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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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没什么,”乔治看见奥斯卡的眼色,就回答道,“我们本来想骗一个法兰西贵族议员,不料反而弄巧成拙……怎么!你们真要敲我堂弟的竹杠……”

“不是敲竹杠,”奥斯卡一本正经地说,“看,这是我们的会章。”

于是他拿出那本宝贵的记录簿来,翻出一条开除出会的决议案,说是一七八八年,有一个违犯会章的小气鬼被迫离开了事务所。

“这不是敲诈吗?要不要我来抓住你们的狐狸尾巴?”乔治指着那本滑稽可笑的档案簿答道,“不过我的堂弟和我有的是钱,我们就来请你们开开眼界,过一个空前盛大的节日吧,那更可以提高你们捏造档案的本领了。明天是星期日,两点钟在牡蛎岩饭店再见。饭后我带你们到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府上去见见世面,我们可以在那儿赌钱,你们还会看到上流社会的时髦女人。就这样,初审法院的先生们,”他摆出一副公证人的傲慢神气,接着说道,“要懂规矩,要象摄政时期的贵族那样会喝酒……”

“乌拉!”整个事务所的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好哇!

……Verywell①!……Vivat②!马雷斯特兄弟万岁!……”

①英文:妙哇,好极了。

②拉丁文:万岁!太好了。

“那是肉山酒池啦!”小帮办也叫道。

“怎么回事?”老板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问道。“啊!是你来了,乔治,”他对首席帮办说,“我猜得到,你要来带坏我的帮办了。”

他把奥斯卡叫到他的办公室。

“拿去,这是五百法郎,”他打开钱柜对奥斯卡说,“你到法院去一趟,到档案副本缮写室去把旺德奈斯兄弟打官司的审判书取回来,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要通知我们的委托人。

我答应给缮写室的西蒙二十法郎‘加快费’;如果审判书还没有缮写好,你就在那里等着,千万不要上别人的当;因为但维尔为了他委托人的利益,很可能会设法绊我们的腿。费利克斯·旺德奈斯伯爵比他的兄弟大使先生更有势力,而大使却是我们的委托人。因此,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哪怕有一点问题,也要回来告诉我。”

奥斯卡走了,心里想要在这场小小的官司中显显身手,这是他提升第二帮办后第一次出马。

乔治和奥斯卡走后,高德夏就开始用玩笑的口吻问他的新帮办,想要探听出这个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的底细;但是弗雷德里克却象个总检察官一样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玩他堂兄那套骗人的把戏;他象煞有介事地一口咬定,拉·弗洛朗蒂娜侯爵夫人是一个西班牙大贵族的寡妇,他的堂兄正在向她求爱。这年轻有钱的寡妇是一个白种人在墨西哥生的女儿,她正象在热带地方成长的女人那样以放荡不羁而引人注目。

“她喜欢笑,喜欢喝酒,喜欢唱歌,都和我们一样!”新帮办低声引用贝朗瑞的著名歌谣说。“乔治很有钱,”他又说道,“他的父亲是个鳏夫,给他留下年息一万八千法郎的遗产,再加上我们的伯父给我们每人留下的一万二千法郎年息,他每年有三万法郎收入。因此他已经还清债务,要离开公证人事务所。他打算做拉·弗洛朗蒂娜侯爵,因为那个年轻的寡妇是侯爵夫人,她的丈夫就有权分享她的爵位。”

虽然帮办们对侯爵夫人的身分还非常怀疑,但一想到牡蛎岩饭店的酒席和参加时髦人物的晚会,他们就快活得不可开交。关于这个西班牙寡妇,他们采取全盘保留的态度,要等她出庭当面对证时,再对她作出终审判决①。

①这里故意玩弄法律术语,意思是必须亲眼看见才能作出判断。

这个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说穿了就是快活剧院的芭蕾舞明星阿伽特-弗洛朗蒂纳·卡比罗勒小姐,卡陶姑父就是在她家里大唱戈迪雄大妈的。卡陶太太去世了,这个损失并不难弥补,一年之后,快活的商人碰巧看到弗洛朗蒂纳从库隆舞蹈训练班出来。当时弗洛朗蒂纳才十三岁,就已经是一朵含苞欲放、美丽得耀眼的鲜花了。退休商人尾随着她,一直跟到牧羊女街,才打听到这个未来的芭蕾舞明星原来是一个普通门房的女儿。不到半个月,看门的母女二人就搬到克吕索尔街,过上一种俭朴的小康生活。后来剧院得到这个年轻的人才,用句行话来说,还多亏了这位热心艺术的保护人。这位慷慨的梅塞纳送了她们一套红木家具,还有窗帘、地毯、厨房用具,使她们快活得几乎要发疯;他还给她们雇了个女佣人,每月送她们二百五十法郎生活费。

卡陶老头装上鸽子的翅膀,真象是一位天使,她们对他也是感恩戴德。对一个钟情的老好人来说,这就是他的黄金时代了。

三年以来,这个大唱戈迪雄大妈的歌手手腕高明,把卡比罗勒小姐和她母亲安顿在离剧院不远的这套小小的房间里;后来,因为他宠爱的人儿喜欢舞蹈,他又给她请了一位教师。这样,大约在一八二〇年的时候,他才有眼福看到弗洛朗蒂纳在一出名叫《巴比伦的废墟》的芭蕾舞剧中初露锋芒。这时,弗洛朗蒂纳算起来已是芳龄十六。在她登合之后不久,卡陶老头在她看来就已经象一个老守财奴了;不过他总算为人精细,懂得一位快活剧院的舞蹈演员需要维持的身分地位,于是把每月的津贴增加到五百法郎,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再是一个天使,至少还是一个终身的朋友,再世的父亲。这算是他的白银时代。

从一八二〇年到一八二三年,弗洛朗蒂纳也取得了十九到二十岁的女演员都会有的经验。她的女友当中颇有些出名的人物:歌剧院的领舞玛丽埃特和蒂丽娅;还有佛洛丽纳,后来还有那可怜的,早早地和艺术、爱情、卡缪索永别了的柯拉莉。由于卡陶小老头又增加了五岁,更陷入这种宽容的半父女关系不能自拔,大凡老头子对自己一手栽培的年轻人才总不免怀有这样一种感情,甚至把年轻人的成就当作他们自己的成就。再说,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到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能够重新建立这样亲密的关系,重新找到一个弗洛朗蒂纳,一个这样熟悉他的生活习惯,而且在她家里,还可以同朋友们大唱戈迪雄大妈的人呢?于是,卡陶小老头只能在一种无法抗拒的、半婚姻式的束缚下生活。这是他的青铜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