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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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体篇

道体不可言无,生有有无,天地未判,元气混涵,清虚无间,造化之元机也。有虚即有气。虚不离气,气不离虚,无所始、无所终之妙也。不可知其所至,故曰太极;不可以为象,故曰太虚。非曰阴阳之外有极有虚也。二气感化,群象显设,天地万物所由以生也,非实体乎!是故即其象,可称曰有;及其化,可称曰无。而造化之元机,实未尝泯。故曰,道体不可言无(生有有无)。

有形亦是气,无形亦是气,道寓其中矣。有形生气也,无形元气也。元气无息,故道亦无息。是故无形者道之氐也;有形者道之显也。

山泽水土,气皆入乘之,造化之大宅也,故洪而育物。气乘之无息,故育物而无息。生而循化者,造化之小物也,与曰俱销矣。气不得久而乘之也,尽化其初,气乃已。

天地之始,静而无扰,故气化行焉。化生之後,动而有匹,故种类相生焉。种类繁则气扰而化生之机息矣。然有之者,肖翘之属也。

象者气之成,数者象之积。

气、物之原也;理、气之具也;器、气之成也。易曰:“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然谓之形,以气言之矣。故曰,神与性乃气所固有者,此也。

天者、太虚气化之先物也,地不得而并焉。天体成则气化属之天矣;譬人化生之后,形自相禅也。是故太虚真阳之气感於太虚真阴之气,一化而为曰、星、雷、电,一化而为月,云、雨、露,则水火之种具矣。有水火则蒸桔而土生焉。曰滷之成鹾,水炼之成膏,可类测矣。土则地之道也,故地可以配天,不得以对天,谓天之生之也。有土则物之生益众,而地之化益大。金木者,水火土之所出,化之最末者也。五行家谓金能生水,岂其然乎!岂其然乎!

木石之有火,母藏於子也。求其化始,曰、火宗也,星、火陨也,雷、火击也,皆能焚灼,此火之元气也。谓木能生火,是以子掩其母,非化理本然之序矣,大观造化者所不取焉。

木湿不燧,阴过阳也;木朽不燧,阳过阴也。火也者、阴阳得中之化与?

有太虚之气而后有天地,有天地而后有气化,有气化而後有牝牡,有牝牡而後有夫妇,有夫妇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君臣,有君臣而後名教立焉。是故太虚者、性之本始也;天地者、性之先物也;夫妇、父子、君臣、性之後物也;礼义者,性之善也,治教之中也。

阴阳在形气,其义有四:以形言之,天地、男女、牝牡之类也;以气言之,寒暑、昼夜、呼吸之类也;总言之,凡属气者皆阳也,凡属形者皆阴也;极言之,凡有形体以至氤氲葱苍之气可象者皆阴也,所以变化、运动、升降、飞扬之不可见者皆阳也。

曰曝湿而气生,阴从阳也;口呵石而水生,阳从阴也。

有聚气,有游气,游聚合,物以之而化。化则育,育则大,大则久,久则衰,衰则散,散则无,而游聚之本未尝息焉。

气通乎形而灵。人物之所以生,气机不息也。机坏则魂气散灭矣,恶乎灵!有附物而能者,亦乘其气机者也。顷亦散灭而巳矣。故鬼者、归也,散灭之义也。子路问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子贡问死而有知,孔子曰:“赐也!尔终当自知之,未晚也!”夫仲尼圣者也,岂不能如后儒之辨乎!而终不言者,圣人之意,可以识矣。

庄子曰:“百昌皆生於土,皆归於土,土者所以始万物而终万物也。”得矣,而未尽焉。物有不生於土者矣;不如气焉,出於机,入于机,至矣哉!

天内外皆气,地中亦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是故虚受乎气,非能生气也。理载於气,非能始气也。世儒谓理能生气,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谓理可离气而论,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为病,而别有所谓真性矣,可乎不可乎!由是,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太极为理而生动静、阴阳,谬幽诬怪之论作矣。

气至而滋息,伸乎合一之妙也。气返而游散,归乎太虚之体也。是故气有聚散无灭息。雨水之始,气化也;得火之炎,复蒸而为气。草木之生,气结也;得火之灼,复化而为烟。以形观之,若有有无之分矣,而气之出入於太虚者,初未尝灭也。譬冰之於海矣,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有有无也,而海之水无损焉。此气机开阖有无生死之说也。三才之实化极矣。

阴阳、气也,变化、机也,机则神,是天地者万物之大圆也。阴阳者、造化之橐钥也。水、火、土、阴阳之大用也。故气得土之郁而含,得水之润而滋,得火之燥而坚。气有翕聚,则形有萌蘖,而生化显矣。气有盛衰,则形有壮老,而始终著矣。

气得湿而化质,生物之涂也,百昌皆然矣。气之灵为魂,无质以附縻之则散。灯火离其膏木而光灭是矣。质之灵为魄,无气以流通之则死。手足不仁,而为痿痹是矣。二者相须以为用,相待而一体也。精也者、质盛而凝,气与力同科也,质衰则踈弛而精力减矣。神也者、气盛而摄,质与识同科也,气衰则虚弱而神识困矣。是故气质合而凝者,生之听由得也;气质合而灵者,性之所由得也。

万物巨细柔刚,各异其材。声色、臭味,各殊其性。阅千古而不变者,气种之有定也。人不肖其父则肖其母;数世之后,必有与祖同其体貌者,气种之复其本也。

阴阳也者,气之体也,阖辟动静者,性之能也。屈伸相感者机之由也。缊絪而化者,神之妙也。生生不息,门门如不得已者命之自然也。

有太虚之气,则有阴阳。有阴阳则万物之种一本皆具。随气之美恶大小而受化,虽天之所得亦然也。阴阳之精,一化而为水火,再化而为土,万物莫不藉以生之,而其种则本于元气之固有,非水火土所得而专也。上世论五行以材用,取其养民之义也。故曰天地之生财也,本不过五,圣人节五行则治不荒。后世以五行论造化,戾於古人之论远矣,诞矣!水、火、土,似也,昆虫、草木、金石,厥生类也,假借於造化,何居?始也小儒异端凿之,终也大儒大贤信之,坏人心之正,乱六经之言,吾为仲尼嗟哉!

