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必明
镇江褚必明,医人也。少业举之,弗偶,乃弃儒业医。明歧黄之精蕴,察药饵之君臣。远近迎接者,络绎于道,一时称国手云。
正统乙已,因视疾往远村,归抵中途,天色已瞑。俄大雨如注,雷与电交作。必明什怖,不能前进。俄见路旁一丛林,蓊郁可依,疾趋避之。至则昂然一居所,且灯烛有光。必明见之,大喜过望。遂叩其门。忽见一丫鬟秉烛而出,问曰:「客何来?」必明曰:「夜深迷路,且值暴雨,欲假宿耳。」丫鬟喏喏,引至中堂,入报。少顷,一女盛妆出迎。花容压西子,月貌赛嫦娥,丰彩动人,异香满室,年可十八九。接必明叙礼毕,坐分宾主。言词举止,悉中矩度。茶罢,女起问曰:「官人尊姓,阀阅何居?」必明揖曰:「仆本郡鄙人,以医为业。因远视疾,迷路至此,暂借贵宅一止宿,未审容否?」女即首肯之。既而泣下曰:「妾早丧严君,鸳帏失偶,即今春秋十八矣。每因时而感叹,恒睹物以伤情。《诗》云:『阜螽,腰腰草虫。』微物遇时,常能感兴,矧人为万物之灵,反独守闺房而空老耶?妾之慨叹者殆此耳。」必明闻言大悟。乃徐言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青春易失,良晤难期。且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诗》咏《关睢》,《易》首《咸》、《恒》。河间女子非不足称,而西厢佳人尤企仰止耳。娘子年芳美貌,何患无配。倘不弃鲰生,敢效鱼目之混珠也。」女笑而谢曰:「诚良缘,事出天定,非人耳。」即携生手共至寝榻。见壁中挂《彩莲曲》一幅,曲乃女所自制者。生朗诵之。曲曰:
彩莲朝下湖西曲,短袂轻绡斗妆束。小红艇子驾双挠,荡破摇摇镜光绿。荷叶荷花锦云,鸳鸯两两护波纹。荷钱却喜似依钿,藕丝还爱似侬裙。湖头昨夜西风雨,沙嘴新添三尺水。翠倒红翻相向愁,波心半露青莲子。彩莲复彩莲,回船正迎浪。不恶归去迟,只嫌明月上。明月团圆湖水秋,清光满面照人羞。郎家只隔湖南宅,咫尺横波日夜流。湖南复湖南,彼岸石头岩。欲上无由上,掩面空自惭。
阅诵既毕,深赞其妙。遂解衣就寝,极其欢美,彼此缱绻之私情,固有不待言者。久之,女复请曰:「与君一夕夫妻,犹胜百年姻眷。君他日过此,毋忘旧情可也。」生心疑其言。已而闻鸡鸣声,女辞起,生复就睡。梦中不觉,一张目,但见天色爽明,日光映体。亟起视之,乃袒卧于一荒冢间焉。
赤丁子
牟颖,洛阳人。少年时,因醉误出郊野,夜半方醒,息于路旁。见一发露骸骨,颖甚伤之,达曙,躬自掩埋。其夕,梦一少年,衣白练衣,仗一剑,拜颖曰:「我强寇耳。平生恣意杀害,作不平事。因与同辈争,遂为所害,埋于路旁。久经风雨,所以发露。蒙君藏我,故来谢君,我生为凶勇人,死亦为凶勇鬼。若能容我栖托,但君每夜微奠祭我,我常应君指使。我既得托于君,不至饥渴,得令君所求徇意也。」颖梦中许之。及觉,乃试设祭飨之,暗以祈祷。夜又梦鬼曰:「我已托君矣。君每欲使我,即呼『赤丁子一声,轻言其事,我必应声而至也。」颖遂每潜令窃盗,盗人之财物,无不应声随意,致富有金宝。
