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弱民,就是使人民弱,其实质是令人民服从国家法令,不与国家对抗。本篇主要讨论人民与国家的强弱关系。治理国家,要令人民弱,人民弱就会淳朴、守规矩,就能服从国家的政策法规,以国家的意志为意志,从而参与农耕和战斗,国家就能强大。反之,人民就放任散漫,最终不能为国家建设出力,国力就会被削弱。国家与人民的关系此消彼长,人民强,国家就弱;国家强,人民就弱。有效的国家管理,首重令人民弱。另外,本篇多段文字与《去强》篇重复。
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朴则弱,淫则强。弱则轨[1],强则越志[2]。轨则有用,越志则乱。故曰: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
[1]轨:遵循规矩,此指守法。
[2]越志:放纵心志。
译文
人民弱,国家就强;人民强,国家就弱。所以治理得法的国家致力于使人民弱。人民淳朴就弱,人民放任就强。弱就遵循规矩,强就恣意妄为。人民遵循规矩就能听从役使,恣意妄为就不受控制。所以说,采取强民政策去除不守法的人民,国家力量就弱;采用弱民政策以去除不守法的人民,国家力量就强。
赏析与点评
人民要弱,弱就淳朴,淳朴就守规矩,就会参加农战,从而令国家富强。因此,要国家富强,其根本就是要令人民弱。
民善之则亲,利之用则和[3];用则有任,和则匮[4];有任乃富于政。[5]上舍法,任民之所善,故奸多。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官爵,官爵必以其力,则农不偷。农不偷,六虱无萌。故国富而贫治,重强。
[3]利之用则和:应是“利用之则和”,指役使人民就和谐。
[4]匮:这里意思刚好相反,不匮,指不足够。
[5]句首至此,颇难解读,蒋礼鸿以《说民》主旨阐其大概,认为大意是“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善也。章善则过匮,任奸则罪诛”。亦备一说。
译文
善待人民,人民就亲近国家;合理地役使人民,人民就与国家同心。国家役使人民,他们就会全力以赴。人民与国家同心,国家就不匮乏。国家舍弃法治,放任人民做他们认为善的事,奸邪就多。人民贫穷就会努力致富,努力致富就会放任,放任就会产生虱害。所以人民富裕了就不易役使,就让他们以粮食换取爵位,爵位必须凭借他们的努力(才能得到),那样农民就不怠惰。农民不怠惰,六种虱害就不会产生。所以国家富强人民守法,就会强上加强。
兵易弱难强;民乐生安佚。死难,难正[6]。易之则强。事有羞[7],多奸;寡赏[8],无失。多奸疑[9],敌失必利。兵至强威;事无羞,利用兵。久处利,势必王。故兵行敌之所不敢行,强;事兴敌之所羞为,利。法有,民安其次[10];主变,事能得齐[11]。国守安,主操权,利。故主贵多变,国贵少变。
[6]正:期望。
[7]羞:羞战之心。
[8]寡赏:即“利出一孔”。
[9]疑:止息。
[10]次:次序,秩序。
[11]齐:通“济”,成功。
译文
国家兵力衰弱容易,强大难;人们都爱惜生命,安于逸乐。拼死赴国难,是难以期望做到的。能改变人民赴死难的这个特点,兵力就会强大。人民羞战,就会多奸邪;国家赏赐仅仅出于农战这一途径,就没有差错。奸邪止息,敌人有过失,一定有利。兵力强大,就会产生声威;不羞耻于农战,就可以利用士兵(发挥最大的作用)。用兵长时间处于有利形势,(国君)一定能称王。所以用兵敢做敌人所不敢做的,就强大;做敌人认为羞耻的事,就有利。法制有常态,人民才能安于秩序;君主随机应变,事情就能成功。国家安定,君主掌握大权,就有利。所以君主以机变为贵,国家以稳定为贵。
赏析与点评
这一节注释家多认为文意难解。笔者认为,这节扣紧农战,人民能拼死参与农战,又能守法,国家就会强大和安定。此节最后提到君主贵在多变,国家贵在少变。多变是为了顺应社会形势;少变则因为国家注重约束人民,要重视稳定。
