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第一百五十 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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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敵制勝 敵十五形帥十過附無察而後動

  驗虛聲知無實 敵降審察

  孫子曰:「用兵之道,校之以計,而索其情。索其勝負之情。索音山格反,搜索之義。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道德智能。主,君也。先考校兩國之君,誰知誰否也。若荀息斷虞公貪而好寶,宮之奇懦不能強諫是也。天地孰得?視兩軍所據,知誰得天時地利。法令孰行?設而不犯,犯而必誅。發號出令,知誰能施行者。兵眾孰強?士卒孰練?知誰兵器強利,士卒簡練者。故王子曰:「士不素習,當陣惶惑;將不素習,臨陣闇變。」賞罰孰明?賞善罰惡,知誰分明者。故王子曰:「賞無度則費而無恩,罰無度則戮而無威。」吾以此知勝負矣。以此上七事,料得情,知勝負也。知吾卒之可用以擊之,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以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用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以擊,知吾卒之可用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勝之半者,未可知也。故曰,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頓。將不能料敵,以少合眾,以弱擊強,兵無選鋒,曰「北」。其勢若是,必走之兵。夫料敵制勝,計極險易利害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夫唯無慮而易於敵者,必擒於人也。己無智慮,而外易人者,必為人所擒。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計,策度敵情,觀其所施,計數可知。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喜怒動作,察其舉止,則情理可得。故知動靜權變,為其勝負也。形之而知死生之地,形相敵情,觀其所據,則氣勢死生可得而知之。角之而知不足有餘之處。角,量也。角量彼我軍馬,則長短可知也。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能料知敵情,審其虛實者,勝也。知眾寡之用者勝,言兵之形,有眾而不可擊寡,或可以弱制強,而能變之者,勝也。故春秋傳曰「師剋在和,不在眾」是也。上下同欲者勝,言君臣和同,勇而戰者勝。故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虞待不虞者勝,虞,度也。以我有法度之師,擊彼無法度之兵。故春秋傳曰「不備不虞,不可以師」是也。將能而君不御者勝。司馬法曰:「進退唯時,無曰寡人。」將既精能,曉練兵勢,君能專任,任事不從中御。故王子曰「指授在君,決戰在將」者,是矣。此五者,知勝之道。此上五事。故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審知彼強弱之勢,雖百戰,實無危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雖不知敵之形勢,恃己能剋之者,勝負各半。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外不料敵,內不知己,用戰必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知地之便,知天時孤虛而向背晦暝風雪,為之譎詭。

  料敵制勝

  春秋時,晉侯將伐虢。大夫士蒍曰:「不可。蒍,為委反。虢公驕,若驟得勝於我,必棄其民。棄民不養之。無眾而後伐之,欲禦我,誰與?夫禮、樂、慈、愛,戰所畜也。夫民,讓事、樂和、愛親、哀喪,而後可用也。上之使民,以義讓哀樂為本,言不可以力強。虢弗蓄也,亟戰,將饑。」言虢不蓄義讓而力戰。後終為晉所滅。

  春秋時,秦伯伐晉。晉將趙盾禦之,上軍佐臾駢曰:「秦不能久,請深壘固軍以待之。」秦人欲戰。秦伯謂士會曰:「若何而戰?」晉士會先奔秦。對曰:「趙氏新出其屬曰臾駢,必實為此謀,將以老我師也。」臾駢,趙盾屬大夫,新出佐上軍。趙有側室曰穿,晉君之婿也,側室,支子。有寵而弱,不在軍事;弱,年少。又未嘗涉知軍事。好勇而狂,且惡臾駢之佐上軍也。若使輕者肆焉,其可也。肆,暫往而退也。秦軍掩晉上軍。趙穿追之,不及。上軍不動,趙穿獨追之。返,怒曰:「裹糧坐甲,固敵是求。敵至不擊,將何俟?」軍吏曰:「將有待也。」待可擊也。穿曰:「我不知謀,將獨出。」乃以其屬出。趙盾曰:「秦獲穿也,獲一卿矣。晉自有散位從卿者。秦以勝歸,我何以報?」乃皆出戰,交綏,而退。司馬法曰:「逐奔不遠,從綏不及。逐奔不遠則難誘,從綏不及則難陷。」然則古名退軍為綏。秦、晉志未能堅戰,短兵未致爭而兩退,故曰交綏。