一日,颖见邻家妇有美色,爱之。乃呼赤丁子令窃焉。邻妇至夜半,忽自逾垣而至。颖惊起款曲,问其所由来。妇曰:「我本无心。忽被一人擒我至此,恍如梦觉。不知何怪也。何计却得还家?」悲泣不已。颖甚怜之。潜留数日。而其夫家人求访极切,至于告官。颖知之,乃与妇人诈谋,令妇人出别墅,却自归,言不知被何妖精取去,今却得回。
妇人至家后,每三夜或五夜,依前被一人取至颖家,不至晓即却送归。经一年,家人皆不觉。妇人深怪颖有此术。后因至切,问于颖曰:「若不白我,我必自发此事。」颖遂具述其实。邻妇遂告于家人,共图此患。家人乃密请一道流,作禁法以伺之。赤丁子方夜至其门,见符篆甚多,却反白于颖曰:「彼以正法拒我,但力微。再与君力争,当恶取此妇,此来必须不放回也。」言讫复去。须臾,邻家飘风骤起,一宅俱黑色,但是符篆禁法之物,一时如扫。复失妇人。
至曙,其夫遂告官,同来颖宅擒捉。颖乃携此妇人逃,不知所之。
赵庆云
天水赵君锡,富而好礼者也。侧室有一女,名庆云,年及笄,未许字。聪明美貌,出于天然。父母钟爱之。于后园中构屋数椽,匾曰「百花轩」,女居其内。尝题诗于白壁曰:
千红万紫竞芬芳,正值清明景艳阳。
春意不容轻漏泄,任它蜂蝶往来忙。
时深秋之节,草木黄落,景物萧条。庆云不胜凄怆。因散步后园,用以自适。过太湖石畔,俄见隔壁一少年,聪明卓荦,休夸宋玉之才;俊雅风流,不下潘安之貌。问其年,可十六七而已。往来窃视,幽情潇然。女虽不以介怀,然而春心飘荡,深有不能以自拘禁者。自此庆云日往园中,则少年日在窥。彼此目成既久,一日庆云以白罗香帕掷与少年,少年以水晶扇坠复之。吟曰:「花下遇乔才,令人倍怆怀。」女曰:「鹊桥今夜驾,专待粉郎来。」是夜女独俟于门侧,侍妾悉屏去。甫漏尽,少年果至,相与携手而入,解衣就寝,极其欢娱,虽世所称鱼水相投,胶漆孔固,莫是过也。
一夕,女与少年酌于花下,金风乍起,秋思爽然。少年乃歌《秋风》词一阕。词曰:
秋风萧萧兮雁南归,草木黄落兮夕露沾衣。明月皎皎兮照我帷,蟋蟀在壁兮吟声悲。嗟予山中之人兮猿穴与居,怅独处此兮情莫能娱。怀佳人兮路修阻而莫随,涉川无梁兮登山无车。岁冉冉其逾迈兮曷云能来,念昔者之欢会兮今焉别离。爱而一见兮使我踌躇。
女亦口占一律以答云:
小衾孤枕兴萧然,蟋蟀微吟近枕边。千里有缘谁约信,几秋多病只高眠。残云淡月梧桐影,孤雁西风蜡炬烟。人道少年行处乐,我今惆怅酒尊前。
吟毕尽欢。
