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贞德 第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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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兰省的希农。城堡里王座室的一端用帷帐隔出了一个前厅。兰斯大主教,年近半百,是一个保养得宜的上层宗教政客,他只会在那里装腔作势,身上没有一点儿的宗教气质。宫廷侍卫长德·拉·特雷木阁下是一个傲慢无礼的酒鬼。两个人正在恭候皇太子驾到。两个人的右边墙上有一扇门。当时的时间为一二四九年八月三号的下午,已近傍晚时分。大主教庄重地站在那里,而那个脾气极坏的侍卫长站在他的左边,正在大发雷霆。

拉·特雷木:皇太子就这样一直让我们等在这儿,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像个石像似的,这么有耐心地站在这里。

大主教:你想啊,我是一名大主教,身为大主教其实就是一种人们的偶像。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保持克制,还得耐心地忍受那些蠢人蠢行。除此之外,亲爱的侍卫长大人,皇太子有让你在这里一直等的皇家特权,不是吗?

拉·特雷木:去他妈的皇太子!——对不起,你别见怪。你知道他欠我多少钱吗?

大主教:不用说,一定比欠我的多,因为你比我有钱得多啊。我肯定,他把你能拿出来的钱都借走了。我和你是同病相怜啊。

拉·特雷木:两万七千英镑——这是他刚从我这儿拿走的一笔。整整两万七千英镑啊!

大主教:借钱给他又怎么样?他身上从没穿套像样的衣服,扔给一个小牧师我都觉得拿不出手。

拉·特雷木:一只小鸡或是一块羊肉就算是他的一顿美餐了。他借走了我的最后一分钱,可是还是那么寒酸。(一个侍童出现在门口)终于来了!

侍童:不是的,大人,不是陛下,是赖伊先生来了。

拉·特雷木:区区一个小蓝胡子!为什么还需要替他通报?

侍童:他是和拉·海亚上尉一起来的。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吉勒斯·德·赖伊走了进来。他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衣冠楚楚、冷静沉着,在这个流行剃光胡子的宫廷里,却肆无忌惮地留着一撮弯弯曲曲的小胡子,还把它给染成了蓝色。他尽量摆出一副谦恭有礼的姿态,可是天生不会幽默风趣这一套,所以并不讨人喜欢。事实上,大约十一年以后,他因为忤逆教会,被人控告说他犯下骇人听闻的暴行,并以此取乐,后来被处以了绞刑。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身上还没笼罩上绞架的阴影。他意气风发地走向大主教。侍童退下了。

蓝胡子:您忠实的羔羊向您问好,大主教。日安,爵爷。你们知道拉·海亚出什么事了吗?

拉·特雷木:可能又犯了骂人的毛病了吧。

蓝胡子:不,恰恰相反。臭嘴弗兰克,就是那个都兰省里,唯一一个能在骂人方面和他相提并论的人,有一次碰见了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对他说:“死期将至,不要再说脏话了。”

大主教:不管什么时候,说脏话终究不对。可是臭嘴弗兰克真的死到临头了吗?

蓝胡子:是的,他刚刚掉到井里淹死了。拉·海亚都吓掉魂了。拉·海亚上尉走进来——他是个兵痞,一点没有宫廷礼节,却有明显的兵营习气。

蓝胡子:我刚刚正在跟侍卫长还有大主教说你呢。大主教说你无可救药了。

拉·海亚:(从蓝胡子身边阔步经过,来到大主教和拉·特雷木中间站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那个人可能不是个士兵,而是一个装扮成士兵的天使。

大主教、侍卫长:(齐声惊呼)天使!

蓝胡子、拉·海亚:对,一个天使。她带着六个人从香槟省来,这一路上障碍重重,勃艮第党啊,天杀的英国佬啊,逃兵啊,土匪啊,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可是他们除了平民老百姓,居然连一个坏人也没碰上。我认识他们里面的一个人——波仑日。他说她是天使。以后要是我再说脏话,就他妈的下十八层地狱!

