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方孝孺Ctrl+D 收藏本站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六    明 方孝孺撰

传经斋记

世之称治者二帝三王而已其详不可得而知宏纲大法所以相传而不泯者惟群经之存是赖然安在其不泯也经者治天下之具也岂直文辞云尔哉自秦火之余老儒硕生补缉扶卫专门殊轨授诸其徒所从事者止乎训解辨义至於补世善俗之道蔑如也由是世之君臣指经为浮言而英才雄辨之士顾弃去不业而一攻乎文辞之学帝王之道颓然坠地而生民亦大困矣呜呼圣人之经岂固如是乎如是者非经之失也传之者无其师受道者非其人也某少则嗜学窃有志於斯道自从先公学经匪圣人之言不敢存於心匪生民之利害无所用其情恨未及卒业而中丁忧患近年始就太史公学於浦阳然後知经之道为大而唐虞之治不难致也知古今之无二法而世之言学者果不足以为学也盖太史公受诸经於闻人君梦吉吴莱先生黄文献公溍出而侍从帷幄辅导储后虽未尝得佐治之位以尽其设施然所陈说皆二帝三王之道其功德隂被乎生民者厚矣及致其事而居于家以开淑来者为志虽某之鄙陋亦得与闻斯道微之於性命之理明之於礼乐刑政之要苟有得者无不以言某虽非其人不足以承其绪然安敢忘所自哉经之无用於世者二千余年矣某窃尝痛焉苟知之而不得用於世者天也身尊显而不以行者不仁也谓时君不能行者不忠也谓斯民不可以道化者至愚也谓诸经为不足法者不知为学者也某既幸知之矣倘或有得乎天而见於世自兹以往皆公之赐也其敢忘乎其敢多让乎於是名受业之斋曰传经以志其所始

贫乐窝记

世谓士者多贫岂天使之然哉才高则不忍以利自汚道得则不屑与俗相混其所存者荣大异美固以世之富贵为垢秽而不肯视其肯小屈其志以求之乎是以宁适意於饥饿而以沉溺利欲为深耻世俗不之察因以士善贫乌知富贵之正哉物之可以奉其身者无不给世俗之谓富贵者也然过取之也有禁苟得之也有祸稍踰其分则人思役之鬼神害之不致於荡覆澌尽有不已方其得所欲而守之也或有愧於其心戚然若蒙不洁而恐人之觉也凛然若临百仭之渊而忧其坠也曷尝有斯须之乐哉士之於富贵则不然於三才万物之理无不得诸已於国家天下之事无不备於身前乎百代之上後乎千载之下包罗综括而不少遗大而日月河岳照临流峙之所由小而草木花实之盛衰隂阳寒暑之消长靡不存乎中而有以识其故然此犹其取於外者耳至於絶私去欲以全其性穷微致曲以达乎命尧舜禹汤文武之所有者与之絜深较广而无怍周公孔子顔孟之所学者沛乎若皆在我而无亏歛之于一身而非有余施之於政教而无不足当其存心无为以自乐其所存操威福之柄者不能夺为生民之宰者莫之制穷达死生之变亦大矣不少乱其胸次而为之入其视富贵果何如哉世徒骇区区之外物而以士为贫不知有道之乐固超乎富贵之表也奉川邵君真斋名读书之所曰贫乐窝予不能知邵君悉其所乐也然不谋而同者心也不期而合者道也舜之居深山伊尹之处畎亩顔子之在陋巷时之相去数百载而其可乐如合劵然孰谓邵君之乐独异於予之所云乎

乐寿堂记

临海王文俊少丧父而祖母及母氏鞠育之以至於长而知读书取友以饬其身修举遗业以裕其家如父在时二母皆康宁寿考受其孝养文俊因辟故庐为堂以奉膳羞岁时持觞跪拜为寿闾里莫不叹息谓王氏为有子他日语予以其故且请堂之名予重孝亲之至因名之曰乐寿而告之曰子知事亲之为乐乎世俗之所谓乐者在乎室庐舆马服食宝货音乐之奉斯数者当其适乎身而接乎耳目信亦足以乐矣然亲苟不存而已独享之盖有闻丝竹而泣覩物玩而悲遇美味而不忍下咽视堂寝而不忍安席者则其可乐也哀缘之以生何能乐於身心而无憾乎幸而得亲之存入有奉也出有侍也动有教也言有戒也见吾亲之甘於饮食也吾虽不食为之饱见吾亲之身安气和也吾虽疾而为之轻虽蔬食布衣以奉温凊之乐中心盖有不可胜言者矣况财足以致丰美甘脆凡所欲皆可顺之而无违则天之与我者厚矣其乐岂不大矣哉世之人非皆不能养也或困於贫窭而不能备物之奉或天早夺之虽有富贵欲奉而无由故富贵之为憾尤甚也今文俊虽丧父而二母皆康宁有年虽布衣处闾巷而其力可致甘脆以为养此其可乐者大矣焉可不知其为乐乎予少时未有所知以父母之乐为可常虽在膝下而不知其为乐及今而念之欲一见吾亲不可得矣自兹以往纵侥幸有成而窃五鼎之食三旌之位亦无与於乐矣故每遇有父母者辄幸其可乐而且为之言恐其不知为乐亦若予之追悔於无穷也於乎文俊其尚以予为戒竭力毕志以适其口体修身慎行以悦其心志不特使闾里之人叹息慕羡而四方之人称养亲者归焉过其门指其堂曰此王氏养亲之堂也斯为不负吾命名之义矣苟徒崇观美而行业不修则环海之境昔者将相豪雄之居宏大高敞什伯於斯堂而亦无闻者衆矣尚安足为文俊道哉

问月楼记

天台金君元升作楼以居名之曰问月当夜之良披羽衣命壶觞歌李白问月之诗击如意以为节见者以为李白犹在人世也其郷人异之请予道其故余曰金君所问者月也使月能言且不能答余非月也岂能知其意哉虽然明於外者内不足以自知为天下所仰者受天下之疑月虽欲辞人之问也难矣余试与金君达观於一气之始可乎自我而视之月也明且大者也自月而观之庸自知其为明且大者乎非惟不知其为明且大庸自知其名为月乎名且不知庸知其盈虚消长之道乎君何从而问之而月何从而答之一气荡摩而月生焉彼非愿异於万物也而赋之形者苍苍耳莽莽耳煌煌耳虽欲不异於万物不可得也其形虽异於万物其为之形者未尝与万物异也夫吾之形异万物而最灵者生而寓於世贵贱修短祸福之数纷乎其不齐且莫知其所由然况无情之月乎尚何暇於月之问哉虽然予尝闻之居乎上而不遗乎下故明盈而不以为喜蚀而不以为戚故长存若是者非有类於人之说乎金君才可以处位而抗志於隐未遇於时而能有以自乐其取类於月者深矣余非其人乌足以言之

味菜轩记

凡物味之甚美者必为人所甚好可好之甚者亦往往能生其祸以病乎人酒味之美者也好之甚者小则有酗醟之失大则戕躯丧德以灾其国家牛羊鱼鳖之类於食物为最珍然华元以羊羮不均至於取怒而致败郑灵公鼋羮不以分人而逆乱之祸因之以生是以甘脆适口之故不之戒慎以饫饱亡其身者世常有之是岂非有甚美必有甚恶之事乎夫惟其味淡薄初若无可喜者而世自不能遗之饮者资之以析其酲食者资之以解其饫贵而八珍九鼎之筵贱而橡茹藿歠之室莫不有待於味其物既不为人所争而其味和平清苦善除物之毒而不生疾以病人若是者其惟菜为然乎世之名人贤士每惩厚味之腊毒而顾深嗜乎菜若杜子美之於韮薤陆龟蒙之於杞菊苏子瞻之於芦菔蔓菁莫不遂称之见於咏歌而黄鲁直谓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尤为笃论盖贫贱者之所易得则无踰分之思而求之不劳不为富贵者之所甚好则享之也安而用之也无愧身不劳而心无愧此君子之所以有取於斯欤暨阳蒋侯文旭以博士弟子高等选为监察御史其官贵显矣而其志清约亷谨以味菜名其所居夫为显官而嗜菜其善有三焉不溺於口腹之欲所以养身也安乎已所易致而不取衆之所争所以养德也推菜之味以及乎人俾富贵贫贱同享其利而於物无所害所以养民也养身以养德养德以养民此蒋侯之所以过於人也乎语有之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蒋侯於是乎知味矣因菜之味而深味圣人之道使仁义充乎中畅乎外而发乎事业於膏粱之味且有所不愿而况於菜也哉