自是旦去暮来,倏经半载。而庆云日见其眉锁春愁,脸消粉黛,神思恍惚,肌肤疲弱,病觉深矣。父母怪问其故,女终不答。忽云「郎君至矣」,遂昏沉半晌。君锡知其为鬼祟所惑,乃潜于卧处窥之,直更余,见一少年自外而入,抚女曰:「慎勿以此情,泄于汝父母。万一不谨,不惟贻累于我,抑且取罪于汝。汝之症将久而自愈也。」女唯唯而已。临别,少年曰:「会晤难先期,居诸不再得。」女应声曰:「今日百花亭,明朝何地客。」少年泣别而去。君锡乃尾之,至后园桑下而没。
翌日,令人伐木发其地,得一伏尸,俨然若生者状。君锡怒斩其首,而焚其骸骨,夷其故址。少年遂不复见,而女病亦寻愈矣。
郑婉娥传
洪武初,吴江沉韶,年弱冠,美姿容。尝遨游襄汉间,次于九江。偶秋雨新雾,水天一色。韶偕陈、梁二生,同访琵琶亭。吟白司马芦花枫叶之篇,想京城女银瓶铁骑之韵,引睇四望,徘徊久之。于时月明风细,人静夜深。方取酒共酌,闻月下仿佛有歌声,乍远乍近,或高或低。三人相顾错愕。梁生戏曰:「得非商妇解事乎?」韶曰:「尔时乐天尚须千呼万唤,今日岂得容易呈身哉。」陈生曰:「老大蛾眉,琵琶哀怨,纵使尊前轻拢慢捻,适足以增天涯沦落之感,岂能醉而成欢耶?」韶曰:「且静听之。」良久而寂。酒罢回船,竟莫知其何故。
独韶迭宕,好事多情,翌日往究其实。踌躇之间,了无所见。兴阑体倦,方欲言还,忽奇香馥郁,缥缈而来。韶异之,延仁以俟。茶顷,一丽人宫妆艳饰,貌类天仙。二小姬前导,一持黄金吊炉,一抱紫罗绣褥,冉冉登阶。意必贵家宅眷,临赏于此。隐壁后避之。小姬铺褥庭心,丽人席地而坐。顾姬曰:「何得有生人气,元乃昨夕狂客在是乎?」韶惧其使人搜索,趋出拜见,且谢唐突,丽人曰:「朝代不同,又无名分,何唐突之有?但诸郎夜来谈笑,以长安娼女、浮梁商妇见目,无亦太过乎?」韶仓卒莫知所对。丽人呼使同茵,辞让再四,固命之,乃就席。因问姓氏,丽人曰:「欲陈本末,惧骇君听。然吾非祸于人者,幸勿见讶。妾伪汉陈主捷妤郑婉娥也,年二十而死,殡于近亭,二侍女,一名钿蝉,一名金雁,亦当时之殉葬者。」韶素有胆气,兼重风情,不以为怪也。丽人曰:「妾沉郁独居,无以适意,每于此吟弄,聊遣幽怀。诅意昨宵为诸郎所据,败兴浩歌而返。今幸对此良宵,复遇佳客,足以偿矣。」使钿蝉归取酒肴,饮于亭上,自歌其词曰:「郎忆之乎,即昨日所讴之《念奴娇》也。」词曰:
离离禾黍。叹江山似旧,英雄尘土。石马铜驼荆棘里,阅遍几番寒暑。剑戟灰飞,旌旗乌散,底处寻楼艘。暗呜叱咤,只今犹说西楚。樵淬玉帐虞兮,灯前掩面,泪交飞红雨。凤辇羊车行不返,九曲愁肠慢苦。梅瓣凝妆,杨花翻曲,回首成终古。翠螺青黛,绎慵画眉娬。
歌竟,劝韶尽饮数杯。后韶豪态逸发,议论风生。与丽人谈元末群雄起灭事,历历如目睹,且询陈王行事之详。丽人凄然泣数行下。泣已收泪曰:「且谈风月,不必深言,徒令人怀抱作恶耳。」因口占一诗曰:
风槛龙舟事已空,银屏金屋梦魂中。
黄芦晚日空残垒,碧草寒烟锁故宫。
隧道鱼灯油欲尽,妆台鸾镜匣长封。
凭君莫话兴亡事,泪湿胭脂损旧容。
诵而索和。韶即依韵赓以酬之曰:
结绮临春万户空,几番挥泪夕阳中。
唐环不见新留袜,汉燕犹余旧守宫。