  春秋時,晉師伐楚。月晦,楚晨厭晉軍而陣。晉大夫郤至曰:「楚有六閒,古莧反。其二卿相惡,子重,子反。王卒以舊,罷老不代。鄭陣而不整,不整列也。蠻軍而不陣,蠻夷從楚者,不結陣。陣不違晦,晦,月終,陰之盡也。故兵家以為忌。在陣而囂,囂,諠譁也。合而加囂。陣合宜靜,而益有聲。各顧其後,莫有鬥心;人恤其所底也。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剋之。」終敗楚於鄢陵。

  管子曰:「天時地利,其數多少,其要必出於計數。故凡攻伐之為道也,計必定於內,然後兵出乎境,計未定而出兵,是則戰之自毀也。故不明敵人之政,不能加也;未可加兵。不明敵人之情,不能約也;不能約誓。不明敵人之將,不先軍;不明敵人之士,不先陣。是故以眾擊寡,以治擊亂,以富擊貧,以能擊不能,以教卒練士擊敺眾白徒,故百戰百勝也。」又曰:「善攻者料眾以攻眾,量吾眾寡,彼眾寡,然後攻。餘倣此。料食以攻食,料備以攻備。以眾攻眾,眾存不攻;彼眾存,則我不能亡之也,故不攻。以食攻食,食存不攻;以備攻備,備存不攻。釋實而攻虛,知其實,宜避之。釋堅而攻毳,釋難而攻易。夫國搏不在敦古,在於合今時宜。搏,聚也。治世不在善政,在於權宜。霸王不在曲成。」在於全大體也。

  戰國魏武侯問吳起曰:「兵以何勝?」對曰:「以治為勝。」「不在眾乎?」起曰:「法令不明,賞罰不信,聞鼓不進,聞金不止,雖有百萬之師,何益於用!所為治者,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當,退不可追,前卻有節,左右應麾,雖絕成陣,雖散成行,投之所往,天下莫當。」又曰:「凡敵有不卜而與戰,有不占而避之。疾風大寒,早興冥遷,剖冰濟度;盛夏炎熱,興役無閒,行飢驅渴,務取於遠;師久無糧,士眾怨怒,妖祥疑惑,上不能止;軍資既竭,時多霖注,欲掠無便;師眾不多,地土不利,人馬疾疫;道遠日暮,士卒勞倦,飢未及食,解甲而息;將薄吏輕,士卒無固,三軍數驚,師徒無助;陣而未定,舍而未畢,行阪涉險,半隱半出:諸如此類,擊而勿疑。若土地廣大,人眾富盛;上愛其下,惠施流布;賞信刑察,發止得時;行陣居列,任賢使能;師徒習教,兵甲精銳;四鄰有助,大國之援:凡如此類,憚而避之。故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

  漢王在漢中,拜韓信為大將軍。信因問王曰:「今東嚮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曰:「不如也。」信再拜曰:「唯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嗚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與人恭謹,人有疾病,涕泣與之分食,至於功當封爵者,印刓五丸反弊,忍不能予,此乃特婦人之仁耳。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又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剋!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章邯、司馬欣、董翳也。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定秦,滅項。項籍圍漢王於滎陽城,久之,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以和。項王不聽。漢王謂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賞功爵邑,重之,言愛惜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人少禮,士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亦多歸王。誠能去其兩短,襲其兩長,天下指麾則定矣。」

  漢高帝時,黥布反。帝召薛公問之,對曰:「使布出於上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齊與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出中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高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對曰:「必出下計。布故驪山之徒耳,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其後,不為百姓萬世慮也。」布果出下計。上自將,東擊布。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將兵,必不能自來。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籌之,東擊荊,荊王劉賈敗死。時劉賈都丹徒。漢終破布。

  後漢末,張遼屯長社,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動亂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將親兵數十人,中陣而立。有頃定,即得首謀者殺之。張遼審計,立擒賊首,亦同料敵之義。

  後漢末,曹公征荊州,劉琮降,得其水軍及步兵,遂遺書孫權云:「今將水軍八十萬,當與將軍會獵於長洲之苑。」將士聞之恐。權延見群下,問計。咸曰:「曹操託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劉表治水軍,艨艟鬥艦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軍,水陸俱下,此則長江之險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愚謂大計不如迎之。」權將周瑜曰:「操雖名漢相,其實漢賊。將軍神武雄材,兼仗父兄遺烈,據有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豪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豈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也。今北土既未安,加以馬超、韓遂在關西,為操後患。且捨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藳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瑜請得精兵三萬人,徑進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但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諸雄已滅,唯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也。」權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復言迎曹操者,與此案同。」果有赤壁之捷焉。