大主教:这个头你可是开得不错啊,上尉!(蓝胡子和拉·特雷木都大笑起来。侍童又进来了)

侍童:陛下驾到。

所有在场的人都马马虎虎地行了个宫廷礼——立正。这位年纪二十六岁的皇太子,在他的父亲死后,已经是事实上的国王查理七世了,只是至今尚未加冕。他穿过帷帐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他的长相并不尽如人意,又加上当时宫廷里流行把胡子刮得光光的,不论男女,都把头发一根不剩地塞进帽子或头饰下面,这使得他的样子更加难看。他那两条窄窄的眼睛挨得很近,垂的长长的鼻子几乎要搭到那个又肥又短的上嘴唇上了,他的表情像是一条经常挨揍却屡教不改的小狗。可是他既不粗俗也不蠢笨,在谈话中能用他那个没脸没皮的幽默来撑住场面。此刻的他兴奋不已,像是一个有了新玩具的孩子。他走到大主教的左边,蓝胡子和拉·海亚都退到了帷幕边上。

查理:大主教,你知道罗伯特·德·包椎古尔从沃库勒尔城堡给我送来了什么吗?

大主教:(不屑一顾)我对您的新玩具不感兴趣。

查理:(愤愤不平)那不是什么玩具。(板起脸来)用不着你感兴趣,我也能自己过得很好。

大主教:殿下您的生气毫无必要。

查理:多谢了。你教训别人不是很有一手吗?

拉·特雷木:(粗暴地)别吵了。你手里的是什么?

查理:你管得着吗?

拉·特雷木:了解您和沃库勒尔驻军之间的往来情况是我的职责。(他从皇太子手里把那张纸一把抢过来,用手指着上面的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费力拼读出来)

查理:(屈辱地)就因为我欠了你们的钱,又不会打仗,你们就觉得可以这样对待我。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着皇室的血。

大主教:即便是这一点也让我们怀疑,陛下。很难看出您是明君查理的后代。

查理:不要再提我祖父了。他是英明,他把我们整整五代的聪明才智都给耗尽了,让我成为了一个可怜的傻瓜,还要受你们侮辱和欺负。

大主教:您就忍着点吧。您这样乱发脾气可不好。

查理:又来了!得了吧你。身为一个大主教,圣徒和天使却不来找你,这多可悲啊!

大主教:您什么意思?

查理:哈!问问你的狗腿子吧!(指指拉·特雷木)

拉·特雷木:(勃然大怒)闭上你的嘴。听见没有?

查理:我听见了。你用不着大喊大叫。整个城堡都能听见。你怎么不去朝英国人喊,替我打败他们啊?

拉·特雷木:(举起来拳头)你这个小——

查理:(跑到大主教身后)别对我挥拳头,你这是大逆不道。

拉·海亚:别闹了,公爵!别闹了!

大主教:(语气坚决)好了,好了!这可不行。侍卫长大人,咱们总得有点礼数。(对皇太子)陛下呀,你既然管不好你的国家,起码要管住自己啊。

查理:又来了!知道了。

拉·特雷木:(把手上的文件交给大主教)拿着,把这该死的玩意儿给我读读。他都把我气得脑充血了,这上面的字都不认识了。

查理:(走回来,从拉·特雷木的左肩膀这儿,往下看)如果你愿意,我给你读读吧。你知道的,我识字。

拉·特雷木:(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屑,用奚落来刺激他)是呀,除了读书也干不了别的。大主教,你看明白了吗?

大主教:我没想到德·包椎古尔这么糊涂,他居然送来了一个乡下野丫头。

查理:(打断他的话)不对,他送来了一个圣徒,是个天使。她是来找我的,来找我这个国王的,而不是你,大主教,你再虔诚也没用。她知道谁是帝王血统,你不会明白的。(他趾高气扬地走到帷幕前的蓝胡子和拉·海亚中间)

大主教:你不能见这个疯丫头片子。

查理:(转过身)可我是国王,我要见。

拉·特雷木:(恶狠狠地)那就拦着她,不让她见你。怎么样?

查理:我告诉你,我要见她。我一定要——

蓝胡子:(笑话他)真顽皮!你那英明的爷爷会怎么说呢?

查理:这只能说明你无知而已,蓝胡子。我爷爷自己就有一名圣女,当她祷告的时候,就能飞到天上去,并且能告诉我爷爷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我那短命的父亲有两个圣女,玛丽·德·迈伊尔圣女和阿维尼翁的加斯科圣女。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我才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我也要有自己的圣女。

大主教:这个家伙不是圣女,她甚至不是个正经女人。她不穿女人的衣服,却打扮得像个士兵,骑着马带着士兵们四处乱窜。你想让这样一个人进入到殿下你的宫廷里吗?

