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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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元年正月朔,上皇在虏营写表祝天行礼。也先迎上皇幸其帐,宰马设宴。上皇书至,索大臣来迎。命公卿集议。廷臣因奏请遣官使北贺节,进冬衣。上谓必能识太上者始可行。群臣惧,谢罪,檄纳原奏,事遂寝。

先是独石等八城为虏所据,边将皆走还京。亦有被徵入卫者。及虏自居庸关出,京师解严,被征者当遣还。大臣有奏留边将守京师者。兵科给事中叶盛言:“今日之事,边关为急。往者独石、马营不弃,则六师何以陷土木?紫荆、白羊不破,则虏骑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观,边关不固,京师虽守不过仅保九门无事而已,其如陵寝何!其如郊社坛址何!其如田野之民荼毒何!宜急遣回边将,固守宣府居庸为便。”朝廷从之。命昌平侯杨洪至宣府行理障塞。

北虏入朔州,大同守将郭登败之于栲栳山。初,贼入境,登率兵蹑其踪。行七十里至水头,日已暮,休兵以觇之。夜二鼓,东西沙窝贼营自朔州掠回。登召将士问计,或言贼众我寡,莫若全军而返。登曰:“我军去城已百里,若一退避,人马疲倦,贼以铁骑来追,难以自全。”即按剑起曰:“敢言退者斩。”于是径薄贼营。天渐明,贼以数百骑迎战。登奋勇先驱,军后继,呼声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众。追奔四十余里,至栲栳山,斩首虏二百余,夺回被据人口牛马弓刀器械以万计。捷闻,赐敕褒美,进封定襄伯,食禄千一百石,与世券。登,武定侯子兴之诸孙也。初以舍人从侍郎金间学。先夕金梦一缘虎拜其前,怖寤。翊日登往拜之,衣绿。金喜留,卒业门下,记诵词章胜逢掖之流,骑射无不精驭。军行师一祖兵法,廉而尚谋,有古良将风,文武全才,为本朝之冠。及己巳之变,登欲自大同率兵勤王,以蜡书驰奏。有曰:“忠诚切己,敢忘报国之心,成败在天,不负为臣之节。”奏至,贼已退,识者壮之。及是,果有是捷。正统以来为边将战功第一。

叛臣喜宁伏诛。宁阴怀二心,上皇深患之。时校尉袁彬久被眷倚,宁甚忌,因诱彬出营,举刀欲杀之。上皇急救乃止。至是四月,彬与上皇谋将遣宁传命入京,讲好先使军士高{斌金}导路,密书系{斌金}髀间,令至宣府与帅臣为禽计。守备万全都指挥江福得书,因厚赂{斌金}。且与盟曰:“功成归汝,汝第母泄,姑待益兵至,乃可为也。”随请于参将杨俊。俊遣骑兵伏野狐岭关旁,{斌金}迎宁及所随百余骑至,福令指挥胡观、孙素率壮士里甲执馔,且自出关见之。因恳宁下马,宁难之。福再三恳请,乃下马。福又为畏惧状,请退兵队,宁挥少却。福目壮士禽之。关内兵鼓噪而出,虏骑驰遁,并禽数人以献。也先谋始渐懈。

按喜宁之禽,士人皆谓出自江福,而本兵故牍率以为杨俊功。盖福会请兵于俊,而俊之气势又能掩而有之耳。功成,俊受上赏不以及福,而福亦不以自明。非得事上之忠保身之哲者,曷足以语此。

也先遣知枢密院阿剌为书,及参政完者脱欢赍番文赴京讲和。是时鞑靼政事皆也先专之,其兵最多。脱脱不花虽为可汗,兵稍少。知院阿剌兵又少。众虏鼎立,外亲内忌,其合兵南侵,利多归也先,而毙则均受。及欲和,耻屈意,而阴使阿剌等来言。于是礼部会奏议和。于谦亦劝答使尽礼,可纾边患耳。乃升都给事中李实为礼部左待郎,罗绮为大理右少卿,充正副使以行。敕书既下,惟言报礼,不及迎复。实惊讶,诣内阁白之。遇太监兴安,被诟曰:“尔奉黄纸干事,他何与焉!”实等遂偕虏使北行。时上皇在虏,音问不通者一载。也先以下见上皇皆行臣礼,每二日供一羊、七日供一牛为御膳。荐女弟侍寝,上皇不纳。实、绮往,首至伯颜帖木儿营,见上皇。次见也先,与议迎复,也先许之。

李实诗曰:“万里穷荒极远游,风凉露冷正高秋。山川野宿浑忘险,饮腹腥膻自解愁。驼马连营劳馈饷,犬羊夹道喜歌讴。虏酋悔过重朝贡,早奉銮舆复帝州。

重整衣冠拜上皇,偶闻天语甚凄凉。腥膻充腹非天禄,草野为居异帝乡。始信奸臣移国柄,终教胡虏叛天常。只今天使通和好,翠辇南旋省建章。”

实骑还,未入关而脱脱不花亦遣使通好,邀人偕往朝廷,复议遣使迎驾。诸人皆惮往,鸿胪寺卿杨善慨然请行曰:“此为臣效命之秋也。”命为左都御史,往报。也先闻其至,密遣一人若接伴者,私来见善问:“向日土墓王师何以不战而溃?”善语以故,且曰:“汝勇幸而得胜,未见其福也。”因语以嗣君聪明英武,纳谏如流,尽集群策,所以胜虏者历道之。其人辞去,潜告也先。次日善至其营,也先问往日拘留使臣、克减马价之故。善曰:“汝瓦剌使臣进马,前者不过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我朝各赐织金袭衣,为欲恩享于汝也。临行又加赏宴,可谓拘留之者若是乎?间有在中国为奸为盗,惧其归而得罪,故亡去耳,岂中国拘留之耶?若马价之减,亦自有说。汝前日以书与中国使臣王喜寄送某官,误投吴良,遂进之朝。后其官俱究,乃结权臣言所进马非正贡,故减其价。又密语汝使臣曰事出吴良,盖欲汝仇害良也,岂谓汝果中其计乎!”也先曰:“然此事果为小人所构?”善曰:“汝为大将,听小人之言,忘大明厚恩,扰害我中国,虐殪我人民,上帝好生,汝何好杀,恐得罪于天耳。今日和好如前,早出号令,收回番军,则上天可不发怒降灾也。”也先笑曰:“善。”因问:“上皇回时,可再登否?善曰:“天位已定,难再更易。”也先曰:“此尧舜何如?”答曰:“尧禅位于舜,今日上皇传位于皇帝。古今一道也。”伯颜请留善,更遣人往问,须上皇复位则归之。也先曰:“向我邀中国大臣来迎,今至而不与迎,失信在我,不可。”平章昂克问善:“汝来迎驾用何物?”善曰:“苟用物来,是公等贪利,非美名也。若徒手迎回,非公等平日有仁义,顺天道,何以能然?是古今好男子,他日吾书之史册,万世称述矣。”也先大悦曰:“为我好书之。”

次日,也先宴上皇为饯。自弹琵琶,妻妾奉酒。善侍立于侧。也先言于御前,请善坐,上皇命之。对曰:“虽居草野,不敢废君臣礼。”也先顾羡曰:“中国好礼数。”明日,宴使臣。伯颜饯上皇。宴使臣如其兄。次日驾行,也先率众酋罗拜而别。伯颜领番兵送至野狐岭,痛哭别去。仍令五百骑送还宫。道中昂克因猎回,亦追至献一獐。

李文达公曰:“此事虽由也先累受国恩,一念之善不可遏,向非使臣负忠义之气,发于言词,应对不穷,耸动观听,阴折凶顽,开其向善之心,则彼未必不犹豫迟留,要素重利,往复再三,安得一旦慨然无疑以出乘舆于不测之境哉!若宋屡使奉迎徵、钦不得,祗见其辱耳!呜呼,使臣若此,千载一人而已。

按上皇回銮,固天命有在,亦人谋之善也。当时苟无于少保折冲御侮,力引社稷为重君为轻之义,主战不主和,则送驾之日已先堕虏彀中。和而不就始战,战而不胜则危矣。国事已去,安望其回銮也。且夫宋二帝之不归,由于祈请之不已。汉太公之得返,由于分羹之一言。譬如仇敌,执大家之质而索之赎,大家竟欲弁之,待讼而取,期于讼之必胜,而不期于质之幸还,则仇人知留质无益,不若不待讼而归之之为恩。此也先一隙之明也。

上皇至怀来,将抵居庸,群臣同礼部议迎复仪注。王文忽厉声曰:“黠虏岂诚直,彼不索金帛,必索土地,有许多事!”众素畏文,皆相顾无复有言者。胡滢独具仪注送内阁。上皇至唐家岭,遣使回京,诏谕避位。百官迎于安定门。

按建文时,节义之士相踵,视如死归。至正统、景泰间,未五十年也。土木之难,未闻皎然死节如所谓南朝李侍郎者,岂亦建文末年摧抑太过,而士气不无少挫邪!噫,此士气之所以当培植也。

工部尚书石璞来督宣大军务,敕曰:“镇守以下悉听节制。”此文臣总督各边军务之始,又以都御史镇守雁门、偏头、宁武关,后用山西巡抚兼之。盖度支责之户曹,赞理归之巡抚,而复以机宜进退付诸一人,所以置诸将之发踪,合两镇之极权也。

冬十二月杨洪至宣府。上言独石八城俱宜修复,然须责委任事之臣,专督其事。事下会议。礼部尚书王宁以为宜且弃置,以俟余日专力永宁、怀来,以通宣大。少保谦抗疏曰:“独石诸城外为边境之藩篱,内为京师之屏蔽,不可自委以资仇敌,尺寸进退之极,安危治乱之所系也。且当干戈扰攘之时,尚宜慎守封疆,况于平居无事之际,而可自蹙土地耶!”上意大决。乃诏都督董斌提督独石、马营、云州、周鹗、赤城、龙门、长安,领李家庄诸城工役。

此所谓口外八城堡也。失之杨俊而复之于董斌。内而肃愍、文壮之执议,外而杨洪、朱谦之图画,俱不可诬也。今八城为宣府北路,虽称孤县,而所以屏蔽镇城,声援京国者,实重且大矣。於戏!由是而及开平而大宁,固不有深思乎!善哉,少保之言曰,“尺寸进退之机,安危治乱之所系也。”

初,都督孙安久废。荐起之,议授方略。令率兵度龙关,且战且守,以复八城。由是八城完固如初。三年,有被虏女子回言,在虏营时闻虏议南侵。女子,涞水县人。少保谦曰:“是必也先也。去岁也先入寇抵涞水,而此女子被虏。今言营,也先营也。”乃请命游击将军石彪、雷通屯宣大,且言事如少急,请身至怀来相度方略。

按先辈慎于极宜,且身请行军,不恤劳悴如此。

京营兵来输宣府饷(十万石哈脚价),以右佥都御史李秉参赞宣府军务,总督边储。佥都李秉请银三万两买牛给贫乏军民耕种,秋成,偿其价。军民乐业,边饷充足。时北虏以剽掠男妇易米。朝议每大口米一石,小口米五斗。虏不从。秉曰:“是重物而轻人也。每口与米一石。”总兵官以为碍例。秉曰:“何忍使我赤子为夷人耶!专擅之咎吾任之,悉如数与之。”后闻,上以秉为是。