利出一孔,则国多物[12];出十孔,则国少物。守一者治[13];守十者乱。治则强,乱则弱。强则物来,弱则物去。故国致物者强,去物者弱。
[12]物:财物,用来赏赐,是经农战获得的。
[13]守:保持。
译文
利禄出自一个渠道,国家的财物就多;出自十个渠道,国家的财物就少。保持出于一个渠道的国家就安定;保持出于十个渠道的国家就混乱。安定就强大,混乱就衰弱。国家强大财物就会集聚;国家衰弱财物就会失去。所以国家能集聚财物就强,失去财物就衰弱。
赏析与点评
利禄要出自一个渠道,《靳令》也曾提及这一点,即得到赏赐的来源仅仅限于农战。另外,如果财物丰富,人民对国家的向心力就强。
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故战事兵用曰强[14]。民有私荣,则贱列卑官[15];富则轻赏。治民羞辱以刑,战则战。民畏死,事乱而战,故兵农怠而国弱。
[14]事:治,谨严。
[15]列:位。
译文
人民地位卑弱就重视爵位,弱小就尊崇官位,贫穷就重视赏赐。用刑法来管治人民,人民就乐于被役使;用赏赐来令人民参战,人民就轻视死亡。所以临战严整,士兵全力以赴,就强大。人民有自以为荣的尺度,就贱视爵位、轻视官职;人民富裕就会轻视赏赐。管治人民,用刑罚来羞辱人民,叫他们战斗,他们就战斗。如果人民畏惧死亡,部署混乱,而去与别国战斗,士兵与农民都会怠惰,国家就会衰弱。
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农辟地,商致物,官治民。三官生虱六,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六者有朴[16],必削。农有余食,则薄燕于岁[17]。商有淫利,有美好,伤器[18]。官设而不用,志、行为卒[19]。六虱成俗,兵必大败。
[16]朴:根。
[17]薄:发语词,无意。燕:安,安逸。
[18]伤器:受物品所伤害,指受物质和物欲所害,生活过得糜烂。
[19]卒:众。
译文
农民、商人、官员这三种人是国家常设的职业。农民开垦土地,商人求取货物,官员管理人民。这三种职业产生六种虱害:叫作“岁”、“食”、“美”、“好”、“志”、“行”。这六种虱害有了来源,国家必定会衰弱。农民有剩余的粮食,于是成年安逸享乐。商人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和华美好玩的物品,就会被物质所伤害。官位设置了但官员不肯为国家出力,心志和行为变得卑下。六种虱害形成风气,军队打仗必定大败。
赏析与点评
六种虱害的说法在《靳令》中出现过,不同的是,本节提到了物质对人的伤害,以及儒家心志、行为对人的束缚,这些综合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
法枉治乱;任善言多。治众国乱[20];言多兵弱。法明治省;任力言息。治省国治;言息兵强。故治大,国小;治小,国大。
[20]治众:指治理的项目繁多,管治太过。
译文
法制歪曲,统治混乱;任用贤良,异言盛行。统治纷繁,国家混乱;异言盛行,兵力就弱。法制明确,治理简化;重视实力,异言止息。治理简化,国家安定;异言止息,兵力就强。所以,治道烦琐,国家就会弱小;治道简洁,国家就会强大。
赏析与点评
要简化统治,令法制明确。重视实力,也就是重视战斗,异言就会止息。此节提及的治大,国小,治小,国大,在《去强》中也出现过。
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民之所乐民强,民强而强之,兵重弱。民之所乐民强,民强而弱之,兵重强。故以强重弱,削;以弱重强,王。以强政强弱,强存;以弱政弱强,强去。强存则弱;强去则王。故以强政弱,削;以弱政强,王也。
译文
政治作为是人民所憎恶的,人民就弱;政治作为是人民所喜爱的,人民就强。人民弱,国家就强;人民强,国家就弱。人民所喜爱的是人民强,如果人民强了而政策又令他们更强,国家兵力就会弱上加弱。人民所喜爱的是人民强,如果人民强了而政策又令他们转弱,国家兵力就会强上加强。所以,实行强民政策以致兵力弱上加弱,国家就会衰弱;实行弱民政策而令兵力强上加强,君主就能称王天下。以强民政策来治理强民和弱民,强民仍然存在;用弱民政策来治理强民和弱民,强民就会被消灭。强民存在,国家就弱;强民消失,君主就能称王天下。所以,用强民政策治理弱民,国家就会衰弱;用弱民政策治理强民,君主就能称王天下。