拉·海亚:停。(走向大主教)你说一个穿着盔甲的姑娘,像士兵一样?

大主教:是德·包椎古尔这样说的。

拉·海亚:用他妈的地狱里所有的魔鬼起誓——噢,上帝宽恕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以圣母圣徒的名义起誓,这肯定是那个圣女,臭嘴弗兰克一赌咒,就让他马上死掉的那个。

查理:(得意扬扬)看吧!一个奇迹!

拉·海亚:咱们要是冒犯了她,肯定也会把我们都弄死。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大主教,你凡事可要当心啊。

大主教:(严厉地)胡说八道!没人被弄死。只是一个醉鬼恶棍,别人骂了他一百次他也改不了,后来掉到井里淹死了。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拉·海亚:我不知道什么巧合不巧合的。我只知道人死了,是她告诉我人会死的。

大主教:我们都会死,上尉。

拉·海亚:(画十字)我可不想死。(他不再参与谈话)

蓝胡子:我们可以很轻易地辨别出她到底是不是天使。让我们来试试,我来装成皇太子,看她进来的时候能不能认出来。

查理:好呀,我同意这么办。如果她不能认出帝王血统,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大主教:鉴定圣女是教会的事情,让德·包椎古尔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用他来抢着干牧师的活儿。我觉得不应该见这个姑娘。

蓝胡子:可是,大主教——

大主教:(严厉地)我以教会的名义问你。(对皇太子)你还敢说让她来吗?

查理:(被威胁到了,绷着脸)如果你动不动就用开除教籍来说事的话,我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可是你还没有读完这封信。德·包椎古尔说她要去解奥尔良之围,还要替我们打败英国人。

拉·特雷木:痴人说梦!

查理:得了吧,你这么爱欺负人,你能去替我解救奥尔良吗?

拉·特雷木:(粗野地)别用这话来吓我,听到了吗?我打的仗,比你打过的仗,以及以后要打的仗加起来都多。可是我不会什么地方都去。

查理:得了吧,就会说这个。

蓝胡子:(走到大主教和查理中间)在奥尔良,你不是有杰克·杜诺瓦统领全军吗?无畏无惧的杜诺瓦,仪表堂堂的杜诺瓦,战无不胜的杜诺瓦,这个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个漂亮俊俏的私生子。连杜诺瓦都办不到的事情,像她这样一个乡下野丫头难道能做到吗?

查理:那为什么杜诺瓦解不了奥尔良之围呢?

拉·海亚:风向不对。

蓝胡子:他在奥尔良,风又怎么碍着他了?又不是在英吉利海峡。

拉·海亚:在卢瓦尔河的时候,英国人控制了桥头堡。如果想从背后偷袭的话,他必须用船把士兵们运过河,然后逆流而上。可是他没有成功,因为来了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邪风。他为了让牧师们祈祷刮西风,给他们塞了很多钱。这时就需要奇迹。你告诉我,那个姑娘对臭嘴弗兰克的所作所为不是个奇迹。没关系,反正弗兰克已经死了。如果她能帮杜诺瓦改变风向,就算不是个奇迹,可这样能打败英国人,试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主教:(已经读完了信,开始仔细盘算起来)看来她真的给德·包椎古尔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象。

拉·海亚:德·包椎古尔是一个头脑发热的浑球,可是他是行伍出身,如果他都认为这个姑娘可以打败英国人的话,那么军队那些人也会这么想。

拉·特雷木:(对犹豫不决的大主教说)随他们的便吧。就算杜诺瓦能干,可要是激不起士兵们的斗志的话,还是保不住奥尔良。

大主教: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教会必须给她验明正身。可是,既然殿下这么要求了,那就让她来宫廷里吧。

拉·海亚:我去告诉她这件事。(他走了出去)

查理:跟我来,蓝胡子,我们先准备一下,这样她就认不出来我了。你要假装是我。(他穿过帷帐走了出去)

蓝胡子:要装成那个玩意儿!哦,圣迈克尔!(他跟着皇太子出去了)

拉·特雷木: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他来!

