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红印度土人 灭种之历史 杂记
二十九日，至博奇梯拉。余本不欲下车，有乡人数辈苦相邀，乃一宿焉。此地华人百余，有维新会，有会员而无会所。余匆匆演说一次，亦未能睹其成。
此市红印度人最多，政府设法保护之，俾免绝种。每来复颁食一次焉。余至日适遇颁食之期，全市阗塞，其衣皆红绿两色，为种种式样以文其身，各以一木箱负其婴儿。诡形殊状，见所未见，亦一眼福也。
当维廉·滨初至美时，滨士温尼省之土人殆二十余万云，其余东部各省亦称是。其总数虽不可全考，史家谓总在三四百万以上云。观殖民时代与欧洲人种之血战，可见一斑矣。十七世纪之中叶，土酋有名腓力者，骁勇绝伦，统率诸部与白种为难。各殖民地乃设总会于波士顿，共商捍御之法，则其势力之大可想。其后英法七年战争，法人亦句连土人大扰英属地。即华盛顿之将略，始亦以攻剿土人著者也。是时新英兰附近诸地，土人如织。乃曾几何时，至今落机山以东无复一土巢矣。余行半年，走万里，欲求一遗民之迹不可得见。据1890年统计，谓全国今尚有二十四万八千二百五十三人云，率皆被迫逐窜于西部。今则西部亦日辟，深山大泽，悉化廛市，无复寸土以容此辈。今此十三年间之锐减，又不知若何。要而言之，若三十年后再游美国，欲见红印度人之状态，惟索诸于博物院中之绘塑而已。优胜劣败之现象，其酷烈乃至是耶！君子观此，肤粟股栗矣。
三十日，至片利顿。博奇梯拉、片利顿同属埃的荷省。片利顿华人约五百，有维新会。
七月初一日，至碧架雪地。华人百余，吾族人居三之一。有维新会，甚巩固，亦以军乐迎，会所遍结电灯焉。
初三日，至贝市雪地。华人四百余，有维新会，亦以军乐相迎。余至是飞信前途诸市，属毋以军乐，实不克当，且耗费无益也。
初五日，至抓李抓罅，属华盛顿省，亦西部一新兴市也。华人将及千，有维新会。开会甚早，而团体最固，至可钦敬。此市华人多从事农业及饮食店，光景颇佳。白人则俄罗斯移住者甚多云。
以上诸市，皆匆匆税驾，不能有所观察，笔记甚略。
三十六
大北轮船公司 现世界空前之第一大船 商战舞台之中心及欧亚距离航利之比较 船舶容积之增大与商战进步之影响 太平洋与苏彝士河之决斗
初八日，至舍路。舍路者，华盛顿省第一大都会，而太平洋岸重要之港口也。大北铁路以此为终点，日本邮船会社之太平洋线亦以此为终点。日本人在美国者以此市为最多，华人亦约三千。美国境内维新会之开，以此市为嚆矢云。康同璧女士与家弟启勋同来美游学，适至此市，相见甚欢。
余至舍路所最感者，莫如大北铁路公司之经营东亚政策，今略记之。
余甚陋，不知世界。自庚子年由印度㮙伽岛航澳洲，乘英国p.&o.公司之船总容积九千吨者，余喜愕不知所为。又从该岛港口见德国公司船容积一万一千吨者，余愈喜愈愕。去年见美国航太平洋之“高丽”“西伯利亚”两船，寄泊横滨，闻其容积一万八千吨，余愈喜愈愕。今次游美，矢愿附之。而船期适不合，往来皆相左，余滋憾焉。顷到美国，乃复闻有大北轮船公司造绝大汽船之事。
大北轮船公司者，大北铁路公司之子孙也。初，美国西北一带，长林蔓草，人迹杳绝。自1879年，有占士·比儿者，始排万难以建一横绝大陆之铁路。自是美国太平洋北岸一带日趋繁盛，遂辟今之柯利根、华盛顿两省。而此铁路公司，亦享莫大之利益。至于今年，乃益为垄断太平洋航权之策，造绝大之汽船，以往来于中国、美国、日本之间。自一年前已在美国东方造船公司定制姊妹船二艘，其一名“弥奈梭达”者，以本年4月12日竣工，明年（1904）年元旦自华盛顿省之舍路港起航云。其他一艘尚未命名，约以明年4月竣工。而将来办理获利之后，尚拟更造多艘云。据砵仑市之《北美丛报》所记，则：
“弥奈梭达”船长六百三十英尺，幅七十三英尺，吃水三十六尺半英尺，排水量三万七千吨。内容一等客位百五十人，二等、三等客位各百人，下等客位一千人。除外仍可容军队一千二百人，船中职役人等三百人，共容二千八百五十人。载货物二万吨外，尚容煤七千吨，速度一万一千匹马力。现在世界中商船之大，此为第一。
二十世纪之世界，商战世界也。而商战之胜败，惟视其在泰东市场（即中国及东亚诸国）所占之地位何如，此又尽人所同认也。自1869年苏彝士运河开通之后，欧亚之距离虽已缩短，然以视美国之由太平洋直达者，其利便仍远有所不逮。今略比较之：则从欧洲经苏彝士河东来者，以法国之马赛起计，到香港凡七九〇二海里，到马尼剌凡七九〇六海里，到上海凡八七五八海里，到横滨凡九四七六海里。若由美洲渡太平洋而来，以旧金山起计，到香港凡六〇八七海里，到马尼剌凡六二五四海里，到上海凡五五五〇海里，到横滨凡四五六四海里。然则美国之地势，已占世界商战上优胜之位置明甚矣。而前此太平洋航业所以未甚发达者，则有三故：其一由美国之力尚未膨胀于外也；其二由东亚诸国之贸易尚属幼稚也；而犹有第三端焉，则以太平洋海程太远，中间无贮煤港以为之接济。故当启轮以前，应用之煤必须备足，载煤多而载货之余地自少，故其逊于苏彝士航线一著者以此。