存养斋记

宁海某名燕处之斋曰存养里人方某为记以告曰惟天以二气敷施五行实函显赫徽命播生万彚承命之中凝气之醇亶惟人醇匪均漓厥中若酎之在醯?若泉之渐涂泥若玉之堕污壤唯衆人厥精厥懿生则具全知攸知罔或廸行攸行罔或勉惟圣人衆人视圣人成勋盛德巍乎天运焕乎日临谓莫敢儗稽于初廼无殊惟心宰身微而灵虚而神囿覆载靡或遗酬酢群动靡或窒圣有之衆人亦有兹惟命在心为性为道之原为善之会为人物之分圣匪加多衆人匪有亏其不胥为圣在气胜厥中其能胜气复其天在学知要人授人以器受而失坠毁缺则怒则怨唯受有辜矧天授命于人心扩而辟之昭明配天以君则臣职卑以父则子职顺祗昆恊弟睦于家邦陶于四海乃或弗念显命从乃心戕乃性如纵奔马弗思其复如阏川水折荣木弗遂其达是用获戾于天用自絶於圣以自沉溺於庸嚚之归惟志士惩其愆克自敬畏匪闻斯闻匪觌斯觌祗祗栗栗驭马以朽绠莫喻其危奉琮璧而履峻坂莫喻其慎如对上帝师保莫敢少肆自逸以存其心充厥形而极其所未形因其始着以推其类视私欲为蟊螟俾无害其嘉谷视芬华为陷阱惟惧其或颠覆开其天明彻其妄昏善端之长理义为养外诱之侵俾莫能寻丕猷弘训充塞天地宁谧群物咸出自兹是谓克事天是谓大饬其躬以式迩乎圣唯学之要莫尚斯相恒人罔廸知学非学荡厥心事非事毁厥性权诈是习利欲是嗜卒刘厥身否则趋异端祈延其寿谓能存养背圣自怡其道以隳惟某甫尚监于兹则遵圣人之轨务学之要于以事天以修其身以淑乎人恒人畴若兹於乎思厥名以无怠于成世良鲜哉

南斋记

人之初无有贵贱也才有所不若德有所不逮而敬慢之心生相慢之至以尔汝为未足而呼其名以相名为未足而加以丑污之号尊敬之甚以称其字为僭而称其姓以称其姓为泛而曲为之辞长之则曰长者师之则曰先生或因其所居而为之号或因其所有而美其称而先生长者之号夫岂强之使出於口哉衆人之於君子以为不如是不足致其尊慕之心而君子之贵於恒人者固不待乎此也德诚尊也才诚美也世虽加之以公相之号犹不以之为贵而况其细者乎世俗不之察挟其区区之细以为君子靳而不知苟无君子之所有虽加以世俗之贵而其可贱者固在吾之所得果有足贵焉则夫先生长者之称与公卿大夫何别哉呼之为公卿与号之为先生长者均之出於人之口也然公卿而无可敬人未尝以先生长者推之先生长者道德有以服乎人则公卿不足为之重吾以是知德为衆人所推者过乎位为衆人所贵者甚远也临海陈先生行修乎家学信于朋友声闻於郡邑以朱氏诗教授学者受业其门而以文辞政术称於世者相迹先生年老家居门人尊之不敢举其字因其所居南斋称之为南斋先生而先生不喜自居也自谓南斋滞叟世之所尚以为贵者印组以为华禄赐以为丰崇显之位以为泰之数者咸无焉而人尊而推之不敢字之而姓之不敢姓之而择美号以称之此其人岂有待於物而贵哉知其无待於外而犹强为之号以加其身宜乎先生之弗喜居也虽然名者衆人之所同欲也汲汲而求之则失之也必易不得已而受之则居之也必安先生亦尝见夫世之所谓贵人者乎人面而阳尊之背而隂笑之生号为公卿没喻为犬鼠者亦衆矣彼惟不务於德而求於外物之多也故得之而不可常有之而不能守方其垢辱交至以危其身欲如先生南斋之乐岂可得乎先生隐约守道无求於名而名自尊居之而安传之而可久其视世之贵贱相辱者何如哉然士固有足贵者初不在乎名位之有无而先生之可贵者亦不以南斋而重也余独怪世俗常轻此而重彼乃为学者道使知先生之不仕非果贱而衆人之汲汲於外物者观乎先生亦可以自省也先生字德良名某南斋在临海之城中某巷

懒斋记

学道之士张君用隐自号懒斋而亟求予言余戏谓之曰夫懒者之於事为迫之而不屑应强之而不即从其卧也忘起其坐也忘行饥忘食而渴忘饮固其宜也今子廼屡蹐吾门以言为请而不知厌是岂真懒也耶且使予亦以懒自居孰肯舍我之无言而为子言使吾非懒者也又乌能言子之懒哉虽然自夫不息者而观之大而天运乎上日月行乎两间百川经纬九州而达四海未尝斯须怠也小而万物之生羽毛飞动卉叶鳞甲之类其生长蕃育以遂其性者亦未尝有一时之懈也况夫人也而暇懒哉自夫常止者而观之则崖石以不动故坚山岳以不动故寿水静则可监毫发地静则可载万类是皆懒之类也而子之懒岂谓是乎故巧者之奔走不如拙者之自守夸者之驰骤不如静者之悠久彼措虑於涯分之外役志於义命之表孳孳憧憧於尘埃之间而不知止者又孰若燕居无营以懒自名之为得耶道家之说贵无为而主静夫无为而静与懒相近而非懒之谓也子有以知之则为懒可也谓之非懒亦可也而予奚知焉於是用隐唯唯请书以为记用隐世宁海人其先有仕吴越为光禄大夫者至今为大族云

默庵记

会稽俞先生当年富气盛时尝以惊世絶俗之智悬河决峡之辨为当时所推既晚更事益深奉朝命为学者师於东南小邑乃喜为简默号其燕处之室曰默庵其弟子闻而疑之曰先生之为斯号也不亦异乎人之达其志意明天下之理而成物化民者以其能言也故教令不宣于家则亲爱疎词命不修于乡则长幼乖军旅不言则无以用衆宾客不言则无以成礼居乎朝廷为大臣而好循默则难以定国计和人民为谏官近軄而不务言事则有旷官窃位之讥先生为人师以教民善俗为职业封域之内有细行之违片言之悖先生耻之恶可以默自处乎哉余闻而笑曰是知默之为默而不知默之非默也知言之不可止而不知非默则不能为言也子尝见夫万仞之渊乎方其静也沉奫涵蓄不震不激泊乎无声杳乎莫测惟其积之久而不妄出也故一旦决而为川达乎江河声之所撼闻数百里使其不深而终日汨汨如溪潢涧潦之为则不崇朝而涸矣安能泽加万类乎故士非能言之为贵而发於不得不言之为美道充於中不得已而後言则其言必传无意於辨不得已而後辨则其辨必明昔者孔子之门以言语称者有矣惟顔子不言如愚人然由後世考之凡顔子之言皆为天下准与圣人之旨相表里而宰予子贡发言立论辄多疵而不适乎中岂非好辨者未必能言而善言者必本於默乎先生阅乎事变多矣求乎义理精矣知夫无益之辨之不足务盖将即顔子而师之而今而後先生之道益隆矣立乎朝则发而为正论埀乎後则揭而为大训皆有道者之余事也先生之默乌知非言之至者乎二三子何患焉於是疑者谢曰子之言似矣请质诸先生置之屋壁以袪弟子之惑

