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治學治事宜分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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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學校之弊既極,所謂教授訓導者,每歲科兩試,典名冊,計贄幣而已。師無所為教,弟無所為學,而國家乃徒存學校之名,不復能望學校之效。積習已久,不可驟更,乃不得已而以書院濟之,十八行省中,其布政司之所治者,必有數大書院,若府治,若縣治,莫不有之,即村鎮之稍大者,亦往往有焉。書院之大者,歲糜數萬金之款,聚生徒數百人;其小者,亦必有名額數十。月必有課,課必第其甲乙。官若師則視其甲乙以獎勵之。若師若弟子,均有所事事,而學校之意遂寄於書院矣。木之老也,必榮其歧;事之弊也,必貴其式。有內閣而又有軍機,有地方官而又有局所,其同一故哉!然書院之興,雖較勝於學校,其所課者,仍不離乎八股試帖,或詩賦雜體文:其最高雅者,乃分經學、史學、理學、文學等面試之。而其不切於當世之務,則與八股試帖等。上之當窮居,則忍饑寒,事占畢。父兄之期之者,曰:得科第而已。妻子之望之者,曰:得科第而已。即己之寤寐之所志者,亦不過曰:得科第而已。應試之具之外,物不知,無論事物之賾,古今之通,天下所厚望於儒生者,彼不能舉其萬一。即市儈販夫,目不知書,而既閱歷於世者甚親,其識或出儒生之上。於是舉世不見通儒之用,而儒術遂為天下病。況乎叔世俗漓,機械百出,當其伏處,苟能咿唔,作可解不可解之文字,尚能藏其拙也。一日通籍,則盡棄其詩書樂禮之空談,而從事簿書期會之實事。非獨其事非所素習也,即其情亦非己所素知。在捷給者,或不難盡更其面目;其遲鈍者,仍不免有平夙作諸生時之故態,而因以為仕病。蓋章縫之道苦矣。有識之士,深維世變,見夫士氣不振,官常不肅,學業不修,政事不舉,一一均由於所學之非;乃相與慷慨歎詫而言曰:天下之官,必與學校之學相應,而後以專門之學任專門之事,而治畢舉焉。斯言也,一唱而百和,凡為有志,莫不然之。雖然,以此論矯當世之論則可耳,若果見諸施行,則流弊之大,無殊今日。

天下之人,強弱剛柔,千殊萬異,治學之材與治事之材,恆不能相兼。嘗有觀理極深,慮事極審,宏通淵粹,通貫百物之人,授之以事,未必即勝任而愉快。而彼任事之人,崛起草萊,乘時設施,往往合道,不必皆由於學。使強奈端以帶兵,不必能及拿破侖也;使畢士馬以治學,未必及達爾文也。惟其或不相侵,故能彼此相助。土蠻之國,其事極簡,而其人之治生也,則至繁,不分工也。國愈開化,則分工愈密,學問政治,至大之工,奈何其不分哉!今新立學堂,革官制,而必曰,學堂之學,與天下之官相應,則必其治學之材,幸而皆能治事則可,倘或不然,則用之而不效,則將疑其學之非,其甚者,則將謂此學之本無用,而維新之機礙,天下之事去矣。

然則將何為而後可?曰:學成必予以名位,不如是不足以勸。而名位必分二途:有學問之名位,有政治之名位。學問之名位,所以予學成之人;政治之名位,所以予入仕之人。若有全才,可以兼及;若其否也,任取一途。如謂政治之名位,則有實任之可見,如今日之公卿百執事然,人自能貴而取之;學問之名位,既與仕宦不相涉,誰願之哉?則治學者不幾於無人乎?不知名位之稱,本無一定。農工商各業之中,莫不有專門之學。農工商之學人,多於入仕之學人,則國治;農工商之學人,少於入仕之學人,則國不治。野無遺賢之說,幸而為空言,如其實焉,則天下大亂。今即任專門之學之人,自由於農、工、商之事,而國家優其體制,謹其保護,則專門之人才既有所歸,而民權之意亦寓焉。大下未有民權不重而國君能常存者也。治事之官,不過受其成而已,國家則計其效而尊辱之。如是,則政治之家亦有所憑依,以事逸而名榮,非兩得之道哉?且今日學校官制之大弊,實生於可坐言即可起行之一念耳。以坐言起行合為一事,而責以人人能之。方其未仕,僅觀其言,即可信其能行;及其不能,則必以偽出之,而上不得已亦以偽應焉,而上下於是乎交困,天下古今,嘗有始事之初,不過一念之失,而其末也,則弊大形,極天下之力而不足挽回,此類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