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叶适Ctrl+D 收藏本站

钦定四库全书

水心集卷三

宋 叶适 撰

奏议

法度总论一

欲自为其国必先观古人之所以为国论者曰古今异时言古者常不通於今此其为说亦确而切矣虽然天下之大民此民也事此事也疆域内外建国立家下之情伪好恶上之生杀予夺古与今皆不异也而独曰古今异时言古则不通於今是摈古於今絶今於古且使为国者无所斟酌无所变通一切出於苟简而不可裁制矣故古今异时之论虽不可废然臣有献於此愿陛下深思之盖陛下之欲自为其国者必将因其己行袭其旧例听其巳然而不加振救之术以日入於积坏则不可谓之自为其国苟为不因巳行不袭旧例不听巳然而加之以振救之术则如之何而可必将以意行之以心运之忽出於一人之智虑而不合於天下之心则其谋愈谬而政愈疎矣故臣所谓有献於此请陛下先观古人之所以为国夫观古人之所以为国非必遽傚之也故观衆器者为良匠观衆病者为良医尽观而後自为之故无泥古之失而有合道之功且古之为国具在方册而已其观之弗难也陛下幸进臣而敎之指数策画不终朝食而古人为国之大槩森然见於目中矣陛下深览太息作而深惟以断自圣志则不待食顷而所以自为其国者可决意行之而无难矣夫以封建为天下者唐虞三代也以郡县为天下者秦汉魏晋隋唐也法度立於其间所以维持上下之势也唐虞三代必能不害其为封建而後王道行秦汉魏晋隋唐必能不害其为郡县而後霸政举故制礼作乐文书正朔律度量衡正名分别嫌疑尊贤举能厚民美俗唐虞三代之所谓法度也至於国各自行其政家各自专其业累世而不易终身而不变考察缓而必黜陟简而信此所以不害其封建而行王道也秉威明权簿书期会课计功効核虚实验勤惰令行禁止役省刑清秦汉魏晋隋唐之所谓法度也至於以一郡行其一郡以一县行其一县赏罚自明予夺自专刺史之问有条司隷之察不烦此所以不害其郡县而行霸政也论者所谓古今异时言古不通於今者谓王霸之未易分唐虞三代之未易复而已若将得其法度以制四海之命不去其所以害是者而劫劫然惴惴然害之愈深守之愈固胶而不解滞而不通此岂有古今之异时哉盖古人之所以为国者虽各系其德之厚薄化之浅深世祚之长短然陛下即而观之岂有欲其行之而乃从而害之者乎然则今世之法度其害之者重大而难去深远而难知矣视古之无害而求去今之害则陛下之国其大方数千里举而自为以复祖宗之旧雪百年之耻无不可者矣

法度总论二

昔人之所以得天下也必有以得之其失天下也亦必有以失之得失不相待而行是故不矫失以为得何也盖必有真得天下之理不俟乎矫其失而後得之也矫失以为得则必丧其得唐虞三代皆有相因之法而不以桀纣之坏乱废汤禹之治功汉虽灭秦亦多因秦旧然大抵天下之政日趋於细而法日加密矣惟其犹有自为国家之意而不专以惩创前人之失计矫而反之遂以为功且东汉之末四方分割坏乱甚矣魏武虽严科条审律令以重足屏息操制羣下而截然使人各得自尽以行其职守者犹在也至晋之败尤甚於汉南北角立递兴递灭及其崛然自见者犹皆自有为国之意使其下无饰非养过之心人存政举随其所立亦或了然可见及隋之末年丧乱蠭起痈疽溃裂而太宗一旦立法定制疏明简直上下易遵然则魏不以讳汉之失为兴唐不以惩隋之亡为强夫兴亡治乱各有常势欲兴者繇兴之涂将败者趋败之门此其所以不相待而非出於相矫也唐末之乱重以五代虽生人之无宁岁久矣然考其所以祸败亦何以远过於秦汉晋隋之亡盖国之将亡则其形证固已若此矣而本朝所以立国定制维持人心期於永存而不可动者皆以惩创五季而矫唐末之失策为言细者愈细密者愈密揺手举足辄有法禁而又文之以儒术辅之以正论人心日柔人气日惰人才日弱举为懦弛之行以相与奉繁密之法遂掲而号於世曰此王政也此仁泽也此长久不变之术也以仁宗极盛之世去五季远矣而其人之惩创五季者不忘也至於宣和又加远矣其法度紊失而亦曰所以惩创五季而已况靖康以後本朝大变乃与唐末五季同为祸难之余绍兴更新以及於今日然观朝廷之法制士大夫之议论堤防扃鐍孰曰非矫唐末而惩创五季也哉夫以二百余年所立之国专务以矫失为得而真所以得之之道独弃置而未讲故举一事本以求利於事也而卒以害是事立一法本以求利於法也而卒以害是法上则明知其不可行而姑委之於下下则明知其不可行而姑复之於上虚文相挻浮论相倚故君子不可用而用小人官不可任而任吏人情事理不可信而信法惟其恻怛寛平麤得古人之意而文具亡实亦独何以异於周秦之弊哉於是中原分剖而不悟其繇请和仇讐而不激其愤皆言今世之病而自以为无疗病之方甘心自处於不可振救以坐视其败据往鉴今而陛下深思其故者岂非真所以得之之道未讲欤诚讲之而行之当举者举当废者废昔之密者今为疎昔之细者今为大今日出令而明日丕变矣何俟於卒岁之久哉