静斋记

某郡郝君仲安治关市之征於浦江恐夫躁心烦虑之不足以应物也辟小斋於公署之旁陈书史于左右公退则歛膝澄坐以养心名之曰静斋而愿得予言夫静之为学着于易述於礼而大备於濓洛诸君子之书人皆诵之余不敢援以为郝君告然余少时尝从诸老生游于市修衢广巷车马往来鼓吹閙耳珠玉锦绣之肆交陈乎前余憧憧而行不知其所底及暮而归失道者数四至家而思之凡触乎目者漫不能记而老生方坐而为人言所遇马几蹄车几轮鼓吹几部道中人语者歌者为谁所语何言所歌何辞何为道以行行凡几里皆识之无所失余大惊以问老人曰子知子之所由忘乎心之为物静则明动则眩子不见夫监乎妍?小大毕应者以其静耳使人持而摇之与破鬲何异余曰敢问吾心何以不静乎老人曰嘻子何见之暮也子见夫车马得无愿乘之乎子见夫悦目而娱耳者得无愿有之乎人惟无欲视宝货犹瓦砾也视车马犹草芥也视鼓吹犹蛙蝉之音也则心何往而不静子有欲之之心存虽欲静而明得乎余闻其言始骇而悟退而养吾心三年果与老人无异今也虽处於廊庙之上置余於宝藏之中余心未尝动也是非情伪纷错乎前而应之未尝劳也郝君之为是职与游乎市者略同矣而人咸以无欲称之其庶几知夫静者乎苟能无欲虽手执笔而听讼口断曲直而目察铢两中之寂然者未尝少变也奚必处一室而後能静乎浦江俗号淳古异人才士必有隐于市者郝君试密求而问焉其必以余言为然矣

石镜精舍记

邑士童君伯礼既以礼葬其父於舍南之石镜山与三弟谋合赀产共釜?以食取古礼之宜於士庶人者以次行之复恐後之人未能尽知其意而守之弗变乃即石镜之阳为精舍聚六经群书数百千卷俾子侄讲习其中求治心修身之道以保其家以事其先而不怠且属予记其说以告来者予谓童君於是乎知本矣人有五常之性天命也发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朋友之道天伦也天伦之常天命之本孰从而明之易诗书春秋礼记圣人之经也圣人之经非圣人之私言也天之理也天不言而圣人发之则犹天之言也三代以上循天之理以治天下国家故天命立天伦正而治功成风俗淳由周之衰不知圣人之经为可行而各以其意之所便时之所习为学百家衆说驰骋错乱皆足以叛经而害理间有知经之不可废者则又徒取其末而不求其本以为设於人而不察其出於天人心不正天理不明而三纲九畴因以不振经之用舍其所系岂微哉齐桓公欲取鲁仲孙湫曰鲁犹秉周礼未可伐也则古者以治经与否观国之兴废也周原伯鲁不悦学闵子马曰学犹殖也不学将落原氏其亡乎则以学经与否观家之存亡也经之於人其重也如此世久不之察而童君独知其可以善身保家首以教其子侄而不敢忽非诚知所本其能然乎自斯民之生封君世家富贵盛隆者亦衆矣其意莫不欲传於无穷而卒不能者奢泰满盈而不能节之以礼私意?起而未尝正之以义也使稍得圣人之言而守之於以治心修身致其道德於衆人之表优於天下可也於家乎何有童君之家虽未足与富贵盛隆者比而以礼自饬以义自正以经学望於後人其所以守之者有其具矣凡学乎斯者扩乎天命之微以尽性笃乎天伦之序以尽道明乎经之大用以诚其身以及乎人则为善学而不辱其先矣此童君之望而亦圣人之旨也苟徒取其末而遗其本诵其言而无益於身与家岂圣人作经之意哉亦岂童君之所望也哉

天台陈氏先祠记

天台陈氏居东哲山者为着姓其先自婺来迁至秉彞十余世矣族之盛凡近百家秉彞之祖恐其族大服降其情或离而不属乃为祠祀始迁祖而使族人合祭以维系其心元末兵乱祠毁於火秉彞之父彦圣欲作新之未果而卒国朝洪武十年秉彞以为先人之志奚可不承乃谋於堂弟集财聚工为祠於故址复以?器不可以祭也设牢醴粢盛之器藏於祠以族人各用其物以祭为不饬也割田若干亩以供祀事请族之宗子主其祭祭必繇礼而不越焉其役逾年而成其事可以传久而无弊因赵君鼎来京师请书之今天下之礼不合於古者多矣不合於古而合人情虽圣人出不能易也人之富贵自外至者不可以必得得之不可以世守而祗祖事先之心发乎天性人之所同也乌得以自外至为之制而禁抑天性哉苟拘古之法庶人惟得祭其弥今饮与食持盃必奠执匕必祝始为饮食之人去今已远矣今之饮食非彼为之也人犹不忘之况祖考吾之所本者吾身皆其遗体其可忘而不祀乎自汉以来民之祭已上及高祖非人不由礼也不合於人情势不可守也孔子尝谓继周者有所损益其此类也夫陈氏之祠自始迁而祭群祖言乎古之礼固不尽合先王制礼之意似可为得礼之本盖礼所以善俗而教民亲睦虽作于古不足以感人心犹非古也虽不合于古於俗有益焉安知其不合於先王之意乎暴戾之夫不可以词说化示之以父之像则泣过祖之庙则敬其泣与敬岂待词说哉出乎天性不可止也陈氏族人信盛矣合之以一祠犹一家也此祠不废传数百年犹旦暮也辨其亲踈谨其品节不合於礼者鲜矣有可以持世变俗者极人力之至难犹得为之况为祠而善一族者乎然则兴作之工虽微而可书者甚大余有志於变俗而未能者喜其事约而博因记其成且识所感焉

游清泉山记

环宁海之山多可游惟清泉山去邑为最近壬戌秋九月有九日余抵邑中与予友善者欲偕予游求其近而易至者莫宜於清泉於是携琴命觞而往登焉出西郭百余步折而北山阜隆起无崇林钜壑峭异之观弥望皆白茅丛生作花纷若鹭羽蹑而升润滑不可停足群奋相先至其脊有怪石二半陷于土藓深碧色鳞生其上班班可玩遂列坐石旁道古今事以为乐久之复循脊西行冷风自西山来衣袂褰然飘举不可进就其洼止而琴琴音与风声相和抑扬徐疾琮琤澎湃心融融如有得起而四顾落日与山当东北云气中海涛际天日光倒射海上灩耀难正视乃之山北草舍饮酒饮已琴重作日暮始归莫不动容惬意以为兹游信乐也而予独有感焉邑之名山十百於清泉者衆矣然游者之迹罕至纵偶登之手疲於板援而趾病於践履苟未窥其奥美之所徒厌其劳而不知其为可乐也是山较崇卑於彼固有所不敌而游者必至至必乐之而归岂非高远者难悦於时俗而卑近易至者乃为常情所喜乎然人於高远诚得其奥美而乐之则其乐有不可既者世顾莫肯自至而每用心於卑且近者何也以易至者为足乐夫岂天下之真乐也哉而予於此游也岂不足为学道之戒也哉同予游者凡八人杨汝器王修德卢希鲁杨文遇章彦璞龚彦佐林嘉猷暨修德之甥应贤文遇善琴云

集义斋记

金华刘君刚其字为养浩既学於太史公复名其斋曰集义以予得缀同门之後曰愿有闻也呜呼养浩不犹古之道乎古之君子加之卿相而不喜予之万锺而不骄临之患难而不怵困之贫贱而不忧者其志刚其气充也人之有是气也犹地之有水然地孰无水也而或梗之或湮之阏之使其不得行塞其原使其无所资则不足以为水矣浚其源欲其深防其畔勿使其涣节而疏之顺其性而导之虽界天下而达于海可也君子之养气非能兼取於人也能自充之而已充之之道无他能循乎理而已矣俯仰於天地而无愧质於鬼神而无疑徵於圣贤之道而与之符而况於斯世乎世之所取吾不取也世之所予吾不予也世之所以为轻重荣辱者吾未必以为轻重荣辱也吾知有道存焉耳吾何慊彼哉故夫卿相之加万锺之赐得以行吾道世之幸也吾何喜而骄之有患难之临贫贱之困不得以行吾道世之不幸也吾何怵而忧之有此集义气充之说而古君子之为学也今之人则不然得釜庾之禄则以夸于衆有一命之爵则喜而以为荣患难临之则戚戚不能生贫贱困之则怨天而尤人若是者非他气不充而义不明也不明乎义是非利害蔽其方寸之心闻叱咤之声则汗出而顔变頳虽不欲畏於人得乎比之於古之君子其能无怍乎然其始非有异也自致之尔有志乎学者而可不自审欤养浩之为学有年矣其於君子之道必有闻矣且又博学而能文辞占气之充否者文辞莫近焉养浩日处乎斯斋而思其名若字又占之於文辞而日验之则不出户而得之矣虽予之言亦何足为养浩轻重哉