别苑秋深黄叶坠,寝园春尽碧苔封。
自惭不是牛僧孺,也向云阶拜玉容。
丽人曰:「可谓知音。」于是促席畅饮,共宿于庭,相与媾欢,一如人世。少焉,天上啼鸟,城头鼓歇。两人扶携而起曰:「今夕当归舍中,谋为久计。不宜风眠露宿,贻俗子辈嗤笑。」韶颔之。
亟返逆旅,则陈、梁二生紧候开舟。乃绐曰:「昨得家书,促回甚急,必有他故,不得同行矣。」二生信之,执手而别。韶是晚再去,金雁已先在矣。遂导过亭北竹阴中,半里余,见朱门素壁,灯烛交辉。才及重堂,丽人迎笑。出紫玉杯饮韶曰:「此吾主所御,今以劝郎,意亦不薄矣。」宿留月余,不啻胶漆。一夕,丽人语韶曰:「妾死时伪汉方盛,主宠复深,故玉匣珠襦,殡送极一时之富贵,幽宫神道,坟茔备一品之威仪。是致五体依然,三魂不昧。向者庐君爱女南极夫人偶此嬉游,授妾以太阴炼形之术。为之既久,不异生人。夜出昼藏,逍遥自在。君宜就市求青羊乳半杯,勤勤滴妾目中,乳尽眼开,白日可起。」韶如言求乳,以滴其两。屈指三旬,然能步。或同携素手,游衍隧中,或并倚香肩,笑歌亭上。韶迷恋情深,乡闾念浅,春来秋去,四载于兹。虽比目并游之鳞,戢翼双栖之羽,未足以喻其绸缪婉恋也。
是年冬初,丽人无故忽耳。」韶闻言,凄惶感怆,欲自缢于隧间。丽人不可,曰:「郎阴寿未终,妾阴质未化,倘沉溺世缘,致君非命,冥司必加重谴。彼此牵缠,何时是了。兼之定数,举莫能逃。纵曰舍生,亦为徒死。」韶乃止。金雁、钿蝉辈亦依依不忍舍。咸设饮食,与韶送程。既晓,丽人奉赤金条脱一双,明珠步摇一对,付生曰:「表诚寓意,睹物思人。再会无期。愿郎珍重。」亲送至大门之外,掩袂障面而还。韶犹悲不自己,残泪盈眶。顾盼之间,失其所在。乃重寻原店,收拾归家。
数月,梁生至自襄阳。陈生客死房县。方咎韶负约,韶密以告,弗信也。出条脱步摇示之,乃惊曰:「此非尘上间物,奇宝也,诚子之遇仙矣。」知此事者,惟梁生一人。故生有《琵琶佳遇》诗,并附于此。诗云:
忆昔少年日,加冠礼初成。
春衣紫罗带,白马红繁缨。
吴中自昔称繁华,回环十里皆荷花。
窥红问绿谢游冶,与余共泛星河槎。
星槎留连盆浦边,空亭醉访琵琶弦。
银击节不堪问,锦袜生尘殊可怜。
庐山月下犹未去,婢停玉貌湖边遇。
追随钿雁双娇娆,直入金屏最深处。
春风东来绽牡丹,洞房香雾椒兰。
合情惯作云雨梦,鸳枕生愁清夜阑。
前朝佳丽夸环燕,图出千人万人羡。
太真颜色赵肌肤,绣帐悬灯几回见。
情缘忽断两分飞,归来如梦还如痴。
缥囊留得万金赠,凄凉忍看徒伤悲。
徒伤悲,难再得。当初若悟有分离,
此生何用逢倾国。韶从此不复再娶,投礼道士周玄初为师,授五雷斩勘之法。往来两浙间,驱邪治病,祷雨祈晴,多有应验。后失所在,近有人于终南及嵩山诸处见之,疑其得道云。
马仲叔
辽东马仲叔、王志都,相知至厚。仲叔先亡。忽现形谓志都曰:「吾不幸先亡,心恒相念。念卿无妇。当为卿得妇。」遂与之期。至日,大风昼昏。向暮,果有妇人在寝室中。志都问其由,曰:「我河南人,父为清河太守。临当见嫁,不知何得至此。」志都告之故。遂成夫妇。往诣其家,大喜,以为天相与也。志都后为南郡太守。
