箖季和侍郎致祥言事頗戇直,孝欽后外優容而內忌之,德宗眷之獨厚。當徐簡浙江學政時,瀕行陛辭,召對至三時之久,謂徐曰:「爾所奏事,朕無日不展閱一過,真名言也。」及痛論時事,至府庫空虛、內外交迫等語,徐泣,德宗亦泣。徐曰:「臣去後,願皇上珍重聖躬。」德宗曰:「卿亦須珍重。」蓋德宗時厄於孝欽,而徐為當道所忌,故君臣之際,彼此相喻於微言也。時軍機各大臣佇立門外,見徐久不出,恐被劾,莫不倉皇失色,及徐出而無事,始各相安。
七御史一日七奏
光緒庚子西巡,孝欽后與德宗下詔罪己,實出榮祿之意,樊增祥為之起草者也。朝臣稍稍趨行在,每召見,孝欽必哭,羣臣條奏自強之計,多所采納。迨辛丑回鑾後,驚塵既定,陳大計者多束之閣矣。德宗賓天,醇天監國,虛懷采納,召見江春霖、趙炳麟兩侍御。諫垣入對,絕對迹已三十年,一旦復見之,臺諫風生,海內動色。嘗有七御史同日各遞封奏,稱極盛焉。其後陳事者摭拾膚詞,彈劾過多,亦未能悉當,封章遂十九留中。即有措詞激烈者,欲求步趙啟霖、江春霖之後,亦不可得矣。
臺諫三霖
當慶王奕劻柄國時,舉朝莫敢攖其鋒,時臺諫中有矯矯不阿之三霖焉。三霖者:湘趙啟霖,閩江春霖,桂趙炳麟是也。啟霖首揭其奸,革職;春霖繼之,回原衙門,未久,皆歸矣。惟炳麟未忤巨奸,幸而得保。時又有蔣侍御式瑆以劾慶貪穢,回原衙門。
江春霖劾奕劻
光、宣間,凡軍機處及海陸軍、財政、外交諸任,均以親貴掌之。諸王貝勒皆少年寡學,徧樹黨援,排斥異己,勾通閹寺,廣行賄賂。宣統初,閩縣江侍御春霖特疏糾參交劻,疏中所謂江蘇巡撫寶棻,陝西巡撫恩壽,山東巡撫孫寶琦為其親家;山西布政使志森為其姪壻;浙江鹽運使衡吉為其邸內舊人;直隸總督陳夔龍為其乾女壻;女徽巡撫朱家寶之子朱綸為其子載振之乾兒,悉實事也。疏上,都下喧傳,爭為春霖危,謂恐蹈趙御史啟霖覆轍,緣趙亦以劾慶而削職者,故羣彥嘖嘖稱二霖也。果奉旨命其明白回奏。及覆奏,乃歷數諸故實,謂:「人言藉藉,事非傳疑,本可按圖以索也。」末更謂:「臣非不知趙啟霖劾奕劻罷官,仗馬一鳴,三品料去,祇以樞垣重地,汲引私人,恐或貽誤大局,激於忠悃,冒死直陳。」旋仍奉旨切責,命回原衙門行走。御史陳田、趙炳麟、胡思敬等先後籲請收回成收,均不省。於是全臺大憤,由御史忠廉領銜,連署者五十八人,公上「言路無所遵循,請明降諭旨」一摺。自有御史臺以來,固未有眾情一致,爭尚風節如斯之甚者。春霖既被放,即奉母返閩,繪《梅陽歸隱圖》以見志。
永輝絕粒上書
頤和園八品苑副永輝,上書監國攝政王,痛陳四事,切中時弊。先六日絕粒,宣統己酉六月十六日,卒,書由《愛國報》宣布,見者無不墮淚。後經趙炳麟、崇興兩侍御奏請褎嘉。永之漢姓為白,字竹君。
張傳楷上書自戕
張傳楷,順天人,字睿斌,本宗人府供事,積勞保至知州。其平居沈默寡言,任事勤懇,不辭勞怨。宣統辛亥九月,武昌革命事起,各省響應,舉朝震恐,上至宗室達官,下至郎曹黎庶,均日以遷徙眷屬為事,無一人上封奏者。張獨草條陳千餘言,詣都察院,乞院長代奏。時院中人已星散,張悲憤填膺,伏也痛哭,不去者三日,遂懷刃自戕。役人亟扶送醫院,為之調治,卒以傷重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