藏用斋记

今之人不如古岂惟资於天者不足哉亦急於用而无凝道之功耳古之君子质既美矣其心未以为美也又磨之以学学非徒学也必务得乎道道或有得矣其心未以为足也又藏之而不暴乎外积之而不计其劳察天下之理既熟矣复不求用於人试之於乡党徵之乎往昔综核其条理考论其先後德既成矣一旦出而居乎位故沛然发之而有余秩然施之而合宜小之化郡国大之佐朝廷功业着乎生民勲绩流而长存其藏畜愈久故用之愈章也今之人以恒衆之资恃其偏私之智而不学纵学矣不本乎圣人之道无有得於心而徒窃邪说曲辨以济其无用之材其材固弗足用也其心不自揣度夸奇逞能谬饰虚言以攫禄位不能致则终身奔走乎道涂旅死而不顾及乎置诸位叩其详而忸怩责其效而无所施大焉则乱政小焉则贼民世尝谓今之人不如古而岂知其学之无道藏之无素之所致哉然若是者非其父师之弛教则自弃其身耳苟学焉未有不至者也浦江之阳有礼义家曰郑氏有师曰金华太史公公礼义其质也而公又善教故其子弟皆贤而有曰叔器者又贤公尝以藏用名其斋欲其後於用也叔器魁然有美质好学而近道有可用之材而不自露固异今之所云矣予不敢以今之人望之也故告之以古君子之道在叔器之自取焉或谓藏用乃易上系语彼论天地之功用殆非命名意也

适意斋记

贵极乎将相富累乎万金喜怒可以荣辱一时去就系天下之轻重纷华珍丽之物不求而自至快心快己之奉奔走竞效于其前此衆人自谓适意者而隐居慕义之士以为何取乎此树艺樵钓以养生弹琴读书以养心倘佯恣肆於山泉丘壑之间咏歌论辨以发其趣弃禄利而不顾遗万物而独立其於适意亦已至矣然而圣人君子犹病其隘也天之授我者养之致其全知之致其明行之致其笃用於世则使隂阳寒暑得其时日月星辰循其度九州四海老癃单弱之民无不得其欲夷狄禽兽草木有生之类无不遂其性不有用於当时则着之於书传之天下後世使伦纪正而礼义行奸宄消而祸乱正劳神苦形不暇自适而以衆人之安危为喜戚以区宇宁风俗美为适意若斯人者其於富贵之乐固不忍处而亦焉忍乐其一身以自足哉此圣贤所以有功於世而非有志者不能学也浦阳黄君仲昭才美而甚文有司屡辟之辞不就作燕休之斋与士友讲学名之曰适意人以仲昭为隐者也而余窃疑之人情非甚相远也操瓢而呼者立於门虽御八珍不能知其旨毛褐不完者行於途虽锦衣狐裘不能知其温人之不获适其愿者多矣仲昭宁能独适意乎天下之不治非特政教不修法禁不密也仕者苟富贵以忘民隐者私安佚以保身苟且鄙冒而不知圣贤之道者害之也余才不敢望乎圣贤然不敢不勉圣贤之事数十年间庶几或见兵革不试黎民乐业无饥寒劳苦之叹岂非余与仲昭适意之时乎浦阳余游学之所故旧宾客之在者甚衆於是时也享承平之乐单车往来相与讲说唐虞三代之道以为天下庆盖必始於此矣

余庆堂记

力可以祸福一世而不能保其家之常存智可以臧否万物而不能必其子孙之皆贤盖可为者人事之偶然而不能者天道不可以智力动也匹夫之相与绥之以诚则喜诈之以术则怒天道之神於人情不远矣而人欲以智力胜之安在其为智力乎昔尝观於故都旧邑问公侯将相第宅之遗址而求其子孙之盛衰当时之煇赫崇炽者今多不复存凡守其旧宅而不坠者皆不遇者之後人也然後慨然而叹威权名势造化之大柄彼乘时之间而以智力僭持之宁有不获罪於天者乎纵无犯於天宁有不得怨於人者乎其先之积一身享之而无余而欲昌其子孙难矣故再实之木其枝必瘁久息之田获必倍常岁吾於浦江黄氏而益知积而不发者之有後也黄氏自宋为诗书家尝有仕者而不大着然以积善称至今二百年其诸孙曰资善公愈好善修其业率二弟聚食不析乡人贤之今太史公以余庆名其堂昭其先之积善也黄氏之家故家也上世之所余者非一物矣视於庙则笾豆衣冠秩如也视其堂则琴瑟书史森如也视其野则土田陂池鳞如也然是数者岂智力能守之哉亦余庆之尚存焉耳世之贵盛者粟非不余於囷帛非不余於藏犬马牛羊非不余於家然而卒莫能守者善不足而天不与也人常汲汲图彼之有余而不汲汲忧此之不足何哉此吾所以嘉黄氏之贤而愿为其後人告也

仙溪霞隐记

永康之南有溪曰仙溪其上飞霞观在焉或曰常有仙人乘霞飞升至今上有霞气故云学道之士徐东溟结庐于观侧以仙溪霞隐题其额人莫识也他日其族子允中以告余曰知霞者宁有过於予者乎余家赤城之西巨海之隂当天光初舒旭日未升有神气焉自东而生腾而如乌回而如轮奋而如龙曳而如神歘焉而鸾凤翔彪焉而虎豹蹲彬緼杂袭重敷绾结或变为五色环涌抱日或随风骞荡久而乃没一朝之间终日之内不知其几起灭也当其起灭之顷目瞬气息欲其不变已不可得况能常见之乎欲常见之且不可况欲常有之乎不可得而常有况近之乎而东溟欲托而隐焉此其志何也吾知之矣东溟其有所惩而然乎天下事物之变亦多矣宁独於霞哉彼之朝华显而暮羁累朝肥坚而暮徒步甘腴已尽而糠核继之绮绣去体而疎布不掩者其为变亦甚矣而衆人不察也往往知笼力执欲使适意者常存而不失而卒并其身弗守者有矣此非惑耶且凡物之接於耳目者孰能长存而不变日月之明也而不能无缺蚀山水之久也而不能无颓涸天地之大也而不能使无闭塞倾陷之灾此皆号为历终古而不变者且若是亦何怪於霞乎又何况於人之身乎自霞而言霞不能不变也自人身而言之人身亦霞尔自天地而观之虽天地亦何异於霞乎虽有久速之殊其不能长存则一也惟夫圣人贤士知其然而思在我者胜之故修而为道德施而为事功发而为言语可以埀千载而不变而神仙之家亦有见乎此则葆形练神为长生不死之术以其一身徐观万物之变昔之所传韩终徐福辈皆是也二者之为道虽不同其过於衆人亦远矣东溟之所学者神仙之事而余则慕乎圣人贤士而未能者岂足以知东溟允中试以吾言质焉东溟倘以为然或能乘霞访余於赤城之下尚相与讲之