法度总论三

所谓举一事求利於事而卒以害是事立一法求利於法而卒以害是法者何也今朝廷之法度其经久常行不可改变者十数条而已而皆为法度之害故用人以资格为利而资格为用人之害铨选以考任为利而考任为铨选之害荐举以关陞改官为利而关陞改官为荐举之害至於任子则有数害自员郎致仕即得?补为一害太中大夫待制以上?补得京官为一害一人入仕世爵无穷为一害今者汰其谬滥限其员数又为一害科举亦有数害取人以艺既薄於古今并与艺而失之为一害古者化天下之人而为士使之知义今者化天下之人而为士尽以入官为一害解额一定多者冒滥少者陆沉奔走射利丧其初心於今之法又自坏之为一害一预乡贡老不成名以官锡之既不择贤又不信艺徒曰恩泽官曹充满人才败坏又为一害夫京师之学有考察之法而以利诱天下州县之学无考察之法则聚食而已而学校之法为害制举所以求卓越方闻之士而责之於记诵取之以课试所言不行所习不用而制科之法为害博学宏词昔以罢词赋而进人於应用之文耳美官要职遂为捷径一居是选莫可退解而宏词之法为害募役之法本以免天下之为役者耳今也保正长之弊通天下皆患之而役法为害昔之勅律总核万事朝廷随时制宜定为新书以一条贯有出意见莫知推行但曰捡坐申严而已而新书为害国家本患州县之过失不得上闻故置监司以禁切之今也禁切监司之法又甚於州县之吏岂以监司为非其人乎抑惟其人而必用是法乎而监司之法为害府史胥徒所以行文书给趋走虽尧舜不能废也而今也植根固本不可揺动大官拱手惟吏之从而吏胥为害又因以推昔之所行行经界则经界为害行保甲则保甲为害行方田则方田为害行青苗市易则青苗市易为害举事立法无非所以求利而事立法行则无非为害上下内外亦举皆知其为害矣然而贤者则以为是必不可求之害庸愚者则恃其有是害也足以自容而其小人则或求甚於所害天下皆行於法度之害而不蒙於法度之利二百年於此日极一日岁极一岁天下之人皆以为不知其所终陛下将何以救之哉故臣愿陛下掲其条目而治之去害而就利使天下旷然一日得行昭昭之涂虽三代以上远而未易言两汉及唐之盛世可必致也