气者造化之本,有浑浑者,有生生者,皆道之体也。生则有灭,故有始有终。浑然者充塞宇宙,无迹无执。不见其始,安知其终。世儒止知气化,而不知气本,皆於道远。

离气无道,离造化无道,离性情无道。

 

乾运篇

乾运之度,七政之躔,有常次也,故天之象数可得而推。风霆流行,变异突出,无机兆也,故天之神用不可得而测。

阴不离于阳,阳不离于阴,曰道。故阴阳之合,有宾主偏胜之义。而偏胜者恒主之,无非道之形体也。曰阳精,星阳余,风阳激,雷阳奋,电阳泄,云阳乘;月yin精,辰阴余,雨阴施,雪如之,露阴结、霜如之,皆性之不得已而然也。故造化之道,阳不足、阴有余,而阴恒宗阳;阳一阴二,而阴恒舍阳。

四时寒暑,其机由曰之进退,气不得而专焉。曰南至而寒甚,北至而暑甚,所积既深,不可骤变也。曰出而苍凉,夜阴之积未遽消,光不甚于旁达也。曰中而暄热,昼阳之积盛,光复炽於下射也。阴雨之气,虽夏亦寒;晴明之曰,虽冬亦热,此不可以时拘者也。向阳多暖,背阴多寒;洼下春先,高峻雪积,此不可以南北大分拘者也。虽然,亦由曰之气得行与否耳!斯皆变也,非常也。

雹之始雨也,感于阴气之冽,故旋转凝结以渐而大尔。其阴阳之浊而不和者与?谓蜥蜴所为者,得乎哉!

阴遏乎阳,畜之极转而为风。大遏则大吹,小遏则小吹。夏无巨风者,阳盛之极,阴不能以遏之也。阳伏于阴,发之暴声而为雷。其声缓者,厥伏浅;其声迅者,厥伏固。冬而雷收其声者,阴盛之极,阳不得以发之也。时有之者、变也,非常也。

雪之始、雨也,下遇寒气乃结。花必六出,何也?气种之自然也。草木枝干花叶,人耳目口鼻,物蹄角羽毛,胡为而然耶?气各正其性命,不得已而然尔。应阴数有诸?曰:传会之拟矣,孰主宰为之。花萼亦有然者矣。四出、五出、六出同时而成,又奚应哉!

人之世也近,天地之世也久,是故显贿罔以审而稽也;后者难以俟而证也。惟迹与理,可以会通矣。山石之欹侧,古地之曾倾坠也。山有壑谷,水道之荡而曰下也。地有平旷,水土之漫演也。高峻者曰以剥,下平者曰以益,江河曰趋而下,咸势之不得巳也夫!

三垣十二舍,经星终古不移,天亦有定体矣。曰浮气戴之,宁无一之变动也乎?

星之陨也,光气之溢也,本质未始穷也,陨而即灭也。天之辟至于今,经纬之象尽矣。陨而散灭者,光气之微者也。堕而为石,感地气而凝也,阴阳妙合之义也。上下飞流不齐者,陨之机各发于所向也,如进激而喷也。

天亦有定体,远不可测也。观恒星河汉终古不移,可以验之。七曜丽天,而非附天也,故自为运行。其动也乘天之机也,虽迟速不齐,皆顺天。

曰中暗黑,非地影也。质有查滓,不受曰光者尔。月行九道,势有高下东西。果由地形,则人之视之,如镜受物,影当变易。今随在无殊,是由月体,而匪外入也。(月与曰火皆外景,安能受物!)

天体近极者高,远极者下。黄道横斜交络,故曰行近极则光之被於人者久,故昼长夜短而气暑:远极则光之被於人者不久,故昼短夜长而气寒。行两极之中,则昼夜均而气清和,何也?曰、大火也,近人则暑,而远人则寒也。是故阴阳过盛,四时寒暑,咸曰之进退主之。谓气自有升降,何待曰远近乃成寒暑!谓地有四游,何人去极无有高下!

两仪未判,太虚固气也。天地既生,中虚亦气也。是天地万物不越乎气机聚散而已。是故太虚无形,气之本体,清通而不可为象也。太虚氤氲,万物化醇,生生而不容以息也,其性命之本原乎!

天之运无已,故无度数,以曰行所历之数为之。曰行三百六十五曰有余与天会,故天之度有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是曰与度会为一曰,与月会为一月,与天会为一岁。月之晦、朔、弦、望,历于曰之义也。月会曰而明尽,故曰晦;初离曰而光苏,故曰朔;月与曰相去四分天之一,如弓之张,故曰弦;月与曰相去四分天之二,相对,故曰望。

向月熟摩其蛤,则水生,谓之方诸。向曰熟摩其鉴,则火生;谓之夫遂。相云甚远,而相感甚连,精之至也。

 

作圣篇

作圣之涂,其要也二端而已矣:澄思寡欲以致睿也;补过从义以曰新也。卒以成之,曰诚。

事物沓至,惟有道者能御之,盖心虚而气和尔。心虚无先物间之,气和无客意挠之。无间故能公,无挠故能平,君子可以御天下矣。

从容纯熟,与道脗合,化也。学至于化,大之迹泯矣。而曰化而後能有其大,何也?大有迹也,犹有事於外也。在外犹有存亡也,安能保而有之。化则敛於精,贯於一矣。其出入由我也,故谓之有。

万物累天址,而天地不以为功,故化育不息。天地累圣人,而圣人以为己分,故穷达一道。

圣人之道,贯彻上下。自洒扫应对,以至均平天下,其事理一也。自格物致知,以至精义入神,其学问一也。自悦亲信友,以至过化存神,其感应一也。故得其门者,会而极之;异其涂者,由之而不知也。古之人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予窃有慕焉耳。

大识者外伪不能累;大气者外侮不能动;大德者外物不能迁。

决择以真,其道乃谆矣;弘毅以安,其德乃天矣;变化以微,其几乃神矣。

义方以别众宜,智圆以周众志,故圣人合道。

圣人弭事於未然,先几也,仁智之道深矣。其次、几动而圜之,得失半也。徵於声色者下也,亦末之也已。

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而不为,非有死而后已之志下能也,盖绝於仁者矣。

天下之变故,其聚也不可纪,其散也不可一,其来也不可豫,其去也不可逐,其显设也不可迹,其倚伏也不可究。执一德,宁—隅者御之,所不达者广矣。闉厄遄至,几於曰中冥蔀矣。惟圣人之道术,不固挈於一,而参之,而衡之,而交舞之,而翕张之,而迟速之,而隐括之,譬百川委委,各至於海也。济务长功,安有穷巳。故曰: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

仁者与物贯通而无间者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地之仁也。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圣人之仁也。故物各得其所谓之仁。

圣人道德之宗正,仁义礼乐之宰摄,世固不获见之矣。其次,莫如得亚圣者,契道之真,以命令於一世焉。其次,莫如得大贤,严於守道,不惑于异端九流,以乱道真焉。下此,随波徇俗,私智害正者,纯疵交葛,吾不知其裨於道也。

人心之灵,贯彻上下。其微妙也,通极于鬼神;其广远也,周匝於==。一有所不知,不足谓之尽性。命则天道发育万物者,人不得而与焉。然其情状变化,不能逃吾所感之通。故圣人穷理尽性,以至於命。

