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官家对着花园的一间屋子,屋内布置得精致讲究,有钢琴,有名贵花草。正门在后方。左边一扇门通饭厅。右边好几扇玻璃门通花园。
〔阿斯拉克森站在正门口。一个女用人端着几碟水果正要进饭厅。
女用人 知道,可是他们没散席呢。你再来一趟吧。
阿斯拉克森 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愿意等着。
女用人 好,你愿意等就等吧。你可以在那儿坐一会。
〔女用人走进饭厅。阿斯拉克森拣个座位靠近门坐下。静默。费尔博医生从后边进来。
费尔博 哦,阿斯拉克森,你在这儿?
女用人 (从饭厅里出来) 费尔博大夫,今天您来晚了。
费尔博 我刚给一个病人瞧完病。
女用人 侍从官和我们小姐直打听您。
费尔博 真的?
女用人 可不是吗!您马上进去好不好?再不,我去——
费尔博 不忙,不忙。回头我随便吃点儿什么就行了。这会儿我先在这儿坐一坐。
女用人 快散席了。(从后面出去)
阿斯拉克森 (顿了一顿) 费尔博大夫,你怎么舍得不去吃这么顿好酒席——山珍海味,水果点心,各种好酒,那么些好东西?
费尔博 朋友,我觉得咱们这儿好东西太多了,不是太少了。
阿斯拉克森 这句话我不敢赞成。
费尔博 嗯。你大概是在等人吧?
阿斯拉克森 不错,我在等人。
费尔博 你家里光景还过得去吗?你老婆——?
阿斯拉克森 还躺在床上,净咳嗽,一天不如一天。
费尔博 你的第二个孩子呢?
阿斯拉克森 唉,一辈子残废了。这些事儿你都知道。我们命该如此,提它干什么?
费尔博 阿斯拉克森,让我瞧瞧你的脸!
阿斯拉克森 你瞧什么?
费尔博 今天你喝过酒了。
阿斯拉克森 不错,昨天也喝了。
费尔博 昨天喝酒还有可说,可是今天——
阿斯拉克森 那么,饭厅里你的那些朋友怎么说呢?他们不是也在喝酒吗?
费尔博 阿斯拉克森,这话驳得有理。可是世界上各人境遇不同。
阿斯拉克森 我的境遇不是自己安排的。
费尔博 不错,是上帝给你安排的。
阿斯拉克森 不对,不是上帝安排的,是人给我安排的。丹尼尔·海瑞当初把我从印刷所送进大学的时候,他给我做了安排。后来布拉茨柏侍从官搞垮了丹尼尔·海瑞,把我从大学拉出来送回印刷所,也给我做了安排。
费尔博 你这话靠不住。布拉茨柏侍从官并没搞垮丹尼尔·海瑞。丹尼尔·海瑞是自己搞垮的。
阿斯拉克森 也许是吧!可是丹尼尔·海瑞对我有那么些责任,他把自己搞垮了怎么对得起我?当然,上帝也要负一部分责任。上帝为什么要给我才干能力?不用说,我本来可以利用我的才干能力做个规规矩矩的手艺人,可是偏偏来了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家伙——
费尔博 你说这话太没良心。丹尼尔·海瑞当初是一片好意。
阿斯拉克森 他一片“好意”,我沾了什么光?你没听见他们在饭厅里喝酒碰杯的声音?从前我也在那张桌子上坐着喝过酒,身上穿得挺讲究,比他们谁也不次——!那种日子很对劲儿,合我脾胃,因为我念了一肚子书,一直想过好日子。可是在天堂里 [1] 享了几天福?扑通!哗啦!一个筋斗栽下来,好像排字房的铅字架子翻了身。
费尔博 可是后来你的光景也不算坏,你还可以干你的旧行业。
阿斯拉克森 说说很容易。一个人让人家从圈子里挤出来之后,别打算再挤进去。人家把我站脚的地方抢走了,把我推到滑溜溜的冰块儿上——我栽筋斗,他们还埋怨我自己没站稳。
费尔博 我决不埋怨你。
阿斯拉克森 对,你不应该埋怨我。真怪!丹尼尔·海瑞、上帝、侍从官、命运、境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在一块儿,把我裹在核心里。我老想解开这疙瘩,写成一本书,可是疙瘩系得那么紧——(朝左边的门瞟了一眼) 啊!他们散席了。
〔男客女客有说有笑地从饭厅走进花园。史丹斯戈也在客人中间。他左手挽着托拉,右手挽着赛尔玛。费尔博和阿斯拉克森站在后面正门旁边。
史丹斯戈 这儿的路我还不熟,太太小姐们,请你们说要我陪你们上哪儿?
赛尔玛 上外头去,你得瞧瞧我们的花园。
史丹斯戈 啊,好极了。
〔他们从右边最靠前的玻璃门里出去。
费尔博 真怪!史丹斯戈会在这儿!
阿斯拉克森 我就是找他说话。我到处找他,幸亏碰见了丹尼尔·海瑞。
〔丹尼尔·海瑞和埃吕克·布拉茨柏从饭厅里进来。
海瑞 嘻嘻!这白葡萄酒真不错。从伦敦回来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埃吕克 嗯,不错,是不是?喝了长精神。
海瑞 嗯,嗯,钱花得不冤枉,真痛快。
埃吕克 怎么见得不冤枉?(大笑) 哦,对,对,我明白了!
〔他们俩走进花园。
费尔博 你说你要找史丹斯戈说话?
阿斯拉克森 对。
费尔博 有公事?
阿斯拉克森 当然,为庆祝会的新闻稿。
费尔博 好吧,你暂时先在外头等一等。
阿斯拉克森 在过道里等?
