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詹姆士的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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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生于1842年,死于1910年。他的父亲Henry James是一个Swedenborg派的宗教家,有一些宗教的著作(Swedenborg瑞典人1688—1772,是一个神秘的宗教家,自创一派,流传到今。他说人有一种精神的官能,往往闭塞了;若开通时,便可与精神界直接往来。他自己就是真能做到这步田地的)。他的兄弟也叫Henry James(1843—1916),是近世一个最大的文豪,所做的小说在英美两国的文学中占一个极重要的位置。我们的哲学家詹姆士初学医学,在哈佛大学得医学博士的学位之后,就在那里教授解剖学和生理学,后来才改为心理学和哲学的教授。1890年他的大《心理学》出版,自此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哲学界的重要人物。他的著作很多,我且举几种最重要的:

《大心理学》(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1890)

《小心理学》(Psychology,1892)

《信仰的意志》及其他论文(The Will to Believe,1897)

《宗教经验的种种》(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1902)

《实验主义》(Pragmatism,1907)

《真理的意义》(The Meaning of Truth,1909)

詹姆士在哲学史上的最大贡献就是他的“新心理学”。他的新心理学乃是心理学史上一大革命,因为以前只有“构造的心理学”(Structural Psychology),到了他以后方才有“机能的心理学”(Functional Psychology),又名“动作的心理学”(Behavioristic Psychology)。这种新心理学又是哲学史上一大革命,因为一百五十年来的哲学都受了休谟(David Hume)的心理解剖的影响,把心的内容都看作许多碎细的元素,名为“印象”(Impressions)与“意象”(Ideas)。休谟走到极端,不但把一切外物都认作一群一群的感觉,并且连这个感觉的“我”也不过是一大堆印象和意象。还有物界一切因果的关系,也并没有实在,不过都是人心联想习惯的结果。后来出了一个大哲学家康得(Kant),觉得休谟的知识论不能使人满意,于是他创出他的新哲学。我现在不能细述康得的哲学,只可略说一个重要的方面。康得承认休谟的心理分析是不错的,承认心的内容是一些零碎的感情;但是康得进一步说这些细碎的分子之外,还有两个综合的官能,一个是直觉,一个是明觉;直觉有两个法门,一是空间,一是时间;明觉有十二种法门,什么多数哪,独一哪,有哪,无哪,因果哪,我也不去细说了。每起一种知觉时,先经过直觉关,到了关上,那感觉的“与料”便化成空间时间;然后明觉过来,自然会把那“与料”归到那十二法门中的相当法门上去,于是才知道他是一还是多,是有还是非有,是因还是果。康得的哲学因为要填补休谟的缺陷,故于感觉的资料之外请出一个整理组合的理性来。康得以来的哲学虽然经过许多变迁,总不曾跳出这个中心观念:一方面是感觉的资料,一方面是有组合作用的心。后来的人说来说去,越说越微妙了,但总说不出为什么这两部分都不可少,又说不出这两个相反对的部分怎样能够同力合作发生有统系组织。

詹姆士的心理学以为休谟一派的联想论把一切思想都看作习惯的联想,固是不对的,但是理性派的哲学家建立一个独立实在的心灵,也没有实验的根据。他说科学的心理学应该用生理的现象来解释心理的现象;应该承认脑部为一切心理作用的总机关,更应该寻出心理作用的生理的前因和生理的后果。他说,“没有一种心理的变迁同时不发生身体上的变迁的。”这种生理的心理学,固然不是詹姆士创始的,但他更进一步把生物学的道理应用到生理的心理学上。从前斯宾塞(Spencer)曾定下一条通则,说“心理的生活和生理的生活有同样的主要性质,两种生活都是要使内部的关系和外部的关系互相适应”。詹姆士承认这个通则在心理学上很有用处,所以他的心理学的基本观念是:凡认定未来的目标而选择方法和工具以求做到这个目标,这种行动就是有心的作用的表示。心的作用就是认定目的而设法达到所定目的的作用。这种观点可以补救从前休谟和康得的缺点。为什么呢?因为休谟一派人把心的内容看作细碎的分子,其实那一点一块的分子并不是经验的真相;个人的经验是连贯不断的一个大整块,不过随时起心的作用时自然不能不有所选择,不能不在这连绵不断的经验上挑出一部分来应用,所以表面上看去很像是一支一节的片段,其实还是整块的,不间断的。还有康得一派人于感觉之外请出一个综合整理的心,又把这个心分成许多法门,这也是有弊的说法;因为神经系统之外更没什么“心官”,况且这个神经系统也不是照相镜一般的物事;若如康得所说,那心官分做许多法门,外物进来,自然会显出种种关系,那么心官岂不是同照相镜一样,应该有什么东西便自然照成什么东西,——那么,何以还有知识思想上的错误呢?詹姆士用生理来讲心理,认定我们的神经系统不过是一种应付外物的机能,并不是天生成完全无错误的,是最容易错误的,不过是有随机应变的可能性,“上一回当,学一回乖”,一切错误算不得是他的缺点,只可算是必须经过的阶级。心的作用并不仅是照相镜一般的把外物照在里面就算了;心的作用乃是从已有的知识里面挑出一部分来做现在应用的资料。一切心的作用(知识思想等)都起于个人的兴趣和意志;兴趣和意志定下选择的目标,有了目标方才从已有的经验里面挑出达到这目标的方法器具和资料。康得所说的“纯粹理性”乃是绝对没有的东西。没有一种心的作用不带着意志和兴趣的;没有一种心的作用不是选择去取的。

这是詹姆士的新心理学的重要观念。从前经验派和理性派的种种争论都可用这种心理学来解决调和。因为心的作用是选择去取的,所以现在的感觉资料便是引起兴趣意志的剌激物,过去的感觉资料(经验)便是供我们选择方法工具的材料;从前所谓组合整理的心官便是这选择去取的作用。世间没有纯粹的理性,也没有纯粹的知识思想。理性是离不了意志和兴趣的;知识思想是应用的,是用来满足人的意志兴趣的。古人所说的纯粹理性和纯粹思想都是把理性和思想看作自为首尾自为起结的物事,和实用毫无关系,所以没有真假可说,没有是非可说,因为这都是无从证明的。现在说知识思想是应用的,看他是否能应用就可以证实他的是非和真假了。所以我们可说,詹姆士的心理学乃是实验主义的心理学上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