资格

请言资格为用人之害以贤举人以德命官贤有小大德有小大而官爵从之一定而不易此尧舜以来之常道也无有所谓自贱而历贵循小官之次而後至於卿相如近世之所谓资格者然尧舜以来远矣未可遽复则资格用人未可遽废至於不能得资格之利而受资格之害资格之害深则人皆弃贤而为愚治道日坏而不自知此不得不因今之法而少变之也夫计日月累资考虽尧舜三代则亦有然者而不以是待天下之贤才有德之人何者贤才有德之人以此官而称此人可也岂可疑其资格未至而姑迟之哉至汉人则已患苦其弊守相列侯为九卿九卿为三公天下之贤才伏而俗吏用矣伊吕周召之俦非其不为秦汉以後出而法度使之然也唐太宗虽以战伐取天下而用人能尽其才不拘挛於常格以起一时之治尚有可喜盖资格者生於世之不治贤否混并而无可别故以此限之耳而本朝遂以治世而行衰世之法艺祖太宗所用犹未有定式惟上所拔间得魁磊之士至咸平景德初资格始稍严一寇准欲出意取天下士而上下羣攻之故李沆王旦在真宗时王曾吕夷简富弼韩琦在仁宗英宗时司马光吕公着在哲宗时数人以谨守资格为贤名重当世惟王安石破资格以用人一时所谓名士力争而不胜其後章惇蔡京王黼秦桧相踵效之然而进小人而乱天下者此五人也繇五人之所用则当以不守资格为讳虽然资格非善法明矣而李沆十数人者以守资格得名而其时亦以称治何也盖能别其流品以分君子小人之涂以定清浊高下之序彼其号为德度智略足以居大位者亦已素许之矣特欲其履历以实之而已矣故其人有自小官而其望已足为卿相至其久也亦卒为之若此者可谓得资格之利也今也不然无有流品无有贤否繇出身而关陞繇关陞而改官知县繇改官知县而为四辖六院繇四辖六院而为察官繇察官而为卿监繇卿监而为侍从繇侍从而为执政大臣或繇知州监司而为郎繇郎而为卿监侍从执政资深者序进格到者次迁而已矣若是而欲以举贤才起治功其可得乎侍从不荐士宰执不举贤执资格而进曰此足以任此矣陛下虽欲责之以事询之以谋彼安所从知乎此臣所谓受资格之害也且本朝废资格而用人无若王安石章惇蔡京王黼秦桧之为相守资格以用人无若李沆王旦王曾吕夷简富弼韩琦司马光吕公着之为相然考其功效验其人才本朝以资格为用人之利也故臣欲陛下审乎资格之实念今日人才衰乏已甚稍加变通号召收拾以终成资格之利而不受资格之害且天之生才也甚难人主之得才也亦甚难母夭阏摧折之使至於尽盖今世犹有可用之人诚使朝廷之资格一出於人才之所当用则有资格之利而无资格之害矣

铨选

何谓铨选之害甄别有序黜陟不失者朝廷之要务也故自一命以上皆欲用天下之所谓贤者而不以便其不肖者之人窃怪人主之立法常为不肖者之地而消靡其贤才以俱入於不肖而已而其官最要其害最甚者铨选也吏部者朝廷?舌之处也尚书侍郎者天子贵近之臣也处之以其地任之以其官与之以甄别黜陟天下士大夫之柄而乃立法以付之曰吾一毫不信汝也汝一毫不自信也其人之贤否其事之罪功其地之远近其资之先後其禄之厚薄其阙之多少则曰是一切有法矣天下法度之至详曲折诘难之至多士大夫不能一举措手足不待刑法而自畏者顾无甚於铨选之法也呜呼与人以官赋人以禄生民之命繇此而出矣使加之意天下不於此乎望治风俗不於此乎求厚人才不於此乎责实而将安所取之奈何举天下之大柄而自束缚蔽蒙之尘坌蠧折乃为天下大弊之源乎虽然是几百年於是矣其相承者非一人之故学士大夫勤身苦力诵说孔孟传道先王未尝不知所谓治道者非若今日之法度也及其一旦之为是官噤舌拱手四顾吏胥以问其所尝知之法今吏胥上下其手以视之其人亦抗然自卞曰吾有司也固当守此法而已嗟夫岂其人之本若是陋哉陛下有是名器为鼓舞羣动之具与夺进退以叙天下何忍袭数百年之弊端汨没於区区坏烂之法以消靡天下之人才而甘心以便其不肖如此则治道安从出而治功安从见哉况自唐中世以前吏部用人之意犹有可考今之所循者乃其衰乱之余弊耳百王之常道不容於陛下而不复也夫曰私曰偏曰怨曰谤曰动衆曰招权此末世之庸人所以恐喝其上而疑坏治道於将兴之时者也陛下深考昔人之已行毅然不惑於衆因今之铨选一二人而付之盖今之大臣与人以堂除者乃昔日铨选常行之事大臣不知其职任有大於此而止以堂除为宰相之大权堂除为宰相之大权则无怪铨选为奉行文书之地也使今日铨选得稍稍自用若堂除之选尽归铨部然後大臣知职位而铨选亦少助朝廷用人尚书侍郎者不虚设矣