费尔博 在候客室里等。你来的时间不合适,地方也不合适——好吧,等他一有空儿,我就告诉他。
阿斯拉克森 好,我耐着性子等着就是。(从后面出去)
〔布拉茨柏侍从官、伦德斯达、凌达尔和另外两位男客从饭厅里进来。
侍从官 (向伦德斯达) 你说什么?太激烈?嗯,那篇演说的格式也许不妥当,可是内容真不错。
伦德斯达 侍从官,要是你听了满意,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侍从官 可不是吗?哦,费尔博大夫来了。一定挨饿了吧。
费尔博 没关系,侍从官。用人们会给我张罗。你知道,在这儿我觉得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侍从官 喔,是吗?我要是你,我可不这么性急。
费尔博 什么?是不是我太冒昧了?你亲口允许过我——
侍从官 我允许过的事情,当然算数。好,好,别客气,去找点儿东西吃。(轻轻拍拍费尔博的肩膀,转过去向伦德斯达) 这个人你可以叫他投机分子——还有什么?那个名字我记不起了。
费尔博 侍从官,你说什么!
伦德斯达 没什么,别着急。
侍从官 刚吃过饭别吵架,吵架妨碍消化。外头就要喝咖啡了。(带着客人进花园)
伦德斯达 (向费尔博) 你看见过侍从官像今天晚上这么古怪吗?
费尔博 昨天晚上我就觉得。
伦德斯达 他一口咬定,我从前说过史丹斯戈先生是个投机分子一类的人物。
费尔博 啊,伦德斯达先生,你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呢?对不起,我要去陪女客们说话了。(从右边出去)
伦德斯达 (向正在安排牌桌的凌达尔) 史丹斯戈先生今天来吃饭,你说是怎么回事?
凌达尔 是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名单上没有他。
伦德斯达 这么说,是后来添上去的?是在昨天他把侍从官臭骂一顿之后——?
凌达尔 不错,你不明白吗?
伦德斯达 明白?哦,不错,我明白了。
凌达尔 (放低声音) 你看侍从官是不是怕他?
伦德斯达 我看他是谨慎——这是我的看法。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后走,进了花园。同时赛尔玛和史丹斯戈从右边最靠前的门里进来。
赛尔玛 不错,你瞧——从树顶上望出去,可以看见教堂的塔和上半个城。
史丹斯戈 不错,看得见。我没想到能看得这么远。
赛尔玛 你看这儿风景美不美?
史丹斯戈 这儿什么都美:花园、风景、太阳、人物,嗳呀,真是无一不美!整个夏天你们都在这儿住吗?
赛尔玛 不,我和我丈夫来来去去,不经常住在这儿。在城里我们有所讲究的大房子,比这所漂亮多了。不久你瞧吧。
史丹斯戈 大概你家里的人都在城里住吧?
赛尔玛 我家里的人?谁是我家里的人?
史丹斯戈 喔,我不知道——
赛尔玛 我们这些仙国公主没有家。
史丹斯戈 仙国公主?
赛尔玛 我们顶多有个狠心的晚娘。
史丹斯戈 不错,坏心肠的丑婆子!原来你是一位公主!
赛尔玛 我是掌管一切仙宫水殿的公主,夏天晚上你可以听见宫殿里仙乐飘扬。费尔博大夫觉得当个公主一定很快活,可是——
埃吕克 (从花园里进来) 喔,好容易才把小宝贝找着了!
赛尔玛 小宝贝正在给史丹斯戈先生讲自己的故事。
埃吕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不知她丈夫在故事里是个什么角色?
赛尔玛 当然是王子喽。(向史丹斯戈) 最后总是王子出场,破了魔法,大家欢天喜地,互相道喜,神仙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史丹斯戈 喔,太短了。
赛尔玛 嗯,也许是吧。
埃吕克 (一只胳臂搂着她的腰) 可是老故事又翻成了新故事,公主变成了王后!
赛尔玛 她的情况跟一般真的公主一样不一样?
埃吕克 什么情况?
赛尔玛 一般公主必须逃到外国去过流亡日子。
埃吕克 史丹斯戈先生,来支雪茄好吗?
史丹斯戈 谢谢,现在不抽。
〔费尔博医生和托拉从花园里进来。
赛尔玛 (迎上去) 喔,托拉,你是不是病了?
托拉 我?我没病。
赛尔玛 哦,我看你一定有病,这一阵子你常找大夫。
托拉 不,我没病。
赛尔玛 胡说!让我按按你的脉!呦,你烧得多厉害!我的好大夫,你看她这阵烧容易不容易退?
费尔博 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期限。
托拉 难道你要我冷得像块冰?
赛尔玛 对,不冷不热的温度最合适——不信你问我丈夫。
侍从官 (从花园里进来) 一家子凑在一块儿谈心?这太简慢客人了。
托拉 爸爸,我正要——
侍从官 哈哈,史丹斯戈先生,女客跟你这么亲热!我得小心点儿。
托拉 (低声向费尔博) 你别走!(走进花园)
埃吕克 (把胳臂递给赛尔玛) 夫人请——?
赛尔玛 走!(两人从右边出去)
侍从官 (眼睛盯着他们) 简直没法子把他们俩拆开。
费尔博 想把他们拆开是造孽的事情。
侍从官 咱们这些人真傻!可是上帝照样保佑咱们。(大声) 托拉,托拉,小心招呼赛尔玛!给她拿个披肩,别让她这么乱跑,小心她着凉。费尔博大夫,咱们这些人眼睛近视得厉害!你看有没有法子治?
费尔博 戴一副经验眼镜可以治近视。戴上经验眼镜,看东西就清楚多了。
侍从官 是吗!谢谢你指教。可是既然你在这儿觉得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你得帮我好好儿招待客人。
费尔博 是,是。喂,史丹斯戈,咱们——?
