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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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天深夜的事情。

那夜,在千束町开店的、被大家称作好汉理发店的大山理发店的老板,带着爱犬土佐犬来到不见一个人影的浅草公园活动。

老板娘因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所以竭力阻止,但是,他觉得自己是得名好汉的理发店的老板,所以自然不能答应。第一,如果因为人豹的传言而提心吊胆,自己珍爱的在佐犬不就要因运动不足而生病了吗?而且连我自己这两三天肚子都难受得要命。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去的。于是,一副西乡铜像般的打扮,拉着粗粗的缰绳一样的牵狗绳,踏进了公园的广场。

“嗬,真让人吃惊啊!那帮家伙一个都没来嘛。”

从团十郎的铜像一带,一直走到了池塘边,老板吃惊地这样嘟哝道。

若在平时,电影院散场后不久,浅草附近养狗的人就会把坠着红穗儿、紫穗儿的牵狗绳搭在肩上,带着凶悍的和各式各样的狗,来这里运动,但是今晚连一只狗的影子也见不到。

“不都是些窝囊废吗?是不,阿熊?”

因为看不到熟悉的伙伴的身影,只得跟爱犬搭话了。被叫作阿熊的土佐犬,生就一副和这个名字颇相称的体格。

“不过这样很安静,也挺好!”

总觉得太静了点。看一看电影街,和白天的嘈杂完全相反,简直就像罗马的废墟般充满了死的寂静;餐馆、茶馆等等,也都大门紧闭,好像空房子似地静悄悄的。除了池塘周围小山上的树木,在偶尔一阵夜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之外,一点声响都没有。若在乎日里,正殿前面的石板路上整夜不绝低齿木屐的声音,但看来连那些信徒们也都对人豹心存恐惧了。

大山理发店的老板,仍然一副西乡的打扮,慢吞吞地行走在这个无人之境。经过的每一张长椅上都是空荡荡的。流浪汉们也保命去了。这还是那个浅草公园吗?自己是不是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还是我现在正在恶梦中?他甚至忽然这样怀疑起来。

绕池塘转了一圈之后,穿过树丛之间狭窄的小道,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仅有的一盏常夜灯,像朦胧月夜般模模糊糊地照射着全景。

对面的树丛溶入了黑暗之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还是看到树丛中有一个走动的人影。仔细一看,那人带着狗,而且像是有两只。

“呀,那家伙真叫人佩服!阿熊,看啊!你的朋友来啦!”

老板打算走近前去。是想看看这位勇敢的爱大家的表情,上前打个招呼。但不知怎么回事,阿熊畏缩着一动不动。

“喂!怎么回事?”

回头一看,他的爱犬就像狼一样,背上的毛倒立起来,上唇聚起了可怕的皱褶,露出牙齿,喉咙深处发出远雷样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很少见到老狗阿熊作出这样的举动。

老板被强有力的狗拽着渐渐往后退,隐身于树丛之中,凝视着前方的人影。

带着两只狗的奇怪的人物,出了树前在常夜灯的微光下从右向左横穿过去。那是一位穿着立领西服的瘦削的老人。雪白的头发,还有厚密的白胡须一直垂到胸前。老板到目前为止,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奇异的老人。

老人目不斜视地、静静地往前走。他的身边飘荡着一种带点疯狂的、令人觉得其并非世上之人的氛围。不可思议的是,两只狗都没有系绳套。动物们随着老人的脚步,好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似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过,那是多大的狗啊!而且那走路的姿势非常地优美柔和。不像狗而更像猫。不一会,又发现了在那奇异的野兽的身上长着漆黑的美丽的斑点。不是狗!这么说,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猫。那么,那么,那东西到底是……

看着看着,那东西的本来面目一点一点的清楚起来。鲜艳的斑纹、粗壮的四肢、灵活的长尾巴、放着蓝光的双眼,已经不会错了。是豹!是豹在无拘无束地走着。

但是,大山老板很快就不能相信这一太违背常理的情景了。居然会有带着猛兽的老人在公园里面悠然自得地行走,是不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或者是在做梦?

但是,他忽然注意到,跟在豹的后面行走的另一只野兽,是个更令人吃惊的怪物。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那东西党穿着西服,穿着深黑色的西服。并且,后腿要比前腿长两倍,和普通的动物弯曲的方向相反,而且那脚上还穿着鞋子。身形也好,打扮也好,都像人,但人都和豹一起四肢着地地走着,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在老板几乎陷入虚脱状态、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冷汗直冒地蹲在那儿的那段时间,可怕的一行已穿过了空地,隐没在左边的茂林之中。这时,最后穿西服的怪物忽然把脸转向这边,啊!那张可怕的脸,老板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正是人豹!和前面提到的招贴上的肖像画一楼一样。溜圆的双眼,燃烧着比真正的豹还要炙烈的磷光。并且,在那可怕的眼睛下面,咯吱一声咧开了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的牙齿,像在嘲笑着什么。

这段时间里,阿熊一直在充满恐惧地低吼着,当穿着西服的四脚背将要隐入茂林中的时候,它终于忍耐不住,一边剧烈地咆哮着,一边突然挣脱老板的手,追着怪物飞奔而去。像球一样地飞奔,眨眼之间穿过空地,消失在对面的茂林之中。

但是,理发店的老板已顾不上爱犬了,事关自己的性命。他拼命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啊跑啊,跌跌撞撞地滚过了正殿前的派出所。

“豹豹它……”

他抱住派出所的门,指着远处池塘的方向,发疯似地不断大叫着。

“豹”这个词令警察警觉起来。急忙问清楚,果然是“人豹”出现了。不,是比“人豹”还要离奇的怪事。

这件事立刻通过电话报告到了警察署。不一会儿,一队警察就携着手枪赶往现场。但是,不管行动多么迅速,其间已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戒备森严的警察队伍赶到的时候,任他们在宽阔的公园里搜遍了角角落落,已经连一点影子也见不到了。

但是,有证据表明理发店老板的陈述绝非做梦亦非幻觉,因为人们在离他见到猛兽的现场不远的树丛中,发现了他的爱犬被残忍地撕裂的尸体像鲜红的布屑一样横躺在那里。

虽说如此,就算是都市丛林,像那样在东京的浅草公园里,带着热带动物悠然自得地行走,这种事情不是太离谱了吗?关于人豹暂且不说,光是真正的豹一定是骨子里胆小的理发店老板的幻觉。警察以及听说这件事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不过,到了第二天,那被认为是幻觉中的豹被断定确实是真真正正的猛兽。那天早上,浅草著名的“花园”的负责人脸色苍白地来到警察署,报告说,本园珍藏的母豹昨夜从箱内失踪了。有迹像表明那也绝不是动物自己破笼而出,而是什么人弄到了复制的钥匙,打开了笼门。

打开笼门的歹人,一定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也就是“人豹”恩田的父亲。但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作出了那样莫名其妙的事呢?只是要无缘无故地把猛兽放入巷内,引起市民的恐慌,以图个痛快呢,还是有别的更深的原因呢?绝不会是出于“人豹”希望有个朋友之类的荒谬的动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