荐举

何谓荐举之害使天下之大吏得荐举天下之卑官宜若为善法矣而今乃为大害且关陞令録职官改官京官若陞朝官又转而至员郎此朝廷自设限隔以分贵贱而使人非举不得入若三考若四考有举者三人若六考若七考有举者五人则关陞则改官朝廷之立是法也岂不曰吾不徒与以贤能而与贤能不自知以荐而知乎然则朝廷岁与人以关陞改官者岂曰此诚贤与能者乎大吏岁举人以改官者亦岂曰此诚贤与能乎其人之得关陞改官者义岂曰吾诚贤与能者乎上不信其举人者举人者不信其求举者求举者不以自信必曰是皆不可知而朝廷之法既巳如此则不得不出於此朝廷亦曰吾之立法既已如此则不得不听其如此然则是上下相与为市均付於不可知而已故奔竞成风干谒盈门较权势之轻重不胜其求若此者不特下之人知之上之人亦知之矣方其人之未得出乎此也卑身屈体以求之仆隶贱人之所耻而不耻也此岂复有其中之所存哉及其人之既得脱乎此也抗颜庄色以居之彼其下者又为卑身屈体之状以进焉彼亦安受之而已相承若此则以此见举以此举人陛下之人才坏而生民受其病无足疑者嗟夫其始则或不至是矣而流弊之极皆固守而不思变且京朝官者已为天下之所贵而朝廷亦自贵之矣不自贵而使天下亦不知贵之宜在朝廷无不可为而计今或未之能也今合多而考累而任使其积日计月而无在官之过者可以循至於次第之京官毋必举焉其诚可举者因今之法而举之与之以今之所与之官若是则庶几乎士之稍自重者知有常途之可繇而不汲汲焉为是卑身屈体以求之则仆隶贱人之所耻者亦或知耻矣其举人者不困於求者之多庶几乎知所自立而或能真举其贤能以报上矣解举官之急姑用是要以风俗稍善治道稍明循次而进必无俟乎举者而大吏或以举其才则朝廷信而用之拔於常调此荐举之正也然此有司之事执政大臣之所当请而後行朝改夕定非若兵财之有所难也睥睨隐忍此而不为之遂为天下之大患亦可悲也

任子

何谓自员郎致仕即得?补为一害人臣以子任官亦国之重事也其与之宜当於义而称於恩使朝廷録功纪旧之意有所表见今自举主而改官率十余年而至员郎繇常调入仕不过佐郡而止其功业未有以异且从而官其子岂以为是庸庸无所短长之士而必使继世为之邪且又其仕而显者职任功效或见称於天下而不幸其官止於员郎则所以得任其子弟者亦无异於常调而至此者此所谓其义不当而恩不称也何谓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补得京官为一害京官者朝廷之所贵重使天下士大夫更六七考用举主五六人而後得之今阙远而待之者多入仕久者至三十年始得改官疾病忧患公私愆犯有终身不得者或一人特与改官上下相目以为异事今至使其为太中大夫待制者即以京官任子弟何重於彼而不惜於此耶岂为侍从大臣之子则无俟乎举主考第而已能度越天下之贤士大夫者欤重之则其法穷而不能变轻之则其恩滥而不能变所谓轻重彼此不相应也

何谓一人入仕世官无穷为一害古者裂地分茅以报人臣之有功使其子孙嗣之所以醻祖宗垂後裔也至於官使必有所宜不可以一夫官簿之所至苟应法令而直与之以为恩则滥以为法则弊以为义则悖且朝廷不尚贤而尚贵朱紫混然夷跖杂处崇观以来七八十年人臣不以道而得贵仕者在其元身则自宜削夺而今也子孙仕宦不知艺极骄侈无忌自称世家将使世之贤者何以劝焉

何谓今者汰其谬滥限以员数为一害且朝廷向之所以尽与之者不知其谬滥而姑为是无穷之恩也今也知而汰之而徒限以员数则亦不可夫为上者使其下以知义而已义所可与虽尽与之吾何所得吝不然与其一而弃其一曰此在吾限员之外耳此不得独贤彼不得独愚义理愈蔽而人纪隳矣故员郎非朝廷所甚重之官其常调而至此者可复勿与其果有勤劳或贤有德闻於上者与之可也京官为朝廷之所贵奈何以与从官执政之子弟以今之所与员郎卿监者与之可也计其入官之世次考其所任之多寡以稽其人有功无功贤与不贤为之正法可也如是则可与者与之何必以员数限之乎虽然因今之法而有所变改不得不出於是若举公卿大夫之子弟而养之於学挍择天下之明师良友以成就之使其材品卓然可以为家国用则於此官使之而昔之法烦前冲後皆可一决而去而先王之意见矣