侍从官 不,不,我的老朋友海瑞在外头——
费尔博 海瑞也觉得在这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是做客。
侍从官 哈哈哈!不错。
费尔博 我们俩一定同心协力给你办事。(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侍从官,刚才你们谈到丹尼尔·海瑞。不瞒你说,我没想到他会在这儿。
侍从官 是吗?海瑞先生和我是中学大学的老同学。再说,从前我们彼此有过好些来往。
史丹斯戈 不错,昨天晚上海瑞先生在我面前谈了一些。
侍从官 嗯。
史丹斯戈 要不是听了他那些话,昨天我不会那么激烈。他喜欢说长道短,乱批评人。总而言之,他的嘴不安分。
侍从官 我的年轻朋友,你别忘了海瑞先生是我的客人。我的家是自由厅,干什么都行,只有一件事不行:不许人家说我客人的坏话。
史丹斯戈 喔,对不起,我实在——
侍从官 喔,没关系。你是年轻人,年轻人不大注意这些事。至于海瑞先生这个人,恐怕你没十分看清楚。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我得过他的好处可不少。
史丹斯戈 不错,他话里是有这意思,不过恐怕——
侍从官 史丹斯戈先生,我的家庭幸福也多半亏了他!要不是他,我就不会有现在这位儿媳妇。这是句老实话。丹尼尔·海瑞从小就待她好。她是个女神童,十岁就开音乐表演会。她叫赛尔玛·萧伯洛,你也许听人说起过。
史丹斯戈 萧伯洛?喔,听见过,她父亲是不是瑞典人?
侍从官 不错,是位音乐教师,好多年前就上这儿来了。你知道,音乐家难得是富翁,音乐家的性格脾气都不容易做富翁——总之一句话,有才干的人逃不过海瑞先生的眼睛,他一眼就赏识了那女孩子,把她送到柏林去留学。后来她父亲去世了,海瑞先生的光景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才回到克立斯替阿尼遏。不用说,到了那儿自有阔人照应她。这样,我儿子才认识她。
史丹斯戈 这么说,老丹尼尔·海瑞简直是净给人家当傀儡——
侍从官 你知道,世界上的事都是从一件牵扯到另一件。史丹斯戈先生,咱们都是傀儡,你也跟别人一样。你大概是专发脾气的傀儡。
史丹斯戈 喔,别提昨天的事了,侍从官。我惭愧得要命。
侍从官 惭愧?
史丹斯戈 我昨天实在不像话。
侍从官 你那篇演说的格式也许有问题,可是意思好得很。现在我想嘱咐你,将来你打算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先上我这儿来一趟,把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知道,咱们都想把事情办好。我的责任是——
史丹斯戈 你许我在你面前说老实话吗?
侍从官 当然,那还用说。你以为我没老早看出来我们这儿的情形有点儿不对头?可是那时候我有什么办法?老国王在位的时候,我住在斯德哥尔摩 [2] 的日子多。现在我老了。再说,我的性格不适宜领导改良运动或者投入政治漩涡。史丹斯戈先生,你跟我正相反,干这些事最合适。所以咱们俩应该靠拢。
史丹斯戈 谢谢,侍从官,我非常感激!
〔凌达尔和丹尼尔·海瑞从花园里进来。
凌达尔 我告诉你,一定是你听错了。
海瑞 当真?我那么糊涂!亲耳听见的还错得了?
侍从官 海瑞,有什么新闻没有?
海瑞 没别的,就是安德·伦德斯达投到斯通里那边去了。
侍从官 哦,你别开玩笑!
海瑞 对不起,我不是开玩笑。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伦德斯达先生说,因为身体不好,想要退出政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吧。
史丹斯戈 这话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海瑞 那还用说。他在花园里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件事,大家听了都愣住了。嘻嘻!
侍从官 凌达尔,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海瑞 喔,并不难猜。
侍从官 不容易猜。这是本地一件大事。凌达尔,走,咱们一定得找他本人谈一谈。
〔侍从官和凌达尔走进花园。
费尔博 (从最靠后的园门里进来) 侍从官出去了吗?
海瑞 嘘!大人物正在开会!有重要新闻,费尔博大夫!伦德斯达要辞职了。
费尔博 哦,没有的事!
史丹斯戈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海瑞 嗯,往后咱们等着瞧热闹吧。史丹斯戈先生,青年同盟的力量在发生作用了。你说你们的党该叫什么名字?过几天我告诉你。
史丹斯戈 你说难道真是我们的党——?
海瑞 毫无疑问。看样子我们就要选举我们这位敬爱的朋友孟森先生当国会议员了!我但愿他已经当选了。我愿意帮他一把忙——。我不多说了。嘻嘻!(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费尔博,你懂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博 还有些别的事比这更难懂。比方说,你怎么会上这儿来?
史丹斯戈 我?我跟别的客人一样——当然是帖子请来的。
费尔博 我听说你的请帖是昨天晚上到手的——在你发表演说之后——
史丹斯戈 这有什么关系?
费尔博 你怎么会收下他的请帖?
史丹斯戈 我不收下怎么办?我不能得罪这些大人物。
费尔博 当真!你不能得罪他们?那么,你为什么要发表那篇演说?
史丹斯戈 你好糊涂!我在演说词里攻击的是原则,不是个人。
费尔博 侍从官请你吃饭是什么道理?
史丹斯戈 好朋友,只有一个道理。
费尔博 就是,他怕你。
史丹斯戈 嗳呀,这是什么话,他何必怕我!他是个正人君子。
费尔博 他是正人君子。
史丹斯戈 他老人家气量那么大,叫人怎么不感动?而且布拉茨柏小姐给我送请帖的时候她的态度真可爱!