  蜀大將諸葛亮悉眾十萬,由斜谷出始平,據武功五丈原。魏大將司馬宣王帥師拒之,與亮對於渭南。亮分兵屯田,為久駐之本。耕者雜於渭濱,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屢使交書,又致巾幗音虢婦人之飾,以怒宣王。王亦屢表請戰。魏使衛尉辛毗持節勒懿及軍吏以下,不許出戰。姜維謂亮曰:「辛毗仗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心,所以固請者,示武於眾矣。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請戰邪!」宣王使二千餘人,就軍營東南角,大聲稱萬歲。亮使問之,答曰:「吳朝有使至,請降。」亮謂曰:「計吳朝必無降法。卿是六十老翁,何煩詭誑如此。」懿與亮相持百餘日,亮卒於軍中。及軍退,懿追焉。亮長史楊儀結陣,反旗鳴鼓,若將向懿,遽退,不敢迫。經二日,乃行其營壘曰:「天下奇才也。」懿乃追之,儀多布鐵蒺蔾,懿使軍士二千人著〈車耎〉材平底木屐前行,蒺蔾悉著屐,然後馬步徑進,追至赤岸,方知審問。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笑曰:「吾能料生,不料死故也。」孔明料吳不降,明矣。司馬不料亮死,暗矣。

  陳將吳明徹進逼壽陽,北齊將王琳拒守,又遣大將皮景和率兵數十萬來援,去壽陽三十里,頓軍不進。諸將咸曰:「堅城未拔,大援在近,不審明公計將安出?」明徹曰:「兵貴在速,而彼結營不進,自挫其鋒,吾知其不敢戰明矣。」於是躬擐甲冑,疾攻,一鼓而剋壽陽。

  西魏遣將于謹討梁元帝於江陵,長孫儉問謹曰:「為蕭繹之計,將欲如何?」謹曰:「耀兵漢、沔,席卷渡江,直據丹陽,是其上策;移郭內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至,是其中策;若難於移動,據守羅郭,是其下策。」儉曰:「揣繹定出何策?」謹曰:「必用其下。」儉曰:「彼棄上而用下,何也?」對曰:「蕭氏保據江南,綿歷數紀。屬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齊氏之患,必謂力不能分。且繹懦而無謀,多疑少斷。人難慮始,皆戀邑居,既惡遷移,當保羅郭。所以用下策也。」謹乃令中山公護及楊忠等率精騎先據江津,斷其走路。梁人豎木柵於外城,廣輪六十里。尋而謹至,悉眾圍之。梁主屢遣兵於城南出戰,輒為謹所破。旬有六日,外城遂陷。梁主退保子城。翌日,率其太子以下,面縛出降,尋殺之。

  大唐衛公李靖兵法曰:

  夫決勝之策者,在乎察將之材能,審敵之彊弱,斷地之形勢,觀時之宜利,先勝而後戰,守地而不失,是謂必勝之道也。

  若上驕下怨,可離而閒;營久卒疲,可掩而襲;昧去迷就,士眾猜嫌,可振而走;重進輕退,遇逢險阻,可邀而取。若敵人旌旗屢動,士馬數顧,其卒或縱或橫,其吏或行或止,追北恐不利,見利恐不獲,涉長途而未息,入險地而不疑,勁風劇寒,剖冰濟水,烈景炎熱,倍道兼行,陣而未定,合而未畢,若此之勢,乘而擊之,此為天贊我也,豈有不勝哉!

  若軍有賢智而不能用者,敗;上下不相親而各述己長者,敗;賞罰不當而眾多怨言者,敗;知而不敢擊,不知而擊者,敗;地利不得而卒多戰阨者,敗;勞逸無別,不曉車騎之用者,敗;覘候不審而輕敵懈怠者,敗;行於險道而不知深溝絕澗者,敗;陣無選鋒而奇正不分者,敗。凡此十敗,非天之殃,將之過也。

  夫兵者寧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勝。故白起對秦王曰:「明王愛其國,忠臣愛其名,臣寧伏其重誅,而不忍為辱軍之將。」又嚴顏謂張飛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也。」故二將咸重其名節,就死而不求生者,蓋知敗衄之恥,斯誠甚矣。

