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十八【承明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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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文忠集卷一百五十八【承明集六】

宋 周必大 撰

东宫故事二

淳熙三年六月四日

春秋左氏传鲁昭公二十年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使人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某闻人君量才而授任人臣量能而受职既授任矣必循名而责其实既授职矣必竭节以守其官夫然後上无废事下无充位而国家之政修矣昔者孔子之圣其道固可以致主於尧舜措俗於成康然而为委吏则会计当而已为乘田则牛羊茁壮长而已盖以为吾之官在於是能守其官则道行其中矣推而上之为大司寇摄行相事则首诛少正卯以惩乱政请治陈氏之罪以明王法未三月而粥羔豚者弗饰价男女行者别於涂内焉道不拾遗外焉齐归侵疆兹非守官之效欤由汉以来上不能量才而授任下不能量能而受职英俊或沉於下僚庸夫或窃於高位故为有司则莫知出纳之吝为守令则鲜着循良之称居当言之地缄默而不言当可行之时退避而莫行方其位卑禄薄则曰吾未能有所为也而莫之为及位尊禄厚则曰吾不敢有所专也而莫肯为呜呼是曾虞人之不若也国家何赖焉虽然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苟能探本反始以化天下则虽虞人之贱犹将守其官而不失况於士乎况於大夫乎

六月十六日

唐高祖以秦王世民为天策上将开天策府置官属世民以海内寖平乃开馆於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属杜如晦记室房元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亷主簿李元通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顔相时谘议典籖苏勉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寜军谘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陛德明孔颍达大学助教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值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又使军直阎立本图像禇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

某闻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而告之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夫大臣而用正人固理之常无可疑者彼侍御仆从之小臣亦用正人何也盖大臣进见有时论议有节礼虽隆而情则疎始虽敬而久则怠非如小臣平居暇日游宴偃息未尝不预倘於此得正人而侍左右则从容暇豫拾遗补过无往而非益此所以出入起居罔不钦也欤今太宗方在藩邸当干戈甫定庶事夫备之时已能集英髦而与之游分为三番更日值宿朝谒公事之暇辄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想其古今成败政事得失人之贤否民之情伪上无所不问下无所不言志同气合其益多矣是真得成周之遗意者也厥後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虽由太宗天纵之圣亦诸贤从容暇豫拾遗补过之助也呜呼盛哉

七月三日

後汉光武纪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寝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寜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

某闻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蠧然则自天子达於庶人虽有贵贱尊卑之殊其不可不勤则一也昔周公作无逸历叙商周之君如中宗治民只惧是以享国七十有五年高宗不敢荒寜是以享国五十有九年文王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厥享国亦五十年彼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则亦罔或克寿其利害得失岂不昭然易见耶惟光武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每旦视朝日昃乃罢讲论经理夜分乃寝故能明谨政体总揽权纲可谓得商周三君勤劳之义矣享国永年不亦宜乎显宗乃劝以黄老养性优游自寜是岂无逸之指哉

七月十二日

汉书帝纪班固赞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何以台为

某闻尧舜之时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刮禹亦以卑宫室为美峻宇雕墙为戒此帝王恭俭之意历代以为模范者也夫臣民之家力苟有余犹能治居室营台榭为瓌伟絶特之观岂擅四海九州之富傋千官百辟之奉而不能捐百金作一台乎盖人主措心积虑与臣民不同土木盛则财用殚财用殚则赋歛重赋歛重则民力屈民力屈则祸乱作是故始皇作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以象天汉既而盗贼徧天下秦室以亡炀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诏於汾水之原营汾阳宫既而义兵四起隋祚倾焉由是观之文帝所以不为露台者非恶之也非吝百金也惜民力也欲保万世之基也上方尧舜禹之三圣其庶矣乎