费尔博 我问你,昨天的事儿,他们是不是一字都没提?
史丹斯戈 一字都没提。他们是有分寸的人,当然不会提。可是我满心后悔,必须找个机会道歉。
费尔博 我劝你千万别这么办!你不知道侍从官的脾气——
史丹斯戈 也罢,将来瞧我的行动吧。
费尔博 你不想跟斯通里的那帮人断绝关系?
史丹斯戈 我想给双方调解讲和。我有青年同盟;你知道,这已经是一种力量。
费尔博 哦,我想起来了,咱们谈到孟森小姐的时候,我劝过你放开手去干。
史丹斯戈 喔,忙什么。
费尔博 可是后来我又想了一想,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打这主意。
史丹斯戈 你这话很有道理。我要是跟一个下等人家结了亲,就跟那一家子分不清了。
费尔博 不错,并且还有别的理由。
史丹斯戈 孟森是个下等人,这一点我现在看清了。
费尔博 他这人修养不大够。
史丹斯戈 对,确实不够!他到处说客人的坏话,这不像上等人。他家里每间屋子都有一股子霉烟丝味儿。
费尔博 真怪,你从前怎么闻不出那股霉烟丝味儿?
史丹斯戈 不比不知道,比了才知道。我初来的时候走错了道儿。我上了那帮人的圈套,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把我迷惑住了。可是从今以后我一定要跳出这圈套!我不能白给自私自利或是糊涂透顶的家伙当傀儡。
费尔博 你打算把青年同盟怎么样?
史丹斯戈 照现在的样子不变动,它的基础很宽广。它的目的是对抗一切恶势力。现在我才开始看清楚恶势力是从哪方面来的。
费尔博 可是“青年”的看法会跟你一样吗?
史丹斯戈 不许他们不一样!我的眼光比那些人远,他们应该听我的话。
费尔博 要是他们不听呢?
史丹斯戈 那就让他们自己干自己的,我撒手不管了。我不能为了盲目地硬求前后一致,走上错误的路,永远达不到目的。
费尔博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史丹斯戈 我的目的是一桩可以施展我的才干、满足我的志向的事业。
费尔博 别净说空话!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史丹斯戈 好吧,在你面前不妨说实话。我的目的是:将来要当个国会议员,再不就是当部长,并且娶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做老婆。
费尔博 哦,原来如此!你想靠侍从官的社会关系——?
史丹斯戈 不,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达到我的目的。我一定要做到,并且一定做得到,不用谁帮忙。当然,我不见得一下子就做得到,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先在这儿享几天福,陶醉在美丽愉快的生活里——
费尔博 在这儿?
史丹斯戈 不错,在这儿!这儿的气派真大方,日子过得真高雅!不用说别的,就连地板好像也只有穿漆皮鞋的人才能踩。这儿的椅子扶手那么高,垫子那么厚,女客坐在里头多优雅。这儿谈的话又轻松又美妙,好像打板球,没人会抽冷子说句冒失话,害得大家脸上下不来。喔,费尔博——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高贵生活的滋味儿!咱们这儿有个高贵的社会,有个小圈子,有个贵族的文化团体,我愿意待在这圈子里。你不觉得这儿有一股提炼性格的力量吗?你不觉得金钱在这儿不显着俗气吗?我一想起孟森的钱,就好像看见一堆一堆腥臭的钞票、肮脏的债券——可是在这儿呢!钱就变成了雪亮的银子!人也是一样。瞧瞧侍从官——多么文雅高贵的一位老先生!
费尔博 真是。
史丹斯戈 还有他儿子——多机灵,多直爽,多能干!
费尔博 一点不错。
史丹斯戈 还有他那位儿媳妇!你看她像不像一颗夜明珠?嗳呀,好一副柔媚迷人的性格!
费尔博 托拉——布拉茨柏小姐也有这副性格。
史丹斯戈 不错,不错,可是不大看得出来。
费尔博 喔,你不知道她的性格。你不知道她多幽静,多稳重,多端正。
史丹斯戈 喔,可是他那位儿媳妇真了不起!那么豪爽,待人几乎毫无拘束,可是又那么懂好歹,那么叫人爱——
费尔博 你大概爱上她了吧。
史丹斯戈 爱一个有夫之妇?你疯了?爱她有什么好处?可是我是在爱一个人——我自己心里很明白。真是,她又幽静、又稳重、又端正。
费尔博 谁?
史丹斯戈 当然是布拉茨柏小姐喽。
费尔博 什么?难道你想——?
史丹斯戈 是,我真想!
费尔博 我告诉你,这件事绝对做不到。
史丹斯戈 哈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做得到做不到,咱们等着瞧吧。
费尔博 唉,这简直不像话!昨天还是孟森小姐——
史丹斯戈 孟森小姐的事儿怪我太性急。再说,你也劝过我别——
费尔博 我正经劝你在她们俩身上都别再打瞎主意。
史丹斯戈 哦!是不是你自己看上了她们中间的一个?
费尔博 我?没有的事。
史丹斯戈 嗯,有也没关系。谁要是妨碍我的前程,挡住我的道儿,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费尔博 小心,我也会说这句话!
史丹斯戈 你?你凭什么自命为布拉茨柏侍从官一家子的保护人?