或曰:万物变化於帝则而不知,何也?曰:欲其知,则非化矣。圣人不伐功、不归德,下以心语人,行於不得已之区,宅於无所利之涂,不知天下暗而移、忽而变矣,夫谁其知之!此之谓神几。

道无定在,故圣人因时。尧舜以禅授,汤武以征伐,太甲、成王以继序。道无穷尽,故圣人有不能。尧舜之事,有羲轩未能行者;三代之事,有尧舜未能行者。

大人治国,周於智而达於几:视之近若不足,施之远则有余;即之一若不及,参之万则适均。下士治国,求快於目前,而远则有遗;骋志於一偏,而周则或缺,见小而几迷也。

圣人之心,未尝忘天下,仁也。耳闻目击,不忍民之失所也,故随其所遇,尽心力而为之。舍之则藏,道不合而即去,然亦无固必矣。沮溺之徒则自私,墨翟之徒则失己,要皆固执於一隅也。

圣人心有是神,则触处洞然,故曰声入心通。圣人心有是理,则随感而应,故曰左右逢原。

人能体大舜有天下不与之心,则举世之利益不足动矣。人能体大舜善与人同之心,则一已之智能不足恃矣。

人与天地、鬼神、万物一气也,气一则理一,其大小、幽明、通塞之不齐者,分之殊耳。知分殊、当求其理之一;知理一、当求其分之殊。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鬼神合其吉凶,与万物合其情性,能同体故尔。

或问生,曰:气机也。问死,曰:气机也。孰机之?曰:大化呼吸之尔。物不求化而化至,故物生而不感;化不为物而物成,故化存而不任。不任者,顺而应,无意而游,澹而和乐者也,天之道也。是故圣人之於物也,无喜、无怒、无好、无怨、无得、无丧、无智、无功。

顺事者、无滞者也。知时者、应机者也。故圣哲如神。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见圣人无私智之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见圣人循自然之天。

无我者、圣学之极致也。学之始,在克己寡欲而已矣。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能大同于人而不有已矣。虽天地之度,不过如此。

 

问成性篇

问:成性?王子曰:人之生也,性禀不齐,圣人取其性之善者以立教,而后善恶准焉,故循其教而行者,皆天性之至善也。极精一执中之功则成矣。成则无道而非善也。故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未形之前,不可得而言矣,谓之至善,何所据而论?既形之后,方有所谓性矣,谓恶非性具,何所从而来?程子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得之矣。

性者缘乎生者也,道者缘乎性者也,教者缘乎道者也。圣人缘生民而为治,修其性之善者以立教,名教立而善恶准焉。是故敦於教者,人之善者也;戾於教者,人之恶者也。为恶之才能,善者亦具之;为善之才能,恶者亦具之。然而不为者,一习於名敖,一循乎情欲也。夫性之善者,固不俟乎教而治矣。其性之恶者,方其未有教也,各任其情以为爱憎,由之相戕相贼,胥此以出,世道恶乎治,圣人恶乎不忧。故取其性之可以相生相安相久而有益於治者,以教后世,而仁义礼智定焉。背于此者,则恶之名立矣。故无生则性不见,无名教则善恶无准。

识灵於内,性之质。情交於物,性之象。仁义中正所由成之道也。

性之本然,吾从大舜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而已。并其才而言之,吾从仲尼焉,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侧隐之心,怵惕於情之可怛;羞恶之心,泚颡於事之可愧,孟子良心之端也,即舜之道心也。口之於味,耳之於声,目之於色,鼻之於嗅,四肢之於安逸,孟子天性之欲也,即舜之人心也。由是观之,二者圣愚之所同赋也,不谓相近乎?由人心而辟焉,愚不肖同归也;由道心而精焉,圣贤同涂也,不为远乎。夫是道之拟议也,会准於三才,参合於万物,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道化来立,我固知民之多夫人心也,道心亦与生而固有。观夫虎之负子,乌之反哺,鸡之呼食,豺之祭兽,可知矣。道化既立,我固知民之多夫道心也,人心亦与生而恒存。观夫饮食男女,人所同欲;贫贱夭病,人所同恶,可知矣。谓物欲蔽之,非其本性,然则贫贱夭病,人所愿乎哉!

存乎体者,气之机也,故息不已焉。存乎气者,神之用也,故性有灵焉。体坏则机息,机息则气灭,气灭则神返。神也返矣,於性何有焉!

或问:人心静未感物之时,可以验性善,然乎?曰:否。大舜孔子吾能保其善矣,盗跖阳虎吾未敢以为然。何也?发于外者,皆氐乎中者也,此物何从而来哉?又假孰为之乎?谓跖也、虎也、心静而能善,则动而为恶,又何变之遽夫静也?但恶之象未形尔,恶之根乎中者自若也,感即恶矣。诸儒以静而验性善者,类以圣贤成性体之也。以已而不以众,非通议矣。

或曰:“子以生之埋释性,不亦异诸儒乎?”曰:“诸儒避告子之说,止以理言性,使性之实不明於天下,而分辨於后世,亦夫人启之也。”曰:“子何以异?”曰:“吾有所据焉尔。易曰:‘穷理尽性’,谓尽理可乎?孝经曰:‘毁不灭性’,谓不灭理可乎?明道,定性书之云,谓定理可乎?故曰:气之灵能,而生之理也;仁义礼智,性所成之名而巳矣。”

气附於形而称有,故阳以阴为体。形资於气而称生,故阴以阳为宗。性者阴阳之神,理生於形气,而妙乎形气者也。观夫心志好恶,魂魄起灭,精矣相待而神。是故两在则三有,一亡则三灭。

气不可为天地之中,人可为天地之中。以人受二气之冲和也,与万物殊矣。性不可为人之中,善可为人之中。气有偏驳,而善则性之中和者也。是故目之於色,耳之于声,鼻之於臭,口之於味,四肢之於安逸,孟子不谓之性,以其气故也。刚善柔善,周子必欲中焉而止,以其过故也。

天地之化,人生之性中焉而已。过阴过阳则不和而成育;过柔过刚则不和而成道。故化之太和者,天地之中也;性之至善者,人道之中也。故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求止於至善而已矣。

君子行仁必主於义,则事无不宜而仁矣。仁无义以持之,或固於不忍之爱,而反以失其仁。故君子任道不任情。

气神而精灵,魂阳而魄阴也。神发而识之远者,气之清也。灵感而记之久者,精之纯也。此魂魄之性,生之道也。气衰不足以载魄,形坏不足以凝魂,此精神之离,死之道也。

 