七月二十三日

三朝宝训淳化二年秘书监李至进新校御书太宗因谓至曰嗜好不可不谨不必远验前古只如近世符彦卿累任节镇以射猎驰逐为乐由是近习窥测其意竞以鹰犬为献彦卿说而假借之其下因恣横侵扰故知人君淡然无欲不使嗜欲形见於外则奸侫无自入焉朕年长无他欲但喜读书用监古今成败尔至拜舞称贺

某闻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圣人成天下之性故淡然而无所嗜衆人以情逐欲故纷纷而有所惑欲知圣与愚之辨特在嗜好之有无而已况人君享四海之富宅亿兆之上一嚬焉下无不惧一笑焉下无不喜苟不能清心寡慾使嗜好或形於外则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是故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今符彦卿一藩镇耳以射猎为乐初非过举而其弊遂至扰民为人上者果可不审所尚哉历观前代创业垂统之君继体承祧之主当天下平定往往嗜欲纷起不溺声色则殖货利不事盘游则躭逸乐于是谗谄面谀之人窥其私而逢其恶使既安之业复危已治之功复替此古今之通患也惟我太宗则不然手平僭伪身致太平功成矣德盛矣方且淡然无欲惟读书以鍳成败尝谓宰相曰朕躬承累朝丧乱之後励精求治祁寒暑雨未尝自便若以酒乐自娯则方务将壅百姓何诉大哉言乎奸侫虽欲窥测圣意何自而入诚可为万世法矣

八月八日

唐太宗正观十二年皇孙生宴五品以上於东宫上曰正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元龄之功也正观以来绳愆纠谬魏徵之功也上赐之佩刀上谓徵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对曰威德所加比正观之初则远矣人悦服则不逮也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今以治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对曰陛下正观之初恐人不见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所以异也上曰其事可闻欤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云赏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以导之使言也司户李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某闻自古人君为治往往锐於初怠於中肆於後此历代之通患也试以唐论之所可称者三宗如明皇始用姚崇宋璟之言而定祸乱继纳韩休张九龄之说而致太平及其久也专信李林甫蔽塞视听至谓谏官也明主在上羣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卒使明皇不闻其过驯至幸蜀之役宪宗始听李绦白居易之忠告继用崔羣裴度之至计削平僭叛再兴唐室及其久坐受皇甫鎛之欺而不疑深恶裴潾之谏而加贬卒至於轻信方士服饵金丹不得其终独太宗则不然远肃迩安不踰於朞月胜残去杀无待於百年功德如此尚何假羣臣之进言哉然而尊魏徵如师友待魏徵如骨肉褒崇赐予殆无虚月既询昔者之善否又计後来之得失呜呼若太宗者可谓善於求谏矣徵亦能随时指事深切着明不以患失为心不以逆耳为惧必欲人主思始而善终据旧以鍳新呜呼若徵者可谓善於纳忠矣君为贤君臣为良臣其由此也夫

八月二十五日

贞观正要十年太宗谓房元龄曰朕历观前代拨乱创业之主生长人间皆识达情伪罕至於败亡逮乎继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贵不知疾苦动至夷灭朕少小以来经营多难备知天下之事犹恐有所不逮至於荆王诸弟生自深宫识不及远能念此哉朕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绩之辛苦诸弟何能学朕乎选良佐以为藩弼庶其习近善人得免於????过耳

某闻商之高宗周之文王或旧劳於外爰暨小人或卑服即康功田功惠鲜鳏寡是以享国长久号称贤君在後之人於观於逸於游於田不知稼穑之艰难而惟耽乐之从是以基业浸衰贻笑後世周公作无逸表而出之凡所以为帝王之龟监也唐太宗之心其有得於此乎尝谓左庶子于志寜杜正伦曰卿等辅导太子常须为说百姓间利害事又谓魏证曰自古侯王能自保全者甚少皆由生长富贵好尚骄逸不解亲君子远小人又谓荆王元昌吴王恪魏王泰曰自汉以来帝弟帝子覆亡非一并由生长富贵好尚骄逸所致汝宜鍳戒熟思之简择贤才为汝师友受其谏争勿得自专其说谆谆於再於三今复以是语房元龄可谓深得周公无逸之意矣诗曰贻厥孙谋以燕翼子太宗其有焉