费尔博 我至少是他们的朋友。
史丹斯戈 呸!这种话对我算白说。你的打算都是为自己!你在侍从官家里,唯我独尊,大模大样,满心痛快,所以不让我插脚。
费尔博 这样对你最安全。你脚底下站的是空心地。
史丹斯戈 真的吗?谢谢你!让我想法子把地填瓷实。
费尔博 好,你试试吧。可是我警告你,等不到你把地填瓷实,你的两只脚早就陷下去了。
史丹斯戈 哈哈!想不到你在暗地里算计我!幸亏我发觉得早。现在我认识你了。你是我的仇人,是我在这儿独一无二的仇人。
费尔博 我不是你的仇人。
史丹斯戈 你是!从咱们同学时候起,你就总爱跟我作对。我在这儿虽然是个外人,可是你瞧,谁不看重我?你是我的熟人,可是一向看不起我。你老看不起人——这是你的大毛病。在克立斯替阿尼遏的时候,你除了从东家串到西家,喝喝茶,聊聊天,信口开河,说几句俏皮话之外,还干什么?过那种日子你自己会吃亏!你把脑子弄迟钝了,不能领会高尚纯洁、有价值的东西,要不了多久,你就事事落后,什么都不懂得了。
费尔博 我什么都不懂得?
史丹斯戈 你一向懂得领略我的长处吗?
费尔博 叫我领略你什么长处?
史丹斯戈 就算没别的长处,我的意志总值得你看重吧?昨天庆祝会上那么些人——还有侍从官一家子——他们谁都看重我这一点——
费尔博 对,还有孟森先生和他的化身!哦,提起他,我倒想起来了——外头有人等你呢。
史丹斯戈 谁?
费尔博 (朝后面走去) 是个看重你的人。(开门叫喊) 阿斯拉克森,进来!
史丹斯戈 阿斯拉克森?
阿斯拉克森 (进来) 啊,好容易等着了!
费尔博 我失陪了。你们商量事情,我不打搅你们。(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你跑到这儿来找我干什么?
阿斯拉克森 我有话跟你说。你昨天答应给我一篇青年同盟成立的文章,并且——
史丹斯戈 这篇文章现在不能给你,过些时候再说。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不行,明天早晨报纸要出版。
史丹斯戈 胡说!那篇文章整个儿都得改。这件事有了新发展,添了许多新力量。我说布拉茨柏侍从官的那段话必须完全重新写过才能发表。
阿斯拉克森 喔,关于侍从官的那段话已经排好了。
史丹斯戈 那你一定得拆版。
阿斯拉克森 不把它排进去?
史丹斯戈 不修改,我不能让它登出来。你为什么瞪着眼瞧我?难道你怕我不会处理青年同盟的事情吗?
阿斯拉克森 喔,当然不是,可是我得告诉你——
史丹斯戈 阿斯拉克森,别跟我抬杠,不许你多说话。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做法是存心把我挤得没饭吃?你明白不明白?
史丹斯戈 我不明白。
阿斯拉克森 实际上你是跟我过不去。去年冬天你没来的时候,我这张报办得很有起色。我告诉你,那时候我自己当编辑,我有一定的原则。
史丹斯戈 你?
阿斯拉克森 不错,是我!我自己跟自己说:支持一张报纸的是广大的社会。现在的社会是个坏社会——这是本地老一套情况的产物——坏社会只能看坏报纸。所以我就把报纸编得——
史丹斯戈 编得很坏!这是无可抵赖的。
阿斯拉克森 可是我很赚钱。后来你来了,带来了新思想。报纸的性质改变了,拥护伦德斯达的读者都跑掉了。剩下那些订报的人不肯付报费——
史丹斯戈 报纸可是变好了。
阿斯拉克森 靠着好报纸我不能过日子。你本来打算轰轰烈烈干一场,昨天你自己说,还打算跟坏人斗一斗。你想把要人们的丑面目揭出来,报纸上登满了大家不能不看的新闻——现在你一下子把我撇在泥坑里不管了——
史丹斯戈 哈哈!你要我老给你写骂人的文章!朋友,你别痴心妄想了。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你别逼着我跳墙。逼出事来怕你会后悔。
史丹斯戈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斯拉克森 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要另想办法让报纸赚钱。天知道,我本心并不愿意这么办。你没来的时候我靠着登载惨祸、自杀,以及其他无关紧要、有时候甚至是完全捏造的新闻,规规矩矩挣钱过日子。现在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大家要看另一种新闻——
史丹斯戈 你记着我这句话:要是你敢乱走一步,有一个字不照我的意思办,想借机会在浑水里给自己捞一把,我就去找对方的印刷所另办一种新报纸。你要知道,我们有的是钱!半个月工夫我们就能挤垮你的破报馆。
阿斯拉克森 (脸色发白) 你真会这么干?
史丹斯戈 我真会这么干。你瞧着,我办的报纸准能投合大众的脾胃。
阿斯拉克森 那我马上去找布拉茨柏侍从官。
史丹斯戈 你?你找他干什么?
阿斯拉克森 你找他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请你来吃饭?那是因为他怕你,并且怕你做出什么来,因此你就拿这机会做本钱。可是要是他怕你做出什么来,他也会怕我在报纸上登出什么来,因此我 也要拿这机会做本钱!
史丹斯戈 你敢?像你这么个下流家伙——!
阿斯拉克森 别忙,你瞧着吧。要是不登你的演说稿,侍从官一定得给我不登的代价。
史丹斯戈 好,你去试试吧!你这家伙大概是喝醉了!
阿斯拉克森 醉得不算厉害。可是要是你想抢掉我这碗苦饭,我会跟你拼命。你不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形:一个躺着不能动的老婆,一个残废孩子——
史丹斯戈 滚开!你想叫我沾你身上的腥臭味儿吗?你老婆有病,你孩子残废,干我屁事!可是要是你敢做任何一件妨碍我发展前途的事,管保你过不了年就得上街要饭!