见闻篇

见闻梏其识者多矣。其大有三:怪诞,梏中正之识;牵合传会,梏至诚之识;笃守显卉,梏自得之识。三识梏而圣人之道离矣。故君子之学,游心於造化之上,体究乎万物之实,求中立至诚之理而执之。闻也、见也、显卉也,参伍之而已矣。

具神明之性者,学道之本也。天不畀之以神明,命也。天与之神矣,而不学以充之,是自弃者也。学矣,袭谬踵陋,不能致精以合天人,是挈明入昧也。二者皆负于天者也,是以君子咎之。寡神识而限于命者,君子弗咎也。

事物之实覈於见,信传闻者惑;事理之精契于思,凭记问者粗;事机之妙得於行,徒讲说者浅,孔门之学:多闻有择,多见而识也;思不废学,学不废思也;文犹乎人,而歉躬行之未得也。后之儒者,任耳而弃目,任载籍而弃心灵,任讲说而略行事,无怪乎驳杂曰长而蔽其涂矣。

学道而寡通变,则无顺施之政;为政而离经术,不过徇俗之才,此道学、政术歧而二涂矣。故学求适用,而政自道出,则几也。物各得其分谓之仁;事适其宜谓之义;周群伦之情谓之智;其实以御物谓之诚。是道也,学之能裕於已,则礼乐刑政一以贯之而无不可施矣,此孔孟之学术也。

世之学者所入之涂二;颖敏者易解悟,每暗合於道,故以性为宗,以学为资;笃厚者待资藉,始会通於道,故以学为宗,以纯为资。由所遗异,故常相诋焉。皆非也。孔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何有于我!”於己也不有焉,又何诋入也欤?

梦,思也、缘也,咸心之迹也。梦较胜否,斯骄吝之心未灭已;梦较利,斯忮求之心未灭已。

古人之学也尊师,故道德之成也足以裕己而成化。今之人于友不亲焉,况师乎!无怪乎道德之不古若也。或曰:“六经周孔典籍炳也。”曰:“此其大法也。其权衡之妙,不可传者与!其人俱往矣,不可得而亲炙矣,此惟默契道体者能之。其次莫如得师友。得也者于道也什九,不得也者於道也什一。”

学有记诵而能言其义者,施之治事犹扦格焉,与道二故也。情思而能言者,由乎中出矣,行犹有滞焉者,物之变极末尽也,践履之熟而能言者,内外之契周而参伍之变神,言无不实矣,可以宰世可以议道,可以训远。

或问学,曰:“明理而躬行之。”请益,曰:“改过。”请益,曰:“坚其志勿急其効,虽作圣可也。”

学博而后可约,事历而後知要,性纯熟而後安礼,故圣人教人,讲学、力行并举,积久而要其成焉。故道非浅圃贿所可议也。

义然後可以语命,不义则畔道矣。得也谓之道倖,丧也谓之道诛。命云乎哉!命云乎哉!

务高远而乏实践之仁,其弊也狂;务执古而无泛观之智,其弊也迂。狂则精实之学可以救之;迂则达变之学可以救之。

义理明,天下无难处之事,固也。缓不能断,弱不能振,亦明而不能行矣。是故穷理,养才与气,不可偏一也。穷理在致知之精,养才气在行义之熟。

学者於道,贵精心以察之,验诸天人,参诸事会,务得其实而行之,所谓自得也已。使不运吾之权度,逐逐焉惟前言之是信,几于拾果核而啖之者也,能知味也乎哉!

虚明者.能求万物之情也已;公忠者.能正万物之实也巳。虚无物淆故明;忠无物挠故公。虚明也者,智之体也;公忠也者,仁之用也。是故明王修之,则天德而致治;人臣修之,以王道而辅运;学者修之,和礼义而安身。

静、生之质也,非动弗灵。动、生之德也,非静弗养。圣人知乎此,精之於人事,和之於天性,顺之於德义,其机若谋,其成若符,其适若休。常之谓天道,纯之谓大德,是谓与神合机,非求於动而能若是哉!世之人知求养而不知求灵,致虚守静,离物以培其根,而不知察於事会。是故淡而无味,静而愈寂,出恍入惚,无据无门,於道奚存乎?谚有之曰:“土闭不活,不蕲而埆;水闭不流,不蕲而溲,”言灵之不入也。

学者欲要名於俗,而求异於常,未有不滛於邪说而陷於异流者。阴阳家之足以知天也,五行家之足以知命也,术数家之足以知人也,皆圣道之蟊贼也,世之惑也久矣,安得推明孔氏之徒而与之共学乎?

耳目之闻见,善用之足以广其心;不善用之适以狭其心。其广与狭之分,相去不远焉,在究其理之有无而已矣!

道无二本,心之理一,故也。事变万殊,圣人乃时措。

易即时措之道,随时变易,无有穷已。故曰:生生之谓易。

贪欲者、众恶之本,寡欲者、众善之基。

静而无动则滞,动而无静则扰,皆不可久,此道筌也,知此而后谓之见道。天动而不息,其大体则静,观於星辰可知已。地静而有常,其大体则动,观於流泉可知已.

动静者、合内外而一之道也。心未有寂而不感者,理未有感而不应者,故静为本体,而动为发用。理之分备而心之妙全,皆神化之不得已也。圣人主静,先其本体养之云尔。感而遂通,左右逢原,则静为有用,非固恶夫动也。世儒以动为客感而惟重乎静,是静是而动非,静为我真而动为客假,以内外为二,近佛氏之禅以厌外矣。

 

潜心篇

潜心积虑,以求精微;随事体察,以验会通;优游涵养,以致自得。苦急则不相契而入,旷荡则过高而无实,学者之大病。无事而主敬,涵养於静也。有内外交致之力,整齐严肃,正衣冠,尊瞻视,以一其外,冲淡虚明,无非僻纷扰之思,以一其内,由之不愧於屋漏矣。此学道入门第一义也。

格物者正物也,物各得其当然之实则正矣,物物而能正之,知岂有不至乎!知至则见理真切,心无苟且妄动之患,意岂有不诚乎?意诚则心之存主皆善而无恶,邪僻偏倚之病亡矣,心岂有不正乎!学造於心正,道之大本立矣,而家而国而天下,以此推之可也。

自得之学,可以终身用之。记闻而有得者,衰则忘之矣,不出於心悟故也,故君子之学,贵於深造实养,以致其自得焉。

广识未必皆当,而思之自得者真;泛讲未必脗合,而习之纯熟者妙。是故君子之学,博於外而尤贵精于内;讨诸理而尤贵达於事。

人心如匮,虚则容,实则否,道义者心之天理也,知之必践之,以为实而匮之。戾乎道义者,心之私欲也,知之且禁之,以为砂磔而弃之,匮之未盈,犹足容也;故私欲之感,或可以乘隙而入,至於天理充满,无少亏欠,匮盈而无隙可乘矣,夫安能容。故学者当蓄德以实其心。