大主教:她当然能。

拉·特雷木:为什么?她怎么能知道?

大主教:希农人都知道,她当然也会知道,皇太子是宫廷里长相最猥琐,穿着最邋遢的一个人,也知道留着蓝胡子的那个人是吉勒斯·德·赖伊。

拉·特雷木:我还真没想到这个。

大主教:你不像我,我了解奇迹,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拉·特雷木:(开始摸不着头脑,接着又有点生气)那样可算不上什么奇迹。

大主教:(冷静地)为什么不算?

拉·特雷木:得了吧!什么叫奇迹啊?

大主教:我的朋友,奇迹就是能创造出信仰的东西。这就是奇迹的目的和属性。对于那些亲眼见到奇迹的人来说,奇迹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可是对于那些表演奇迹的人来说,奇迹又非常简单。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它能巩固信仰,创造信仰,它们就是真正的奇迹。

拉·特雷木:照你说的来看,欺诈不也成了奇迹了吗?

大主教:欺诈是骗人的。可是能够创造信仰的时候,它就不是欺诈,而是奇迹。

拉·特雷木:(困惑不解地挠了挠脖子)我觉得,既然你能成为大主教,你的话就肯定没错。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又不是教会的人,也弄不明白这些事。

大主教:你不是教会人士,可你是一个外交官也是一个士兵。要是人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还能让市民们都交战争税吗,还是能让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都豁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只能让他们相信,发生的事情正如他们心目中所期望的一样。

拉·特雷木:哎呀,我向圣丹尼斯起誓,那样的话肯定会鸡飞蛋打的。

大主教:告诉他们真相是不是也不那么容易?

拉·特雷木:那些人也不会相信的。

大主教:所以啊,教会控制人们的灵魂,而你们控制他们的躯体,这都是为了他们好。教会会像你说的那样,用想象来培养人们的信仰。

拉·特雷木:想象!我应该叫它欺诈。

大主教:你错了,我的朋友。《圣经》里的寓言故事不是谎话,因为它们描述的是那些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奇迹也不是欺诈,因为它们经常是——我没有说总是——牧师们为了强化民众们的信仰而编造出的一些简单无害的小故事罢了。当这个姑娘在所有的廷臣中间认出了皇太子的时候,对我来说,这不算个奇迹,因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我的信仰也不会增加。可是对其他人来说,他们会因为这个超自然事件而感到震撼,会在对上帝的赞美中大彻大悟,从而忘记了他们戴罪的肉体。那时候这件事就是个奇迹,还是个神圣的奇迹。并且你会发现,这个姑娘自己会比其他人还要激动。她也忘了到底是怎么样把皇太子认出来的。说不定你也会和她一样激动呢。

拉·特雷木:我真希望我更聪明点,这样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上帝的大主教,还是都兰最狡猾的狐狸。快走吧,再晚就错过好戏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倒想看看。

大主教:(拦住他)别以为我喜欢这些邪门歪道。现在人民中间兴起了一股新思潮,我们正处在伟大新时代的黎明时分。如果我们只是一个不需要统治民众的小小教徒,我会从亚里士多德和毕达哥拉斯那里寻求精神上的平静,而不是和这些圣徒、奇迹打交道。

拉·特雷木:这该死的毕达哥拉斯是谁?

大主教:一位圣贤,他认为地球是圆的,围着太阳转。

拉·特雷木: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没长眼睛吗?

他们一起穿过帷幕走出去。帷幕又被拉开,宫廷王座室的全景展现开来,宫廷所有人都集合完毕。右边的高台上有两个王座。蓝胡子做作地站在高台上,来假扮国王。他也像其他廷臣一样,脸上明显摆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高台后面的墙上有一个用帘子遮着的拱门;房间另一端的大门处,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在把守;廷臣分站在两侧,中间留出了一条穿过室内的小道。查理站在小道的中间,右边是拉·海亚,大主教在他左边的高台旁就坐,拉·特雷木在高台另一边落座。在大主教身后,拉·特雷木公爵夫人假扮王后,坐在王后椅上,一大堆的侍女站立一旁。廷臣们正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侍童出现在门口。

