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坚持认为,我并没有陷入情网。如果形势迫使我扮演这样的角色,那可不是我的错。您就同意吧,回来吧!不久您就会亲眼看到我是多么真心诚意。昨天我已显示了自己的身手,今天发生的事儿也不能摧毁上述表现的结果。
昨天我到那个温柔的正经女人家里去了,我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因为小沃朗热尽管身体不适,但仍然得去V××夫人家今年举行得很早的舞会上度过整个夜晚。我闲散无事,原来就想把晚上的幽会延长。为此,我甚至要求对方作了一个小小的牺牲。但是她刚答应,我就想到您执意认为,或者至少责怪我产生的那种爱情,我指望获得的快乐就给这种想法打乱了。因此我就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想自己核实一下,同时也使您相信,那完全是您对我的诬蔑。
于是我作出了果断的决定。我找了一个相当轻巧的借口,把我的美人儿丢了下来。她十分惊讶,无疑也更加伤心难受。我呢,便心神安定地到歌剧院去跟埃米莉碰头;她会告诉您,到今天早上我们分手时为止,我们沉浸在快乐之中,没有感到一点儿后悔。
可是出了一桩叫我感到担忧的相当严重的事,亏得我处之泰然,才得以脱身。您要知道,我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埃米莉坐在我的马车上面,刚经过歌剧院旁边的四幢房子,那个严肃的女信徒的马车就正好来到我的马车的旁边。突然出现了车辆堵塞,我们的车子几乎有七八分钟都并排停在一起。大家彼此看得十分清楚,就跟在大白天一样,根本没有法子躲避。
但这还不算;我还毫无顾忌地告诉埃米莉,这就是那个我给她写信的女人(您也许还记得那桩荒唐的事儿,那次埃米莉充当了我的书桌 [7] )。她并没有忘记那桩事儿,她又是一个爱笑的人,就尽情地端详着那个她称作德行的化身的女人,把她看了个够,一边看一边还哈哈大笑,叫人感到气恼和反感。
这还不算;那个产生妒意的女人不是当晚就派人到我家去了吗?我不在家。但她性情固执,又派那个仆人前来,吩咐他等着我回家。我呢,在埃米莉说动我在她那儿歇宿后,就立刻把我的马车打发回去;我只吩咐车夫今天早上来接我。他回到我家,见到那个爱情的使者,觉得告诉那个人我在外面过夜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您完全可以猜到这个消息会产生的结果。我一回家,就看到了她写给我的绝交信,信里表示出当时情况所允许的所有尊严!
因此,这场照您看来无休无止的风流艳遇,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本来可以在今天早上了结;假如它没有了结,您会以为我很珍视这段私情,想要把它继续下去;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那是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让她甩了我有损我的面子;另一方面,我还想把自己有幸所作的这种牺牲保留给您。
于是我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长函来答复那封措辞严厉的短信。我列举出很多条理由;至于她是否觉得这些理由充足,那就靠爱情来产生作用了。我已经成功了。我刚收到她的第二封短信,内容仍然十分严厉,并进一步肯定了我们永久的决裂,正如事先料到的那样,但是信上的语气已经有所不同了。她特别强调再也不想见我了。她作出的这个决定在信中用断然无法挽回的方式一连申明了四次。我由此得出结论,我应当去见她,不能有片刻的耽误。我已经派我的跟班去买通看门人;过一会儿,我就亲自前去,争取得到她的宽恕。因为对于这种过错,只有一种方式才能获得全面的赦免,而这种方式只有当面才能得到。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要赶去办理这件大事了。
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巴黎
第一百三十九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我的富于同情心的朋友,我深深地责怪自己,我把自己一时的痛苦说得太多了,也太早了!我是您现在难受的原因,这种由我引起的忧伤仍在持续,而我呢,却沉浸在幸福之中。是的,一切都被忘掉了,宽恕了;说得更加确切一点,一切都得到了补救。在痛苦和焦虑过去以后,接着到来的是宁静和快乐。我内心的欢乐啊,怎么才能向您表达呢?瓦尔蒙是清白无辜的;有那么强烈的爱情的人不可能有什么罪过。我无比辛酸地指责他犯的那些严重的、令人受到伤害的过错,实际上他并没有犯。如果在某一方面,我需要对他表示宽容,我就没有不公正的地方需要弥补吗?
我不想对您详细述说可以证明他清白的那些事实或理由。也许理智很难对上述事实或理由作出评判,只有心灵才能有所领会。可是如果您怀疑我性格软弱,我可以用您的意见来印证我的观点。您本人也说过,男人的不忠并不就是用情不专。 [8]
这并不是说我没有意识到下面这种情况,即这种区别尽管得到舆论的认可,但无济于事,仍然会伤害感情。不过,如果瓦尔蒙在感情上受的痛苦更深,我这方面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那个过错虽说我并不放在心上,您别以为他就会为此原谅自己,或者安慰自己。可是,他对我表示出强烈的爱情,让我无比幸福,这样一来,就完全弥补了那个轻微的过错所造成的伤害!