科举

何谓今并与艺而失之为一害盖昔之所谓俊乂者其程试之文往往称於世俗而其人亦或有立於世今之所以取者非所以取之其在高选辄为天下之所鄙笑而乡曲之贱人父兄之庸子弟俯首诵习谓之黄册子者家以此敎国以此选命服之所贲者乃人之所轻且夫世之所重者岂必知重其人哉亦或其艺文之可称者耳此固不足以卜其内今其可称者又莫之获而人之所轻者乃反得之然则上之求士而用之公卿大臣繇此涂出岂有始於为人之所轻而终也乃足为国家之所重者乎

何谓化天下之人为士尽以入官为一害使天下有羡於为士而无羡於入官此至治之世而兎罝之诗所以作也盖羡於为士则知义知义则不待爵而赏不待禄而富穷人情之所歆慕者而不足以动其自守之勇今也举天下之人总角而学之力足以勉强於三日课试之文则嚣嚣乎青紫之望盈其前父兄以此督责朋友以此劝励然则尽有此心而亷隅之所砥砺义命之所服安者果何在乎朝廷得斯人者而用之将何所赖以兴起天下之人才哉

何谓解额一定为一害百人解一承平之世酌中之法也其时闽浙之士少有应书而为解之额狭矣今江淮之间或至以仅能识字成文者充数而闽浙之士其茂异頴发者乃困於额少而不以与选奔走四方或求门客或冒亲戚或趂籴纳夫士之为学其精至於性命之际而其用在於进退出处之间然後朝廷资其材力以任天下之重今也以利诱之於前而以法限之於後假冒干请无所不为然则以其有是士之可取也而取之此其义理之当然者耳则解额之狭於彼者何不通之使与寛者均乎

何谓一预乡贡以官锡之为一害古之取士也取之四五而後定其终身而本朝之法不然其乡贡也一取之而已一取而不复弃其人三十年之後怜其无成而亦命之官盖昔艺祖之初悯天下士有更五代困於场屋而犹不得自选者因以为之赐今也士人充塞偶然一得何足为言则安用此而遂为常法乎夫士者人才之本源立国之命系焉四患不除而朝廷於人才之本源戕贼斵丧不复长育则宜其不足於用也去四患得四利所谓养之於始自拱把而至於桐梓古人之言不可忽也

学校

何谓京师之学有考察之法而以利诱天下二代汉儒其言学法盛矣皆人耳目之所熟知而不复论若东汉太学则诚善矣唐初犹得为美观本朝其始议建学久而不克就至王安石乃卒就之然未几而大狱起矣崇观间以俊秀闻於学者旋为大官宣和靖康所用误朝之人大抵学校之名士也及诸生伏阙搥鼓以请起李纲天下或以为有忠义之气而朝廷以为倡乱动衆者无如太学之士及秦桧为相务使诸生为无亷耻以媚巳而以小利?之隂以拒塞言者士人靡然成风献颂拜表希望恩泽一有不及谤议喧然故至於今日太学尤弊遂为姑息之地夫秉义明道以此律己以此化人宜莫如天子之学而今也何以使之至此盖其本为之法使月书季考挍正分数之毫厘以为终身之利害而其外又以势利招徕是宜其至此而无怪也

何谓州县之学无考察之法则聚食而己往者崇观政和间盖尝考察州县之学如天子之学使士之进皆繇此而罢科举矣此其法度未必不善然所以行是法者皆天下之小人也故不久而遂废今州县有学宫室廪饩无所不备置官立师其过於汉唐甚远惟其无所考察而徒以聚食而士之负俊气者不愿於学矣州县有学先王之遗意幸而复见将以造士使之俊秀而其俊秀者乃反不愿於学岂非法度之有所偏而讲之不至乎今宜稍重太学变其故习无以利诱择当世之大儒久於其职而相与为师友讲习之道使源流有所自出其卓然成德者朝廷官使之为无难矣而州县之学宜使考察上於监司闻於礼部逹於天子其卓然成德者或进於太学或遂官之人知繇学而科举之陋稍可洗去学有本统而古之文宪庶不坠失若此类者更法定制皆於朝廷非有所难顾自以为不可耳虽然治道不明其纪纲度数不一一掲而正之则宜有不可为者陛下一掲而正之则如此类者虽欲不为亦不可得也