城白阳、常峪、青边、张家口。李秉上议曰:“独石诸城可以无患。白阳、青边诸处内近宣府,外通沿河十八村,实为要地,宜增筑城堡。”总兵官纪广坚执以为非宜。诏责让广,从秉议。于是悉城。秉上言:“尚书石璞总督时,拣选镇兵分为三拨,以次接战。然分数不明,强弱间置。欲行再阅,付其名实,仍为三拨,以备调遣。”上从之。

按兵莫善于奇正之相生,而莫不善于应援之无继。夫鸷鸟之击也,必伏其形;蜂虿之螫也,不尽其毒。古人因败以为功,始却而终胜者,其机皆在此也。是故连营七百里,伏终不行,百万压淮淝,一败涂地。何者?势露于悉陈,力止于一击也。三拨之说,余于是乎有取焉。

诏参政叶盛赞理独石军务,独石诸城屡事修复,未见安辑。盛乃上兴革事宜八条行之,军民大便。盛复请官银五千两买牛千余头,简戍卒不任战者,俾事耕稼,岁课余粮于官。凡立社学以教子弟,置医药以济疾病,立义冢以葬死亡,设暖铺以便行旅,均蔬圃以给将士,皆于余粮取给,制度品式纤悉具备。由是独石虽悬远,屹然巨镇矣。

按充是以为开平谋,亦何不可?是故阳武之见,武人也。

又按宣府督饷自主事王良之后,继者率不得人。后虽遣重臣,亦不能为边人信服如良,至是,众议举盛来督军饷,盛来而镇始镇也。

置分守大同西路参将驻平虏城,属以平虏、朔州、二坪三城。秋七月,谪罪人来实独石。少保谦议发罪囚充军者于独石诸城。逃者觉察之。并罪居庸紫荆提督官。

四年,北虏也先弑其主脱脱不花,并其部落。遣使入贡。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朝廷欲答诏而疑所以称之者,命群臣议。礼部郎中章纶言:“可汗乃夷狄极尊之号,今以称也先则非宜。若止称太师,恐虏酋惭忿。宜因其部落旧号称为瓦剌王,庶几得体。”从之。

募罪人来宣大输粟杂,犯死罪二十石三,流徒三年十六石,余递减有差。召大同总兵定襄伯郭登还朝。先是登上疏曰:“往者承平日久,人心骄逸,官无廉耻,惟肆贪婪,酿成污浊之风,致有夷狄之祸。”又曰:“虏势虽云请和,变态岂能预度,倘或渝盟,则大同一镇首先受敌。及今无事之时,若不早为措置,一旦贼至,又似前日手足无措。中国受侮已深,边事岂容再坏。”正欲大兴屯田,以病召还(后天顺中,以前在大同对虏言中国已有主,谪居甘州,革伯爵)。募罪人输通仓粟,至宣府赤城。又募宣府罪人输隆庆仓粟至龙门。

兵部侍郎王伟往宣大稽军饷。伟为少保谦所知,以御史迁兵部职方司郎中,一时奏牍多所草定。谦引使佐已,至是擢侍郎,出视军饷。伟察访夷情,审度形势。密具方略付谦所托,时议重之。

冬十月,北虏入贡。少保谦曰:“今次入贡,既由甘肃、大同,复由宣府、独石而来,则是各处道途俱有虏通,伺门窥隙,可虑为甚。请行边将饬备。”

按尝反覆景泰之事,而知少保公之烈也。止议以排纷,虚已以应变,审问以谨微,三者定而国势尊。虏情得,中兴之基固矣,夫祸莫大于主出国危。自金人以和愚宋,数百年来,贤智浼首无能自奋。己巳之变,公独排和主兵,罢迁置守,劾失律以警人心,倡死节以伸大议。故当时中官边将一言及和,则抗章论之,乞正刑书。外为有君之辞,内寓不和之间,是故正议一申而义徒之气凛然也。及夫乘舆既反,虏使来廷纳马,奏章一切不拒,虽边尘之警日奏于耳,而缯币锡予聊不少靳,岂不以兵交使存,临机用间,彼狡黠之纷纷,固不足弛我之备守,是故虚已以待而虏之情伪昭然也。乃若察虏口之言,策也先之南下,因分贡之迹,虑窥伺之有谋,公岂一日而忘怀哉!论者谓者公志切于图存而心懈于返跸,勇奋于接战而智短于纡谋,可谓以形似论也。

叛贼小田伏诛。田,边人降虏也。先信用之,视喜宁侍郎。伟既至边,受少保谦密计图之。至是田随虏入贡,伟亲至阳和城纳之。因其行独后,伏勇士于道执斩之。绐曰:“彼思其亲亡去。”虏不疑。边扰大息。

五年,置协守宣府副总兵官,分守宣府北路参将。初,诸将列衔不一,印者称总兵官,亦有称副总兵者,北路初称镇守。景泰间,称提督,至是始定。宣府自镇守总兵官外,置副总兵一员,统奇兵,称协守。北路置参将一员,称分守,驻独石,属以口外八城堡。北路后增属滴水崖、青泉、镇安、镇宁、金家庄、牧马诸堡。置分守宣大布政司,岁差山西布政司参议各一员分守,后专除。诏雁门、偏宁三关番休戍卒。正统末,边塞多事。雁门戍至万九千人,皆振武卫民及大康民壮,长役不休,时以为苦。镇守都御吏朱鉴请分番,不许。至是虏寇稍宁,少保谦乃上启,宜听其更,从之。

虏虽和,谦虑其未革心,益为安内攘处之策。永乐以来,安置降胡于河间东昌境内,生聚蕃息,骄纵莫驯。正统初,吏部主事李贤建议比留五胡,欲国家销此积久难除之患。不从。及也先入关,果有欲乘机骚动者。谦因南征苗寇,举其有位号者以随。事平,遂奏留其地。都督杨俊议奏悉调拨内外军马出塞征虏。谦谓如此则京师各边一切空虚,若犬羊闻之,以重兵迎截我军,牵制分兵,从间道剽掠,所在城池何以御之。进退之间,两有所碍,此岂全胜之道。上疏阻其议。

三年,也先遣人来献捷。初,也先强盛,欲为可汗。辄又劫普化。普化,正室,也先姊也,有子不得为太子,而以他妻子为太子,也先谏之不从,顾攻也先。也先不得已与战,败之。普化率十余骑遁去。也先尽收其妻妾、太子、人畜。献良马二匹奏捷。命宴其使,赐钞币。十月,也先遣人来朝,贡马,请命使往来。上曰:“正统中缘使臣往来构隙,几危宗社。令听虏使朝贡,优其赏宴便。”遂敕边镇练兵防虏。宴瓦剌使臣二千九百四十五人于礼部,令人得买瓦剌使臣马。瓦剌使臣携昔所虏中国男女百余人至会同馆。诏谕人与赎彩币二表里。使臣初诈言普化并也先令携还中国人,已乃匿不发,赎才十二三。

少传王直请答使瓦剌,下兵部。谦言:“臣职兵戎,知战而已。若贼渝盟,敢为悖逆,当肃将天威往正其罪。遣使事不敢预。”议制曰:“使勿遣。”是冬,也先及其诸酋乞黄紫织金九龙贮丝及金酒器、药材、颜料、乐器、佩刀诸物。礼部言:“龙袍金器非所宜用。但与药材诸物。”当是时,也先使每至京几千人,出入骄恣,殴守卫,掠人财物。至,欲骑入长安门,稍稍约束,即弯弓持刀,夺马杀人。通事都督昌英每好语阻之,不听,辄侮骂。

四年,敕瓦剌太师曰:“太师求答使,朕恐使者交构,彼此怀疑,以故不遣。太师遣人多,二次三千余人,边将坚请谢绝。朕念太师忠义,姑听使人入京。自后可少遣,太师并各头目差正副使二十二人升都督、都指挥、指挥千户等官。赏银厢犀带九、级花金带九、素金带三、花银带一。其三千余人贡马,貂鼠皮,赏织金彩表苎丝二万六千四百三十二、绢九万一百二十七、衣靴帽万。谕太师知之。”

也先攻败普化,奔兀良哈依沙不丹。沙不丹杀普化。也先遂自立为可汗。尽杀故头目苗裔,杀白马九、黑牛五祭天。期八月入西番,寇我甘凉。十月,也先遣哈只贡马、貂鼠、银鼠皮,书称大元田盛大可汗。田盛,华言天圣也。末书添元元年。中言往元受天命,今得元位,尽有其国土、人民、传国玉宝,宜顺天道,遣使和好,庶两家共享太平。又致殷勤太上皇帝。上以书示礼官,会议答书。吏科都给事中林聪言:“也先不敢辄称可汗,使觇中国,若辄从其称,长纵逆贼,仍其故号,激怒犬羊。乞敕其来使,归语也先以华夷之分、顺逆吉凶之道,庶不失国体。”安远侯柳溥言:“宜仍称瓦剌太师,否且绝其使。彼犯我边塞。即兴师致讨。”仪制郎中章纶言:“可汗二字在中国固为戎狄酋长之常称,在戎狄则为皇帝之位号。观其称唐太宗为天可汗,元世祖为成吉思可汗,可见矣。向者脱脱不花为可汗,乃其世传所称,名犹近正。也先弑主僭称,名实大舛。今若因而称之,彼以为中国天子亦称我为可汗,夸示群酋,群酋畏服,无复携贰。益窥中原,后祸未测。仍其故称,彼必惭怨,益肆侵扰,均为不可。莫若赐敕封为敬顺王,或称为瓦剌王便。”上曰:“也先虽鸳{敖鸟},亦能敬顺朝廷,宜如议称瓦剌可汗。”上遂敕文武督兵大臣:“也先擅易名号,其所遣使从大同来或从宣府、甘肃来,奸计叵测,京师备御不可不严。尔等其选兵训练,条上长策,听便宜行事。”并敕沿边城守戒严。

先是于谦上议,京师三营虽各有总兵,号令不同。一遇调遣凑拨,兵将不识,或至误事,乃于三营马步官军选择十五万列为十营,团练制虏。及此吏部侍郎李贤议请造战车,参预机务;侍郎商辂议请发遣外军各回守边守关,给与原旧田土屯耕。皆从之。

李贤疏曰:“臣观今日军中有拒马木,止能拒马,不能避箭。挨牌能避箭,又不能拒马。惟有所谓战车者,不但能避弓马,又有取胜之道焉,火枪是也。近日乃不能以此取胜者,非火枪之过,用之者不得其法耳。夫使火枪者须要先遮其身,以壮其胆,然后发而中。不然畏其箭来,手足失措,虽能发枪,不暇取中矣。臣观车制,四围箱板内藏其人,下留铳眼,上开小窗,长一丈五尺,高六尺五寸,前后左右横排枪眼。每车前后占地五步,若用车一千辆,一面二百五十辆,约长四里,四面共长十六余里,欲行则行,欲止则止,谓之有脚之城,内藏军马粮草辎重,以此御敌,使其马不能冲阵,箭不能伤人。彼若近前,则火炮齐发,而奇兵继出;彼若远避,则我势自张,我威益振。中国长策莫善于此。”