  又曰:「凡與敵相逢,持軍相守,欲知彼算,將揣其謀,則如之何?」對曰:「士馬驍雄,示我以羸弱;陣伍齊肅,示我以不戰;見小利佯為不敢爭,伏奇兵故誘以奔北;內實嚴警,外為弛慢;恣行閒諜,託以忠告;或執使以相忿,或厚賄以相悅;移師則減灶,合營則偃旗;智足以及謀,勇足以及怒,非得地而不舍,非全軍而不侵;以多擊少,必取於晨朝,以寡擊眾,必候於日暮:如此則兵多詭伏,將有深謀,理須曲為防慎,不可入其規畫。故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但敵固無小,蜂蠆有毒。且鳥窮則啄,獸窮猶觸者,皆自衛其生命,而求免於禍難也。若困而不鬥,乃智不逮於鳥獸,其能將乎?必須料敵制勝,誡於小利,然後可立大功矣。」

  或又問曰:「所謂料敵者何?」對曰:「料敵者,料其彼我之形,定乎得失之計,始可兵出而決於勝負矣。當料彼將吏孰與己和,主客孰與己逸,排甲孰與己堅,器械孰與己利,教練孰與己明,地勢孰與己險,城池孰與己固,騎畜孰與己多,糧儲孰與己廣,工巧孰與己能,秣飼孰與己豐,資貨孰與己富:以此揣而料之,焉有不保其勝哉!夫軍無小聽,聽必審也;戰無小利,利必大也。審聽之道,詐亦受之,實亦受之,巧亦受之,拙亦受之,其詐而似實亦受之,其實而似詐亦受之,但當明聽其實,參會眾情,徐思其驗,鍛鍊而用。不得逆詐自聽,挫折愚人之詞;又不得聽庸人之說,稱敵寡弱,輕侮眾心,而不料其實;又不得受敵人以小利餌我勇士,輒掠財畜,獲其首級,將闇不斷,而重賞之。忽敵無備,必為所敗。揣敵之術,亦易知矣。若辭怒而不戰者,待其援也;杖而立,汲而先飲者,倍程迫速渴之兼也。夫欲行無窮之勢,圖不測之利,其事煩多,略陳梗概而已。若遇小寇而有不可擊者,為其將智而謀深,士勇而軍整,鋒甲堅銳而地險,騎畜肥逸而令行:如此則士蓄必死之心,將懷擒敵之計,此當固而待之,未得輕而犯也。如逢大敵而必可鬥也者,彼將愚昧而政令不行,士馬雖多而眾心不一,鋒甲雖廣而兵刃不堅,居地無固而糧運不繼,卒無攻戰之志,旁無軍馬之援:此可襲而取之。抑又聞之,統戎行師,攻城野戰,當須料敵,然後縱兵。夫為將能識此之機變,知彼之物情,亦何慮攻不逮、鬥不勝哉!」衛公兵法,悉出孫子。如本已具,不復重出。

  敵十五形帥十過附

  敵有十五形可擊:新集,始至,行陣未定,可擊。未食,雖已結陣,須饋食也。不順,逆風向月建。後至,敵後來,不得山川地勢利。奔走,行軍失次,用力不齊,陣布不均。不戒,我示弱,誘敵不設備。勤勞,倍道兼行,人馬未息,衣甲馳路,雖陣不堅。將離,大將已去,獨任小吏,素不威服。長路,趨戰爭利,日夜不息。候濟,半渡,疾擊。不暇,貪利求勝,不暇盡陣。險路,泥濘阻狹,車馬單行,左右難救。擾亂,行列失敘,進退不齊,縱不相載,橫不相對,或坐或立。驚怖,卒阨相逢,都無備擬,鼓噪掩擊,三軍震懾。不定。陣數移動,人馬數顧。

  帥有十過:勇而輕死,可暴。貪而好利,可遺。仁而不忍,可勞。知而心怯,可窘。信而喜信人,可誑。廉潔而愛人,可侮。慢而心緩,可襲。剛毅自用,可誘。懦志多疑,可惑。急而心速。可久。