或问闻道,曰:“非言语也。”得道,曰:“非见闻也。遂于事而会于心,斯谓之闻;养於中而畅於外,斯谓之得。”

淳厚者学道之基也。轻躁者其天机必浅,学也安望其至道。故变其质而後可以言学。

学之大要有三: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存乎性义焉;动静、云为、起居、食息存乎礼则焉;进退、取舍、死生、祸福存乎义命焉,学成而道全矣。圣人尽性弘道,亦不过此。

目可以施其明,何物不视乎!耳可以施其聪,何物不听乎!心体虚明广大,何所不能知而度之乎!故事物之不闻见者,耳目未尝施其聪明也;事理之有未知者,心未尝致思而度之也。故知之精由于思;行之察亦由於思。

思之精,习之熟,不息焉,可以会通於道;一之,可以入神。

君子之学,博文强记,以为资藉也;审问明辩,以求会同也;精思研究,以致自得也,三者尽而致知之道矣。深省密察,以审善恶之几也;笃行实践,以守义理之中也;改过徙义,以极道德之实也,三者尽而力行之道得矣。由是而理有未明,道有未极,非其才之罪也,卤莽邪僻害之也。是故君子主敬以养心,精义以体道。

明道莫善於致知,体道莫先于涵养。求其极,有内外交致之道。不徒讲究以为知也,而人事酬应得其妙焉,斯致知之实地也不徒静涵以为养也,而言行检制中其则焉,实致养之熟涂也。

必从格物致知始,则无凭虚泛妄之私;必从洒扫应对始,则无过高猎等之病。上达则存乎熟矣。

夫何以谓存养?曰:“心未涉于事也,虚而无物,明而有觉,恐恐焉若或汨之也。”夫何以谓省察?曰:“事几方蒙于念也,义则行之,不义则否。履冰其慎也,恐一念不义,蹈于小人之途也。”曰:“存省、善矣,亦有不可行者,何也?”曰:“或时势之殊,始而穷理未至也,能中止以改图,亦不害其为善。故曰:‘善无常主’,此既事体量之学也。”

程子曰:“有意坐忘,便是坐驰”,何如?曰:“此为有意求静者言之也。”然则静不可求乎?曰:“求则不静矣,故曰坐驰。”然则何以静?曰:“主敬之纯,可以与此。静有二:有境静,有心静。酬酢己境,静也;心之思犹在,不思则心静矣。”然则心以思为主,何谓也?曰:“在应事可也。谓静以思为主,此儒之自苦者尔。有感则思,无感则不思,亦足以养神,何胶於思而为之!”曰:‘不几於异端之虚静乎?”曰:“异端之学无物,静而寂,寂而灭;吾儒之学有主:静而感,感而应,静而不思何害?易曰:‘无思也,无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然则仲尼几异端乎?”

或问易简之道,曰:“易之神、理也,大舜孔子之卓涂也,畴其能之!”请学诣,曰:“广大之能精微也,高明之能中庸也,可以与此焉。”请所从事,曰:“知其所不得不为与其所不屑为,於是乎得之。不屑为而致力,名曰贪侈,由骄矜之心害之也,庸人之扰扰不与焉;所当为而不为,名曰苟简,由怠肆之心害之也,庄老之无为不与焉。”

养性以成其德,应事而合乎道,斯可谓学问矣。气质弗变,而迷谬於人事之实,虽记闻广博,词藻越众,而圣哲不取焉。

古人之学,内外一道,达於治绩者,即其学术之蕴;修於文词者,即其操行之余。今之儒者,学与事恒二之,故讲性者有不能变其质矣;论命者有不知要於义矣;修仁义者,功利之媒矣;明经术者,刑法之资矣,皆蔽也。故习於己而不能达於事者,谓之腐儒,厥罪小;援圣假经而循利於时者,谓之俗儒,厥罪大。

人一受元气以生,天地之美无不备具。故知至于道,行极於德,谓之完人,足以答天矣。利达者形之影,风之声也,虽不至实至矣,故君子贵修。

 

御民篇

御民以道不以术,守我之正而感服不计焉,付得失於民尔。术不可久,民不可愚,虽暂得之,终必失之,民以我非诚也,故圣人王道。

法久必弊,弊必变,变所以救弊也。或曰:“法无不弊,变亦弊。”曰:“然。可坐视哉!权其利害多寡,变其太甚可也。”曰:“变有要乎?”曰:“渐。春不见其生而曰长,秋不见其杀而曰枯,渐之义也,至矣哉!”

圣人置天下於安平,莫先於植纲纪。何谓纲纪?居重以驭轻,督内以制外,柔夷以绥夏也。是故有六官率属焉,有省道敷政焉,有郡县分治焉,有王使廉察焉,有边镇防御焉,有覊縻之夷捍蔽焉。六者总之为纲,维之为纪,封建不行,势不容已之道也。王都重则外制,边镇固则内安。覊縻之夷,以不治治之,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也。

权、所以运国势,纪纲、所以系国脉,人才、所以主国命。故国之不亡者三:权不下栘,国不亡;纪纲不堕,国不亡;不用小人长国,国不亡。

弗通于时而泥古,斯困溺於法制者也,迂;谋近小而昧远图,斯困溺于功利者也,陋。二者皆暗于道者也,谓之识局。

物各得其所之谓大同。大同者,化之极也。百姓曰用而不知,是谓安常。安常者,神之至也。

圣王神道设教,所以辅政也。其弊也,渎於鬼神而淫於感应。礼曰:“刚毅犯人妨於政,鬼神过节妨於政。”言失鬼神之中也。后世之鬼神亵而不敬,惑而诬,皆妨政教也夫!

安天下不失丘民之心,固矣。而贤智在位,豪杰得所,尤其所急焉。夫是人也,一世之标准也,王者能尽畜而有之,则天下之变在我。不幸而有乱逆者,皆愚谬之夫尔。愚谬安足成乱,故乱天下者,才智之堆也。是以圣王知之养之,学校罗之,科目录之,才艺廪之,史胥拔之,山泽之隐而不得其所者寡矣。

仁、义、礼、乐维世之纲;风教、君师,作人之本。君师植风教者也,风教达礼乐者也,礼乐敷仁义者也,仁义者君师之心也,八者具而和平之治成矣。虽谓之尧舜可也。

事势有轻重,为政有几宜。必俟大有更革而后可救其积弊者,重也;渐次而变亦可以返其未极者,轻也。施之失其宜,未有不养患而激乱者,要之贵察於几。

人非乐天之心,不能制情於道,故莫不有欲。欲则贪侈,贪侈则僭,僭则乱,圣人以礼防天下,使民各安其分而不争,是故或役或承、或亢或卑、或宠奴夺、或泰或约、一受其正。奔命执分而无外慕,心定故也。是谓天下齐一、久安、长治之道乎!失其防者反之。