商辂疏曰:“宣大、独石营等处官军。在边年久,屡经战阵,正统十四年,因虏贼侵犯,漫散逃奔至京,或有军头带领而来者,久已偷安内地,却令各处调发官军及河南轮班官军在彼戍守。此属既无室家可恃,又无田土可耕,因循度日,悬望更替,欲为久远之计难矣。若复姑息因循,不行发遣,则边境城臣俞见空虚。设有贼至,将何备御?臣又访得永平等关口守御官军精壮,所在人民皆安业,而紫荆、倒马诸关官军怯弱,关内人民不免惊疑。盖永平等处系本土官军,而紫荆、倒马等处系客兵所在,衣食不给,略无顾恋于彼者。贼寇若来,不过为逃遁之计而已。然此事屡有言者,而本部未即施行。其意盖谓京师根本之地,宜留保定等城精锐官军戍守,而京军脆弱,可拨遣至彼守关。殊不知方今急务,守边为上,守关次之。若徒守京城,此为下策。何也?盖边方失守,则关隘警急,关隘失守,则内地人民将望风流移者。纵有京师军马,虏寇在边,亦何所施。臣又访得关外田地极广,惟屯田军士地亩已有定额,其守关守城军非但无力耕田,虽有余力亦无可耕之田。推原其故,盖附近城堡膏腴者,先年在京功臣之家夺作庄田。已久空闲者,彼处镇守总兵参将等官占为己业,每岁私役军夫撮借官牛等项,耕种利。夫且耕且守,古人如汉赵充国、诸葛亮、晋羊皆已行之。今日守边之要莫过于此。”

瓦剌使臣进玉石九千九百斤,却令自售。也先弟遣人贡马。自是,稍出入东西塞上为寇,不复深入。时也先新立,恐诸部不从,亦欲与中朝通好,贡市往来。然数年赏赐虏费不下百万计。

八年,边报北虏欲寇京师。时上不豫,前废正统长子,立己子见济。后见济病故,储位未定。百官问安,太监兴安曰:“徒问不能为社稷计。”于是科道奏立东宫。不允。诸衙门又皆会议,学士商辂主笔请复立茂陵。本具阁下,召石亨会本。亨曰:“上病,且休激他。”盖十三日亨召至榻前,面受代行郊坛之礼,故知病重也。时亨意以复立东宫,不若请太上皇复位。会都督张︷、太监曹吉祥合谋,同扣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虽然彬老矣,无能为,盍图之!”徐元玉、︷、亨等从其言。是月十四夜,会徐有贞,有贞曰:“太上昔日出狩,非以游畋,为赤子故尔。今天下无离心,谋必在时,不知南城知此意否?”︷等曰:“两日前已阴达。”有贞曰:“必伺获报,乃可启议。”︷等去,两日夜复会,有贞言:“报得矣,计将安施?”有贞乃升屋览步乾象,亟下,拊︷等背曰:“时在今夕,不可失!”遂相与密语。已而︷云:“今虏骑薄都城,奈何?”有贞言:“正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阴内兵入内,谁不可者!”︷等首肯之,仓皇以出。有贞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遂往会︷、亨、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等,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近千人。宿卫官军惊愕不知所为。有贞命仍锁诸门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锁迄。有贞取钥投水窦。时天色晦冥,︷等惶惑。有贞辄行,︷顾谓曰:“事当济否?”有贞大言:“时至矣,勿退!”薄南宫,城门铁锢牢密,扣不应。俄闻城中隐然有开门声,有贞等命取巨木架悬之,数十人举扌重城门。又令勇士逾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城中黯然无灯火。︷等入见,太上烛出。谓︷曰:“尔等何为?”俯伏合声:“请陛下登位!”乃呼兵士举舆来。兵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舆。有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照朗,星月辉光。上皇顾谓有贞等:“卿为谁?”各对官名。有贞等前导,密迩属东,既升奉天殿。诸臣犹在舆前,武士以椎击有贞,上皇叱止之。时黼座尚在殿隅,诸臣往推之至中。上皇升座,钟鼓鸣,群臣百官入贺。景帝闻钟鼓声,问左右云:“于谦耶?”左右对曰:“太上皇帝。”景帝曰:“歌歌做好。”上既复辟,即日命有贞为副都御史兼翰林学士,明日升兵部尚书,掌内阁事。三月封武功伯。

志载锦衣卫指挥卢忠初有南城复辟之言颇泄,又尝屏人请卜者仝寅筮之。寅叱曰:“是大凶兆,死不足赎。”忠惧。乃徉狂为风状。学士商辂与太监王诚等言:“卢忠是个疯子,岂可听信他,坏了大体,伤骨肉之情!”后追问忠,果谓供养真武,得其通报,以妄言伏诛。寅,山西安邑人。少瞽而性聪警,学京房《易》,占断多奇中,名闻四方。正统间,客游大同,上皇既北狩,阴遣使命镇守太监裴当问寅,寅筮得乾之初九。附奏曰:“大吉,可以贺矣。龙君象也,四初之应也。龙潜跃必以秋,应以壬午浃岁而更,龙变化之物也,庚者更也。庚午中秋,车驾其还乎!还则必幽勿用,故也。或跃应焉,或之者疑之也。后七八年必复辟,午火德之王也,丁者壬之合也,其岁丁丑月壬寅日壬午乎!自今岁数更九跃则必飞九者,乾之用也,南面子卫午也,其君位乎!故曰大吉。”既而也先复入寇,京师戒严,寅时在石亨幕下,召问休咎。寅筮之曰:“无能为也,且彼气已骄,战之必克。”虏果败去。逾年也先欲奉上皇南还,时率以为诈。寅力言于亨曰:“虏人顺天举义,我中国反失奉迎之礼,独不为夷狄笑乎!”亨遂与于谦协议遣使。虏果奉乘舆来归。观此则历数所归,有开必先。诚不可以人力争也。或谓上北狩时宜奉太子居摄,谦非见不及此,盖以社稷为重,若太子居摄,则父为重,是不以金注而以瓦注,竟致社稷获安,而上皇得以复辟者实权舆于是也。然南城之锢已昧子灭之节,易储之举益滋诊臂之谋,而委任权力之重如于谦者,顾独无一言。金牌之祸恐亦不当独罪徐有负也。

逮巡抚大同副都御史年富下狱,寻令致仕。时富被参将石彪奏害,逮系至京,上问李贤曰:“年富何如?”对曰:“行事公道,在彼能革宿弊。”上曰:“此必石彪惮富,不得遂其私耳。”乃遣官体勘无实状,富遂致仕亨因与张︷等固请尽罢各边各省巡抚及提督军务等官。从之。

天顺元年,户部郎中分诣各镇督饷,兼理屯田。自是郎中督饷遂为定制。初有谓王振陷虏中反为虏用者,振族诛,第宅改为京卫武学,至是振党以闻。上大怒曰:“振为虏所杀,朕亲见之。”追窜言者过实,诏复振原官。刻木为振形,招魂以葬。塑像于智化寺北祀之,敕额曰旌忠。以僧照胜奉其香火。

二年夏四月,复置巡抚都御史。上召大学士李贤谕曰:“各边自革巡抚,军官纵肆,士卒疲惫。朕初即位,此皆奉迎之人纷然变更,不出朕意。今大知其缪,卿与吏部王翱举才能者用之。”于是贤、翱荐白圭、王守等六人备各边巡抚。

也先荒于酒色,又残忍,诸部不悦,稍解散。也先益忌哈剌,欲攻,恐不胜。乃召哈剌子饮酒,鸩之。哈剌子呕吐,觉走出,不能行。啮指血身染箭,令其仆持告哈剌。哈剌阳不知,益敬顺也先。也先仓皇战败走,从数十骑遁。又恐此数十骑通哈剌,半夜又弃此数十骑,与二亲信走。道中饥窘,至一妇人所乞浆,妇人饮之酪,遂去。夫归,妇言状,夫疑其为也先,急追及,杀之。诸部遂分散,而孛来腐王子为雄。孛来腐王子又杀其主小王子,入寇陕西。孛来近边打围,石亨欲领兵巡边取传国玺。李贤曰:“连年水旱,军民疲困,宜与休息。若玺乃秦所造,亡国之物,实不足为主。”乃罢。

三年,虏寇延绥。命忠国公石亨御之,无功而还,以罪伏诛。亨生方面体长大,须髯过腹乃膝,望之若关羽然。其侄彪貌亦雄伟,髯长过脐。亨、彪常贳饮酒肆,有相者曰:“今当平世,造化何生此二人!”亨袭伯父指挥职,善骑射,提大刀轮舞如飞虎,每从征,辄敢当先立奇功,封侯。彪以官舍从亨,有功升大同参将。后亨矜夺门功,彪恃宠而骄,会御史杨劾亨侵估民田。亨疑徐有贞李贤等排陷,诉于上。乃诏下贤与有贞并都御史耿九畴等于狱。降谪有差,有贞仍被亨赞其怨谤,发金齿为民。由是朝论不平,贤再入阁,亨与有力,而终衔亨矣。久之,亨干预朝政,或乞请大频,上亦厌之。贤因发其私,言夺门非美名,且置陛下于危道而幸其成。邀为已功耳,非为社稷计也。上以为然。及亨生子,三日,命之负见。上曰:“虎儿也,佳善抚之。朕当与卿结婚姻耳。”盖意欲其子为附马,且探亨意浅深也。亨不知,对曰:“臣儿无福,安敢!”上笑颔之。命赐金锁系其项,封锁定侯。亨谢,负出。上由是亦疑亨矣。既而彪在大同数侵侮其总兵官,总兵官因彪尝欲城威宁海子,遂密言彪潜蓄异志。而大同边人适奏保彪为其镇总兵官,上遂大怒,思为殛除计矣。无何,进彪定远侯,召令归为亲卫。亨觉上疑,即令人促彪疾驰入京以解之。会北虏入贡,见彪于朝,罗拜称王,左右既又密闻,而上疑遂不可解。密诏御史按劾,即日拿彪弃市,藉其家,而亨亦逮系锦衣狱死。

南大吉论曰:“亨虽不学,性亦直爽轩豁,而无极变之巧。当英皇北狩,群胡进围京城时,四方震恐,中外戒严,大将元老束手无策,微亨则国家几殆,然则亨此功虽谓再造社稷可也。使其后无迎驾夺门之事,则威权不赫,彪亦何时而骄哉!夫何王文辈希图富贵,顿起异谋,遂致亨承内旨率兵迎立,功归臣下,威震朝宁,谗娼既作,谋孽亦随。当是之时,谓亨叔侄恃宠骄惩,则固有之。若口大逆不轨,盖亦莫须有耳。乃阖门就戮,以快仇隙之心,哀哉!敢表之以示公论云。”