或许我的幸福超过了以往,或许在我一度害怕失去幸福以后变得更能体会幸福的价值了,但我可以告诉您的就是这样一点:只要我感到自己还有力量来经受我刚体味过的那种痛苦难熬的忧伤,那么对于在忧伤之后领略到的外加的幸福的代价,我是不会觉得过于昂贵的。我慈爱的母亲啊,责骂您的考虑不周的女儿吧!是她过于仓促地引得您悲伤难受。责骂她吧!是她对那个她应当始终爱慕的人轻率地作出判断,诽谤中伤。可是在认识到她的行事冒失的同时,发现她生活幸福,就用分享她的快乐的方式来增添她的快乐吧!
一七××年十一月十六日晚于巴黎
第一百四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怎么老收不到您的回信?我的上封信在我看来还是值得您回的吧!三天前我就应当收到回信,但到现在我仍在等信!至少我有些气恼,因此我根本不想跟您谈我的大事。
和解取得了圆满的结果,没有责备和怀疑,有的只是新的缠绵的情意。实际上是我在接受赔礼道歉,因为人家竟对我这个天真老实的人加以猜疑。这些我都对您闭口不谈。要不是昨晚发生的那桩意外的事儿,我压根儿不会给您写信。可是既然这桩事与您所监护的人有关,而她本人大概至少也无法在一段时间内告诉您,我就负责来讲给您听。
由于一些您猜得出,或猜不出的原因,德·都尔维尔夫人近几天来用不着我关心照料,而在小沃朗热身上却不存在这样的情况,我就变得对她更加殷勤。多亏那个看门人乐于助人,我没有一点需要克服的障碍。因此我们(也就是我和您所监护的人)一起过着舒适的、很有规律的生活。可是习惯会引起疏忽。开头几天,为了安全无事,我们采取了前所未有的防范措施,上了门闩仍然惶恐不安。昨天,我们心不在焉到了极点,引起了一场意外。现在我就把发生的这件事告诉您。对我来说,只受到一些惊吓,但那个小姑娘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我们并没有睡觉,我们刚经过一阵欢娱,正在舒坦松快地歇息,突然听到房门一下子打开了。我马上跳起来,抓住我的宝剑,打算自卫,也打算保卫那个我们共同监护的人。我向前走了几步,什么人也没有发现,但房门确实打开了。当时我们点着灯,我就四下里搜寻,但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于是我想起来我们忘了采取平时的防范措施。无疑门只是给什么推了一下,或者关得不紧,就自动地打开了。
我回去找那胆怯的女伴,想要叫她放心,却发现她不在床上。她不是从床上跌到靠墙的地面上,就是躲到那儿去的。总之,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昏迷不醒,只有身体在剧烈地抽搐。您想象得到当时我是多么狼狈!然而我还是成功地把她抬回床上,并使她苏醒过来。不过她在跌倒的时候受了伤,很快就感到了这样的后果。
看到她腰痛,剧烈的腹痛,还有一些不再那么暧昧不明的症状,我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情况。可是,要把这种情况告诉她,就得先告诉她在此之前她是什么情况,因为她还蒙在鼓里。也许还从来没有哪个姑娘像她那样天真无知,却又正确无误地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使自己的身子得到了解脱!哦!这个小妮子可不浪费时间去加以思考!
可是,她却浪费了很多时间在那儿伤心难受。我觉得必须当机立断,于是就跟她商定,我马上先去拜访她家的内科医生和外科医生,通知他们说有人要来请他们,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请他们保守秘密。她呢,等我一走就打铃叫她的侍女。至于是否要把内情告诉侍女,随她自己的意思。但她要派人去寻求医生的帮助,并绝对不准大家吵醒德·沃朗热夫人。做女儿的生怕母亲担心,这也是她表现出的天生的体贴关心之处。
我尽快地跑了两处地方,作了两番供述,随后我就回家,没再出门。但那个外科医生我本来就认识,中午时分,他来跟我谈了病人的情况。我先前的估计并没有错。但他以为如果不再发生什么别的意外,家里的人根本不会察觉。侍女是知道内情的。那个内科医生给了一个病的名称。这桩事儿会像无数别的事儿一样顺利解决,除非往后我们觉得谈论这桩事儿会对我们有益。
可是我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共同的利益呢?您的沉默使我对这一点产生怀疑。要不是我仍愿意想方设法地保持这种希望,我就根本不会相信还有这样的利益。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拥抱您,心中却怀着怨恨。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巴黎
第一百四十一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天哪,子爵,您这样死气白赖,真叫我感到厌烦极了!我的沉默跟您有什么关系?您以为我保持沉默,就是因为没有理由给自己辩解了吗?唉!要是那样倒好了!不,我只是觉得难以向您开口。
请您对我说真话;您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我?您言行不一,弄得我只好在这两种看法之中作出选择,哪一种是真的呢?在我还没有想定之前,您要我对您怎么说呢?