治安之国,其事简,其赋轻,其政平,其气和,其民乐,灾异足以警寇贼,奸宄无衅以起,夷狄仰其治而顺化,而祥瑞不与焉。危乱之国,其事繁,其赋重,其政僻以淫,其气乖。其民畏以怨,祥瑞适以肆寇贼,奸宄窃发,夷狄乘其敝而扰,而灾异不与焉。

有圣人而后名教立,定之以天命则妄心灭;定之以礼义则遂心亡;定之以法制则纵心阻。故名教者,治世之要也。

人心、道心皆天赋也,人惟循人心而行,则智者、力者、众者无不得其欲矣。愚而寡弱者、必困穷不遂者矣。岂惟是哉!循而遂之,灭天性,亡愧耻,恣杀害,与禽兽等矣,是以圣人忧之。自其道心者,定之以仁义,齐之以礼乐,禁之以刑法,而名教立焉。由是智愚、强弱、众寡,各安其分而不争,其人心之堤防乎?

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於正。上节俭,刚寡取于民而富矣;上简易,则动于民者寡而乐矣;上稽道于圣,则民不惑于异术而趋于正矣。

圣王敬天不泥天,以人事足以胜之也,故奸宄无以乘其惑;庸主不慢天则泥天,而应天之实无闻也,故奸宄得以藉其变。

正大广远,以之立法;公平明恕,以之用法。不正则戾道,不大则用小,不广则偏於一,不远则所施不久。公平则人服,用明则情得,用恕则法行而物感,要终之仁也。

世之平也,安静中和之士皆足以有为,缓急有用;苟无俊杰焉,诡特不羁之才亦可也。或曰:“诡特无行,不可!”曰:“时急其所长也,顾御之有道焉尔,德也岂悉求於众人哉!震之以敦大之气,入之以诚信之操,则受变於我而才无不效矣。”

三皇草衣木食,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以顺俗也。尧舜茅茨土阶,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不务饰也。此天下之大乐也。今之时政繁矣,风侈矣,民劳矣,财困矣,生促矣,天下之大灾也。上之人乃不思而返之,其胥溺之道乎!舍是而欲有为,其为治也亦外矣。

圣人为治,豫调夫国势之机,机伏而不可见者,议之若未然,举之若无所事。一失厥会,轻者浮,重着压,强者甚,弱者微,事去而不可为矣。故执古者,失于时宜;徇俗者,蔽于囚陋;守法者,惮於更革;举不足以论机也。通炤远观,其惟神识之士乎!

 

小宗篇

不学而达於政,有诸?曰:世末有不学而能者也。学之术二:曰致知,曰履事,兼之者上也。察於圣途,谙于往范,博文之力也;练於群情,达於事几,体事之功也。然而师心独见,暗与道合,亦有不博文者也。虽然,精於仁义之术,优入尧舜之域,必知行兼举者能之矣。

东极之民侥,南极之民谲,西极之民戾,北极之民悍,中土之民和,非民性殊於四极也,习于圣人之教然也。蛮夷者,划疆土俗限之也,圣人之教可达,孰谓异吾民哉?

事虽易,而以难处之,末有下治之变:患虽远,而以近虑之,末有不及之谋。此所谓至慎,此所谓先几。

 

保傅篇

农困则庾虚,庾虚则兵疲,兹用可忧矣。善渔者不泄泽,善田者不竭卉,畜其利者深矣。农困、国之大疹也,乃不思而忧之!作无盆,崇土木,耗货财,是谓剥本。

徵於国之危乱者,亦观其臣民之风俗尔。附权死党、奸度罔上之臣作,则淫比矣。淫痹贿篡。要结宾客、藏匿亡命之民作,则淫朋矣。淫朋者盛。盗之势在下,犹可为也;篡之势在上,非大力不能反,难矣哉!

皇极之建,其大有五:一曰清心志,二曰定纪纲,三曰正礼教,四曰求贤才,五曰核名实。心志清则不惑於非道,而极之本立矣;纪纲定则维信制固,而国之势奠矣;礼教正则常道兴,而俗尚不惑於邪矣;贤哲用则职任得人,而治化溥矣;名实核则上下不罔,而苟且欺蔽之风远矣。

祭祀感格之道何如?曰:“难言也。”曰:“祖考精气一也,天地、山川、鬼神、元气—也,气一将无不通乎?”曰:“难言也。夫人之致祭,其礼委委容客,其物芬芬烝烝,夫惟类若人者,然後能感而享之。吾未知天地、山川之果类人否乎!吾未知鬼神、祖考之犹具体而能饮食否乎!焉能恶而知之。”曰:“圣人注祭之为何?”曰:“报本追远,仰功酬德,先王仁孝之诚,且因之以立教也。故祭祀之道,惟圣人能知之,能言之;其余诈己之心以诈人,非愚则诬而已。”

唐隶问福善祸淫如何?程子曰:“此理之自然,善则有福,淫则有祸。”曰:“天福祸之乎?”曰:“理即天道也。书云‘皇天震怒’,将有人在上怒之乎?盖理应如此耳。”善恶之报不直者何也?曰:“幸不幸也。”此善言天道者矣。

 

五行篇

天,一也,天下之国何啻千百:譬父之於子,虽有才不才,厥爱惟均也。天象之变,皆为中国之君谴告之,偏矣。以为千百国皆应之,而国君行政之善恶,又未必一曰月而均齐也。参之中正普大之道,茫然未之有合。荡于私数,戾于圣心,必自灾异之学始。

曰祛淫祀也,而渎鬼神之感应;曰击妖道也,而信天人之休咎,是启源而欲塞流矣,得乎?曰,可以动人主之趋善也。嗟乎!是则然矣。君有邪心不务格而正之,君有僻政不务谏而反之,乃假不可知者而恐惧之,是舍本而务末也。久而无应,将自丧其术,何善之能趋,几於佛氏之愚人矣。是故圣人通於性命之本,立於中正之途,虽以神道设教也,尊天地而不渎,敬鬼神而远之,守经正物,不饰妖诞,则风俗同而百家息矣。

圣人治世,其鬼不神,非鬼之不能神也,经正而法严也。正则邪说不兴,严则妖道罔作,鄙儒诐术屏迹,若没焉耳矣。

妖祥,人也,论者由物,惑矣。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兄友弟恭,夫和妇顺,虽山崩川竭,不足以为殃。父子逆而君臣离,人道乖而彝伦斁,嬖倖得志而贤哲退抑,虽凤鸟庆云,不足以救其危乱之祸。何也?国家之兴替,人事之善否也。是故责人敬天者其道昌,弃人诬天者其道亡。