又志称亨门下有瞽目指挥童先手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谓天意有在。亨信之,乃与其党卢旺、彦敬、杜清谋曰:“大同人马甲天下,我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异日命虎代李文挂镇朔将军印,北塞紫荆关,东出山东,据临清以绝饷道,则京城可不战而疲。”遂议以卢旺守里河一带。是年虏寇延绥。命亨御之。童先力赞亨成前谋。亨曰:“此事不难,天下各处都司除代未周,为之未晚也。”童先曰:“恐时一失不可复得。”亨不听。童先私骂曰:“这厮不足干大事!”至是亨死,其党童先等皆坐。李贤曰:“在京武官多出亨门下,而亨又握兵权,天下精兵无如大同。稍有变动,内外相应,其祸可胜言哉!今辨之于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刚明果断不能如此,而亦祖宗在天之灵有以默相之。”此论与吉大同正相反。盖贤固亨之仇也。但亨与徐有贞共谋杀于谦等,亨亦自沦于祸而有贞竟金其首领。且有贞心术奸险,嗜进无厌,首倡南迁之议,便当时非谦之定见,则社稷不知何如也。予谓有贞死且有余辜,金齿之行,奚足言天道之报哉!有贞天才绝世,尤善天文地理方伎。已巳之祸,前数月莹惑入南差斗,亟命妻孥南归,皆重迁,公怒曰:“直欲作达人妇也。”遂行,过临清数驿而土木败报至矣。其后得宠,时常不乐,谓所亲曰:“火星甚急,候稍退方可自安。”未几竟贬。公后居乡,一日语客曰:“子见天象乎?宦官之祸作矣!吾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祸,视吾更惨也。”未旬日,而吉祥被诛。公初下制狱,引镜自鉴曰:“面色灰败,吾定不免。”乃日拱手默诵其所奉《斗母咒》。又数日,复就镜曰:“吾今知免矣。”迨狱且论决,而风雷大作,承天门灾。方瞑晦中,或见锦衣堂上有物如豕者七蹲焉,盖斗神所为也。公奉斗极诚,每日必北向四十九拜。初无间寒暑,合门不食豕肉。沈处士周少被公赏爱,尝从容请其术。公笑曰:“子欲试之乎?顾庭中有犬卧焉,因取衣佩一人,发圈加于臂,以指旋而左,犬若被系,辗转欲绝。又旋而右,犬安卧如故矣。又公谪金齿,过某寺,见老僧治果茗远迎。公讶问,僧曰:“吾寺有石羊,有异人至则鸣。宋时一鸣,有苏相至。昨夕复鸣,知为异人来,故迎耳。”又石亨西征旋师,舟次绥阴河中。天瞑,亨独扣舷而歌,忽闻一女子溯流啼哭,连呼救人者三。亨命拯之,绝色也。女曰:“妾姓桂名芳华,初许同里尹氏,家贫。父母逼妾改醮,不从,故捐生耳。”亨曰:“汝欲归乎?为我副室乎?”女曰:“愿奉箕帚。”亨纳之。裁剪烹饪俱妙。亨甚劈幸,凡亲爱者辄出见。于谦时为尚书,至其第。亨命之出,以夸美于公。督促相踵,女竟不肯出。亨怒,欲斩之。女走入壁中语曰:“妾非世人,实一古桂。久窃日月精华,故成人类耳。于公社稷之器,安敢轻诣。独不闻武三思爱妾不见狄梁公之事乎?”言罢沓然。夫于谦、有贞忠邪不同,而同为鬼物所敬,岂非爵与德达尊之验耶!漫纪异闻石。

虏孛来寇陕西。总兵安远侯柳溥御之,败绩。御史刘浚劾溥,溥行贿得释。浚谪官。已而虏大炽,召溥还,夺其太傅。孛来大举入寇,自大同威远西拥众南行。边将高阳伯李文素怯懦,按兵不敢当其锋。已而虏众直抵雁门关、代、朔、忻州一带,四散抢掠。炮火彻于京师,人民惊疑,拥入京城,莫能止。上初谓虏不过掠牛羊去。李贤曰:“京师宜出军于紫荆、倒马二关驻札。非欲与之对敌,一则安抚人民,二则使彼知惧,不敢深入久停。”会兵部奏,欲遣将统京军赴大同。上曰:“缓不及事,徒劳人马,驻关之说可行。”于是遣都督颜彪屯紫荆,冯宗屯倒马。然虏已有所获,见我军不动,去而复来。遂复敕二关之军赴雁门。人民恃以不恐,既而虏亦引去。

按魏尚、廉范一太守耳,能以其民起家人田亩拒匈奴。大同自郭登治备以来,号为雄镇,骑卒万二千余。而李文不能一当其锋,文可诛也。贤能叩榻请兵,而不能正李文之罪,何哉!

宁夏总兵都督张太破虏于东坝。虏酋孛来寇河西甘、凉、庄浪等处。总兵仇廉败绩,虏益猖獗,关中震恐。遣怀宁伯孙镗帅师御之,以兵部尚书马昂总督军务。

时太监曹吉祥在正泰间屡出征,麾下多达官,结以恩惠,收为腹心。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峻秩。吉祥卖官鬻爵,渎货无厌。上初不得已而从之,后不能堪,稍疏抑之。吉祥辄怀异志,令其侄昭武伯钦纠集所恩,谋为不轨。会马昂、孙镗有甘、凉之命,期七月二日早辞朝。钦与吉祥约乘是日杀昂、镗,因拥兵入宫为乱,吉祥居禁中为内应。幸而都指挥完者秃亮风闻异谋,时漏下二鼓,诣长安门通镗等潜报于内,直先执吉祥,将禁门严闭。钦不知谋泄,乃诣锦衣卫指挥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斩首碎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朝廷委任行志尝缉钦过恶,钦最恨,故先杀之。然后分布诸恶于各禁门,待开拥入。钦兄弟四五人俱在东长安门。李贤四更时到朝房,闻枪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寻李学士。贤方恐,未省何事,即出至门。见甲士数人,中一人砍贤一刀。适钦至叱退,谓贤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今被逮杲潜毁。”提呆头示贤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贤曰:“此人生事害人,既除之,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人。”即令人挟贤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就纸笔写成。贤拉翱同行,于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烧,复寻尚书马昂,幸翱等解之。及天明,钦上马呼众,驰往东安门,忽孙继宗、孙镗袭而围之,贤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各率军逆击,俱被杀死。至晚大雨,官军围钦等于其家,尽诛之。贤即上疏,请急宣旨,协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是晚吉祥等俱伏诛。籍钦等家,以赏将士。余党并流岭南。追封吴瑾梁国公,谥忠庄;寇深少保,谥庄愍;孙继宗加太保;孙镗进封怀宁侯;马昂、王翱、李贤并加太子少保;进完者秃亮为都督;余将士升赏有差。京师有贺三老者,钦妻父也。先是见钦声势日盛,绝不与往来。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及钦败,凡姻亲诛窜殆尽,三老获免。

按:是时有曰万祺者,江西南昌人。少遇异人相之曰:“有仙骨,否亦极贵。”因留一书与之,乃禄命法也。于是研精,以卜公卿贵人。多奇中。景泰问,以吏胥办事吏部,众奇其术,授鸿胪序班。及召见,有言辄验。赐以白金彩币。既而景泰不豫,有议召襄藩者,石亨至,问祺。祺曰:“皇帝在宫,奚事他求,刻期复辟。”上既复位,召见文华殿。即日擢验封主事,累进郎中。曹钦反执王翱、李贤时,祺在旁。钦问之,对曰:“公勿负国家,宜以死上谢,则自求多福。”王、李获免。

事平,上闻。召赐宴劳,升太常卿。陕西管粮通政司参议尹奏贼退河开,供输困极,请乞罢兵。议者惧有后惊,难之。李贤上言:“兵出在外,可暂不可久。暂则为壮,久则为老。莫若令彼处官军日耕且守,调去军马俱令回还。只留文武官各一员,提督彼处城堡,庶为允当。”从之。

擢巡抚大同都御史韩雍为兵部右侍郎。上谕李贤曰:“须得似韩雍者方可代。”李贤以山东按察使王越对。及越至,陛见。上曰:“越丰姿,是武臣之英迈者。”遂用之。复定襄伯郭登爵。镇守甘肃,寻召还提督团营。登事母孝,有文武才,所上章疏皆自为之。

成化元年,置雁门兵备道,以叶盛为兵备副使。自天顺以来,废镇守都院。山西巡抚兼提督,论者以雁门隘地,恐不专,故有是命。以山西副使理之。盛首任,振废补偏,多所裨益。

二年,盛后巡抚两广,议事至京,给事中张宁等举盛堪入内阁。或谗于李贤,贤沮其进,转盛巡抚宣府,兴宣大营田。正统间,诏垦荒田。然塞下尚多弃地,又军中有愿耕者,苦无耕具。于是都御史盛请得五百金买牛千余,摘戍卒不任战者课之岁耕,收余粮以为买马赏功之费。田既新播,岁复屡登,所省转输甚巨。盛复藉画疆亩,自记其略曰:凡垦田七千余顷,岁得米粟七万四千石有奇,又补马千八百匹,修屯堡七百所。

礼部言:“迤北酋奏欲朝廷遣使,旧无此例。宜令通事申谕来使还语其酋,曰尔欲中国遣使往来,洪武年间旧无事例,正统中尝一遣之,反失和好。朕遵祖宗之意,不敢有违尔。每差人朝贡,朝廷如例优赏。不得别有希冀。”巡抚延绥都御史卢祥等言:“营堡兵少,而延安、庆阳府州县边民多骁勇,习见胡虏,敢与战斗。若选作土兵,练习调用,必能奋力各护其家。”兵部覆奏,请敕御史往会官点选。于是延安之绥德州、葭州,庆阳之宁州、环县,皆选民丁之壮者,编成什伍,号为土兵。每名量免户租,时得丁壮伍千余名,委官训练听调。由是土兵盛强,而毛里孩连年入寇皆退却矣。

按此士兵之法,不但可行于延绥,若九边行之,则边民不困于赋役而心皆内向,无复北走之人。虏虽欲入,谁为向导?此实久安长治之至计。竟无有申明此意者。今虽延绥此法亦就废弛,而各边多事,兵力财赋日不暇给矣。安得如卢祥者当事而力主此议也。

三年,虏大入榆林塞。杀孤山守将汤胤绩。

按胤绩,信国公孙也。徐武公、李文达当国,曲意承奉。徐则以为狂生,李颇重基文墨。每自言:“士不脱颖而出,何见其才?使某独当边方一面,必有可观。”李因荐为参将守边。人称为“汤一面”。一日,与友人正饮,闻虏人牧马城下,遂勒兵出,语友曰:“擒此胡来饮。”不意虏兵大至,汤兵寡无援。虏直前一箭而毙,人遂传曰:“汤一箭。”数月后,口外通州驿天色将瞑,忽有兵官驺从甚盛,来坐中室,令免供具,但索纸笔灯烛,闭户而寝。明早驿吏候起,寂然无闻。开门惟见壁间一诗云:“手提长剑斩渠魁,一箭那知中两腮,胡马践来头似粉,老鸦啄起骨如柴。交游有义空挥泪,弟侄无情不举哀。血污游魂归不得,幽冥空筑望乡台。”一时哄然。人以汤素好怪,而死亦有怪焉。