三赵失舟
淳熙十二年,赵宗室叔姪三人,自临安调选。共买小舟经吴兴,过溪中一滩,午风大作,天色晦瞑,舟即沦覆,水浅不死。适一笼漂至,则叔之诰敕袍靴之属也。叔甚喜。继又漂至一笼,则二姪文书在焉。日已暮,投宿村舍。清晨徒步而行,见田父荷锄治地。以昨事告之,父曰:「何不问赵法师也。」三赵行访,则法师亦宗室素相善者。法师曰:「彼小小川渎,何能坏舟,是必有异。吾术制神鬼,立可知矣。」少顷,神鬼盈门。询昨为祟者,即此田父也。法师责之,索舟中之物,答曰:「一一皆分属鬼家矣。」法师怒曰:「汝既溺舟,又取所赍,安得逃罪!」对曰:「某忝为当界土地,前此奉城隍司牒,命覆此舟。舟中物皆据牒交领,惟三人诰命书制,非籍中所载,旋送还之矣。牒存可验。 」法师取而视之,果然。
张生
张余庆年十四。其老仆王某有女,年十三而美。嬉戏相得,曰:「吾他日为官,则以尔为次夫人。」至女年十六,有孕未产,王某夫妇,俱不知其为余庆好也,令之自缢。女哀哭乞命,而余庆竟不之白。迨死焚尸,但日夜饮泣而已。
嗣后,余庆常见此女,红裳绿衣,于静中现形。及余庆将娶,见女贺曰:「大舍成亲乎?吾当以一白羊相赠。」及成婚三四旬,余庆于枕下抚一人臂,以为妻也。问妻,而妻不知。乃于密室独处,时见其来,然不及乱。后病,则盛妆而至,登榻求合,不能拒也。乃祖延一道者,教以修炼。道者对榻,闻其梦中作咿嗄声,揭被视之,则遗精矣。道者再三问故,以告。道者愠曰:「君误我事。我术每三月必调摄见效,而谁知君有此哉。」乃向空祝曰:「若张生阳寿合终,小娘子今夕再至。若不当夭,则舍之何如?」是夕余庆复见此女力求欢合,余庆坐以挥之,三夕不就枕。又十五日而亡,年仅二十九。
来仪
高邮张同知,里中有王氏女,以夫贫不能娶而死,女亦自缢。张嘉其节,为言于有司,欲表其阍,未之竟也。张有仆名来仪者,年弱冠。使之运小舟,旋风大作,舟几覆者数。忽见空中一宫妆女子下,有二仆青衣小帽,号曰「先锋」,一名张宝,一名王友宣。言曰:「我天仙织女也,爱汝俊少,愿为夫妇。」来仪不从,欲执而鞭之,不允,乃去。明日又至,如是再三。张疑拟曰:「来仪得非因里中王氏故感怪耶?」言已,此女即传言:「我非织女,实王氏女也。感汝厚意,故来就汝,汝何用固辞。」张乃为文祭女子:「汝弃生全节,方得乡誉。奈复自污,甘人唾骂,汝必不为。或他鬼假托汝名,汝亦不可不诉诸天曹治之,以清汝迹。」祭毕,女不复至。
鬼国母