赏析与点评
这是强和弱的策略性思考:人民强,国家就弱;国家强,人民就弱。人民强,意思是指人民的意志比国家意志更强,国家约束不了人民,兵力因而削弱。人民弱,意思是人民受国家主导,国家以赏和罚制约人民,兵力因而强大。
明主之使其臣也,用必加于功,赏必尽其劳[21]。人主使其民信此如日月,则无敌矣。今离娄见秋豪之末,不能以明目易人;乌获举千钧之重,不能以多力易人;圣贤在体性也,不能以相易也。今当世之用事者,若欲为上圣,举法之谓也[22]。背法而治,此任重道远而无马、牛,济大川而无舡楫也[23]。今夫人众兵强,此帝王之大资也,苟非明法以守之也,与危亡为邻。故明主察法,境内之民无辟淫之心,游处之士迫于战陈[24],万民疾于耕战。有以知其然也。楚国之民齐疾而均[25],速若飘风[26]。宛巨铁鉇[27],利若蜂虿[28];胁鲛犀兕[29],坚若金石。江、汉以为池[30],汝、颍以为限[31],隐以邓林[32],缘以方城[33]。秦师至,鄢、郢举[34],若振槁[35];唐蔑死于垂涉[36],庄蹻发于内[37],楚分为五。地非不大也,民非不众也,甲兵财用非不多也,战不胜,守不固,此无法之所生也,释权衡而操轻重者。
[21]尽:囊括。
[22]举:采用。
[23]舡(chuán):船。
[24]陈:通“阵”,战阵。
[25]齐疾:行动敏捷。均:齐整。
[26]飘风:旋风。
[27]宛:楚国地名,在今河南省南阳境。巨铁鉇(shī):铁矛。
[28]蜂虿(chài):指蜂和虿的毒刺。
[29]胁:两膀。鲛:鲛鱼,即鲨鱼。犀兕:犀牛。兕,雌犀牛。
[30]池:壕沟,即护城河。
[31]汝、颍:汝水和颍水。限:险阻。
[32]邓林:在楚国北部境域。
[33]方城:楚国北部的长城。
[34]鄢、郢:楚文王曾定都于郢,而惠王也曾迁都于鄢,仍然叫作郢。所以用鄢郢来指称楚国的首都。举:攻陷。
[35]振:振起或抖落。槁:枯叶。
[36]唐蔑:楚国将领。垂涉:又写作“垂沙”,地名,在今河南唐河西南。
[37]庄蹻:楚国叛将,又叫庄豪。齐、魏、韩联兵攻楚,唐蔑战死,而庄蹻乘机起义。
译文
英明的君主役使他的大臣,任用必定嘉许其功绩,赏赐必定囊括他所有的功劳。君主令人民相信这一点像相信日和月一样,那就天下无敌了。现在离娄能看到秋毫之末,却不能把他明亮的眼睛借给别人;乌获能举起千钧的重量,却不能把他的力气借给旁人;圣贤的才能在于秉性,也不能互相交换。现在当世执政的人想成为圣明的君主,那就要采用法制。背离法制来治理国家,这是任重道远而没有牛马、想渡过河川而没有舟船。现在人口多兵力强,是帝王的大好资本,但如不订明法制并加以巩固,就接近危险和死亡了。所以,英明的君主修明法制,国内的人民没有逃避放纵的心思,游说和巧言谄媚的人都不得不参加战争,万民都努力于农战。国君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啊。楚国的人民行动敏捷而统一,速度像旋风一样。手持宛地的铁矛,有如蜜蜂和蝎子的刺一样锋利;身披鲛鱼、犀牛皮制成的铠甲,像金属和石头一样坚硬。以长江、汉水作壕沟,以汝水、颍水为险阻,以邓林作屏障,以方城作要塞。(可是,)秦国大军到来,攻陷鄢、郢,如同振起枯叶;楚将唐蔑在垂涉战死,楚将庄蹻在国内叛乱,楚国就一分为五了。楚国土地并非不大,人民并非不多,兵甲、财物也并非不足,战争不能取得胜利,防守不能坚固,这是没有修明法制的结果,就像不用权衡来量度事物的轻重一样。
赏析与点评
本节用了许多比喻和事例,来说明君主应该重视法制,以法治国,这样才可以驾驭人民。那些放纵、好议论、不踏实的人民,都会因为国君赏罚分明而参与农战,为国出力。不以法治国,国家物资再丰富,战争也不能取得胜利,防守也不会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