延绥纪功,兵部郎中杨琚奏“延绥、庆阳二境,东接偏头关,西至宁夏花马池,相去二千余里。营堡迂疏,兵备希少,以致河套达贼屡为边患。近有百户朱长年七十余,自幼熟游河套,亲与臣言套内地广田腴,亦有盐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出墩外种食。正统间,有宁夏副总兵黄鉴奏,欲偏头关、东胜关、黄回西岸,地名一颗树起,至榆沟、速迷都、六镇、沙河、海子山、火石脑儿、碱石海子、回回基、红盐池、百眼井、甜水井、黄沙沟,至宁夏黑山嘴、马营等处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东西七百余里,实与偏头关、宁夏相接,惟隔一黄河耳。当时议者以为地土平漫难据己巳之后,总兵官石亨又奏,欲将延绥一路营堡移从直道。是虽不免暂劳一时军民之力,实为万世防边之长策也。”上曰:“杨琚所奏移堡防边甚有证据,其言有理,兵部即会官议处以闻。”

按曾铣几于复套,其计盖不出杨琚之说。惜乎垂成而杀身也。

兵部奏延安知府王鉴言:“神木、府谷等县堡以至安边、定边等营寨,相去千有余里。抚按分巡等官罕有至者,其边塞士卒为官旗侵渔虐使,以至衣食不给,战马不暇饲牧,器械不得修整,岂能御虏?乞行抚按分巡等官时常行边,禁革奸弊。”诏可。

按王鉴斯言真恫切而有余悲矣!迩来边方抚按既不巡行边堡,而分巡等官又往往参谒抚按,往返动一二千里岁。岁月几何,尚有日力及此哉!令之当事者,宜深体王鉴之言而严为之所也。

召大同总兵杨信还京。李贤等奏:“河套与延绥接境,原非胡虏巢穴,今虏酋毛里孩居处其中,出没不常。古云,不一劳者不永逸。今欲安边,必须大举而后可。乞令兵部会官博议进兵搜剿,务在尽绝。”于是兵书王复等集议,以为大举搜套,必主将得人。今镇守大同总兵杨信旧镇延绥,稳知地利,宜召还京,面受成算。其陕西、延宁、甘凉、宣大镇巡诸官,亦宜敕令整饬兵备,候至期调发。又信既召还,可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上允所拟。遂召信还。敕陕读西巡抚项忠、太监裴当、总兵杨信协谋征剿河套。

安远侯教读戴仲衡上言:“两军交战,生死定于呼吸。彼摧坚执锐之士奋不顾身,何暇首级之顾,此其功最为上也。今论功者,反以首级生擒验功升赏,而当先破敌不为上功,所以士无斗志。惟图幸取首级,往往坐是而败。乞稽洪武、永乐间旧例,以当先者为奇功,生擒者次之,斩首者又次之。”上命仲衡随杨信剿贼,仍命兵部议。王复奏擒斩者有实可验,而当先者无迹可凭,不免有滥报之弊。上是之。既而仲衡考满停俸,妻子在京无赡。命以训导俸给之。

按仲衡之论是矣;而王复之说亦为有理。然当先破敌,人所共见,岂尽无凭?要当另作一等,不与首级并论可也。

兵书王复奏:“臣奉命整饬延宁、甘凉边备,东自黄河岸府谷堡,西止定边营接宁夏花马池,东西萦纡二千余里,无有屏障,止藉墩台城堡为守备。旧城堡二十五处,参差不齐,道路不均。兵马屯操反居其内,人民耕牧多在其外,遇贼入境,策应无及。及西南直抵庆阳等处,相离五六百里,烽火不接;北面沿边一带,墩台疏阔,难以了望。趁今声应稍宁,先行摘拨军余,采辨木植,候春暖土开,并力兴工。府谷堡移出芭州旧城;东村堡移出高汉岭;响水堡移出黑河山;土门堡移出十顷坪;大兔鹘堡移出响铃塔;白落城堡移出甑营儿;塞门堡移出务柳庄。不惟东西对直捷径,而水草亦各利便。内高家堡至双山堡、榆林城、宁塞营、安边营、定边营相去隔远,合于各该交界地名崖寺子、三眼泉、柳树涧、瓦札梁,各添哨堡一座,就于邻近营堡,量摘官军哨守。又于安边营起,每二十里筑墩台一座,通共二十四座,连接庆阳;定边营起,每二十里筑墩台一座,共十座,接连环县。俱于附近官军量拨守了。北面沿边一带,各添墩台一座,共三十四座。随其形势以为沟墙,必须高深足以阻贼。来路宽大,足以积刍粟、容客兵,庶几稠密联络,而缓急易于策应,可以遥振军威。”从之。

旧例,迤北入贡,必由大同路,其宴赏优于他夷。至是瓦剌太师阿失帖木儿遣使哈三帖木儿等贡银鼠皮及马,乃挟朵颜三卫人从喜峰口入。上命只以三卫常礼待之。哈三帖木儿不平,通事谕之,始悟。乃上番书服罪。上曰:“虏使既服罪,仍以本等礼待之。求讨官职者,给以冠带,惟过分如蟒龙等物不与。”比辞,礼部奏瓦剌两月之间进贡二次,又不经由故道。用诡计以结各虏,由近径以窥边方,宜有以破其诈。遂敕瓦剌曰:“自尔祖脱欢以来,朝贡有常时,道路有定处,朝廷亦待之不疑,无有败事。尔宜遵守前人家法,何乃不依时月,既差兀纳阿等纠同卜剌罕卫来朝,未及两月,又遣哈三帖木儿等同朵颜卫,不依故道,却从东路来朝。二卫朝贡自有常例,今纠引而来,甚非所宜。尔今后当体尔前人所为,每年冬月遣使来朝,不过三四十人,仍由大同旧路进入,则事无猜疑。朝廷得以专意款待,庶几永享太平之福。”

总兵杨信等奏:“虏酋毛里孩近虽北遁尽,畏迤北强虏,复回河套驻扎。请更调宣大等处马队,与臣等原统官军计有十万,以来春三月初旬会合。克期进兵,并力剿绝,以除边患。”

镇守开原右监丞韦朗坐失机召还,以监丞张鉴代之。于是辽东属卫指挥王纶等诣镇守太监李良保留。良因奏:“胜败兵家常事,昔武侯失利街亭,韩琦丧师西夏,自古用人未尝以一失遽弃。今纶等保留韦朗,乞令带罪杀贼。”兵部覆奏,谓:“街亭、好水川之败,以马谡任福违节制,非武侯、韩琦之过也。朗私役军人,围猎误事,岂得援以为比?宜勿许。”内批:“朗既为良等保留,仍旧开原守备。张鉴回李良处监枪,俾各用心御寇。”

三年,置宣府游击将军。选镇兵精锐者自为营,以游击统之。前此称游击者,所部多京营兵。至是始选镇兵,号前锋云。后复增选一营,曰新游兵,亦置将统之。

初设宁武关,置守备。巡抚都御史李侃上言:“宁武北临云翔,西带偏保,虏入要冲,请设关防守。”从之(后弘治间,都御史侯恂复奏置守御所)。以王玺为偏头总兵。玺甚有威名,乃恐长城,起老营丫角墩,接朔州,至老牛湾二百四十里,号为二边。

巡抚辽东都御史张峡,以挟私生事,酷害边军,为军士所奏。命给事中邓山、刑部员外郎周正方往按之。按巡抚之尊,被军士之诉,虽其不职自取,而体统亦甚丧矣。往勘之命,不若取回另查。庶不启上下凌迟之渐耳。此亦异事,故记之。

四年,陕西固原土鞑满四反,据石城。官军讨之,寻平。满四者,故元平凉万户把丹之孙也。把丹雄长四陲,国初款附,斥平凉、固原余地俾之耕牧。入隶版图,垂百余年。生聚日蕃,号满家营。有数千人,皆骁雄善骑射,岁以纵猎山野为利。而满四其酋豪本名俊。及是固原守将辔御失德,虏潜蓄异志,鸠聚隆德、安定内附诸胡种,及迫胁邻土杂居军民,而攘其马驴牛羊财帛。不旬月众至数万。据石城之险,密援外虏为应。城距故营数十里,遂徙为家,伐木结栅,城上蒙生牛革以为固。四面陡崖深沟,惟东西门入。道仰跻欹仄,骑不可成列。近城曰炮架山,日照壁山,高千仞,由葫芦凹以登焉。四守之,引置木石其上,俟攻至,下施飞击,中人必死。四常自语,天设金汤。先是,四徒掘得前代行元帅府事铜印,每以是部署帐下,群丑火四、火能为腹心,马冀、南斗为股肱,咬哥为爪牙,满能、满玉为羽翼,势甚猖獗。前巡抚陈、宁远伯任礼、广义伯吴琮、参将刘清发兵三万薄城,屡战,大失利。都指挥蒋泰、申澄死之,远近骚然。事闻,上敕项忠为总督,太监刘祥为监督,平虏将军都督刘玉为都统,副以伏羌伯毛忠等,率京师及三边马步精兵八万有奇,七道攻进,环石城山谷为营阵,大小数百战。毛忠、都指挥周玺、费澄战死。忠曰:“虏乌合之众,利在速斗,不能持久,吾将坚陈以待其毙。”乃下令深沟高垒,不轻与战。是月慧出西方,忠曰:“昔李晟讨朱Г,莹惑守岁,卒以成功。今殆类此乎!”即以师据贼水草赭其旁近地。贼夜汲者,复设伏擒之。由是贼人马饥渴,势日困。而抚宁、定襄两侯伯虑贼与沙漠相通,连请遣京军往助忠。兵部尚书程信主其议,内阁辅相彭时、商辂不可。程信忿出危言,以为必失关中。廷臣附信咸尤,时、辂二人执愈力,必保无虞,忠亦坚主坐困之策,与贼相恃三月余。贼刍水俱乏,贼将有杨虎者,骁勇多智,四倚为谋主。至是官军攻急,虎见势不可为,夜潜出诣军门降,忠厚加慰劳,示以赏格,令擒贼首来献。虎貔请诱彼出战擒之。忠许诺,遣虎回。明日,忠伏兵东山口,四果出战,遂为官军所擒,余党溃散。凡北走者,忠命官军追戮之。械满四赴京伏诛。时贼仅平,而延绥忽报北虏入河套矣,于是诸军悉撤回原镇。人始服彭时之镇静,能料敌知人也。按项襄毅之困满鞑,无愧赵充国之困西羌,而彭文宪之主议成功,亦不愧于魏相。朝廷有人,社稷之福也。

吏科给事中程万里言:“陕西重镇,国初以来安置土达于宁夏甘凉等处,种类蕃息。往年虏贼侵扰,今岁亢旱饥馑,有司失于抚恤,是以满四等据险啸聚。今毛里孩去边不远,兵荒之后民穷盗起,乞敕有司存省赈贷。仍选大臣二员,奉敕往彼,与守臣会议,招土达中年高有识者,宣上恩威,谕以祸福,使之各率其属,无自疑贰。且罢一切苛政,庶足歆动其心,潜消其患。臣又意毛里孩有可败者三:距我边方才二三日程,彼客我主,以客就主,一也;驰驱不息,人马疲劳,二也;散逐水草,兵力四分,三也。为今之计,宜选京师骑兵一万,宣府、大同各一万,每三千人为一军,骁将十人统之。严其赏罚,密使人探毛里孩所在,出其不意,昼伏夜行,径捣其垒,破之必矣。宜及其未发,早为之所,欲战则图方略,欲守则饬兵力。毋祗凭文移,致误大计。”诏下兵部。廷臣议谓:“毛里孩自前岁朝贡后不复犯边,今无故兴师,恐非万全之计。请敕东北边臣,但戒严以备。”上是其议。

按成化间,程万里之言不行。嘉靖间,曾铣之计不竟。自是无复敢为复套之议矣,惜哉!

