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R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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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初起时1,业已是职业作家一位的阿显顿却还淹留国外,而只是迟至金秋九月,方才风尘仆仆,赶回英国。不久,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中等年纪的上校,但此人的姓名他并没记住。他与上校倒也攀谈了几句。临行时,这名军官又凑了过去,向他问道:

“我说啊,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来我处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当然肯的,”阿显顿答道。“而且时间由你。”

“那就明天午前十一点如何?”

“可以。”

“我这就给你留个地址。带名片了吗?”

阿显顿递过名片,于是上校掏出支铅笔来在那上面匆匆记下了所住街道名称与门牌号数。次日当阿显顿如约前往时,他发现所去之地乃是一带略显俗气的红砖瓦房建筑,这里虽过去也属繁华地区,颇曾盛极一时,但如今早已风光不再。一些寻觅芳邻佳宅而栖的人是不大会再卜居这里的。就在阿显顿受邀去造访的这家宅院,那门边墙上便张有“出售”字样的招牌,其百叶窗也都紧闭,不像里面有人居住。他拉了下门铃,房门立即为一军士打开,但开启之速却令他吃了一惊。开门人一见到他,二话不说便把他一直引入到后面一个长条房间里去,而这里过去显然曾是间餐厅,其四壁间的华贵装饰似与其目前稀疏寒碜的办公桌椅太欠协调。“这地方八成是叫些掮客跑合的给占了,”阿显顿想。他一进门,那名上校立即起身相迎,与他握手。(顺便说一句,上校在情报部门素以R为其代号,这点阿显顿只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位上校,其身材中等稍高,但偏瘦,肤色黄,皱纹深,稀疏的发鬓已显苍白,胡须则是毛刷般的。此人一见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即是他那双蓝眼靠得过近,几乎快成斜眼。但眼神却凌厉冷酷而机敏,留给人的印象只会是狡猾多变。这副尊容初见之下是会让你喜不起来也信不过的。不过此刻他的态度倒是满客气的。

他向阿显顿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问毕,不容分说,当即宣称他特有资格进入情报这一行列。阿显顿通晓多种欧洲语言,其写作行业本身即是一种绝佳掩护:他尽可以著述为名自由出入于多个中立国家而不致过于招摇。于是就在谈到这一点时R发话道:

“你晓得你还可以借此捞上一批材料,这对你写东西只有好处。”

“这点我没意见,”阿显顿答道。

“我现在就讲件新闻给你听听,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而且我敢保证此事不假。我当时就觉着这完全是本小说的绝佳材料。情况是,一名法国部长曾前往尼斯去治感冒,随身带有公文皮箱一只,内藏一些重要文件。不错,非常重要的文件。好了,抵达那里一两天后,他在某某旅店结识上了一名黄发女郎,是他在那里跳舞时认识的,而且很快谈得入港。长话短说吧,他把那女郎带回旅舍房间——当然此事做得过于失检——而当他次日清早一觉醒来时,这才发现他的公事箱与那女人早已不翼而飞。头天夜晚他曾与女郎在他房间共饮了几杯,而照他的说法是,他刚一转身,那女的就在他的杯里下了麻药。”

故事讲完,R的一对锐目炯炯有光地直盯着阿显顿。

“不乏戏剧性吧?”他问道。

“你刚才讲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

“就在上上星期。”

“完全不对!”阿显顿高声道,“说实在,这个故事我们在舞台上至少也扮演过六十年了,另外还写进了上千部小说。难道你是想告诉人,生活只是直到最近才追赶上我们的步伐?”

听了这话R还有一两分不太自在。

“其实,如果必要,我连那些具体姓名与日期都可以不瞒你。协约国方面还真因为公文箱内文件的丢失而至今给弄得狼狈不堪。”

“对不起,先生,如果你们特工人员对付的不过是这类勾当,我担心,对一名小说作者的灵感源泉来说,那会是等于零的。那类故事是再也不能去写了。”

必要的安排很快便办妥了。当阿显顿起身告辞时,他早已把种种指令牢记在心。他第二天就要去日内瓦。R最后对他讲的几句话(唯其因为说得轻松却给他的印象更为深刻)竟是:

“在你担起这项职务之前,你必须搞清的只是一件,而且不得忘记。那就是,事情你干好了,也没人谢你;你干砸了,也没人救你。2这样你满意吗?”

“完全满意。”

“那就该向你说声再见了。”

1 指始于1914年6月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2 这是个非常令人玩味的句子。在译者看来,这还是对英国人的习性、作风与精神的一个绝佳的经典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