  孫子曰:「軍旁有險阻、蔣潢井、生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覆索之,此伏姦之所藏處也。險者,一高一下之地。阻者,雨水地也。蔣者,水草之藂生也。潢者,池也。井者,下也。葭葦者,眾草所聚也。山林者,眾木所居也。翳薈者,可以屏蔽之處也。此以上相地形,此以下察敵情也。翳薈草木之相蒙蔽,可以藏兵處,必覆索之也。敵近而靜者,恃其險也;敵遠而挑戰者,欲人之進也,其所處者居易利也。所居利也。言敵去我近,但遣輕挑我,欲使前就之,其所處者平利也。挑,徒弔反。眾樹動者,來也;斬伐樹木,除道進來,故動。眾草多障者,疑也;結草為障,欲使我度稠草中。多障蔽者,敵必避去,恐追及,多作障蔽,使人疑有伏焉。鳥起者,伏也;下有伏兵住藏,觸鳥而驚起也。獸駭者,覆也;敵廣陣張翼,來覆我也,故獸驚駭也。塵高而銳者,車來也;車馬行疾,塵相衝,故高也。卑而廣者,徒來也;散而條達者,薪采來也;塵散衍而條達,各行所求。少而往來者,營軍也。欲立營壘,以輕兵往來為斥候,故塵少也。辭卑而益備者,進也;其人來使辭卑,使閒視之,敵增備也,必進來也。辭強而進驅者,退也;詭詐馳驅,無所畏,是知欲退者也。輕車先居其側者,陣也;陣兵,欲戰也。輕車馳車在陣側。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未有要約,而使來請和,有閒謀也。奔走而陳兵者,期也;自與偏將期也。半進半退者,誘也。倚仗而立者,飢也;倚仗矛戟而立者,飢之意。汲役先飲者,渴也;向人見利而不進者,勞也;士疲勞也。敵人來,見我利而不能擊進者,疲勞也。鳥集者,虛也;敵大作營壘,示我眾,而鳥集止其中者,虛也。夜喧呼者,恐也;軍士夜喧呼,將不勇也。相驚無備者,恐懼也。軍擾者,將不重也;無威重也。旌旗動者,亂也;旌旗謬動,抵東觸西傾倚者,亂也。吏怒者,倦也;軍吏悉怒,將者疲倦也。粟馬食肉,軍無縣箠,不反其舍者,窮寇也;穀馬食肉,不復蓄積,無縣簞之食,欲死戰,此窮寇也。簞,即箠之類也。諄諄翕翕,徐言入入者,失其眾也;諄諄,語貌,又不足貌。翕翕者,不真也。其上失卒之心,少氣之意。徐言入入者,與之言安徐之貌也,此將失其眾也。諄,章倫反。翕,許及反。數賞者,窘也;軍不素敵,數行賞,欲士卒之力戰者,此恐窘也。窘,渠殞反。數罰者,困也;數行刑罰者,教令弛廢,是困軍也。先暴而後畏其眾者,不精之至也;先行卒暴於士卒,而後欲畏己者,此將不精之極也。來委謝者,欲休息也。戰未相伏,而下意氣相委謝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謹察之。」備奇伏也,此必有閒謀也。

  察而後動

  春秋時,齊師伐魯,敗退。魯莊公將逐之,曹劌曰:「未可。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恐詐而奔也。劌,居衛反。登軾而觀之,其旗靡,其轍亂,曰:「可逐之。」

  又,春秋時,秦、晉戰於羈馬,交綏。秦行人夜戒晉師曰:「兩君之士皆未憖也,明日請相見也。」憖,缺也。魚覲反。晉大夫臾駢曰:「使者目動而言肆,懼我也。目動,心不安;言肆,聲放散,失常節也。駢,蒲田反。將遁矣。薄諸河,必敗之。」薄,迫也。晉裨將胥甲、趙穿當軍門呼曰:「死傷未收而棄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於隘,無勇也。」乃止。秦師果夜遁。

  春秋時,晉師伐齊。齊侯畏眾,齊師夜遁。師曠曰:「鳥烏之聲樂,齊師其遁。」鳥烏得空營,故樂也。邢伯曰:「有班馬之聲,夜遁,馬不相見,故鳴也。班,列也。齊師其遁。」叔向曰:「城上有烏,齊師其遁。」

  春秋時,晉師伐楚,將戰,楚子登巢車,以觀晉軍。巢車,車上為櫓。楚將子重使大宰伯州黎侍於王後。州黎,晉伯宗子,先奔楚也。王曰:「騁而左右,何也?」騁,走也。曰:「召軍吏也。」「皆聚於中軍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於先君也。」虔,敬也。「撤幕矣」。曰:「將發命也。」「甚囂,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夷,平也。行,戶郎反。「皆乘矣,乘,承證反。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左將帥,右車右。「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禱,請諸鬼神也。竟敗楚於鄢陵。

  東晉末,宋武帝自京口舉義兵討桓玄,玄將桓謙屯於東陵,卞範之屯覆舟山西以拒之。宋武疑賊有伏兵,謂小將劉鍾曰:「此山下當有伏兵,卿可率部下指往摸之。」摸音莫。鍾應聲馳進,果有伏兵數百,一時奔走。