陕西总督项忠等奏:“固原地方千里,水草丰茂,内为土达巢穴,外为北虏出没,守城惟一千户所,军少势孤,是以满四陆梁。州北有西安废城,相距三百余里,宜于此添设一卫一所,以振其要冲。”从之。五年,初孛来稍衰,其大酋毛里孩、阿罗出,少师猛可与孛来相仇杀,而立脱思为王。虏中言脱思故小王子从兄也。于是毛里孩、阿罗出、孛罗忽三酋始入套争水草,不相能。以故不敢深入为寇,时遣人贡马。然亦通朵颜诸戎,窥边郡。

成化初,阿罗出结加思兰,孛罗忽结毛里孩,各为党,出入河套。我汉人被虏去及罪人走塞外者,又为之乡导,遂攻堡围墩,深入内郡,杀掠人畜。加思兰故居哈密北山,至是杀阿罗出,并其众,而结满鲁都。满鲁都替称可汗,以加思兰为太师,住牧河套。延绥、宁夏之间骚然。于是宣大兵至秋悉赴延绥策应,逾春乃还西援。至九年方已,后不备纪。

置分守宣府东路参将。东路旧有将臣驻怀来城,或称镇守,且罢置不常。至是定置参将,称分守。驻永宁城,属为阴庆、永宁、怀来、保安、保安新城五城堡,后增属四海冶堡。置大同游击将军,立营选锋,与宣府同。陕西巡抚马文升奏:“陕西三边,榆林最为要害。河套山泽之利,足以资虏,是以侵犯我边,曾无虚岁。请敕该部每岁秋初,遣主事一员督军计办粮草,事竣还京。务使常有十数年之积,则军民免转输之劳,地方无惊疑之患。”事下户部议。以为:“陕西岁徵税粮,及部运银布三百十九万八千三百三十二石,彼处岁支粮料并银布折支俸粮,及冬衣布花折收止用二百一十六万六百八十三石,尚余一百三万一千六百四十九石。此外,又有开中监粮之类,以三年计之,可足年半之用,以十年计之,可足四年有余。其所不足者,有司不能依期完纳耳。乞移文巡抚并布按二司,总督粮储官预计各边所用之数,酌其地里远近,量为派拨。秋收征完,则足以供用,不须借拨他省,别行措置。”从之。

八年,敕都御史王越总关中军务。议搜河套,复东胜。越言:“欲得一爵位崇重威望素著者,统制诸军,往图大举。”乃命武靖侯赵辅充总兵官,总制各路军马搜套。未几,辅以疾还,搜套亦不复举。又命吏部侍郎叶盛往视,归奏以为套地不可耕种,且事势所难,遂止。陕西都指挥董缙失机,巡抚马文升械之至京。上曰:“缙既临阵先遁,本当处死。姑从宽典,降三级,令当先杀贼。今后失机将领,监候奏治,不必解京。著为令。”刑部主事张鼎上疏言:“臣生长陕西,比见边务日殷,谨陈事宜以备探择。其一曰:陕西八府三边,腹里俱有镇守、总兵、巡抚、都御史等官,不相统一,遇事各为可否,有警不相援救。宜推文武兼济者一人总制三边,副将以下悉听调遣,事体归一。其二曰:顷年军法不行,为将者纵贼杀掠,出入自由。后有失机,宜从律例科断。其三曰:腹裹官军素系怯弱,惟土兵骁勇,而边将多侵夺其功,故多畏避。宜立法召募,特加优恤,有功不得隐蔽,则土兵效勇而乡导可得矣。其四曰:今边将上下相蒙,遇虏入寇,闭门不出。或有失机,多归罪于下。古之为将者与士卒同甘苦,而今之为将者每以供馈饷,劳人千里之外,宜禁绝之。”

九年,虏酋脱脱遣使四十余人,至大同贡马。

十年,置分守宣府西路参将。旧亦时置将臣称镇守,至是定置参将驻柴沟堡。属以柴沟、万全左右卫、新河、新问口、怀安、洗马林、西阳河、张家口九城堡。

延绥都御史余子俊上疏言:“陕西有三边,三边之中,延庆为内地。国初逐出残虏,远遁黄河之外。至正统初,虏始渡河来犯。近边守将于缘边立界石,创置榆林诸营堡,外又筑墩台以嘹望。天顺以来,虏知我东西诸边各据险,难物于窥伺。惟延庆地无险阻,可以驰突,屡来犯边,掠我边人以为向道,遂知河套所在,入屯其中。自是虏硕居内,而我列屯守反在其外。请于缘边一带墩台中筑墙建堡,其旧界石一带多高山,宜依山形随地势,或铲崖,或累石,或挑堑,延引相接,以为边墙。”于是东起清水营之紫城砦,西至宁夏之花马池,延袤二千里,每二三里则为敌台,营砦连比不绝。又于中空筑短墙横一斜二,略如黼月状,以为侦敌避箭之所。凡为堡十二,营砦八百有奇,墩九十有五,两月而功毕。虏过城下者啮指相顾,号为骆驼城。子俊又请即榆林堡置卫,取逋丁之当勾者及戍南土者之子孙,益兵以实之。凡内边旷地悉令垦为屯田,岁获数万石。又奏立卫学以教军中子弟。凡军中器用皆范铜铁为之。俗初不习艺圃,求种教之植,自是蔬果与内地等。榆林遂为重镇。士马精壮,雄于诸边,子俊之力也。

敕边军遇贼,如曾率众对敌,有众寡不敌者,虽失利不罪;其闭门坐视,见贼先退者,乃坐失机。

按我朝达贼所以敢深入无忌者,正以损军之罪重而坐视之罚轻耳。今先退之令韪矣,然玩偈成习,令后不行,所以边患无已也。

兵部侍郎马文升奏:“辽东地三百受敌,中东西路遇有警报,彼此应援。切见辽阳之西一百六十里,广宁迤东二百里,有辽河一道,分界辽之东西。冰结则人马可行,易于应援;或遇冰开,贼先据之,我兵虽有渡船,不能径济。彼此势孤,误事非小。请造大船十数,横列河中,下联铁索,上加木板,以为浮桥。遣兵护守,以便往来。设或有警,则东西声势相连,不致误事。”从之。

大同巡抚李敏等奏报,大同三路计修墙壕堑墩台共九万三千七百七十九丈。

十三年二月,虏酋满都鲁、加思兰遣使桶哈剌阿忽平章等三千余人至大同贡马驼。诏许一千七百人,余省谕还。虏告饥,镇抚官廪之而去。时虏中相猜,加思兰女妻满鲁都,欲代满鲁都为可汗。恐众不服,又欲杀满鲁都而立干赤来为可汗,满鲁都知之,索干赤来。加思兰匿不与,遂相仇杀。

十五年,满鲁都寇榆林。山西巡抚何乔新奏:“缘边军民潜出境外伐木捕兽,猝遇虏拘执,冀得免死。遂为向道犯边。宜严禁防,凡守关之人知情故纵,俱谪发烟瘴地方充军。有能捕获者,给赏犯人财产。”从之。

十九年,镇守大同太监汪直奏:“小王子欲大举复仇,乞将直旧所统达官头目卢深等兼程赴援。”下兵部议。尚书张鹏等谓:“大同各边士马数及四万,兵亦足用,直所请姑勿许。宜敕守将合兵御虏。仍令水平、山海、辽东各边严谨提防。且言京师武备所以控制四夷,必须养威蓄锐于间暇之时,方能折冲御侮于有事之日。趁来困于差役,锐气消沮,恐一旦警急,难以调用。宜悉停其役。”诏可。

虏寇大同。总兵许宁、巡抚郭镗、镇守内官蔡新以失机下狱,命锦衣卫三法司会鞫具奏。诏宁等轻率进兵,折损官军,本当处死,姑从轻。宁降羽林卫带俸指挥,镗降射洪县知县。复命余子俊往宣大等处总督军务仓场。宣府巡抚李岳等奏:“连岁兵荒,恐言者仍以修边为事,未免动众妨农。乞暂停止,以待丰年。”事下兵部。尚书张鹏等以为差官修边已有成命,请自圣裁。诏令余子俊至彼酌量处之。

二十年,置分守宣府南路参将。顺圣川旧为牧场,其东西城未有官守。子俊以其军匠杂居,恐生他变。又十九年虏寇二城,罹害甚惨。乃请招募新军千余,设分守南路参将,驻西城。属以东西城、蔚州卫、广昌所、五城堡。

二十一年夏四月,筑宣大长城,起大同至偏头关界六百里。尚书子俊上言:“臣先巡抚延绥时曾筑长城。或斫山为墙,或立墩挑堑,西人至今赖之。今宣大地势平漫过于延绥,筑城为险,尤不可缓。欲朝廷不惜小费成此大功,使两镇之间雄峙足备。”又曰:“每城二里须墩一座,墩设县楼,以施炮石。夫炮石所及不下里余,今以两墩共击一空,为守不难。其修筑工算则一万人十日可成墩二十,为役亦不为久也。”从之。五月,京营兵来助役。子俊复言:“山西荒旱,无所须力。乞发京营兵助役。”于是都指挥顾纲率二万人至。子俊分万三千余役宣府,六千余役大同。城井坪。子俊又言:“威远至朔州百七十里,寇入,兵力不相救。且山西转运必经之路数为虏断,宜于适中置所筑城,以通警急。”诏从之。子俊乃置井坪所,调朔州军百名为十百户,而以诸州县土兵千人戍之,边塞称便。井坪城而大同之右翼全。二十二年,子俊言:“工役既兴,必得宪臣二人督理军饷,稽察奸弊。”乃命副使毛松龄、佥事周宁来宣大理军饷。此两镇有分巡之渐也。

始赋垦宣大,田子俊令庆阳府同知郭智检校宣大垦田。凡二万三千七十余顷,请每亩赋粮三升,得粮六万一千一百石,草二万七千六百束。

按是时边土尽辟,而顺圣川马房复罢,是故垦田出而粮额增也。於戏!塞下粟一石内境数钟上也,塞田垦则边储增,边储增则转输省,所关非细也。然塞田薄,每亩粮三升则似过重矣乎!