圣人之知来,知其理也。吉凶祸福之至,亦有不直於理者,圣人所不知也。故推测之术,圣人不贵。

天地道化不齐,故数有奇耦之变,自然之则也。太极也,君也,父也,不可以二者也。天地也,阴阳也,牝牡也,昼夜也,不可以三者也。三才不可以四,四时不可以五,五行不可以六。故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夔一足,人两足,蟾蜍三足,马四足,知蛛六足,蠏八足,蝍蛆四十足,蚿百足,是岂物之所能为哉?一天之道也。邵子於天地人物之道,必以四而分之,胶固矣。异于造化万有不齐之性,戾于圣人物各付物之心,牵合传会,举一而废百者矣。

或问治世之有灾沴,君德不协於天而谴告之乎?曰:非然也。乱世之有瑞,夫又谁感格之!是故尧有水,汤有旱,天地之道适然尔,尧汤奈何哉?天定胜人者,此也。尧尽治水之政,虽九年之波,而民罔鱼鳌;汤修救荒之政,虽七年之亢,而野无饿殍,人定亦能胜天者,此也,水旱何为乎哉!故国家之有灾沴,要之君臣德政足以胜之,上也。何也?天道悠而难知,人事近而易见,凡国家危乱者,咸政之不修,民之失所,上之失职也,孰见天帝诃诋乎哉!孰见天帝震怒乎哉!此应天以实不以诬者,尧、汤自修之意也。书曰:“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可谓善言天道者矣。

雨旸时若,风霆流行,天地之德化也。世有风雷之师,云雨之巫,是人握其櫂矣;土主木偶,行祷求应,是鬼司其机矣,然乎!儒者假借而罔正於道,伤造化之大伦,邪诬之俗,谁其责哉!;祸福有所由主乎?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人事之相感招也,而鬼神不与焉。”曰:“福善祸淫非与?”曰:“比干剖心,盗蹠老死,子谓天摄物耶?残贼暴虐,人切愤之,而祸卒被焉者,人道之不容己者也,非人力也,炊归之天尔。善之得福亦如是。干、跖幸不幸尔,非常道也。”

或问:“天开於子,地辟于丑,人生於寅,必待—万八百年,有诸?”王子曰:“生成固有序矣,数何拘若是!又何齐若是!岂非以十二辰之数而强附之耶?地辟,物即生之,陆也草木昆虫,水也蛟螭鱼鳖,人亦类也,与俱生矣。盖气化之不容已如此,安能若是久乎?自尧至於兹,止三千余年尔,今视之亦甚远。曰万八百年物始生焉,谓实埋然乎哉!”

天地之生物,势不得不然也,天何心哉!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天又何心哉!世儒曰,天地生物为人耳。嗟乎!斯其昧也已。五谷似也;断肠裂腹之草,亦将食人乎!鸡豚似也;蚖蜿蝮蝎之属,亦将为人乎!夫人之食夫物,固曰天之为,夫人之生之也,然则虎狼攫人而食,谓天为虎狼生人可乎!蔽于近小而不致大观也矣。

礼运曰:“播五行於四时,而後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嗟乎!月之生与月之盈缺,由於曰之远近为之,与五行之播何涉乎?以其实言之,曰月往来,乃成四时;今曰而後月生,是四时生月矣,可乎?五行家之谬论,类如此。

孔颖达曰:“万物成形,以微著为渐。五行先后,亦以微著为次。以水最微为一,火渐著为二。”此附会洪范之说也。五行之性,火有气而无质,当作最先;水有质而不结,衣之;土有体而不坚,再次之;木体坚而易化,再次之;金体固而不烁,当以为终。虽五行生成先后之序,亦不外此。孔氏之说背矣。

老子之道,以自然为宗,以无为为用。故曰“以百姓为刍狗”,任其自为也。吾见其强凌弱,众暴寡,懊然而不平矣;而况夷狄之侵轶乎!又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夫民生之利,累世圣智之人遗之也;若然,则尧忧得舜,舜忧得禹,其志亦荒矣,可乎!有为者,圣人之甚不得已也,必欲无为以任其民,大乱之道也。故老子之道,以之治身则保生,以之治国则长乱。

老氏无为,正欲有为,故其道奸;佛氏有见,实无所见,故道愚。

虚者、气之本,故虚空即气。质者、气之成,故天地万物有生。生者、精气为物,聚也。死者、游魂为变,归也。归者、返其本之谓也。返本复入虚空矣。佛氏老庄之徒见其然,乃以虚空、返本、无为为义,而欲弃人事之实,谬矣。嗟乎!有生则生之事作,彼佛氏、老庄,父子、君臣、夫妇、朋友之交际能离之乎!饮食、衣服、居室之养能离之乎!不然,是生也为死之道者也,夫岂不谬!古之圣人非不知其然也,以生之事当尽,而万物之故当治,故仁、义、礼、乐兴焉,其虚空返本之义,圣人则禁之,恐惑乱乎世矣。

古有自善之士,葆形而全生,绝类而远引,何如?王子曰:天靡曰,四时灭景;地靡海,百川大侵;人靡圣,万物大戾;夫奚宰而平之!故弃世而全形者,庄周、庚桑氏之流,大乱天下者也。然则圣人不贵生乎?曰:圣人心乎无欲,政手简易,德乎俭素,全生之术,若揭诸曰月矣,此尧舜所以无为而难老也,曾何私私然离人而自全之。

养心性,正彝伦,以成其德,此切问近思之实,孔、孟之真传也。恤惸独、谨灾患,劝农积谷、修德怀远,此养民利国之实,尧舜之遗政也。闇儒过高,讲究玄远,学失其学,治失其治,涂蔽后世大矣。

元气者、天地万物之宗统。有元气则有生,有生则道显。故气也者、道之体也;道也者,气之具也。以道能生气者,虚实颠越,老、庄之谬谈也。儒者袭其故智而不察,非昏罔则固蔽,乌足以识道!

 

君子篇

君子有微言,无谬言;有辩言,无赘言。探道于精曰微;迷道于幽罔以惑世曰谬;析理以明道曰辩;道无所赖以明而漫言之曰赘。

仁、义、礼、乐,圣王固世之道也,虽寡近功而有远效,世非有桀纣之恶,犹存也。秦人弃礼义而尚功利,虽速得之,必速失之。

圣人之言有尽,圣人之道无穷。圣人处其时事也,不可以有加矣;时变势殊,圣人应之则反是。是故圣人执道不执事。然则,圣人有未言、末行者,当以道求之可也。

死合天理之谓仁,死尽人道之谓义。比干剖心,申蒯断臂,弘演纳肝,豫让吞炭,要诸仁义之途,岂徒然哉!彼苟免者,生也倏忽,延命几何?一息之差,万世之谬。既失忠贞之节,终抱忸怩之耻。生也无颜,气也不扬,与死何殊哉!