  宋雍州刺史袁顗舉兵反,顗,魚起反。沿流入鵲尾,與官軍相持既久,官軍主張興世越鵲尾上據錢溪,顗將劉胡攻之,不下,遣人傳唱錢溪已平,官軍之眾並懼,宋將沈攸之曰:「不然。若錢溪實敗,萬人中要應有逃亡得還者。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眾耳。」勒軍中不得輒動。錢溪信尋至,果大破賊。攸之悉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之,顗駭懼,急追胡還,遂潰之。

  後魏將司馬楚之討蠕蠕,蠕蠕潛遣姦覘,蠕,如兗反。覘,丑厭反。入楚之軍,截驢耳而去。有告失驢耳者,諸將莫能察。楚之曰:「必是覘賊截之以為驗,賊將至矣。」即使軍人伐柳為城,水灌令凍,城立而賊至。冰峻城固,不可攻逼,賊乃走散。

  西魏將韓果性強記,兼有權略,所行之處,山川形勢,輒能記憶,兼善伺敵虛實,揣知情狀。有潛匿溪谷為閒偵者,閒,古莧反。偵,丑鄭反。果登高視之,所疑之處,往必有獲。

  周武帝帥師攻圍高齊,後主將兵十萬自來援之。時柱國、陳王純屯千里徑,大將軍、永昌公椿屯雞棲原,大將軍宇文盛守汾水關,並受齊王憲節度。憲密謂椿曰:「兵者詭道,去留不定,見機而作,不得遵常。汝今為營,不須張幕,可伐柏為菴,示有形勢。令兵去之後,賊猶致疑也。」時齊主分軍萬人向千里徑,又令其眾出汾水關,自率大兵與椿對陣。宇文盛馳騎告急,憲自以千騎救之。齊人睹谷中塵起,相率遽退。盛與柱國侯莫陳芮涉汾逐之,多有斬獲。俄而椿告齊眾稍逼,憲又迴軍赴之。會椿被敕追還,率兵夜返。齊人果謂柏菴為帳幕也,不疑軍退,翌日始悟。周人設疑,齊人不察。菴音諳。

  驗虛聲知無實

  後漢末,劉備遣將吳蘭屯下邳,曹公遣曹洪征之。備遣張飛屯固山,欲斷軍後。眾議狐疑,洪曰:「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反張聲,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則飛自走。」集兵擊蘭,大破之,飛果走。

  東晉末,宋武帝率兵北伐,圍南燕慕容超於廣固,未下。時後秦姚興遣使告宋武云:「慕容見與鄰好,又以窮告急,今當遣鐵騎十萬,逕據洛陽。晉軍若不退者,便當長驅而進。」宋武呼興使答曰:「語汝姚興,我定燕之後,息甲三年,當平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興使,馳入,而宋武發遣已去。以興所言并答,具語穆之。穆之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與謀。此宜善詳,云何率爾便答。未能威敵,正促彼怒耳。若燕未可拔,興救奄至,不審何以待之?」宋武笑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遣救,必畏我知,寧容先遣信命。此是其見我伐燕,內已懷懼,自強之辭耳。」興竟不能出師。廣固終拔,擒慕容超,平齊地。

  敵降審察

  楚漢相持,項羽圍漢王於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王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陳平反閒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漢將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閒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三千餘人,楚因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軍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之。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走。

  後魏万俟醜奴、万音墨。俟音其。宿勒明達等反叛,寇掠涇州,魏將崔延伯率眾討之。時醜奴置營涇州西北七十里。眾軍將出營討賊,未戰之閒,有賊數百騎,詐持文書,云是降簿,乞且緩師。延伯謂其事實,逡巡未鬥。俄而,宿勒明達率眾自東北而至,乞降之賊從西競下,諸軍前後受敵。延伯上馬突陣,賊勢摧挫,便爾逐北,逕造其營。賊本輕騎,延伯軍兼步卒,兵力疲怠,賊乃乘閒得入排城。延伯軍遂大敗,死傷者二萬人。

  西魏大將周文征東魏,戰於邙山,裨將于謹率其麾下偽降,立於路左。東魏大將齊神武軍乘勝逐北,不以為虞。追騎過盡,謹乃自後擊之,敵人大駭。獨狐信又收集兵士於後奮擊,齊神武軍遂亂,以此西魏軍得全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