制科

用科举之常法不足以得天下之才其偶然得之者幸也自明道景佑以来能言之士有是论矣虽然原其本以至於末亦未见有偶然得之者要以为坏天下之材而使之至於举无所用此科举之弊法也至於制科者朝廷待之尤重选之尤难使科举不足以得才则制科者亦庶几乎得之矣虽然科举所以不得才者谓其以有常之法而律不常之人则制科庶乎得之者必其无法焉而制举之法反密於科举今夫求天下豪杰特起之士所以恢圣业而共治功彼区区题目记诵明数暗数制度者胡为而责之而又於一篇之策天文地理人事之纪问之略徧以为其说足以酬吾之问则亦可谓之奇才矣当制举之盛时置学立师以法相授浮言虚论披抉不穷号为制科习气故科举既不足以得之而制策又以失之然则朝廷之求为一事也必先立为一法若今制科之法是本无意於得才而徒立法以困天下之泛然能记诵者耳此固所谓豪杰特起者轻视而不屑就也又有甚此者盖昔以三题试进士而为制举者以答策为至难彼其能之则犹有以取之自熙宁以策试进士其说蔓延而五尺之童子无不习言利害以应故事则制举之策不足以为能故哲宗以为今进士之策有过此者而制科繇此废矣是以八九十年其荐而不得试者其试而不见取者其幸而取者其才凡下往往不逮於科举之俊士然且三年一下诏而追复不俟科举之岁皆得举之将何所为乎设之以至密之法与之以至美之名使其得与此者为急官爵计耳且天下识治知言之人不应如是之多则三岁以策试进士使肆言而无所用是诚失之矣今又使制举者自其所谓五十篇之文泛指古今敷陈利害其言烦杂见者厌视闻者厌听且士人猥多无甚於今世挟无以大相过之实而冒不加之名则朝廷所以汲汲然而求之者乃为讥笑之具今宜暂息天下之多言进士无亲策制举无记诵无论着稍稍忘其故步一日慨然天子自举之三代之英才未可骤得亦不至如近世之冗长无取非惟无益而反有害也

宏词

法或生於相激宏词之废久矣绍圣初既尽罢词赋而患天下应用之文繇此遂絶始立博学宏词科其後又为词学兼茂其为法尤不切事实何者朝廷诏告典册之文当使典直宏大敷畅义理以风晓天下典谟训诰诸书是也孔氏録为经常之辞以教後世而百王不能易可谓重矣至两汉制诰词意短陋不复髣髴其万一盖当时之人所贵者武功所重者经术而文词者虽其士人譁然自相矜尚而朝廷忽略之大要去刀笔吏之所能无几也然其深厚温雅犹称雄於後世而自汉以来莫有能及者若乃四六对偶铭檄赞颂循沿汉末以及宋齐此真两汉刀笔吏能之而不作者而今世谓之奇文絶技以此取天下士而用之於朝廷何哉自词科之兴其最贵者四六之文然其文最为陋而无用士大夫以对偶亲切用事精的相夸至有以一联之工而遂擅终身之官爵者此风炽而不可遏七八十年矣前後居卿相显人祖父子孙相望於要地者率词科之人也其人未尝知义也其学未尝知方也其才未尝中器也操纸援笔以为比偶之词又未尝取成於心而本其源流於古人也是何所取而以卿相显人待之相承而不能革哉且又有甚悖戾者自熙宁之以经术造士也固患天下之习为词赋之浮华而不适於实用凡王安石之与神宗往返极论至於尽摈斥一时之文人其意晓然矣绍圣崇宁号为追述熙宁既禁其求仕者不为词赋而反以美官诱其已仕者使为宏词是始以经义开廸之而终以文词蔽陷之也士何所折衷故既巳为宏词则其人巳自絶於道德性命之本统而以为天下之所能者尽於区区之曲艺则其患又不特举朝廷之高爵厚禄以与之而已也反使人才陷入於不肖而不可救且昔以罢宏词而置词科今词赋经义并行久矣而词科迄未有所更易是何创法於始而不能考其终何自为背驰也盖进士制科其法犹有可议而损益之者至宏词则直罢之而已矣