思孝堂记

肇庆蔡德芳以国子生归省二亲请名养亲之堂余名之曰思孝而谓之曰天下之理不待思而得者至情也寝者未尝思梦而梦生饮者未尝思醉而醉至不食者不思饥而饥遇横逆者不思怒而怒闻鼓钟管龠者不思乐而笑见衰麻踊躃者不思哀而悲此皆得於心不待形於目触於中不侍徵於外虽善谋虑之人无所措其思以其根於天性而已然况於父母岂待思而孝乎然吾有假【假疑误】焉不待思而知情也久则怠怠则忘者情之变也故曰享太牢者不知太牢之味饭藜藿则思其美矣被狐貉者不知狐貉之温服疏布则思其贵矣人恒在乎亲侧朝而怡怡暮而舒舒岂知其为乐哉或去乡而远游违亲既久则思生矣见食也则思亲之饥遇暑与寒也则思亲欝蒸而惨凄良辰佳日则思持酒而为寿岁除时易则思亲之将老而惧其愈衰於斯时也思之既熟使之养亲其有不能孝者乎世之不能养者不思而不知其乐者也德芳居京师二年思亲之至不特如余所言而已也今归而见亲举昔之所思而行之旨甘温软必躬进焉拜跪献酬必敬加焉则於孝也可几矣虽然此思养亲之谓也非寿亲之道也以百年为寿者衆人皆然君子知其不足恃也久为无穷之思使虽终而没弥久而弥存故修己也则思如古之人事君临民也则思不愧乎圣贤及乎名立於当时而着乎後世则其孝也大矣德芳好学有美材於前之思不待予言於後之思不必予言然堂为养亲而名非止於德芳而已也故记之以告其後人

思亲堂记【代太史公作】

人有情必有思同居共处日夕而相见亦何可思之有思之至者其惟乖违患难之後乎朋友至疎者也连业接席阅时月一旦而别去则怳然思况天下至亲之父母乎人之有父母也优游具庆逸暇无事朝暮不离膝下其心乐之不知有思也及乎事有不齐或出使乎远方或早捐於馆舍人子之心於是乎有不已於思者矣嘉辰美景也见人之养亲焉则心惄然曰我亲安在乎我何为不得养乎旁徨焉蹢躅焉累乎若无所依欿乎其不欲生茫乎天不足高而海不足深也纷乎妻妾之奉富贵利达之荣举不足慰其心也岂惟是哉凡遇饮食则又执匕而思曰我食何为乎吾亲不在矣视其居室则又仰而思曰吾亲何不来归乎我何为独处此也却中席而不敢安避门阈而不敢履凡触乎目者皆亲之思也於乎此吾孟緼之思亲堂所由名者欤孟緼同门友王君子充之子也孟緼为童时其父辄弃之而出仕于朝历南康清漳二郡入翰林为待制以壬子之春衘命往谕云南至今七年而未复当其自漳召还时尝过乌伤溪上省其家抚孟緼顶曰我受国恩义无顾家日尔善事母以昌大吾宗孟緼谨识之初王君治文学不事生产故庐庳陋孟緼购木作堂三楹间堂成後二年而君出使又八年而夫人卒於是孟緼之思盖有甚於昔之所云者矣乃顔其堂曰思亲着其心之存且来告曰先生我父友也其何以慰我嗟乎人子之於父母不见而思固其天性也孟緼之思岂有过欤然徒思无益也思之甚而伤乎生则悖於义矣孟緼亦盍去其无益之思而思立其志乎尔父之志在乎树功名而获其文章之存者可见矣孟緼尚思继其志而学焉他日苟能以功名显乎世尔母固不得见矣尔父忽持节而来归岂不慰孟緼之思哉夫天之於人寓懽忻於悲哀藏长养於摧折孟緼之履患难亦至矣又安知非昌大之基乎继吾友之业者予将於孟緼是望予何以慰孟緼在乎慎之而已

求古斋记

生乎古者岂皆善人乎生乎今者岂皆不善人乎使生乎古者皆善人则舍今而求古可也使今之人亦有善焉者安得遽舍之而不求而必务於古乎今而视乎百岁之前古也生乎百岁之前者自视则今矣远而千载之上古也千载之上之人自视则亦今矣孔子以为古者三代之盛而其时之人视三皇二帝则又为古矣三皇二帝三代以为古而其时亦尝以为今矣然则今与古何定名乎随人号之耳今与古无定名安知今之非古古之非今耶安得谓古之人皆善而今之人皆不足法乎故遗今而专乎古则其失为固遗古而务乎今则其失为妄固与妄其失一也君子不贵也君子之学取其善不究其人师其道不计其时善诚足称也其人虽非圣贤不知其为不可也取其善而已道诚足师也其人虽生於吾同时居与吾同巷不以其易见而遗之也师其道而已天下之善一也古与今之道均也何以其人与时论之耶苟必惟古之求也则孔子於礼不问於老聃必求周公而问之琴不问於师襄必求师旷而问之官不问於郯子必求古之命官者而问之求其人而不可得则卒无所闻矣必得圣人而後取其言则荷蒉丈人之语孔子必将掩耳而过之与时人歌必默然而不和之沧浪之孺子耦耕之隐者必鄙之以为老农小子而不听之七十子之流必不与之往复答问而以道告之何以为圣人乎善学圣人者古之善吾学之今之善吾亦学之今之不善吾恶之古之不善吾亦恶之古之事合乎道固将取以为法也如使不若後世之美则舍古而取後世可也後世之不近乎道者固所弃也如古之不合乎道者安得以其古而取之乎曰然则孔子何以好乎古而取之也曰吾之言固孔子求古之谓善学者之求古犹良匠之求木焉木之生乎山有千岁者矣有百岁者矣使生乎千岁者而材固取之也使不若百岁之材岂以历年多而取之乎二帝之辂古於殷也伏羲之建时古於夏也黄帝之冕古於周也孔子不取其古之甚者而取乎三代何欤惟其善而已孟子不取夏之贡而取殷之助武成之书取其二三策曾谓孟子非好古者乎圣贤之於古固如此也使圣贤生乎今之世其所去取又可知也慈溪孙君元礼笃学而慎行取孔子求古之语名其读书之斋予喜其异世俗之学也推其说以告之使自择焉

寿善堂记

天子受命之十有九年四夷既宁宇内祗肃廼下诏书举养老之典民年八十九十者富家赐爵有差贫不能养者日给酒肉岁畀絮帛着为令然必有善为乡闾所推者乃以前令从事穷山遐裔之人莫不稽首拚栗俯伏内省惟恐弗足称诏旨当厚恩而台属县宁海缑城里之方兄弟二处士兄年八十有七弟年八十有三平居以友睦称於族笃行闻於乡未尝疾言怒色有毫髪之过至是人无贤愚咸谓求可称褒显之意者莫如二处士苍顔皓髪服古冠裳相与谈笑一堂之上亦以晚际盛典为幸宗族举酒为寿有立而言者曰事固有可以智成力得势取而赀售者矣惟年之修短出於天天所不与虽有陶猗之富赵孟之贵不能延其年於须臾力可以扛九鼎辨可以动万乘欲使其身无疾痛而不可致岂非由乎人者可以幸得而本乎天者非人之所能及乎今二处士各年余八十可贵也年俱高者或有之而出於一家之兄弟尤可贵也兄弟俱寿者已为难矣寿而皆有善德纯行称明诏之所褒宠如二处士岂非郡邑之所无求之当世果可多得乎是则非特为宗族之荣华实可为圣世之美观昔之以年称者如商山之四皓洛之九老寿者虽多然非一姓也兄弟之友睦者若汉之姜氏魏晋之王氏虽贤而未闻其皆有年也今吾二处士独何以致此其可不知所自乎洪范之陈五福不惟以寿考为美而必曰攸好德盖德薄而寿则年不足多有德而夭则泽不及施皆不得谓之福今二处士兼是二美可谓俱全请合寿与善名所居之堂以彰二处士之德以侈圣世尚年嘉善之恩且俾登斯堂而闻二处士之风者相率勉为敦睦之行革鄙薄而复忠厚庶其有劝乎衆皆喜曰然俾族曾孙某记其语于壁以示族人子孙于无极是岁九月望日某谨记

