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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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皮加尔街弄了一座漂亮的房子,完全归她所有,她那帮老朋友重又在那儿聚会。象佛洛丽纳这种地位的女人的家,可以说是个中立地带,对政治野心家们很有利,他们在这儿商谈问题,却把拉乌尔排斥在外,就象过去路易十四在荷兰谈判,而把荷兰人排斥在外一样。拿当为佛洛丽纳假期后重返舞台专门写了个剧本,剧中的主角由她演正合适。这个半正剧半通俗喜剧的剧本,后来成了拉乌尔在剧院的告别之作。报纸早已准备为佛洛丽纳叫好,反正讨好拉乌尔不用花一文钱。

捧场的声势太大,闹得法兰西剧院说这是一种干扰。一些专栏文章把佛洛丽纳捧成马尔斯小姐的接班人。这么巨大的胜利把女演员搞得晕头转向,看不清拉乌尔的处境了。她每天生活在节日和盛宴之中。她象一位女王,周围簇拥着一批殷勤而又有求于她的人,有的为自己的书,有的为自己的剧本,有的为自己的舞蹈演员,有的为自己的剧院,有的为自己的工厂,还有的为登一则广告;她尽情享受掌握新闻权力的乐趣,并且从中看到了当大臣会有怎样的威望。据来她家的人说,拿当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他在生意上走对了路子,他会成为议员,也肯定能当上大臣,至少象很多人一样能当一段时间。女演员们很少不愿意听奉承话的。佛洛丽纳对专栏文章太懂行了,不会对报纸和办报的人存有戒心。她对新闻机构了解得太少,不会关心它那套手段。象她这种性格的女人从来只看到结果。至于拿当,他则认为,到下一届议会选举时,他和另外两个人准能成功。那两个人从前也是新闻记者,其中一个当时已是大臣,他竭力排挤同僚,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分别了六个月,拿当很高兴重新和佛洛丽纳在一起,并且懒洋洋地恢复了过去的生活习惯。他的生活是由理想爱情的花朵和佛洛丽纳给他的欢乐编织起来的。他写给玛丽的信堪称爱情加优美文笔的杰作。他把玛丽当作生活的明灯和守护神,干什么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他懊恼自己站在民众一边,有时很想采取贵族的立场,然而尽管他惯于作出惊人之举,也不能不看到,一下子从左边跳到右边是办不到的事。还是当大臣容易些。他把玛丽给他的宝贵的信珍藏在一只有暗锁的文件夹里,文件夹是于雷送的,也可能是菲歇①送的,这两人在巴黎大登广告,大张招贴,互相竞争,看谁造的锁最难打开、最保险。这只文件夹放在佛洛丽纳新居的小客厅里,拉乌尔就在这儿工作。要骗过一个平时对其无所不谈的女人是最容易不过的,她什么也不会怀疑,自以为什么都看到,什么都知道。再说,佛洛丽纳回来后,目睹拉乌尔的生活,没看出任何越轨之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只她也见过的、随便收在那儿的文件夹里竟有爱情的珍宝——她的情敌的信。这些信是伯爵夫人按照拉乌尔的嘱咐寄到报社办公室的。拉乌尔此时的境况很不错。他有不少朋友,和别人合写的两个剧本刚刚获得成功,给他的奢华生活提供了费用,同时扫除了他对未来的忧虑。他丝毫没把欠杜·蒂耶——他的朋友——的债放在心上。有时,遇事总爱作一番分析的勃龙代忍不住对杜·蒂耶表示怀疑,他反说:“怎么能不信任自己的朋友呢?”

①于雷和菲歇都是当时著名的锁匠。

“可是对敌人就谈不上信任不信任了。”佛洛丽纳说。

他为杜·蒂耶辩护,照他说,杜·蒂耶是最善良、最随和、最廉洁的人。拿当象个走钢丝而没有平衡棍的杂技演员,任何人,哪怕是与他最不相干的人,只要洞察了他的生活内幕,都会为之提心吊胆。可是杜·蒂耶却以一个暴发户的泰然自若和漠不关心的态度,袖手旁观着。他对拉乌尔的友好中包含着可怕的嘲讽。一天,他们从佛洛丽纳家里出来,他和拉乌尔握手道别,看着他上了轻便马车,然后对天字第一号的忌妒鬼卢斯托说:

“瞧他今天神气活现地到布洛涅森林去,半年后就该到克利希监狱去了。”

“他?不会的,”卢斯托叫道,“有佛洛丽纳呢!”