阿斯拉克森 我再等你一天。
史丹斯戈 啊,你脑子清醒起来了。
阿斯拉克森 明天我发一张通知给订报的人,就说,因为编辑人在庆祝会上得了点病,所以——
史丹斯戈 不错,这么办很好。我想,过些时候咱们彼此会了解。
阿斯拉克森 我希望有这么一天。史丹斯戈先生,请你记着一句话:这张报纸是我的宝贝。(从后面出去)
伦德斯达 (在最靠前的园门口) 哦,史丹斯戈先生!
史丹斯戈 哦,伦德斯达先生!
伦德斯达 你一个人在这儿?要是你愿意,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史丹斯戈 很好。
伦德斯达 首先我要说,要是有人告诉你,我说过你坏话,你千万别信他。
史丹斯戈 说我的坏话?这是什么意思?
伦德斯达 喔,没什么,你放心。你要知道,咱们这儿爱管闲事的人太多,成天搬嘴弄舌,挑拨是非。
史丹斯戈 嗯,也许咱俩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
伦德斯达 咱们的关系很正常,史丹斯戈先生,老一代跟新一代的关系一向是这样。
史丹斯戈 喔,伦德斯达先生,你还说不上这么老。
伦德斯达 我是老了。从一八三九年起,我就当国会议员。现在是该我卸肩的时候了。
史丹斯戈 卸肩?
伦德斯达 你看,时代改变了。新问题发生了,解决新问题需要新力量。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先生,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把国会议员的位置让给孟森先生?
伦德斯达 让给孟森?不,当然不是让给他。
史丹斯戈 那我就不明白了——
伦德斯达 要是我真辞职让孟森,你看他会不会当选?
史丹斯戈 这话很难说。后天就是初选投票的日子,恐怕来不及给大家作准备。可是——
伦德斯达 我看他不见得有办法。侍从官一派的人——也就是我这一派的人——不会投他的票。不用说,“我这一派”这句话不过是打比方,我的意思是说本地有产业有根基的名门世家。他们瞧不起孟森。孟森是个新来的人,谁都不知道他的家世底细。要是他想给自己腾出一块空地方,他先得——连人带树——砍除一大片。
史丹斯戈 那么,要是你看他没希望的话——
伦德斯达 嗯!史丹斯戈先生,你是个才能出众的人。老天在你身上很慷慨,可惜有个小地方做得不周到。他应该再多给你一件东西。
史丹斯戈 那是什么?
伦德斯达 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打算?你为什么没有大志向?
史丹斯戈 大志向?我?
伦德斯达 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力气都花在别人身上?说简单些——你为什么不想自己当国会议员?
史丹斯戈 我?你这话是当真吗?
伦德斯达 为什么不当真?我听说你有资格。要是你不抓住这机会,有人就要插进来了。等到他脚跟一站稳,再想把他推出去可就费事了。
史丹斯戈 嗳呀,伦德斯达先生!你说的是真话吗?
伦德斯达 喔,我并不想硬拉你。要是你不愿意的话——
史丹斯戈 不愿意!不瞒你说,我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一点儿志向都没有。可是你看是不是做得到?
伦德斯达 喔,没什么做不到。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并且,不用说,侍从官也愿意帮忙,他知道你口才好。还有年轻人拥护你。
史丹斯戈 嗳呀,伦德斯达先生,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伦德斯达 喔,你这句话不见得很有诚意。要是你真把我当朋友看,你应该给我卸下这副重担子。你年纪轻,肩膀宽,挑着不费力。
史丹斯戈 我完全听你使唤,决不失信。
伦德斯达 这么说,你不是不愿意——?
史丹斯戈 决不反悔!
伦德斯达 谢谢!放心,史丹斯戈先生,管保你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咱们行动要仔细。咱俩一定得想法子被选入选民团——我提你做我的后任,在大家面前考验你,叫大家信服你,然后你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史丹斯戈 要是咱们做到这一步,事情就成了。到了选民团里,你就万能了。
伦德斯达 万能也有个限度。不用说,你必须施展你的口才,你必须把人家看着实在别扭和不对头的事解释清楚——
史丹斯戈 你是不是要我跟我的党分手?
伦德斯达 咱们把问题好好儿看一看。咱们常说两个党,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有两批人。一批是享受普通公民利益的人——所谓普通公民利益,就是财产、独立和权力。我属于这一党。另一批是也想分享这些利益的年轻些的公民。那就是你的党。可是等到你一掌权——更不用说稳稳当当地做财主——你会十分自然合理地退出你那个党——史丹斯戈先生,这 是必要的一步。
史丹斯戈 不错,我想是必要的。可是时间很短促,这么个地位不是一天能到手的。
伦德斯达 不错,可是先给这么个地位开辟一条路,也许就足够——
史丹斯戈 开辟一条路?
伦德斯达 史丹斯戈先生,你是不是坚决不愿意跟有钱的女人结婚?这儿乡下财主女儿多得很,像你这么个前程远大、稳做高官的人,我担保,只要你手法巧妙,不必担心碰钉子。
史丹斯戈 既然如此,感激不尽,千万帮我一把忙!你在我脑子里开辟了一个新天地——给我指出了伟大的前景!我一向盼望的、梦想的、好像渺渺茫茫难以到手的东西,现在一下子都来到了我眼前——我要领导大家走上解放的道路,我要——
伦德斯达 不错,史丹斯戈先生,咱们做事要睁开眼睛。我看你的劲头已经上来了。很好。以后的事情自然有办法。现在我先谢谢你!你肯一口答应把这副担子从我这老头儿的肩膀上卸下来,我永远忘不了。
〔众人陆续从花园里进来。两个女用人在下面一段时间里拿进蜡烛,还给大家递送茶点。
赛尔玛 (向右后方的钢琴走过去) 史丹斯戈先生,你也来吧,我们正要玩“罚东西” [3] 的游戏。
史丹斯戈 很好,我正想玩儿。
〔他跟着她走向后方,帮她摆椅子,安排东西。
埃吕克 (低声) 海瑞先生,我父亲到底在说什么?昨天史丹斯戈先生演说的内容是什么?