以故欲以太平洋线航利压制他线者，势不得不用大船，非以其洋之大而然也。盖其船必容三千吨以上之煤而不觉其太多，然后可以利用太平洋。查十年来海运发达史，当1892年，全世界中四千吨以上之船凡二百六十六，八千吨以上之船凡八。至1900年，四千吨以上之船凡八百十二，八千吨以上之船凡六十四。船舶容积之增大，与商战之进步最有关系焉。然此即太平洋飞跃之一先声也。
窃尝论之，将来太平洋航业发达日盛，则苏彝士运河之地位必将一变，而其势力亦大有所减。何以言之？试观近年来欧亚间之邮政，已不由苏彝士而由太平洋。彼苏彝士通航之船，非不密也。而顾若此者，迟速之异也。夫自欧洲各都市经苏彝士以达亚东，至速亦须三十二日。若由大西洋逾美大陆道太平洋而来，则柏林以九日，巴黎以八日，伦敦以七日，即可达纽约，纽约以四日零三点中达旧金山，旧金山至上海若，以每点钟行十七海里之船，则十六日可达。邮政之舍彼就此，盖有由也。故使太平洋之航业，有大船以发达之，则将来不惟于邮政为然，于货物亦然。盖商战者，以白圭之勇、庆忌之捷而制胜者也。人之乐去迟而就速，势也。况苏彝士河之经过必须纳税，平均每吨在三圆以上，久为商家之所苦乎。以此言之，则今者大北轮船公司之计画，可谓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胸。将来此轮船之成效日增，即彼大北铁路之进步日盛，占士比儿亦可称近世商界之小拿破仑哉。
吾国人于实业思想毫未发达，闻吾喋喋论此，不隐几而卧者稀矣。虽然，此太平洋上之航权，实我国应染指者也。而以吾招商局开设四十年，曾无丝毫之远虑，而其余商人亦更无有起而图之者，吾侪亦复何颜以责备政府耶？吾记此，吾有余悲，吾犹有余望云尔。
在舍路三日行。
三十七
砵仑之盛会 美国之巴拿马政策 有铁血无公法 英之苏彝士与美之巴拿马哀哉巴拿马 国耻之一事 诗
十二日，至砵仑。砵仑属柯利根省，亦太平洋岸一要港也。华人约五千，维新会最盛。西北部诸市以为总镇。余将至，砵仑会中特号召各市出代表人来赴会。至者二十余市，一时称极盛焉。余在市数日，日接见同志，于他事观察殊少。
在砵仑读新闻纸，忽见巴拿马市民宣告独立之事。仅三日而美国公认之，此实向来革命时代国际史所未闻也。越两来复，而美国政府遂与巴拿马革命政府结条约。以巴拿马运河开凿之权让于美国，而美政府以金二百万磅为报酬，且每年以金五万磅给巴拿马新政府，约遂定。于是哥仑比亚政府责言焉（哥仑比亚国者，巴拿马旧所属也）。国务大臣约翰·海氏覆牒曰“若哥仑比亚必欲破此条约（按：指《运河条约》），则或至破两国之国交，恐我议会不复能附于哥仑比亚，相为亲友”云云。国际上用语，其傲慢无礼，至是而极。美国与哥仑比亚，虽有大小强弱之殊，以国际法论之，固皆对等之独立国也。使哥仑比亚以此施诸美，美人将何以待之？若今之哥仑比亚，则吞声泣血而已。俾士麦曰：“公法不可恃，所恃者惟赤血耳、黑铁耳！”吾观于美国对于巴拿马之政策，欷歔累日而不能自禁也。
昔英相的士黎里，以一夕秘密之交涉，遂举五千万苏彝士运河之股票，从埃及王室之手，而移诸英国政府之手。当时全欧震动，谓为神奇。今次约翰·海之敏腕，毋乃类是。呜呼！强权世界之外交家，可畏哉！可畏哉！
英自收苏彝士河股份票，而英霸东方之局遂定。美自得巴拿马开凿权，而美伯东方之局亦遂定。以二千万易此最高之地位，天下古今之物品，其代价之廉，当未有过此者。
今者，名义上巴拿马为一独立国，且为万国公保之中立地。但其实际如何，不待知者而决也。美之巴拿马，犹英之埃及也。余至日本，余乃见吾国革命家所出之报纸，讴歌巴拿马革命者，不可胜数。佥曰：“吾同胞何不如巴拿马？吾同胞其学巴拿马！”呜呼，吾同胞而欲学巴拿马也，则亦何难之有？新政府之岁给，尚可以什佰倍于五万磅，吾敢断之。
在砵仑读旧金山华文报纸，知有我领事馆一随员谭某，为西美国警吏辱殴自戕之事。余深为国体痛，作挽诗三章（稿不存，其一首不复记忆）：
“丈夫可死不可辱，想见同胞尚武魂。只惜轰轰好男子，不教流血到樱门。
“国权堕落嗟何及，来日方长亦可哀。变到沙虫已天幸，惊心还有劫余灰。”
八月初三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