侍童:凡多姆——(没有人听到他说话)凡多姆——(还在说个不停。看到他们不理会自己的通报,他一把夺过旁边卫兵的戟,使劲在地板上敲了几下。嘈杂声才渐渐停下来,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静一下!(把手里的戟还给卫兵)凡多姆公爵引荐少女贞德前来觐见陛下。

查理:(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嘘!(他藏在旁边的一个廷臣身后,偷偷地往外瞄,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蓝胡子:(神气十足)带他们上殿。贞德打扮得像个士兵,剪短的浓密头发盖到了脸上,被一位胆小寡言的贵族领了进来。她离开那个贵族,站定,环顾四周,急切地找着皇太子。

公爵夫人:(对身旁站着的侍女说)天啊!看她的头发!

在场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蓝胡子:(尽力忍着不笑,挥挥手想制止她们嬉笑)嘘——嘘!女士们!女士们!

贞德:(丝毫不觉得尴尬)我穿成这样是因为我是一名士兵。皇太子在哪里?

她向王座走过去,人群里发出一阵窃笑。

蓝胡子:(装出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你现在就站在皇太子的面前。

贞德迟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想要确认一下。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贞德:哎呀,蓝胡子!你骗不了我。皇太子呢?

人们哄堂大笑,吉勒斯也做了个认输的手势,信服地笑起来。他从王座上跳下来,站到拉·特雷木的身旁。贞德也咧嘴笑着,转过身在群臣中间搜寻着,然后一伸手,从一个大臣身后拉住了查理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

贞德:(放开他,向他屈膝行礼)仁慈的小太子,我来这儿是为了把英国人赶出奥尔良,赶出法国,是为了在兰斯大教堂给你加冕,那里是给真正的法国国王加冕的地方。

查理:(得意扬扬地对廷臣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她能知道谁有帝王血统。现在谁还敢说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对贞德说)要是你想给我在兰斯加冕的话,你必须要和大主教商量,而不是和我。他在那儿呢。(说着就躲到了她身后)

贞德:(赶紧转过身,充满感情地说)噢,大人!(她双膝跪倒在他面前,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大人,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村姑,你身上却满是上帝的恩宠和荣光,你愿意用你的手抚摸一下我,给予我你的庇佑吗?

蓝胡子:(低声对拉·特雷木说)那老狐狸的脸红了。

拉·特雷木:又是一个奇迹!

大主教:(伸出手来,把它放到贞德的头上)孩子,你对宗教满是热忱。

贞德:(大吃一惊,抬眼看他)我吗?我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有什么不好吗?

大主教:没有什么不好,我的孩子。只是这很危险。

贞德:(站起来,脸上绽出阳光般的笑脸,是那种无知无畏的快乐微笑)人总会遇到危险,除非是进了天堂。我的大人,你给予了我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勇气。做一名大主教,一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廷臣们放声大笑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哧哧的笑声。

大主教:(严肃地挺直了身子)先生们,这位姑娘虔诚的信仰是对你们轻浮行为的谴责。我,有上帝的帮助,不足以道,可是你们的轻浮却犯了死罪。

所有人的脸马上沉了下来,周围死一般安静。

蓝胡子:大人,我们是在笑她,不是在笑你。

大主教:什么?那么说你们不是笑我的微不足道而是笑她的虔诚信仰!吉勒斯·德·赖伊,这个姑娘预言过,任何亵渎上帝的人都会背负罪名——

贞德:(哀伤地)不!

大主教:(示意她安静下来)我现在预言,要是你们再不学学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祷告,你们最终都会被绞死的。

蓝胡子:老爷,我接受你的谴责,很抱歉,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了。即使你预言我会被绞死,我也难以抗拒犯罪的诱惑,因为我总是告诉自己,横竖都要被绞死,如果不能流芳百世,还不如遗臭万年呢。

廷臣们听到这里,又开始哧哧地笑起来。

贞德:(大为震惊)蓝胡子,你真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家伙,你竟然对大主教这么放肆地说话。

拉·海亚:(咯咯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姑娘!