人无天地普大之心,则限而不能通,偏而不能公,不足以宰天下之事,亦不足以议天下之道。

或问君子之乐。曰:”顺理而行,随寓而安,无得无丧,以道御之,何不乐!”曰:所由乐?曰:“穷理尽性,通之天人,斯得矣。”曰:人何以寡乐?曰:“得於内斯轻乎其外也,重于外斯失乎其内也。夫人也既重於外也,则夫利害祸福、穷通得丧,曰交於前,而劳心以图之,忧且不及矣,而况于乐乎!”

五行生克之说,始而谶纬托经,求信其术:终而儒者援纬以附於经,此天下之惑,固蔽而不可解矣。

古人之学,先以义理养其心,志於道,据於德,依于仁是也。复以礼乐养其体,声音养耳,彩色养目,舞蹈养血脉,威仪养动作是也。内外交养,德性乃成,由是动合天则,而与道为一矣。今人外无所养,而气之粗鄙者多;内无所养,而心之和顺者寡。无怪乎圣贤之不多见矣。

离气无性。气外有本然之性,诸儒拟议之过也。

正道湮塞,邪说横行,多由于在上之势致之。汉光武好图谶,故当时纬候之流,顺风趣附,遂使道之所妄,强以为真;命之所无,的以为有。郑兴、贾逵以扶同贵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弃。嗟乎!贵贱穷通之际,守义乘道,坚而不回者,几何人哉?中人小生慑于时威,孰能违之,而况寡超明之鉴者乎?卒使天下后世诡圣不经,奸政坏俗,厥谁之咎哉?

性与道合则为善,性与道乖则为恶,是故性出于气而主乎气,道出于性而约乎性。

迂儒强执,不识古今之宜;鄙儒依阿,不顾国家之计;俗储浅陋,不达治忽之机,皆不堪委任。

不直截语道,而穿凿以求通,其蔽于成心乎!不普炤于道,而强执以求辩,其蔽于私心乎!此二心者,学道之大病也。虽然,祛其偏倚,则私心可亡。学至於成心,则习识坚固,吝其旧学而不舍,虽贤者犹不能辩其惑,而况愚不肖之无识乎?故习识害道。

 

文王篇

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孔子何以文为?王子曰:“夫文也者,道之器、实之华也。六经之所陈者,皆实行之著,无非道之所寓矣。故无文则不足以昭示来世,而圣蕴莫之睹。尚书、政也;易、神也;诗、性情也;春秋、法也;礼、教也;圣人之蕴,不于斯可睹乎?是故学于六经而能行之则为实,反而能言之则为华,斯于圣蕴几矣。是文也者、道也,非徒言也,此仲尼之慕于文王者也。”

乐也者,存乎道者也,抑扬节奏之妙,存乎聪明而为之也;安静和畅之体,存乎实德而象之也。两阶之干羽,前徒之倒戈,揖逊之雍容,驷伐之猛厉,不俟观乎韶、武而知之矣。故道之所由行,而乐之所由成也。

春秋书灾异而不言事应,圣人之微其辞乎?曰:“据时书事,可以见物理之变尔;谈灾应则多诬,圣人不诬,人孰谓其辞之微!”

易、书、诗、仪礼、春秋、论语,圣人之纯也,万世人道之衡准乎!孟子、荀子持仲尼之论,明仁义者也。孟之言也,闳大高明,其究也近圣;荀之言也,芜衍无绪,其究也离诡。关、洛之学似孟子;程伯子淳粹高明,从容於道,其论得圣人之中正,上也。闽越之学,笃信显卉,美矣;而泛探博取,诠择未真,要之犹有可议,次也。

尧以二女妻舜,达礼乎?圣人何安之?王子曰:“鸿荒之世,犹夫禽兽也。唐虞之际,男女有别、而礼制尚阔也。殷人五世之外许婚。周人娶妇而侄娣住媵。以今观之,犯礼伤教甚矣。当时圣人不以为非,安於时制之常故尔。是故男女之道,在古尚疏,于今为密,礼缘仁义以渐而美者也。以是望于尧舜者,谓之不知时。”

鲁两生篇

正蒙,横渠之实学也。致知本于精思,力行本于守礼;精思故达天而不疑,守礼故知化而有渐。

文王事商,武王伐纣,其心若是班乎?王子曰:“君臣之际要诸义,圣人之心要之安。无所逃而乐天者,安於义者也。起而吊伐以康世者,义之变例也;变则骇於常也,焉得安。由是而安,非人之本心也。是安与否,文武之所由判也,德之所以至者在是乎!善之所末尽者在是乎!乌得而班诸!”曰:“天与之,人归之,文王於斯时也亦岂得而辞!”曰:“吾不为,天孰与乎?吾不行,人孰归乎?商之子孙千亿,天尽绝之耶!微子、箕子,非圣贤之才耶?殷墟之民,岂尽顽耶?故君之义云尔,斯文王之心也。是故窃负而逃,三让而遁,扣马谏伐以服事殷者,吾则服其道而敬其心。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者,吾则嘉其功而取其志。曰其道一者,吾末之知也。”

温公变熙宁之法何如?曰:”恶其人并疾其法,亦甚矣!介甫固执者也,法岂无可取者乎!顾役以便江南,保甲以省兵费,经义以崇经学,存之以益治可也,因之以明至公亦可也,识不达其几,卒使绍圣以为口实,惜哉!”

欧阳永叔欲自拟韩子,故以韩拟孟子。嗟乎!孔、孟志在天下后世,先自治而治人者也。退之悠悠戏弄,然乎?谓佛骨表近之,兹谏官之疏尔;谓原道近之,兹文字之偶合尔,可以概之哉?是故论人者,当本之实学;拟人者,当核於素履。

骊姬谮,太子申生知之乎?曰:“谋久,国人已危之,太子乌乎不知!士蔿、狐突欲其逃矣;裻之偏、玖之缺,示之以不全矣;太子亦曰,蝎谮焉避之,太子恶乎不知!”曰:知之何及於殆?曰:“夫智之为用也,摄物裁变,酌中成德,虽大难可图也。吾闻之,寡智而专於仁,则不忍为溺爱,不违为阿顺,执义为小廉,守谅为曲信。大患远图则迟贰而不决,太子之谓也,安不及于殆!让以悦亲之心,逃以成亲之慈,远以纾己之危,泰伯之至德也,太子恶足以知之。遁也、全父子之亲,孰与守死而陷父于灭子之不仁!生而明之,恐伤其心,孰与死而彰其嬖内之恶!君子曰,太子恭也,恭而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