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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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到布洛涅森林去了三次,都没见到拉乌尔,她每次回来时又失望又担心。原来,拉乌尔认为,自己只能以新闻界泰斗的风采和威势出现在布洛涅森林。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去弄两匹象样的马,一辆象样的轻便马车,一名象样的驾车小厮,并设法使他的合股人信服,节省他宝贵的时间是多么必要,从而要他们把车马的费用算在报纸的总务开支上。马索尔和杜·蒂耶这两个合股人非常乐意地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一来,他觉得他们俩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要是他们不帮这个忙,拉乌尔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下去;他的生活里虽然也搀和着一些理想爱情的微妙乐趣,但它现在已变得那么艰辛,以至很多人,乃至身体最结实的人,都应付不了如此巨大的精力消耗。强烈而幸福的爱情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占据的位置已经很大;而当追求的对象是德·旺德奈斯夫人这样庄重的女人时,那么,爱情就会把拉乌尔这种大忙人的生活整个儿吞噬掉。以下就是爱情给他规定的首要义务:他几乎必须每天下午两三点钟之间骑着马,穿着最悠闲的英国绅士的服装来到布洛涅森林,在那儿他得知当天晚上在哪个沙龙、哪座剧院可以会见德·旺德奈斯夫人。他直到半夜才离开这些沙龙,所得到的只是几句期待已久的话,还有情人在桌子下面、在两扇门之间或是在上车的时候偷偷给他的一星半点温存。玛丽已经把他引进了上流社会,经常设法使她去作客的人家也邀请拉乌尔赴晚宴。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出于傲气,也出于爱情,拉乌尔不敢谈他的工作。他必须服从这位天真单纯的女王的一切心血来潮的意愿,而同时必须注视议会的辩论,跟上政治潮流,掌握住报纸的方向,还得把两个剧本搬上舞台,因为这笔收入对他是必不可少的。有时他想逃避一个舞会、一场音乐会或一次散步,但这时,只要德·旺德奈斯夫人不高兴地噘一噘嘴,他就立刻牺牲事业上的利益去玩乐。他早晨一、两点钟才能离开社交聚会,回家后一直工作到八、九点;刚刚睡下,又得起来和他所依靠的几位有影响的人物商讨报纸的观点,讨论千百件内部事务。当时报纸涉及各个方面,涉及工业、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文学界人士的面子以及他们的作品等等。

拿当每天从编辑部办公室奔到剧院,从剧院奔到议院,又从议院奔到几个债权人家里,忙得疲惫不堪。但他来到玛丽面前时,必须是一副安详、喜悦的样子。他必须悠哉游哉地驱车来到她家门前,好象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一个除了幸福的爱情带来的慵懒以外不知有其他劳累的人。而这些不为人知的牺牲换来的,只是些极其温柔的话语,永远相爱的保证,还有当两人有几秒钟单独在一起时热烈地握几下手,交换几句充满激情的话。他觉得,如果不让玛丽知道他为得到这点小小的恩惠所付出的代价,那等于是一种欺骗。不久,向她解释的机会来到了。四月风和日丽的一天,在布洛涅森林一个偏僻的去处,伯爵夫人搀住拿当伸给她的胳臂。为了一点儿小事,她正要跟他发一次娇脾气呢(女人就会这样小题大做)。因此,她见到他时,不象往日那样嘴上挂着微笑,前额因幸福而发光,两眼由于某一风趣、愉快的思想而灼灼有神。相反,那天她显得严肃,不苟言笑。

“你怎么啦?”拿当问她。

“别管这些小事,”她说,“您该知道,女人就象孩子。”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叫您不高兴了?”

“要是那样,我就不会来这儿了。”

“可是您没对我微笑,您见到我好象并不高兴。”

“我在和您赌气,是吗?”她说,一面温顺地看着他,女人常以这副神气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

拿当在诚惶诚恐中走了几步,心里很不好受。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要不就是无谓的担忧,捕风捉影的怀疑,你们女人总是把这些玩意儿看得比生活中的大事还重要;你们有本领用一根稻草秆、一星草屑叫世界失去平衡!”

“这是讽刺?……我早料到的,”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

“玛丽,我的天使,难道你看不出,我说这些是为了掏出你心中的秘密?”

“我的秘密即使说出来也仍然是个秘密。”

“那您就说吧……”

“我不为人所爱,”她说,一面斜着眼向他投去机敏的一瞥,女人总是用这种办法巧妙地考察她们想摆弄的男人。

“不为人所爱?……”拿当叫道。

“是的,您管的事太多了。在您繁忙的生活中,我算得了什么呢?随时都会被忘记。昨天我到林子里来了,我等了您……”

“可是……”

“我为您特地穿了一件新袍子,但您没来。您昨天在哪儿?”

“可是……”

“我不知道。我到埃斯巴夫人家,在那儿也没找到您。”

“可是……”

“晚上在歌剧院,我的眼睛没离开过楼座。每次门一开,我的心就猛跳,跳得都要碎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