您似乎把您跟院长夫人的最近那场争吵看作很大的功劳;但是那究竟怎样证明您的方式正确,我的方式不对呢?我肯定从来没有说过,您把这个女人爱到了无法对她不忠实的地步,爱到了可以放过所有在您看来舒心惬意或易于得手的机会的地步。我甚至也不怀疑,连那种只有她才能使您产生的欲望,另一个女人,一个偶然邂逅的女人也几乎同样可以使您得到满足。您出于那种无可争辩的放荡不羁的性格,这一次只是有计划地做了以前您遇到机会做过无数次的事儿,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谁不知道这只是一股社会风气,是你们所有男人从歹徒恶棍到无足轻重的人的习惯做法?如今不这样做的人会被看成传奇人物。依我看,这并不是我责备您的缺点。
可是我说过,也想过,如今我依然这样想,您还是爱您的院长夫人的。确实,那不是十分纯洁、十分深厚的爱情,但那就是您能怀有的爱情。比如说,这种爱情具有下列特点:它使您觉得一个女人具备很多实际上她身上没有的优点或可爱之处;它使您把这个女人安排在特别的等级,而把所有别的女人都归入二流;就连您在凌辱她的时候,它也使您仍然对她恋恋不舍。总之,那就如同我想象中苏丹对他的宠妃所怀有的爱情;尽管他有宠妃,但他往往更喜爱一个普通的女奴。我觉得我的比喻十分恰当,因为像他一样,您从来不是女性的良友或情侣,而始终是女性的暴君或奴仆。因此,我相信为了重新得到这个美人的恩宠,您一定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到了极点!一旦您认为得到宽恕的时刻已经来临,就为自己达到了目的而得意非凡,于是就丢下我去张罗那件大事了。
还有,在上封信中,您之所以没有只对我谈论那个女人,那是因为您压根儿不想跟我谈您的大事。您觉得那些事儿无比重要,所以在您看来在这方面缄口不言就是对我的惩罚。而您在提供了无数证据,说明您对另一个女人明显怀有偏爱后,竟然还心安理得地问我我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共同的利益!您得留神了,子爵!我一旦作出答复,就再也不会改变了。我说自己生怕现在作出答复,也许已经表示得太明显了。因此我绝对不想再谈下去了。
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给您讲一个故事。可能您没有工夫看,或者没有工夫来专心地加以理解。那也随您的便。大不了这个故事算我白讲。
我认识一个男人,他像您一样跟一个女人纠缠不清;但那个女人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光彩。他不时头脑清醒地感到,这场风流艳遇早晚会对他不利。可是尽管他心里感到羞愧,却没有一刀两断的勇气。他曾向他的朋友吹嘘他没有一点儿羁绊;而且他也知道,一个人越想避免可笑,就越显得可笑,因而他的处境就更加尴尬。他就这样打发日子,不断地干些蠢事,事后又总说道:这可不是我的错。这个人有一个女朋友,她一度想把他的这种痴迷陶醉的情况公之于世,好使他始终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可是她终究心地宽厚,不是一个阴险歹毒的女人,也可能出于别的动机,她想采取最后的手段,以便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都可以像她的朋友那样宣称:这可不是我的错。于是她给他送去下面这样一封信,作为可以用来医治他的病症的药物。信里并不含有别的说明。
“我的天使,我们对一切都会感到厌倦。这是一条自然规律。这可不是我的错。
“如果今天我对在这漫长的四个月里完全占据了我的心神的风流艳遇感到厌倦,这可不是我的错。
“比如说,如果以前你的德行有多高,我对你的爱情就有多深(这样说当然有些言过其实),那么现在我的爱情随着你的德行的终结而终结了,就也不足为奇。这可不是我的错。
“因此,近来我对你并不忠实,你的冷酷的柔情也多少逼迫我这么做!这可不是我的错。
“今天,一个我爱得发狂的女子要求我把您舍弃。这可不是我的错。
“我清楚地感到现在是你斥责我背信弃义的大好时机!可是如果大自然只赋予男人以忠贞的性格,而赋予女人以固执的脾气,这可不是我的错。
“说真的,你另外挑选一个情人吧!就像我另外找了个情妇一样。这是一个好主意,一个很好的主意。如果你觉得不好,这可不是我的错。
“再见了,我的天使。我当初得到你心里很高兴,如今离开你也不觉得惋惜。说不定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人世就是这么回事。这可不是我的错。”
至于最后这番尝试的效果以及接着所会发生的事,现在还不是对您说的时候,子爵。但我答应在下封信中告诉您。那封信中也包含着我对您提议的续约问题的最后通牒。到那时再谈吧,现在只简单地说一声再见……
顺便说一句,我感谢您告诉我的有关小沃朗热的详细情况。这篇文章应当保留到她举行婚礼的第二天再在《流言报》上发表。眼下,让我对您的后嗣的夭折表示哀悼。晚安,子爵。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于××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