卧云楼记

有得乎道者内不汨於利欲外不婴於世故则随所取而足随所至而安随所寓而乐卉衣蔬食处乎林泉而忻然若都卿相之位登乎耆艾而?然常有婴孺之容视天地犹一室视百世犹一朝视其身同乎万物而万物莫能与之偕夫是之谓至人而古之所谓神仙者为近之固不待服食而後寿灭迹人世而後高云卧天游而後不可及也後之人不知神仙可自我而得往往求诸幻怪之说驰骛企慕之意胜而恬澹虚静之功微自私之心一萌乎中其去道已远矣何望其能有成哉是以秦汉以来学神仙者相望吾以为皆不足以得道而吴季子鲁仲连张子房之流高风絶识超乎埃之表君子每意其成仙而时往来於人间盖或庶几焉夫人必有过人之行而後能抗造化以独立遗事物而永存苟利欲之习未能大异於衆人而独蕲不死於衆人异其不可冀决也缙云曹先生异时戎马中尝慨然志於功名既而若有所得悔前所为及真主出而四海清遂优游大山邃谷间口不复谈荣贵事或欲荐之仕辄不应所居重屋高爽深秀先生笑歌其上以乐其所乐人望之以为神仙好事者因名之曰卧云楼云非可卧者也特以壮先生之高致以为世俗之嚣哄汚浊者不足以凂之繇衆人而望若卧於云汉之上而莫能企及之耳顾先生亦曷尝自以为高哉先生饥而稻渴而浆寒暑而裘葛一不与人异所大异者独其心不湼於尘垢炳如也夫心与衆人异而迹与之同此所以为先生之高耶其所造高矣而不自以为高吾安知百岁之後不与仲连子房之徒遨游八极而果与神仙为曹邪先生名璟字师宗予闻其风於其子合门郎养志养志静而温慤而文见之者亦可以想见先生之为人

心远轩记

时乎随身乎利而不知念乎天下後世者蔽於近者也不为斯须之计而详思千载之得失不谋一己之安而汲汲惟生民是图上而欲续既往之绩下而欲开无穷之传深忧熟虑常若无以自释者此非用心之远者不能也世之人智胜一官才合流俗苟得锱铢之利达则然自负为有余夫孰知远者之当虑哉道之不明治之不古非人之心有异也蔽於近使然也予自京师还山南经大梁遇赵君古辙於河南翊卫之幕府问其乡则与予同问其业则儒也亦同既而与之论古今事渊乎其为思窅乎其为言粹乎不见其与道倍也间请名所居城南之草舍予名之曰心远轩而谓之曰人之所以参配天地超乎万物之表而独贵乎宇宙之内者特以是心为之宰耳人孰无是心也用之得其道则日月不能擅其明山岳不能擅其高河海不能比其容不善用之则虽有出万物之资而终不免与万物同泯可不知所务乎居高位而处要势出有车马而食饫膏粱衆人之所乐也顔子饥饿陋巷不忧其身之贱贫而以舜自望讲为邦之道其用心为何如而岂同俗浅智之士所能识哉惜夫世之不复见斯人也吾请古辙於千载之上从而师友之克私去欲以复道心之大全博文稽古以究王道之始终会万世为一息通四海於一体大行则使昆虫草木蒙其利穷居则乐之以终身埀之於简编岂不诚远矣哉若夫渊明心远地偏之诗其意固非混乎世俗者所能及予之望古辙则不止是也

戅窝记

士之可贵者在节气不在才智天下未尝无才智之士而世之乱也恒以用才骋智者驰骛太过钓奇窃名以悦其君卒致无穷之祸而气节之士不与焉气节者偃蹇可畏而才智者敏慧可喜可喜者易以成功亦易以致乱欲制祸乱於未萌之先非得可畏者而任之不可也汉汲长孺吴张子布辈皆负气自高昌言倨色不少屈抑以取合当世视人君之尊不为之动遇事辄面争其短无所忌此皆流俗所谓戅人也而朝廷恒倚之以为重狐鼠之盗瞷其进退以为恭肆彼岂用区区之才智以服人哉人望而惮之以其节之足尚也国家可使数十年无才智之士而不可一日无气节之臣譬彼甘脆之味虽累时月不食未足为病而姜桂之和不可斯须无之人君无可畏者在其侧欲无危败难矣余少慕古之戅者欲起长孺子布与之交而不可得则思博交海内之士以观其所存谓余为戅者有矣而慕乎戅者未始或见岂节义之士独少於今之时乎抑遇合之术固有不同也今也天子惩近代之弊立谏诤风厉在位俾得言事诚得戅者出以应其求则治道可成矣同邑潘君伯理甫年七十余而以戅名其窝岂慕长孺辈者乎於其名可从而知其志惜其老而不获见於用也然有志者不累乎用舍居乎家行乎乡与用邦国奚异焉使长孺子布为布衣亦将闻於时传於後其肯泯然与庸衆人等乎君居其名师其道言论事为必有卓乎越於世者是亦余之所慕者也愿造君之窝而相与论之

任重斋记

浦阳郑君其名枋字为叔车扁其弦诵之室曰任重而徵余记之余即其字而告之曰余尝闻古之车矣其才之美同其治之工同其广袤崇卑之制又同故闭户而攻之既成而行於天下辙迹不爽乎分寸其所任之轻重未尝大相远也今则不然有载一钧者焉有载十钧者焉等而至於载百钧者则以为大车矣其材有美恶也其治有巧拙也其制之庬杂家异而乡不同或只其轮或短其辕或不以厢或以人驾牛马之衡轭而都邑之涂辙迹纵横如织欲其任重者难矣古之世道德同於上风俗同於下士有不学也学则必法文武周公之道出而施之於位用之於邦国虽不至於圣贤亦不失其为君子其所任者固已重也世衰俗降人自为学家自为教诸子百氏杂然并出学者伥伥无所於归诡言异行遍海内而人材始万殊矣故才止乎一邑行或可乎一乡或事文墨而不闲筹略或长於治民而不知大体於是贤人君子始不可多见繇其自任者轻故也叔车之材良矣家素以孝义闻治又工矣任重之道则在乎法古之制耳古之制莫善乎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之道莫备於孔子孔子之车以仁义为轮毂以礼乐为盖轸膏之以诗书泽之以忠恕其动如天其静如地运行如隂阳周通不穷如鬼神其所任之重者文武周公之道也当其时惟顔曾二子能具其制他如七千子之徒虽其才各殊至於辙迹亦一而已盖自任之道同也斯世之自任者岂无其人乎权术炽而仁义销矣骄侈作而礼乐坏矣人非不饰其车徒任其私智曲技而不任乎圣人之道犹虚车也今叔车知以重者自任其贤於人岂不多乎虽然任重未易也不宏其中不足以容不坚其志不足以致是道也曾子尝事之矣叔车其慎而则之苟未望於圣人之庐亦庶几乎贤者之归

养素斋记

古之君子其远过於人者非偶然也亦养之有素耳方其身在草野而惕然有朝廷之忧巍然有圣贤之志盖其平居凡接於其身存於其心者皆养也谨於取予交际得失之间以养其气习於礼乐政事弓矢驰骤之节以养其才行乎道德仁义之涂讲乎性命隂阳之说以养其德观於天人事物之变以养其目听於琴瑟管弦歌诵之音以养其耳验於喜怒嗜好之故以养其情慎於言语动作食息游宴之顷以养其身其素所养者如此故加之以崇位重任处之以富贵逸乐迫之以患难贱贫其措之不难也如水之赴海日之暴物货殖者之用财鸢飞天而马行地也其不为物所动也犹瞽者之於色聋者之於音其无忧戚怨愤也犹千金之子暂食於逆旅之家蛟龙之蛰深渊玄豹之泽雾雨也盖其於天下之事治之已熟故为之也优於得失用舍之理识之已明故不以所遇而变宜其过人者远也後世之士养之既无素居位则病於为处下则病於守习圣贤之言而躬庸人之行袭君子之名而取世俗之讥上常患乎无材下常患乎无师岂其性之不若哉莫之养而戕之者衆也予求於所知得一士焉曰金华俞君大有俞君诵五经诸子之书土田仅足以免饥馁室庐仅足以庇风雨布衣敝席人以为陋而君乐之如处公卿之位余固疑其有道焉他日以其养素斋告予予於是知君之果知所养也夫蒙霜雪而不变其色者必非骤长於春夏者也处贫贱而不失所守者必非侥幸於利禄者也若俞君之为其亦近於古之君子乎余故以君子之自养者告之