九月十三日

真宗咸平五年十月召近臣观书龙图阁帝曰朕自幼至今读经典其间听过数四在东宫时惟以聚书为急其间亡逸者多方访求颇有所得今已彚成正本除三馆秘阁外又於後苑龙图阁各存一本但恨校对未精如青宫要记继体治民论此一书二名并列篇目盖求书之初务於数多不嫌重复甚无谓也

某闻人君潜心经典最为急务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要皆在於此而又有圣帝明王已行之事可以为法昬君乱臣已往之失可以为戒此所以汲汲孜孜博观约取而不敢怠也书不云乎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兹不易之理也今未暇远求历代姑以本朝观之太祖初得天下外有五代僭伪之国内有前朝跋扈之将盖四分五裂时也乃於即位之月首幸国子监次月又幸仍诏加饰祠宇及塑绘先圣先贤先儒之像亲制文宣王兖公二赞且欲尽令武臣读书知为治之道自常情观之岂不疑用武之时不应以此为先而太祖圣虑卓然独出百王之表扫唐季之弊然则立万世之基业追三代之盛治不在此乎真宗以濬哲之姿缵安平之绪其留意斯文有自来矣厥後破北狄於澶渊定西戎於灵夏武功隽伟皆由自昔读书之効此我宋家法是以表而出之

月 日

唐宪宗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羣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宜卿当十论无但一二而已

臣自观唐太宗纳谏之後能继之者其惟宪宗乎知李绦数论朝政得失则擢在左右见白居易诗篇规讽则召入翰林今又宣谕宰相如此真得太宗之用心矣虽然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夫策试贤良方正本以求鲠切之论也及牛僧孺等言直则反行斥逐至於考官亦坐谴谪其不能继太宗一也裴均违约束进银器绦等请却之不惟不从又谕进奏院自今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其不能继太宗二也绦数言吐突承璀之奸既出为淮南监军矣一旦夺绦相位而召承璀为中尉其不能继太宗三也淮西既平浸以骄侈皇甫鎛程异晓其意数进羡余并得同平章事裴度力言不可乃疑为朋党其不能继太宗四也信方士之说求金石之药起居舍人裴潾论其无益贬为江陵令其不继太宗五也嗟乎宪宗号为听言纳谏者犹不能自克失其初心又况於无意者乎然则正观之治比隆成康元和之政不得其终於此大可见矣

淳熙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资治通监唐元和七年宪宗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绦曰汉文帝时兵不血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余州戎马边尘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之水旱时作仓廪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绦真宰相也

某闻喜同而恶异衆人之情也喜同则谄谀日至恶异则直谅日疎谄谀至而直谅疎国家欲不乱其可得乎为人上者所宜加察也今宪宗既知李绦之贤又知李吉甫之侫明示黜陟可也頋使之并居相位是何异于薰莸同器牛骥同皁其不相为谋也必矣盖尝考之古今莫不善於汉武帝而莫善於本朝太宗也武帝谓汲黯近古社稷之臣不冠不见是固知其贤矣汲黯质责张汤文深小苛面触公孙洪怀诈饰智则忽而不察反用洪为丞相汤为御史大夫而弃黯于外郡然则谄谀安得不至直谅安得不疎乎我太宗则不然尹京之日贾琰窦偁同在幕琰便侫多希旨偁常疾之太宗与诸王宴射琰在侧屡赞德美偁叱之曰贾氏子巧言令色岂不愧於心乎太平兴中太宗擢偁参知政事中谢日上谓曰卿自揣何以至此偁曰陛下以藩邸之旧出於际会上曰非也卿尝面折贾琰朕赏卿直耳然则谄谀何由敢进直谅何患不闻乎故曰莫不善於汉武帝而莫善於本朝太宗也

文忠集卷一百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