役法

自熙宁为募役法尽官府之役官自募之官受其病而民获其利官当其劳而民居其逸虽然官岂能自为其病与劳哉故差役之患虽去而募役之患方兴故役钱者募役之患而今之保副正长者又募役所不能行之患也役钱则不可复论保副正长者乃役法之一事耳而今为大患穷天下之能言者日夜相与谋之而不能自出一说也盖昔者保伍其民而有保正副将以兵法部勒其下而其法曰募有材勇及一都之内物力最高者户长则以催科耆长则以追胥而皆有雇直煕丰之法其分画详明如此然犹纷纷而不能定其後艰难用度日缺讲利源者无所取财以为耆户长雇钱者官未尝尽支而为耆户长者亦不愿请故取其窠名以起发上供而耆户长之役尽以归於保正副然则今之保正副募法未尝不存而未尝不强差之也其计较物力推排先後流水鼠尾白脚歇替之差乡胥高下其手而民不惮出死力以争之今天下之诉讼其大而难决者无甚於差役盖朝廷之上其於庶事条目纤悉委曲动有法禁而所谓保正副者乃独无法何为其无法也名募而实差是以若此其不齐也而近世浅夫庸人之论不过仇疾於官户诛抉於诡产其说有自宰执而与编户齐役矣而诡产半天下其弊安可絶且不咎州县之以差保正副长困民而区区然姑欲治官户诡产何哉今复以耆户长雇钱还州县使二税呼集之役有所分而隷之於保正副则差役之害大半已去矣使一都之内诚有材力可以服衆智勇可以率人者尊用旧法使为保正若副而除其一户二税之半要使保正副者人欲争为之而不可而不使强委巳而不愿也夫如是天下岂复以差役为患哉又如是则虽官户无问新故亦皆可为之而何以此督责官户哉且今世为民之意何其薄而办官之事何其至也且京师有诸道诸道有诸州诸州有诸县自县而後亲及於民也其势宜使什伍比闾里党而後达於县令则择其人而为保正副者正所以亲切於民服习其小争而无使至於大鬬教民使不犯省刑罚之先务也若此者其官事何所不可办而今顾未尝为之施甚陋之意以与民较至下之策民愈争而不知悔则鞭笞随其後是独何益哉是其行之非有所难而不思去者何也

新书

何谓新书之害本朝以律为经而勅令格式随时修立自嘉佑熙宁元丰元佑绍圣大观政和绍兴皆自为书近者乾道淳熙已再成书矣以後冲前以新改旧凡朝廷上下之所恃以相维持相制使者奉行此书而已且天下以法为治久矣臣岂敢遽议新书之为害如晋叔向之所以告郑子产者乎然而有三害最近不可不知凡天下之事无不备於此书而人之智虑不能出於此书之外者一害也书既备矣而事复弊法既具矣而令不行则宜有说焉今止谓之各已有见行条法止於捡坐申严而已明知法不足恃而欲强委之二害也人才因此浸以颓惰掎摭利害泛然推广及其终也不过亦曰臣愚欲望申严巳行之法而已以法为弊犹可言也以人为弊不可言也三害也至於朝省之前後批六部之勘当诸司州郡之照条施行又其相习公为欺诞以度岁月害之小者耳夫以法为治今世之大议论岂可不熟讲而详知也盖人不平而法至平人有私而法无私人有存亡而法常在故今世以人乱法不乱为常语此所以难於任人而易於任法也虽然人则未易任也以唐虞三代之盛王至诚一意以相与而後其人可任今则安能至於不任人而任法则必任其足以行吾法之人而不任其智不足以知法与力不足以行法者而後法可任此易见之论也而今则亦未之能何也夫使是书而果已备天下之事则将何取於人盖是书之所备者备其文不备其实备其似不备其真也夫使见行条法诚已皆具而天下何为尚有犯法而生弊者然非无其法之罪而无其人之罪也审矣今不改其人而曰捡坐申严以谆复其法然则法终不行矣故任人而废法虽诚未易论而任人以行法所以助法之不能自行者非必若今之所谓捡坐申严批状勘当照条之类而已也不任人以行法而止於捡坐申严批状勘当照条之类以烦天下之耳目使其人聪明愦眊智虑不知所出求以应故事而塞章奏则亦讙然愿助陛下之申严此法令之所以日坏而人才之所以日消日用饮食而不能自知法烂道穷暂相縻系而无经久固结之道国威之所以不振强敌之所以凭陵也臣故欲陛下纵未能任人而废法以行唐虞三代远大之政姑欲任人以行法使法不为虚文而人亦因以见其实用功罪当於赏罚号令一於观听简易而信果敢而仁若汉以来者可矣