户科都给事中刘昂等劾奏:“子俊取民无度,用财无节。国家赋有定制,今则创为预征;边有常供,今则索于额外。借漕运而京储因以不充,急扌穴运而京民为之扰动。乞逮至京,明正其罪。以为大臣妄费边储之戒。”御史朱钦等奏:“子俊于凋弊之余,辄兴城堡之筑。事不酌其可否,功惟幸其必成。遂致边备空虚,群情嗟怨。”疏并入。上命工部侍郎杜谦等勘报还奏。以为子俊在边未及二年,费用官银一百五十万余两,粮料二百三十万石。虽出公用,然亦劳民伤财,不为无罪。上曰:“子俊处置乖方,费用数多。姑置不问,革太子太保,令致仕去。”

按延绥故老咸曰:镇城旧在绥德,余公迁出榆林,军民役死不下万计。至今榆林孤城悬于荒漠,劳师戍守,岁费万千。绥德藩篱竟失锁钥,虏骑长驱直闯内地,其贻谋盖不审矣。

二十三年,西番王罕慎来贡,言瓦剌有克舍太师、革舍太师。克舍死,其弟阿沙赤为太师。革舍弟阿力阿古多兀与阿沙赤相仇杀,遂西走据哈密。时北虏大抵瓦剌为强,小王子次之。二种反复相残,并阴结朵颜,伺我塞下。即贡马二种亦相继往来,恐中国有所左右。以故虽深入,彼自相猜忌,不能久留内地。未几满鲁都衰弱,不知所终。而把秃猛可王、太师亦思马因、知院脱罗干屡遣人贡马。

弘治初,把秃猛可死,阿歹立,其弟伯颜猛可为王。虏中以太师官最尊,王幼,恐太师专权,遂不复设太师。伯颜猛可及其酋长与瓦剌酋亦遣人贡马。时马文升在兵部,许进巡抚大同。进数条边事,戎政修明。中朝大臣知进,进疏至,辄允下。进尝贻书小王子言通贡之利。小王子、瓦剌二种闻进威名,遣具酋长哈桶察,察等少保贡马,三年三贡。每贡多至三千人,少不下二千,皆猫儿庄入。比至塞,皆下马脱弓矢入馆,进亦严兵待之。诸虏留塞外者亦时与酒肉,华人盗虏马请斩徇。大同、宣府、河曲皆无虏患。

四年正月,刑部尚书何乔新乞禁胡服胡语。

五年,毛松龄、周宁督理宣府军饷,事竣辄去。至是始议置分巡,岁差山西佥事一员,号口北道,后专除。

九年,虏由羊房堡入寇宣府,北至龙王堂。总兵庄鉴、副总阮兴出战,斩七十余级。

十三年,虏火筛本小王子部落,强盛跋扈;又有脱罗于之子大节亦雄黠,为部众所服。小王子不能制。六月,火筛、大节分道自小同东西路入。西路历威远左卫,驻营朔州;东路历天城、阳和,驻营蔚州城西暖泉。散掠马邑、怀仁、应州、广昌。副总兵姚信、游击陈广、李祥拥众坚壁不敢战(或曰火筛乃虏别种,号鹅掌鞑靼)。诏督平江伯陈锐、户部侍郎许进击贼,亦不敢前。虏纵掠数日引去。巡按御史赵鉴疏论信、广、祥罪。诏信等立功自赎。

初,兵出,中贵子弟踵故弊求报效。旧例留之帐前为参谋,待升赏。进至大同,悉编入行阵,中贵子弟皆怨。暨班师,交谮进在军中作威无状。语闻于上,进致仕去。时论为之不平。进著《九边论》甚悉云。

十四年,虏酋火筛复拥大众寇榆林。命保国公朱晖、都御史史琳调集诸军,号十万,分布韦州等处。户部侍郎李钅遂总饷,挽八郡之粟,随军供给御之。觇虏酋所在,潜师河套,乃急捣其巢穴。会夜大务,虏闻炮惊遁。仅毁其庐帐,斩老弱百余首。晖军归。以南鸿胪卿陈寿巡抚延绥。时火筛侵犯剧甚,边堡失事,镇城昼闭。寿兼程赴任,先恤阵亡官军。随易诸路将领,两旬间与虏战三胜。虏知有备,遂渡河北遁。同事者讽寿注子弟姓名战籍中,当有功赏。寿曰:“我子弟皆不谙弓马。”竟不许。时论贤之。

时虏逼塞下,中官苗逵力请出兵。刘大夏议不可。上曰:“永乐问,频年出塞破虏,今何不可?”对曰:“皇上圣武固同于太宗,奈今将士远有不逮。不若且令各边料敌战守。”上曰:“朕几为人所误。”事乃寝。

甘肃副总兵鲁麟,自先世归附,居庄浪之西。其大同部落甚众,麟结纳嬖近,求为挂印总兵不得,遂弃官归大同。不臣之风渐闻于京师。上问刘大夏何以处之,对曰:“亦听其归耳。闻麟贪酷失下心,去其兵权,无能为矣。”麟家积黄金数十万,遣人贿大夏,愿竭赀取挂印。大夏曰:“麟苟笃忠贞,且为国家名将,何挂印之足言!今归未旬月,遽求起用,不可。”麟竟殃殃病死。

罢雁门参将,置协守副总兵官,行事视镇守。兵部奏准各边应禁林木,不许军民砍伐。违者发烟障地面充军,武职降级。

按国初建节,偏头屏蔽全晋。后来罢置,议论不常,重虏患则以罢之为非;惜戎费则以置之为冗。亦彼此殊也。夫西北之形势,战守之便,宜有定形有成算也,胡如是其舛邪?故尝曰:“蓟州、辽东,京师之左翼;宣大、偏头,京师之右翼。宜重其防。太原、泽、潞所以给,宣大、山东、河南所以供,辽蓟宜宽其力。论者曰:‘偏头倚大同为蔽,夫丫角之西,牛湾之东,偏守自为边也。大同何得蔽之?’晋溪王公曰:‘国家屯兵大同,固足为太原之蔽。然虏自西北马邑而入,则大同路远不能相援。’意亦谓此也。”

十五年,提督都御史史琳言:“雁门楼子营去关七十余里,宜储饷以备客兵。请城之。”诏可之。乃城楼子堡。诏升平凉府开城县为固原州,设大臣总制夹西三边军务。命尚书或侍郎兼宪职领敕书镇治于此。

《固原边论》曰:“固原,开城县地也。成化以前,河套虏未炽,平、巩之间得以休息,所备者北西黄河一面耳(有靖虏卫,以陕西巡抚总兵进领北边,与三关事体相同)。自弘治十四年,火筛入掠之后,开城遂为虏冲。于是始改州立卫,设总制大臣领参游等官屯驻,屹然一巨镇矣(固原所辖则有黑木、镇戊、平虏,红古、板井、彭阳等城,西安州、海剌都等营。环庆则有走马川、青平山、城西水等城堡,靖虏、兰州则有乾甜池、打剌赤、一条城、十字川、西古城、积积滩等堡,处处可以通贼。弘治十五年,兵部议设总制于固原后,总兵亦住此城。以固靖、兰,四卫专隶。嘉靖十八年,命总制镇花马池,陕西巡抚总兵移镇此边)。镇与宁夏为唇齿,花马池一路边人谓之大门。若并力坚守花马池,则固原自可无虞。而响石沟至靖虏卫边墙修筑,又在所缓,盖力分则势弱。寇已入门,主人难御。若总制不驻花马池,固原未可息肩也。靖虏卫侧每岁黄河冰合,一望千里皆如平地。若贺兰山后之虏踏冰驰踔,则兰,靖安会之间,便为祸阶。何者?调兵此时为防虏,而西凤、临巩之卒多未经战,岂能捍御?然则不添缘河之堡,不屯常戍之兵,固原又未可息肩也。徵调客兵在他镇,有事则然,无事则已。若固原防守之戍,则每岁凡四阅月而粮刍不为之预处支给,如之何其不告乏乎?小盐池批验旧在固原,盖欲来商旅纳货贿填实此地。而王琼移置下马房,其见偏矣。然此特一隅之论耳,若夫任将任官足食足兵之汁,孰不能言之!所以体权尽变,则存乎其人焉耳!(固原在宁夏之南,实关中要害之地。东向可以顾榆林,西向可以顾河西。弘治间,总制秦筑内边墙自饶阳界起,至徐斌水,三百余里,又自徐斌水起,至花儿岔,长六百余里。至今二八月,修筑之为内地重险,犹室家之有堂奥也。有故则总制运筹于中,总兵参游提兵会各镇折冲于外,处置得宜,全陕可恃以无忧矣)

十七年,小王子遣使求贡,意甚恳。大同镇抚以闻,诏二千人入贡。既而不至,谍报虏中说欲抢黄里(谓京城也)。又云朵颜卫头目可儿乞蛮通和,小王子引诱入寇。内阁议户部侍郎顾佐往宣大督理军务。上御暖阁,指佐名曰:“力量颇弱,恐不了此。”众举左侍郎王俨。上曰:“俨好须掌印。”又留佐与俨议事。次日,内批阎仲宇赴宣府。(详具《兀良哈传》中)

按廷臣之才知之必真,督军之任用之必慎。故副使李梦阳谓上晚年益明习天下事,是类也夫。

十八年秋七月,虏由新开口入寇宣府,至虏台岭。副总兵白玉、游击张雄合参将李稽及大同副总兵黄镇、游击穆荣御之。虏纵数千骑尝我军,玉置营土阜,虏望见指笑曰:“彼自落乾地,可立伺其败也。”乃合兵围我军数重,绝汲道,止留隘地一隅。时总兵张俊别营在外,不知其计。以兵来援,因与玉合营。虏复断隘道,于是内外不相闻,粮水俱绝。命军营中掘井深十余丈,不得泉,遂大困,争饮马溲咀马矢。至七日,天大雨雹。贼乃解去。士卒死者八千人,马畜甲仗尽为虏有。诏杨一清经略陕西边务。

按此汉虏胜衰之候。我国家养兵百年,极盛而よ一大变也。合宣大之良歼于一旦,至今六十余年,而疮痍之疾,呻吟之声,往往在人耳目。边军缘此逡巡畏敌,无复迎战矣。

正德元年,改杨一清为总制。一清奏:“请修筑边墙,自宁夏花马池,东至延绥定边营,西至宁夏横城堡。绵亘四百余里,所费才二三十万。而人民有耕牧之地,官军省往戍之烦。”报可。兴役克期而完。中官刘瑾憾一清矫诏,沮之。仅筑四十余里而罢,边人惜之。瑾又逮一清下狱,李东阳营救得释归(其后二十年,一清再临,又当轴柄,国迄不能再举也)。