海瑞 嘻嘻!你不知道吗?
埃吕克 不知道。我们城里一批人昨天在俱乐部吃饭跳舞。我父亲告诉大家,史丹斯戈先生跟斯通里的那帮人已经翻了脸——说他对孟森非常不客气——
海瑞 对孟森?不,你一定把他的意思弄错了,我的好先生。
埃吕克 他说话的时候人很多,所以我也听不大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我确实听见——
海瑞 等着明天瞧吧——我不多说了。明天早晨你喝咖啡看阿斯拉克森的报纸的时候就都知道了。(两人分手)
侍从官 伦德斯达,你还死抱着你那些古怪的想法?
伦德斯达 侍从官,不是古怪想法。与其让人家轰出去,不如自己体体面面走下台。
侍从官 胡说!谁想把你轰出去?
伦德斯达 嗯,我是个善于看风的人。风向改变了。再说,我把后任都预备下了。史丹斯戈先生愿意——
侍从官 史丹斯戈先生?
伦德斯达 你从前说的不就是这意思吗?你说过,他这人咱们应该拉拢支持,我把你这句话当作了暗示。
侍从官 我的意思是说,在他攻击斯通里的那帮人、骂他们欺诈腐化的时候,咱们应该支持他。
伦德斯达 可是你怎么拿得稳他会跟那伙人翻脸呢?
侍从官 嗨,你真糊涂,他昨天晚上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
伦德斯达 昨天晚上?
侍从官 是啊,在他说到孟森在本地的恶势力的时候。
伦德斯达 (张嘴吃惊) 他说孟森的恶势力?
侍从官 那还用说。那是他站在桌子上的时候——
伦德斯达 站在桌子上?是吗?
侍从官 他很不客气,他骂孟森是财阀,是怪鸟,是毒蛇,还有别的。哈哈!听他骂人怪有意思。
伦德斯达 怪有意思?
侍从官 怪有意思。老实说,这帮人挨几句骂,我觉得不算过分。可是现在咱们一定得支持他,因为在这顿臭骂之后——
伦德斯达 你说的是昨天那顿臭骂?
侍从官 当然。
伦德斯达 站在桌子上骂的话?
侍从官 不错,站在桌子上骂的话。
伦德斯达 骂孟森的话?
侍从官 不错,骂孟森和他手下那帮人的话。他们挨了骂当然想报仇,这也怪不得他们。
伦德斯达 (坚决地) 咱们要支持史丹斯戈先生——这是一定的!
托拉 爸爸,你也过来跟我们玩儿吧。
侍从官 喔,别瞎扯了,孩子——
托拉 你一定得来。你不来,赛尔玛不答应。
侍从官 好吧,看样子我不能不答应了。(一面跟托拉向后方走去,一面低声地) 伦德斯达真是老糊涂了,你想,他一点儿都听不懂史丹斯戈说的话——
托拉 喔,快走,快走,他们已经开始了。
〔她把侍从官拖到玩得兴高采烈的年轻人圈子里。
埃吕克 (在自己座位上喊) 海瑞先生,大家推你当裁判。
海瑞 嘻嘻!这是我生平第一个差事。
史丹斯戈 (也在圈子里) 海瑞先生,因为你有法律经验。
海瑞 喔,可爱的年轻朋友们,我要罚你们大家——。我不多说了!
史丹斯戈 (悄悄溜到站在左前方的伦德斯达身边) 刚才你跟侍从官说话,说的是什么?是不是说我?
伦德斯达 对不起,是说你——是说昨天晚上那件事——
史丹斯戈 (难受) 喔,该死!
伦德斯达 他说你非常不客气。
史丹斯戈 你当我心里不难受吗?
伦德斯达 现在是你立功赎罪的时候了。
埃吕克 (喊叫) 史丹斯戈先生,轮到你了。
史丹斯戈 来了!(急忙向伦德斯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伦德斯达 找个机会向侍从官赔不是吧。
史丹斯戈 对,我真愿意赔不是!
赛尔玛 快点,快点!
史丹斯戈 就来!来了!
〔笑语喧腾,众人玩得十分高兴。有几个年长的男客在右边打纸牌。伦德斯达在左边坐下,海瑞挨着他。
海瑞 那小子拿我的法律经验开玩笑,是不是?
伦德斯达 他的嘴爱胡说,这是实情。
海瑞 因此他们全家都巴结他。嘻嘻!他们对他怕得要命。
伦德斯达 不,海瑞先生,你弄错了,侍从官并不怕他。
海瑞 不怕他?哼哼,你当我是瞎子,我的好先生?
伦德斯达 不怕他,可是——你别把话说出去,我把实话告诉你。侍从官以为他骂的是孟森。
海瑞 孟森?喔,岂有此理!
伦德斯达 真的,海瑞先生!侍从官一定是信了凌达尔或是托拉小姐的话——
海瑞 所以就请他参加这大宴会!他妈的,真是多少年没听见过的新鲜事儿!不行,这回 我可憋不住了。
伦德斯达 嘘,嘘!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侍从官是你的老同学。即使他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
海瑞 嘻嘻!我要加倍回敬他!
伦德斯达 小心!侍从官有势力。别在老虎嘴上拔胡子!
海瑞 你说布拉茨柏是老虎?呸,他是傻瓜,我可不傻。瞧着吧,等我们这场大官司一开头,我准可以抓一大批嘲笑挖苦的好材料!