吏胥

何谓吏胥之害从古患之非直一日也而今为甚者盖自崇宁极於宣和士大夫之职业虽皮肤蹇浅者亦不复修治而专从事於奔走进取其簿书期会一切惟吏胥之听而吏人根固窟穴权势熏炙滥恩横赐自占优比渡江之後文字散逸旧法往例尽用省记轻重予夺惟意所出其最骄横者三省密院吏部七司户刑若他曹外路从而傚视又其常情耳故今世号为公人世界又以为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者皆指实而言也且公卿大臣之位其人不足以居之俛首刮席条令宪法多所不谙而寄命於吏此固然也然虽使得其人而居之如昔之所谓伊尹傅说之俦而已夫区区条令宪法仍为不晓而与是吏人共事终亦不可然则今世吏胥之害无问乎官之得其人与不得其人而要以为当革而已矣府史胥徒自有国以来所同有也然必使上不侵官下不病民以自治其事而听命焉而秦汉之弊法屈天下之豪杰繇刀笔选而至三公今幸已甄别品流而其余弊未尽去且又皆以天下经常之事立为成书以付之彼吏得知之而官不得知焉此其为害又过於秦汉何者今百司之吏其爵其禄往往有士大夫之所不敢望汉之公府掾诸卿主事辟召皆天下名士其权柄足以动揺守相者今之所谓都録行首主事之类是也此直以鞭挞戮刑待之而高爵厚禄若是何哉今官冗而无所置之士大夫不习国家台省故事一旦冒居其位见侮於胥今胡不使新进士及任子之应仕者更迭为之三考而满常调则出官州县才能超异者或遂録之若此则有三利士人顾惜终身畏法尚义受财鬻狱必大减少吏曹清则庶务举且因以习士夫使之有才而无至於今世之偷惰一利也更迭为之无根固窟穴之患无保引私名之弊而封建之势因以去矣二利也增员百余稍去冗官之患待阙择地争夺伺候之风亦渐衰息三利也得三利去三害此亦非有劳民动衆之难者京师纪纲之首吏曹清则诸司州县之吏蠧亦必少异於今日盖结托干请有所不行与决衆事整齐簿书不为疑玩则下知畏故也

监司

何谓监司之害朝廷之设官也必知其所以设官之意其用是人也必先知其所以用是人之说州郡衆而监司寡谓州郡之事难尽察也故置监司以察之谓州郡之官难尽择也故止於择监司亦足以寄之自汉以後所谓监司者亦若是而已未暇及于岳牧相维之义也且其若是则奉行法度者州郡也治其不奉行法度者监司也故监司者操制州郡者也使之操制州郡则必无又从而操制之此则今世所以置监司之体统当如是矣今也上之操制监司又甚於监司之操置州郡紧紧恐其擅权而自用或非时不得廵历或廵历不得过三日所从之吏卒所批之劵食所受之礼馈皆有明禁然则朝廷防监司之不暇而监司何足以防州郡哉且不责其大而姑禁其细何哉是谓不知设官之意用人之说而沿微文以立法一失也故监司弛惰人反以为寛大上亦以为知体监司之举职人反以为侵权上亦以为生事此真大谬戾者也夫监司者以法治下以义举事者也今转运司则以剗刷州县之财赋候伺其余羡衮杂其逋欠为一司岁计之常提举司则督责茶盐用法苛惨至常平义仓水利民田则置而不顾提刑司则以催趣经总制钱印给僧道免丁繇子为职而刑狱寃滥词诉繁滞则或莫之省焉是监司之不法不义反甚於州县故今之为州县者相与聚而嗤笑监司之所为岂监司之本然哉是谓不以法治不以义举之权付之而使监司之所操者在州郡之下矣二失也且不以法不以义则所为付之事功者固宜得其实焉今也转运司徒报上供之数於户部而转输运致之实则无之则其所以总一路之财计者将何所用也茶盐则已受其剩利於榷务都场而提举司受其掯留掌其住卖督其煎煮为之索逋理债而已经总制钱州郡各已趂办上供而提刑者徒文移知通收索季帐稽考纲解以报户部而已是三司者以此为职徒养资考多人徒凭意气作声势以便其私可也国纪民命何赖於此是谓既无法无义而事功又不得实三失也至於还转运之权以清户部之务罢提举之事以一转运之权又皆今日之甚急者昔人谓止择十道使犹患不得人则监司者盖甚重矣岂以为例差循致之用哉

水心集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