初,弘治中(六年)。户部尚书叶淇奏改商人赴边纳米种盐之法,令其纳银运司解户部,分送各边籴米。淇,准人。天下盐课独淮为盛,在淮商人多淇亲识,欲便之,故轻变法。自后各边始有年例银之送,人忘其即种盐商米折色,自各运司转归户部而来者。至正德三年,户部奏送各边年例银时,中官刘瑾擅政诘之,尚书顾佐不能答。瑾怒命捡旧例。佐阿意曰:“捡无之。”瑾大怒,谓户部通同边方,共盗内帑。悉追问,矫诏停送各边年例银,并禁盐商报纳粮米。边储遂大匮乏。因询国初如何足饷?议者以为国初屯田修,故能足饷。后屯田为势家所占,故军食不给耳。(此亦正论,但少分绥急之势)瑾遂遣御史胡汝砺、周东、杨武、颜颐寿等分往各边丈量屯田。侍郎韩福总理之,以增亩数完逋租多寡为功罪。于是使者诣各边行督责之政,增屯田数百余顷,悉令出租。人心怨愤(后瑾败,汝砺自杀。乃罢)。

宁夏镇将何锦、周昂等遂杀都御史安惟学,伪立安化王钅番,边地大扰。钅番性素放悍,多不法。见瑾擅政,常怀不轨之念。至是丈田官夺其素业地,益不忿,因众乱遂为之主,移檄数瑾恶,兴师问罪。上闻变,命提督都御史杨一清、太监张永会兵讨之。都指挥仇钺先被钅番威胁同事,及闻天兵将至,乃计擒宾馆及其党何锦等。八月,张永献俘。瑾不欲一清入朝,乃留为陕西总制。永与一清定谋,与宦侍张雄等乘问共诉瑾流毒海内,激变宁夏,阴谋不轨,宜早擒之。上犹豫未决,永等曰:“少迟我辈皆齑粉矣,陛下安所之乎!”上乃亲至瑾第观变。时漏三鼓,禁兵排闼入。瑾惊起,曰:“事可疑矣。”趋出户,遂被执。坐以谋反,凌迟三日,诸被害者争取其肉啖之,悉诛其家属。论宁夏功,封仇钺为咸宁伯。召一清为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王恭襄公曰:“成化间,开设榆林卫,增置城堡,以陕西民供不继,奏送江南折粮银补其不足,然亦依原折银旧例,每银二钱五分准米一石,支与军士。其后大同等边缺粮,亦暂送银往补。然皆不多,未有以万计者。至弘治间,户部分送各边,始有年例银多至数万两。其实不过以补商人赴边上纳之米耳。然送银各边籴米,而边方米价涌贵,市籴甚艰。不如商人报数上纳,本色之犹为得实利也。今并革罢之,边储安得不缺乏乎!使当时顾佐于瑾问之时,答曰昔盐课在各边上纳米,故无送银之例,后改银解京,故不得不分送各边买米。如此则瑾必不怒而反正盐法,边储利益矣。”

《宁夏边论》曰:“宁夏亦朔方地也(秦为上郡河西之地,即古夏州。舆甘肃东西相连,国初立宁夏府。洪武五年废之,徙其民于陕内地。九年,设宁夏等五卫于此,其地有汉、唐二渠,引水灌田,足称富庶,盖乐土也)。贺兰山据其西北,黄河环其东南,险固可守。又汉、唐旧渠皆在,厥田上上,引水可以灌稻,人易为生。成化以前,虏患常及河西,自虏据套以来,河东三百里乃更为敌冲,是故窥平固则直犯花马池,掠环庆则由花马池东入灵州等处,则花马池西清水营一路所必经行者。至于贺兰山后虏寇出没无时,而花马池、盐川东西三百里,地势平漫,与兴武营、灵州一路则又套贼内侵所必由之径也。筑墙画守,则始自巡抚徐廷璋,此千古卓然之见。而总制杨一清、王琼、唐龙皆尝增筑,更益敌台,足御窃发矣。顾兵寡势分,难当大举之寇,岂人谋地利有未尽耶!今之论者,以固原为堂奥,响石沟至花儿岔比之前门,花马池、定边营一路比之外门,谓有重险矣。不知贼已入门,则堂奥虽隔,风雨飘忽之所及。内地村聚人畜满野,一闻寇至,急欲收保而无由也。弘治以前,虏住河套不常,间有连岁不入者。我边每岁于河冻时,候其出入,入则戒严,出即解散,至冰泮后则不复能出入矣。今虏军脱飞渡,数万立济。经年住套,安为巢穴,逋逃教诱,尽知我内地虚实,此岂可以往日例论哉!花马池东河津适其利涉之境,游骑出没,无日无之。宜乎延宁、固靖终岁不得少息也。试尝筹之,若择花马池便利之地,大建城堡,添设参游,移总制居之,分屯重兵于清水、武兴等营,使三百里旌旗相望,刁斗相闻,其有水之处,水草大路亦如近日尽建墩堡(虏依水草为居。花马池东南一带,惟铁柱泉有水,又东南梁家泉有水,又东南甜水、红柳、榆树等泉,史巴都、韩家、长流等处有水。总制刘天和奏请筑城铁柱泉,筑堡梁家泉,筑墙甜水泉、史巴都等处。一时水各据守殆尽,贼无饮马之处,诚百世之利也)。此不惟得扼吭先制之计,东援榆林,西援宁夏,亦常山蛇势也。又洪武以来,虏出入河套,往来甘凉,皆由贺兰山后取道。总兵杭雄败后,遂以山前为通衢。赵瑛、周尚文御虏皆败,由此不已,愚不知宁夏所终也。或曰,旧墩望直出,山外有警即闻,易于遏绝,今皆废矣。或曰赤木、黄峡等口,旧皆叠石固塞之,防守有人,今亦不然,是以莫之御虏也。夫败军法重,背水阵同也。尝闻先襄毅云,成化中,败军法重,无苟免者,是以边臣知畏,地方获宁。弘治中,太平滥觞,稍已懈弛。至正德,则一空案虚狱耳。今宁夏失机屡矣,而旧将晏然无事,求之各边无不然者,此不可为边民痛哭哉!镇城南北仅百里,东西止二百余里耳,王琼废镇远关,而筑边城弃地,盖八十里一何易也。今虏患愈近而民利益窘,善谋者一至是乎!若山前作堑,以遏西来之寇则得之,至于中卫,僻在西隅,虽地狭易守,顾山后之虏窥靖虏者数数寻计。故事云,自贺兰山直西至镇番内,皆洪武旧地,今弃之矣。果如所论而城守之,则庄、凉、靖、固中卫俱安枕矣。”

九年秋七月,北虏由膳房堡、野孤岭入掠宣府及蔚州,复由顺圣东西城以出。游击将军张勋、倪镇出战,兵败死之。时复有顺圣西城守备廉彪、东城守备田倚俱没于战。虏大入塞。陕西总制尚书才宽亲督兵御之。都督宁夏总兵曹雄倚其子谥连姻刘瑾,不出兵为援。宽败殁,瑾反庇宽,匿边臣奏,论功封雄泾阳伯(未几瑾败,雄坐诛)。九年,整理陕西粮储,户部侍郎冯清奏西安、延绥、庆阳等府粮草皆改征折色,以银解边。

陈建曰:“轻边旧法,自古所难。前此叶尚书既变储米为送银,于兹冯侍郎又改粮刍为折色。作俑之罪,乌可逃乎!”

十一年七月,虏由岔道怀来入。分兵虏掠,东至隆庆、永于,西至保安。六日而镇兵始出阵。兵部劾奏总兵官潘浩怯懦。诏立功自赎。八月,宦官张忠、都督刘晖来屯宣府,一时军需至六十余万计。

按宦官镇守,宣德末事也。其出将,则正德间事也。一则宣皇弥留之际,一则权奸用事之时。可慨也夫!

拣阅宣大镇兵,总兵朱振以军中司伍强弱相杂。会抚臣检阅精壮者为前营,次者为后营。前营出战,后营为援。自后前营恒统于总兵,后营则隶于镇守,出战为援之画寻失之矣。

十二年,虏寇洗马林。守备张杲以五百骑御之。至馒头山,虏四面合围。呆一矢毙其铁骑略阵者。虏渐引去。

十三年二月,颁宣大应援节度。兵部尚书王琼建议曰:“十年,虏寇延绥,兵调固原,分部不明,遥制不审,以致失事。乞著令行宣府、大同、延绥三镇抚镇,各先整饬奇游兵马。虏不渡河,则延绥听宣大调用;虏如渡河,则宣大听延绥调用。无得先期,以费储备后骑,以失事机。”从之。

江彬,蔚州卫指挥也。性权谲,仪丰伟,骑射优长。祖父时,尝调阅镇城,因徙家焉。正德壬申,畿内流贼刘宠讧甚,上诏边将讨之。彬从游击将军许泰战于淮扬,身中三矢不退。泰以上闻。及凯旋,引见内殿。上迎谓曰:“若果强勇尔耶!朕用若,若必无朕负也!”即日拜都指挥,充大同游击。时近幸献计言:“京都军不能战陈,宜调宣大军各三千卫京都。而以京都军充数出戍,岁春秋两番行,如宣德初班操事例。”上深然之。彬遂得留京。屡召见论戎事,辄当意。彬掌宣大、辽、陕四镇兵,谓之外四家营。彬与诸将俱为义子,赐姓。彬宠特甚,上呼曰彬儿。进左都督,食与联几,寝与联榻,行与联镳,差后无一时不在左右也。岁丁丑六月,上猎近郊,问彬边计。彬指画山川险易道路直纡,状甚明审。上曰:“信若此,朕何难擒黠虏耶!”即下令出师。度居庸,历怀保,驻跸宣府。数月,大学士杨廷和等疏请回銮。给事中孙懋疏请除奸恶安宗社,皆不省。彬又劝上建镇国府于宣镇,谓之外宅。及营安乐堂以居侍从,开皇店积货征商谓之宫市。上幸阳和卫城,方猎,天雨冰雹,军士有死者。其夜又有星陨之异,上惊怪久之。天甫明,即移驾大同镇城。又明日,虏众八万遂围阳和,转掠应州。上命彬等领诸将往击,虏寻引去。闰十二月还京,封彬平虏伯,赐诰券焉。戊寅四月,大行太后王氏丧。山陵甫毕,诏出关,幸宣府,自称为总督天下军马威武大元帅。国公廷和等再谏不从。十月,幸榆林。三月,有旨南狩。时宸濠将起兵江藩,朝臣惧有不虞,俱以死谏。彬方纠诸将各献擒濠策,谏者俱被罪谴。庚辰正月,上在南京,彬统边兵数万扈从,恃恩跋扈犭敖狠,无人臣礼,下视公卿,潜怀不轨。时晋人乔宇为南京兵部尚书,独任留守机务,诸司皆倚为重。宇镇静,每事稍裁抑之,彬亦敬惮不敢肆。一日,彬遣兵官索各城门锁钥,城中惊骇。督府徐魏公遣人来与宇谋,宇曰:“守备正以谨非常耳。城门锁匙孰敢擅取与乎!纵出天子诏,且柰何!”魏公乃以宇言拒之,竟寝。十月,上自南京班师。三月晏驾。皇太后懿旨族诛彬,散各边兵归镇。

詹氏涛曰:“昔司马光以天地生财止有此数,不在官则在民。然自今日观之,不在官不在民,皆在权贵贪黩之家也。如正德末年抄没江彬,家产黄金七十柜,每柜一千五百两;银二千二百柜,每柜二千两;金银杂首饰一千五百箱。此一人已尔,况其他辈合计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