养素斋记【代太史公作】

金华俞君大有敦愿而有礼好古而能文文声动缙绅间雅不喜自耀深居退处若能遗世者所居之斋题曰养素凡其所为文亦以养素加之其言曰世道之降也我知之矣雕榱刻桷丹漆黝垩文窻绮疏锦帏绣幄者居室之华也於我乎何加我则土壁而茅檐绳枢而瓮牖匡床席门仅容仰俯以养吾素而已狐袖豹襦烹肥脍腴青红夺目甘膬沦肤者服食之侈也於我乎何与我则被褐而束韦饭糗而茹藜粗粝淡泊仅御寒饥以养吾素而已胁肩累足拱手屈膝屏气卑声倾欹诡仄者礼仪之繁也我则不能惟知率情任质直躬正色无求於人不忤於物以养吾素而已剽隽掠奇粉句饰辞彩杂章施为禄之资者辞文之丽也我则不为言务达志文以适意不求世知惟礼之附以养吾素而已凡是者皆素乎外者开辟之初是谓太素风淳气厚少智寡虑其民师师其俗熙熙故易为治而善人多也今者巧出伪作风浇气薄婴儿设机穽女妇事游谑贱胥握文法富室擅箠扑讼狱烦滋世道交削然无位於时且弗敢议也天之明德既虚且灵寂然湛然不挠不撄故能酬应万化洞照羣情主敬立诚与道合并以其体素也今也声色以汨之利欲以污之羞愧以鉥之浮诈以涂之闇昧错秽败厥良彛此予之所大惧而不敢不养也彼恃其华我以吾陋彼快其侈我安吾约彼逞其繁我执吾简彼眩其丽我守吾白去伪存真以全吾之天而反道之朴庶几立乎两间而一无愧怍也乎同郡宋濓伟其言高其志避席唯唯书以为记

守素斋记

天下之事无难易应之於卒然之顷则恒不足发之於固有之末则每有余古之君子所以大过人者岂恃其性质之异哉譬之千仞之木万金之家其生植蓄积累自岁月而起自毫厘故挠之以疾风迅雷而不为之变虐之以衰世恶政而不失其常非若拱把之材稗贩之富之易为起灭也以之化人善俗则素有其行以之议大事断大疑则素有其才以之处乎穷达得丧祸福死生之际则其道德素有以充乎中加之於百僚之上显融之位则其声闻素有以服乎人由是而成功名於当世岂不易哉後世之士少之为学非壮之所用口之所习非躬之所行平居无事讲切濯磨以治其业既一反乎古一旦变故出乎其前愕眙相持歛手而不能救甚而冒利以忘义贪生以害仁进则不足於为退则不良於守治道衰而人才益下非以古学不修故耶国家深病乎此更科举学校之法思以振作天下之奇才而用之历年既久而犹有乏人之叹岂特期用太速而养之无素哉而师儒者与有愧焉漳之龙岩有士曰林先生原亮好古而邃於学以朝命教授于台庄恪有矩度未几而士习为变先生欲以身率之扁其退休之斋曰守素以勉学者使知为学不可无所守自守不可无其素夫堤防素修则不忧水潦之灾戎器素饬则不忧疆场之警士君子以其身任当世之重世不我用而才有所遗则其责在人任之以事而无以应之则其责在我使世有受其责者则非士之过矣彼或以吾为足任而吾之素守不能厌天下之望岂非士之辱哉古之圣贤所以孜孜若不及者以德不素具才不素习则不足以佐天地之遗阙开万世之治平是以劬躬殚智而不敢自逸今以衆人之资而没溺於流俗之学旁求泛取以为可应当世之务而无一定可守之成说存乎心不幸出而任人之事几何其不困且踬乎此先生之所忧而名斋勉学者之意也吾观乎世之师儒亦多矣以己之昧导人於愚恐人之有知而率之惰媮其去先生岂不远哉於是斋也可以观先生之有志可以知吾郡之士将有所成且可以见古道之渐可复也乌可以不书

复斋记

天台洪子宦学於河南不归其乡者十余年杞人闻其德业之着也执经而师之满门洪子好学不懈名其讲学之室曰复斋客见而言曰洪子之复将怀归而欲复其乡乎抑亦欲复其天性之善乎夫复贵乎不远不远则无悔今洪子之去乡已远矣为日已久矣田园已芜矣室庐已敝矣昔之相与者已疏少者壮而老者亡虽欲复乎乡奚从而复之若是则洪子殆欲复其性矣乎夫性受於天者也虽蔽於私而间於欲义与利之相去非若台与杞之相邈也一念之萌决然舍彼而趋此非若欲行数千里之难也撤其蒙昏而昭昭者存非若去乡之久而有遗忘也然则复之易莫过於复其性者宜乎洪子以之名其斋也洪子闻之以告方子方子曰子以复其乡为果远而难复其性为果近而易乎夫舜禹之事功周孔之德业率是性而为之者也庸衆之蚩蚩憸狡之卑卑失是性而不知复者也自衆人至於圣其相去奚啻万里而岂止若自杞归故乡之难哉子欲归则具舟车载糗粮越旬月则可至矣欲至乎圣夫岂旬月所能及耶洪子矍然曰复性之难若是乎方子曰虽然有一焉复有道得其道则易失其道则难使子欲归乎乡而不循当之之路则终身不能至循其路而怠且息焉则至也不可必诚能不失其路不懈其力以圣人之说为车智以辨他岐之惑仁以体万理之全而勇以行之则於复天地之性也何有古之人有由之者顔子是也克己复礼而从事於视听言动之间得复之道莫尚焉是以复之初九顔子以之今洪子之为人信而通愿而文於学顔子有其资矣它日复顔子之复而复乎故乡予或倦游而归且将问途焉而况杞人乎於是洪子谢曰闻其难也可以厉吾气闻其易也可以果吾志请因以为吾斋记

遗安堂记

孤介之士离世自适而以利禄富贵为致祸之具志於用世者骛於可欲而以守高不屈为致穷之术是二者之论皆似也而皆未合乎中道古之君子居乎位者衆矣其子孙食其余泽大者或为封君远者或数十世而不坠岂诚能致祸乎隐居行义苟无歉於心道德信於当时名节埀於将来其後人被服其遗训卓然自立於天下世未尝乏也岂果无以遗子孙哉刘景升僭窃於衰乱而欲以区区之势夸龎公其意固隘矣龎公笑之言曰世人皆遗子孙以危吾独遗之以安盖为景升发也由後世观之据一州之地智不能取仁不能守身死未几而雄豪有力者逐其子而夺其位孰若畎亩之安哉龎公之言其取验也速矣然非所以论出处之际也当景升之时使有高光之才居方伯之位将使天下皆安而况其子孙乎龎公虽贤安得而轻之公之轻景升盖轻其无定乱济民之略而以富贵为乐也以富贵为乐而无忧天下之心能保其身则幸矣及其败亡其子孙欲为奴隶尚可得乎故无道而富贵者皆龎公之所笑以为至危者也若夫有道之士则不然其隐也有以淑其家其仕也有以泽乎民故其身无往而不安其子孙无之焉而不食其报吾天台龎参父以公之远裔而名其所居之堂曰遗安贻书缑城里求予记之或疑参父非隐者而其堂名必袭祖训殆以隐为高是未知龎公之意亦未知吾参父之意也欲安其子孙者其要莫大乎为善无位而为善其事难而为功狭有位而为善言脱乎口而民怀其惠仁发乎身而化行乎俗若决水於崇山而注之泽浩乎其孰能制之世之嗜利行私而不顾者皆未知为身谋者也奚暇计其子孙之安与否乎参父积学明世务以进取为事而欲遗子孙以安其所存者得先人之意多矣余家与参父之乡邑比而壤接知龎氏之为名门也稔矣参父素力於为善继自今以後越之东南世厥家声者又参父所遗之安者哉

存耕轩记

古之仕者将以行道後世之仕者非惟道不足以行且播恶於衆此仕所以难也三代之时为公卿大夫者世其家累数百年而不替岂天独厚之哉盖世修其軄而善之及物者深远也自吾有知即考论前代之故事未尝见有处大位之子孙能守其富贵而不变者盖思其故造化者之生人犹天地之产物巨木之下禾黍为之不滋享太盛者衰必随之此理所必然志虑之士所以避弃荣利而不敢居者恐善不足以及物而不利於後也临海李君惟正自其少时即以才识见重於当世尝有官位既而弃去居金华读书学以自娱取贺水部语名其室曰存耕或劝之仕不应指存耕以示之吾观惟正非不能仕者其虑密矣岂世俗所能识乎世俗之吏乘其位而掊取虐歛惟恐不足此其为身谋则可矣其如子孙何哉彼之志非不知其不善特以天道幽远不可徵也而为之而不知卒不能免也惟正弃可必得之位而与细民伍犹宜黍之地休而不畊则已耕必致数倍之穑李氏子孙其有富者乎吾将於是观报施之道焉