赛尔玛 (在圈子里喊) 裁判先生,这回输的人该罚他什么?
埃吕克 (乘人不备,向海瑞) 这回输的人是史丹斯戈先生!罚他做点什么逗人笑的玩意儿。
海瑞 这回罚他?嘻嘻,让我想想。罚他——这么办吧——对!——罚他做一篇演说!
赛尔玛 这是史丹斯戈先生应得的处罚。
埃吕克 史丹斯戈先生应该做一篇演说。
史丹斯戈 喔,不行,饶了我吧。昨天晚上我就说得够糟了。
侍从官 你说得好极了,史丹斯戈先生,演说的事我不太外行。
伦德斯达 (向海瑞) 只要他这回不走错步子栽跟头就行。
海瑞 走错步子?嘻嘻!你真厉害!这是个很好的启示!(低声向史丹斯戈) 要是你昨天晚上把话说糟了,为什么今天晚上不弥补一下子?
史丹斯戈 (灵机一动) 伦德斯达,机会来了!
伦德斯达 (闪闪烁烁) 好好儿干吧。(找着帽子,悄悄溜向门口)
史丹斯戈 好,我就做一篇演说。
年轻女客们 好极了!好极了!
史丹斯戈 诸位,请把你们的酒杯斟满!我这篇演说开头是个寓言,因为在这儿我好像呼吸的是寓言世界的空气。
埃吕克 (向女客们) 别做声!听!
〔侍从官从右边牌桌上拿起酒杯,站在桌旁。凌达尔、费尔博和另外一两位男客从花园里进来。
史丹斯戈 那时候是春天。一只小布谷鸟从高冈上飞过来。那只布谷鸟是个投机分子。那时候下面草地上正在开百鸟会议,野鸟家禽一群一群从各地飞来开会。有的从鸡棚里跳出来,有的从鸭池里摇摇摆摆走上来。忽然从斯通里飞来了一只又肥又笨的大松鸡,刷拉刷拉在大家头顶上转圈儿。它落下地来,张开羽毛,抖抖翅膀,把身子抖得比原来更大了。它嘴里一声一声地叫:“克拉克,克拉克,克拉克!”好像在说:“我就是斯通里的大公鸡!”
侍从官 说得真好!听,听!
史丹斯戈 这时候又来了一只老啄木鸟,抱着树身忽上忽下地用尖嘴鹐吃幼虫和树瘤子。只听见它嘴里乱叫:“普利克,普利克,普利克!”这就是啄木鸟。
埃吕克 对不起,恐怕是一只灰鹤吧,再不就是一只—— [4]
海瑞 别多嘴!
史丹斯戈 这就是老啄木鸟。不多会儿,鸟群里热闹起来了,因为它们发现了起哄的好题目。大家飞在一块儿,唧唧喳喳一齐叫,到后来那只小布谷鸟也凑上来跟着叫唤——
费尔博 (乘人不备) 喂,朋友,别说了!
史丹斯戈 它们围着乱叫唤的是一只鹰——这只大鹰高高地独立在峭壁上。 [5] 大家对鹰的看法都一样。一只哑嗓子大乌鸦呱呱地乱叫:“鹰是本地的大魔王。”可是鹰翻身扑下来,抓住布谷鸟,把它带到高冈的鹰窝里。这叫作好汉爱好汉!从那笔直的悬崖上,投机分子布谷鸟顾盼自豪地往下看,它在上头找着了和平和光明。从上往下看,它才能认识那群鸡鸭野鸟的真面貌——
费尔博 (高声) 好,好!奏乐。
侍从官 嘘!别打断他。
史丹斯戈 布拉茨柏侍从官——故事讲完了。现在我当着大家给你赔不是,昨天晚上我对你太放肆,请你饶恕我。
侍从官 (惊得倒退一步) 对我太放肆?
史丹斯戈 我感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说的那些糊涂话。从今以后我愿意在你手下做一个忠实的拥护者。诸位,现在我敬祝高山上的鹰——布拉茨柏侍从官——的健康。
侍从官 (用手抓桌子) 史——史丹斯戈先生,谢谢你。
客人们 (大部分人都惊讶得不知所措) 侍从官!布拉茨柏侍从官!
侍从官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低声) 托拉!
托拉 爸爸!
侍从官 喔,费尔博大夫,事情都坏在你身上!
史丹斯戈 (拿着酒杯,得意扬扬) 大家各归原位!喂,费尔博!过来——加入——加入我们的青年同盟!我们这玩意儿真热闹!
海瑞 (在左前方) 对,这玩意儿真热闹!
〔伦德斯达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 * *
[1] 原文是:“蒂波在天堂里”。《一千零一夜》里有个故事,说一个商人被人灌醉了酒,抬进王宫,做了一夜国王。丹麦戏剧家霍尔堡(B.L.Holberg,1684—1754)写过一个喜剧,借用了上述的故事。蒂波就是那个喜剧的主角。阿斯拉克森用这典故,是说好景不长。
[2] 在挪威和瑞典还是联合王国的时候,国王住在斯德哥尔摩,所以有些官员也住在那里。
[3] 在这种游戏里,参加的人要是犯了错误,就得罚出一件东西来(往往是随身佩带的小东西)。可是只要他做一桩能逗大家发笑的事情,就可以把罚出来的东西赎回去。
[4] 埃吕克想说“海瑞”;“海瑞”(Heire)这个字,在挪威文里的意思是“鹭鸶”。海瑞自己当然懂得这句双关语,所以赶紧拦住埃吕克。
[5] 这里的“峭壁”影射“布拉茨柏”,在挪威文里“Et brat fjeld”(峭壁)和“Bratsberg”(布拉茨柏)这两个词发音有点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