“可是,我的小兄弟,谁跟你说他会一直留着她呢?至于你嘛,比他强百倍,半年后你就是我们的主编先生了。”

十月,期票到期了,杜·蒂耶慷慨地给他延了期,不过这回是两个月,外加贴现和一笔新的贷款。拉乌尔自以为稳操胜券,因此在杜·蒂耶这只钱袋里大把拿取。再过几天,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就要回来,她急不可耐地想见到拉乌尔,比往年早回一个月。拉乌尔不想在重新开始他的战斗生活时,因缺钱用而被捆住手脚。他们之间的通信已经使伯爵夫人的情绪兴奋到了极点,因为笔写总是比嘴讲大胆,在信里,思想经美妙的词句一掩盖,可以无话不谈,言必尽其意。伯爵夫人把拉乌尔看作当代最光辉的天才,认为他心灵美好,只是不为人所理解,他白璧无瑕,值得人爱。她看见他正大胆地把手伸向权力的筵席。不久,他那谈情时如此温柔的声音将在议会讲坛上轰鸣。他的生活象球体一样由无数相互交错的圆组成,其圆心就是上流社会。玛丽只为他活着。

她已对小家庭的平静幸福失掉了兴趣,拉乌尔那旋涡式生活的动荡不宁通过情人的生花妙笔传给了她,也激荡着她。她吻着这些信,它们是在新闻界的激战之中和勤奋工作之中抽空写成的呀!她体会到它们的全部价值,她确信自己是惟一为他所爱的人,除了荣誉和野心,她没有别的情敌。她在孤寂的生活中找到了可以发挥她全部力量的地方。她庆幸自己选对了人:拿当是个天使。幸好,她回到领地后与拉乌尔无法来往,倒平息了社会上对她的流言蜚语。九月底,他们又开始到布洛涅森林去散步了。在各个沙龙重新开放之前,他们只能在那儿见面。在那儿,拉乌尔可以比较自由自在地领略理想生活的纯洁美妙的乐趣,而又不让佛洛丽纳知道。他只需少干点工作,反正报社里的事情已经上了轨道,每个编辑都已熟悉自己那部分活儿。他常常情不自禁地把佛洛丽纳和伯爵夫人作比较,比较的结果总是对佛洛丽纳有利,而伯爵夫人也毫不逊色。他的感情和理智上对一个贵妇的眷恋使他不得不再度东奔西忙,疲惫不堪,可是他居然有超人的精力,同时活跃在社交、新闻、剧场这三个舞台上。佛洛丽纳感激他,分担他的工作和忧烦,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毫不吝啬地给他以实际的幸福,不言不语,不自怨自艾;而伯爵夫人呢,总是对他百看不厌却又对他守身如玉,殊不知,为了与她相会片刻,拉乌尔要做多少工作,要花多少心血。佛洛丽纳从不想主宰他,而是高高兴兴地任拉乌尔想要就要,想甩就甩,象猫一样,被主人从怀里放到地上以后,抖抖脑袋高兴地走开。这种随和的作风倒挺适合思想家的生活节奏;任何艺术家都会象拿当一样,一面享用这种艳福,一面继续追求理想的爱情,后者符合他诗人的天性,能满足他内在的尊严感和虚荣心。他也知道,万一走漏风声就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然而又想:伯爵夫人和佛洛丽纳都不会知道的,她们俩离得那么远!入冬后,拉乌尔又在上流社会露面,此时他已达到鼎盛时期,简直是个人物了。德·玛赛一死,议会四分五裂,拉斯蒂涅也随着垮了台,他不得不依仗拉乌尔,同时充当他的吹鼓手。德·旺德奈斯夫人很想知道,丈夫是不是已改变了对拉乌尔的看法。于是,事隔一年她又对他提出同样的问题,满以为这下可以痛痛快快出口气了,女人们都喜欢这种报复,连最清高的贵妇也不例外,天使们都想排在耶路撒冷神殿中的至圣所周围,可见天使们也有虚荣心哩!

谁知伯爵回答说:

“他只差上阴谋家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