娱静楼记

台人谓山川环复之地为奥去宁海西北五十里曰理奥地之尤秀美者也张氏世家其间其土深以腴泉甘而木茂其民敦厚无华力作畏讼以食劳自足为常而张氏子孙多习礼好学衣冠有制言语有则不与恒民等故县言闻家推张氏与余交者元望质而通和而直善士也余因元望益信其家之多贤今年余友郭士渊与余言元望之兄怀济作楼以据溪山之胜率昆弟讲学其上名之曰娱静愿得予记之予因士渊而愈知张氏之贤有所自也天下非无才也而恒病乎不学学者非少也而恒患乎不知道使有才者皆明乎道天下有不足治况於家乎三代以还二者不能相兼谋略事功者流而为诈居正蹈义者不良於为凡以学不知道故也智可以综万物之变而不诡义可以拯生民之戹而不伐舍则弛用则张不以贵富动其心者其惟诸葛孔明乎孔明学术不知其所承传然豪杰之士得于天者固不待闻於人而後知也孔明尝谓学必本乎静才必成於学其言得圣贤之意盖其所至深矣怀济之有取乎静岂亦以此乎天地之初事物之始性情之中静也而未尝不动也憧憧然出入与日俱至者动也而未尝不静也复乎往乎而孰为之宰乎盈乎缩乎而孰司其始乎是道也吾与怀济终日由之而不思其故可乎世之慕孔明者衆矣求诸外而不求诸内虽尽孔明之所能者而学之亦妄而已苟得其内则圣贤可几矣於孔明乎何有吾邑固多异人焉知无慕孔明者乎怀济兄弟知所尚皆有长才不在其身将在其所友怀济其隂试之闻予言而抱膝长啸者必其人也

观海楼记

中国之地南至吴越而尽吴越之东南际海而穷宁海陈君与文所居直海滨因作楼以据高爽临溟渤暇日登览以舒忧娱情甚自适也已而坐微法谪蜀江上思其故乡不置蜀人与之游者多为赋观海之诗与文间持以归属其所亲善者语余曰子居亦并大海知海者宜莫如子请为记之嗟乎人之与人同也余与与文皆越人又同也然与文之所存吾不能知况无涯之海余何自而知之何从而言之乎虽然由其异者而观之则人之与我不能以相合由其同者而观之则万物可视为一身苟欲观海之形其茫洋弥漫浮天地浴日月抗隂阳以侔大敝古今以为夀者章亥不能测其数海若不能述其?庄周不能尽其辞苟识其理则浮沤流沫举足为学者师吾试与与文观海於形质之表可乎彼其倏焉而盈忽焉而涸进退消长与时升降者能知其故以处贵贱富贫荣辱祸福之际则可以忘得丧捐忧喜浩然而无疑矣彼之无所不下以成其深者能以之为法则可以自卑而下人以成其德彼之兼容泛受不择细大暴以久旱而不灭灌以洪流而不加者能因之以廓吾之量则可以容衆养人临大事遇大变而不惑於其摩荡涵浸之势可以作吾气於其恬波怒涛开阖变化之态可以发吾文於其生育濡载之利可以推吾仁是则得於观海者亦多矣与文之居斯楼也其亦有同焉否乎吾闻蜀人称与文处忧如平时无几微见于顔色此其於海也殆有得矣斯可记也若曰燕安之余为一室以自快於山阻海澨饮食游观而恣其般乐啸傲以逸其身此直庸衆人之事余焉敢为与文愿哉

贮清轩记

清气之在天地间得其纯全之会则为圣贤人得其浇驳之余则为庸衆人以庸衆而视圣贤之资疑乎有高下悬絶若终不可以企及然而圣贤未尝以庸衆限人而不使其入於清明之域者盖以五性在人犹水之在於器器有污洁而水之清初非以污洁而加损也圣贤之於性譬若以至洁之器受水而恒以静居之故其为水也可以监秋毫而察眉睫衆人譬以污器受水而又动淆之则水始有浑浊而不足以自监矣故善学者积澄滤之功以变其浑浊而反乎至清则衆人可为圣贤人亦理然也今夫静闲之中观乎云霞之卷舒星辰之森列入乎山泽而玩夫泉石之秀洁松竹之高茂其心未始不有翛然出尘之意及乎事变之陈于前利害之交激吉凶之揉错向之翛然者则已填襍秽污化为泥尘而不自知谓之善学不可也余尝行乎四方絶江泝淮以达于河济舟人取水以给炊釜得其清者固已不烦澄滤而自足得其浊者则置之一器以俟其清然後用向使怒其浊者而弃遗之又乌能知水之性而尽水之用也哉吾是以悟圣贤之於衆人亦舟人视浊水若也天下之水本清而至於不清者非水之罪也人之性本善而至於不善者非性之罪也临海留贤里澄溪修竹之间有屋翼然临于方池之上者包氏之贮清轩也轩之处士曰仲游使余记贮清之意余谓环轩之水泉草木可以娱耳目而寓散闲者衆皆知其为清而清自我出不必为包君道也存乎方寸之间使得乎天者泓渟洞澈可以酬酢万物而不为物所淆包君安可不闻此道邪余受气甚浊窃有志於圣贤之学患朋类少不足以反乎至清包君方肆意於山泽有室可居有书可读苟许余为忘年交尚相与讲之

菊趣轩记

人之嗜乎物者必有乐乎物乐焉而弗厌非深有得乎物之趣者不能也好权者之於位慕利者之於财竭思虑殚岁年孜孜求之而不止彼其为趣亦有所乐矣而旷达之士以为非孟嘉之於酒阮孚之於屐支遁之於马举世之所尚者不足以易其好其所得之趣亦可谓深矣而高洁之士未免以其所乐者为累盖人之心不可系於一物苟有所系而不能释虽逸少之於书元凯之於左传李贺贾岛之於诗当其趣之自得以为虽万物莫能易及其流於玩物而丧其天趣则与好世俗之微物者无以异惟君子之知道者则不然在我之天趣可以会乎物之趣已有以自乐而不资物以为乐召公之卷阿曾点之舞雩是曷尝有声色臭味之可以适乎情而快乎体哉纵目之顷悠然有会乎心忘己以观物忘物以观道凡有形乎两间者皆吾乐也皆有趣也而吾心未尝留滞于一物也夫是之谓得乎天趣後之士知圣贤君子之乐者盖有矣吾尝於陶渊明有取焉渊明好琴而琴无弦曰但得琴中趣虽无音可也嗟乎琴之乐於衆人者以其音耳渊明并其弦而忘之此岂玩於物而待於外者哉盖必如是而後可以为善用物会稽张公思齐气清而志美好学有长才少喜渊明之为人营别业于玉芝山中种菊酿秫名其居为菊趣轩及遇圣天子擢为陕西布政司左参政去林壑而处公署之崇严覩园林之靓丽无复隐居之适矣犹揭菊趣之名不变或者疑之予以为琴而无弦犹不害渊明琴中之趣公苟得菊之趣岂问身之隐显与菊之有无哉菊之为物扬英发秀於风霜凄凛之际有类乎盛德之士不为时俗所变服之可以引年於泽物济世之功又有类焉公之趣诚有得乎此处富贵而弗盈临事变而不慑御繁剧而不乱推其所得者于政使数千里之民乐生循礼跻乎仁寿之域则公之乐果有出於菊之外者矣夫乐止夫物之内者其乐浅乐超乎物之表者其乐深渊明之属意於菊其意不在菊也寓菊以舒其情耳乐乎物而不玩物故其乐全得乎物之趣而不损己之天趣故其用周尝试登公之轩诵渊明之遗言而纵谈古人之所乐则夫渊明之趣果属之公乎属之我乎尚幸有以语我哉

逊志斋集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