建康巨商杨二郎,本以牙侩起家,数贩南海,往来十余年,累资千万。淳熙中遇盗,同舟尽死,杨坠水得免。逢木抱之,沉浮两日,漂至一岛。登岸信脚所之,入一洞中。男女多裸形,杂沓聚观。一最尊者称鬼国母,令引前问曰:「汝愿住此否?」杨无计逃生,应曰「愿住」。母即命鬟治室,合为夫妇。饮食起居,与世间不异。或旬日,或半日,常有驶卒持书至曰:「真仙邀迎国母,请赴琼室。」母往,其众悉从,杨独处洞中。他日杨亦请行,母曰:「汝凡人,不可。」杨累恳,母许之。飘然履虚,如蹑烟云。至一馆宇,优乐盘肴,极为丰洁。母正位而坐,引杨伏于桌帏,戒之屏息勿动。移时,庭中焚楮,哭声齐发。审听之,即杨之家人声也。乃从桌下出,家人皆以为鬼。惟妻泣曰:「汝没于海中二年余,我为汝发丧行服,招魂卜葬。今夕除灵,故设水陆做道场。何由在此,人耶鬼耶?」杨曰:「我原不曾死。」具道所遇曲折,妻方信之。鬼母在外招呼,继以怒骂,然终不能相近。少顷寂焉。杨乃调药数岁,顶项始复本形。
僧智圆
郑余庆知梁州时,有龙兴寺僧智圆,善持禁鬼术,制邪理病如神,候门者日数十人。后老稍倦,郑颇礼之。因求往城东隙地,起草舍而居,有沙弥二人服役。
数年,有布衣妇人,甚端丽,至阶作礼,泣曰:「妾不幸夫亡子幼,老母病危,求神师特救。」僧曰:「贫僧老倦,请母就此。」妇人再三泣请,且言「母病亟,不可扶举」,许之。妇言:「从此向北二十余里,至一村,村侧近有鲁家庄,但访韦十娘是也。」僧诘朝如言访之,不得乃还。明日妇人复至,僧责曰:
「昨我远赴约,不意差谬如此。」妇人曰:「只去师所二三里耳。」僧怒曰:「老僧衰暮,决不往矣。」妇人乃大声曰:「既作慈悲,何难此耶?今须去!」因上阶牵僧臂。僧亦疑其非人也,以刀刺之,即一沙弥死矣。僧遽瘗之。
是日,有人备报沙弥之死于其家人。家人即诣僧,僧犹绐焉。家人遂诉官。郑公大骇。僧曰:「此宿债也,有死而已。但求假七日,得归持念,为将来资粮。」郑公许之。僧沐浴设坛,急印契缚考其魅。凡三夕,妇人见于坛上,言:「我类所求食处,辄为师所破。沙弥且在,若设誓,必相还也。」智圆设誓,妇人喜曰:「沙弥在城南古丘中。」僧言于官。吏如言寻之,沙弥果在,神已痴矣。发棺中尸,乃一苕帚也。僧自是绝其术。
唐俭
唐俭过洛城,渴甚。见路旁一室,有妇人向明缝袜,因乞浆焉。妇转别室取浆,俭视其室,无厨灶也。问之「何不置火?」妇曰:「贫无以炊,侧近求食耳。」言未已,即缝袜如故,观其意绪,甚忙也。又问之,曰:「妾夫薛良,贫贩者也。妾谨事舅姑十余年矣。明早吾夫将来,故忙耳。」俭微挑之,坚拒不答。俭愧谢之,致饼两轴而行。
明晨,因遗失要书,复反,则途遇货师薛良之枢也。俭骇异,随至墓所,即昨之路旁耳。及启穴葬良,见良妻棺上有饼两轴,新袜一双。即问其死之年,葬之地,信舅姑之侧也,十余年矣。
俭遂东去,舟次扬州。州有二墓,一太湖令韦漳之子,葬已十年;一江都尉裴冀之爱妾,葬期年。适值两发其棺,则韦之一履在妾棺中,妾之一履在韦棺中。韦父大叹,妾夫唾骂。俭讯之,因知其未死前之通奸者。俭思念曰:「贫贩之妻,死犹有事舅姑之心。逾宠之妾,既死而好心不已,况于生乎!信士君子不可厚于此辈,而薄薄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