贞德:(有些不耐烦,对大主教说)大人,你能把这些蠢东西赶走吗,我想和皇太子单独说会儿话。

拉·海亚:(高兴地)我明白了。(他行了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大主教:走吧,绅士们。这位少女是身负圣命而来,我们必须按她说的做。

廷臣们从两个门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大主教阔步走向门口,公爵夫人和拉·特雷木跟在后面。当大主教走过贞德身边的时候,贞德双膝跪倒,深情地亲吻他的衣角。他本能地摇了摇头,以示规诫,然后收拢衣裾,走了出去。贞德仍然跪在那里,挡住了公爵夫人的路。

公爵夫人:(冷冷地)请让我过去行吗?

贞德:(匆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抱歉,夫人。公爵夫人走了过去,贞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然后低声对皇太子耳语。

贞德:那是王后吗?

查理:不,她自己觉得是而已。

贞德:(再一次看着公爵夫人的背影)哎——哟——哟!(她发出惶恐的惊叫声,可并不是出于对这位穿戴雍容华贵的夫人的敬畏)

拉·特雷木:(非常生气)我恳请阁下不要嘲笑我的妻子。(他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早已离开)

贞德:(对皇太子说)那个粗声粗气哭丧着脸的老家伙是谁?

查理:她是德·拉·特雷木公爵。

贞德:是干什么的?

查理:他总想把持军权,我原来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就被他杀了。

贞德:就让他为所欲为吗?

查理:(赶紧逃到王座那边的角落去,从她的“磁场”里逃开)我怎么能阻止他呢?他总是欺负我。他们所有人都来欺负我。

贞德:你害怕他们?

查理:对,我害怕他们。你给我讲大道理也没有用,我就是怕他们。他们都五大三粗的,我穿不上他们的盔甲,也提不起他们的宝剑,他们经常朝我大喊大叫,乱发脾气。他们就喜欢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就拿大把的时间来钩心斗角。可是我喜欢安静,也不想打打杀杀,只想一个人享受我自己的生活。我从不想当国王,只是不得已而已。所以如果你要说“圣路易的子孙们,挎上你祖先的宝剑,带领我们去取得胜利吧!”那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做不到。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这就是我要说的。

贞德:(语调尖锐,却很有威严)胡说!万事开头都这样。我会给予你勇气。

查理:可是我不想让你给我勇气。我只想在舒服的床上好好地睡觉,而不是整天活在被人暗算的无尽恐惧中。你还是把勇气给别人吧,让他们去打个够,就别来烦我了。

贞德:这样是没有用的,查理,你必须面对上帝赋予你的使命。如果你不能称王,你就只能成为一个乞丐,除此之外你还会干什么呢?来吧!让我看看你坐在王座上的样子。我已经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查理:就算是坐上了王座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受别人的摆布?算了!(他坐上王座,显得可怜巴巴)这就是你想要的国王!好好看看这个可怜虫吧。

贞德:你还不是国王呢,小伙子,你只不过是个皇太子。你再也不要听你身边那些人的摆布了。他们穿得再好也弥补不了空空如也的脑袋。我了解百姓,就是你的那些衣食父母们。我告诉你吧,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头发上涂了圣油,在兰斯大教堂加冕过的,才是真正的法国国王。你需要新衣服,查理。王后是怎么照料你的啊?

查理:我们太穷了,王后把所有能花的钱都花在她自己身上了。并且,我喜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不在乎我自己穿什么,反正我已经长得这么难看了。

贞德:你还是有优点的,查理,可是这并不是身为一个国王应该有的优点。

查理:走着瞧吧。我并不像我看起来那么傻。我自己睁着眼睛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的条约能抵得上十场战争,那些战争贩子们肯定会在条约里把他们打仗得来的东西丢得精光。如果我们只能订立一个条约,英国人肯定会倒大霉的,因为他们只会打仗不会动脑。

贞德:如果英国人赢了,只能由他们来订立条约了,到那个时候,也只能靠上帝来保佑我们可怜的法兰西了!你必须去战斗,查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先得让你振奋起来。我们要打起十分的精神——当然,还得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让上帝赐予我们力量。

查理:(慢慢地从王座上下来,从屋子里穿过去,来躲避她那霸气十足的咄咄逼问)噢,不要再和我说上帝了,不要再说什么祷告了。我可受不了那些天天祷告的人。本来在规定的时间内做祷告就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了,不是吗?

贞德:(可怜他)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你的生命里从没有过祷告这回事。我必须得从头教教你。

查理:我不是什么孩子,我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父亲呢,我用不着任何人来教我。

贞德:是呀,你有一个小儿子。等你死了,他就成了路易十一了。难道你不愿意为他而战吗?

查理:不愿意,他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他恨我,恨所有的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兔崽子!我可不想操心孩子的事。我不想做父亲,不想做儿子,尤其不想做圣路易斯的子孙。我不想去做你满脑子想的那些好事,我只想做我自己。你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的事,却要来管我的事?

贞德:(瞧不起他)管自己的事,就像管自己的身体是一样的,可能病得更快。什么是我的事?在家帮母亲做家务。什么是你的事?玩小狗,吃棒棒糖。照我说,那都是些屁事。我告诉你,我们该做的是上帝让我们做的事,而不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从上帝那里领了圣命给你,哪怕你吓得胆战心惊也必须要听从。

查理:我不想领什么圣命,可你能告诉我一个秘密吗?你能包治百病吗?你能点石成金吗?或者变成别的金贵东西也行。

贞德:我可以把你变成国王,在兰斯大教堂加冕的国王。不过要做成这件事看起来还挺费劲的。

查理:如果我去兰斯大教堂行加冕礼,安妮也会想要条新裙子,我可买不起,我自己的话,穿成这样就行啊。

贞德:穿成这样!就现在这样吗?还不如我父亲那个最寒酸的牧羊人穿的好呢。你只有受了祝圣礼,才会成为法国国土上名正言顺的国王。

查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也成不了法国合法的国王啊。祝圣礼能帮我偿还债务吗?我把自己的最后一块儿地都押给大主教和那个野蛮的胖子了。我甚至还欠着蓝胡子的钱。

贞德:(苦口婆心)查理,我是个村姑,我的力量也是我在地里干活时得来的,我告诉你,土地是你的,你应该去合法统治它,并且让这片土地永享安宁,而不是把它送进当铺,像是一个醉婆娘当掉孩子的衣服一样。我从上帝那里来,要来告诉你去教堂里下跪,恭恭敬敬地把国土永远供奉给上帝,像上帝的管家、执法者、士兵、仆人——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王。这样我们的国土就会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我们的士兵也就成了上帝的战士,那些造反的贵族就是在反叛上帝。那个时候,英国人就会跪地求饶,乞求你让他们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国家。难道你想成为卑鄙的犹大,出卖我和派我来到这里的上帝吗?

查理:(最终被说动了)可是,我不敢啊!

贞德:以上帝的名义,我说到做到,敢作敢当!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查理:(兴奋地)我要冒险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可能不会坚持到底,只是试试而已。你等着瞧吧。(跑到大门那里喊道)喂!都给我回来。(又跑回拱门对面,对贞德说)记住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受欺负。(穿过拱门)你们都过来,大臣们都过来。(廷臣们好奇地嘟囔着,匆匆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这时候查理也在王座上坐下来)我只有全力以赴啦。无所谓了,来吧!(对侍童说)让他们给我安静点儿不行吗,你这个小崽子!

侍童:(又一把抢过来戟,像之前那样使劲敲着地面)国王陛下让你们安静。国王有话要说。(专横地)你们怎么还不闭嘴?(静下来)

查理:(站起来)我刚才已经把军队的指挥权给了这位少女。所有事情都由她全权做主。(从高台上退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拉·海亚大喜过望,用金属手套拍着腿上的钢甲。

拉·特雷木:(转向查理,威胁他)这算什么?我才能指挥军队。

查理本能往后退的时候,贞德迅速地把手放在查理的肩膀上。查理被逼上绝路,只得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反抗——他做了一个十分放肆的动作,在侍卫长的脸上弹了一个响指。

贞德: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蛮横的老家伙。(她预感到时机已到,突然锵啷一声拔出宝剑)为了上帝和他的少女?谁和我一起杀到奥尔良去?

拉·海亚:(着了魔似的,也跟着把剑拔出来)为了上帝,为了他的少女!杀到奥尔良去!

所有骑士:(在他的带领下,群情激动)杀到奥尔良去!

贞德英姿勃发,跪地感谢上帝。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大主教站在那里,做出祈福的手势,拉·特雷木瘫软在地上,嘴里不停咒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