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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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正和首都警署的老特洛伊在凉亭山街角那儿寒暄呢,该死的,冷不丁儿的来了一名扫烟囱的背时家伙,他那长玩意儿差点儿戳进了俺那眼睛里头去。俺转回脑袋,正打算狠狠地训他一顿,没曾想一眼看见石头斜墙街那儿溜过来一个人,道是谁呢,原来是约·哈因斯。

——啰,约,俺说。你怎么样?那个扫烟囱的背时家伙,用他的长把儿刷子差点儿把俺的眼睛捅掉,你看见了吗?

——煤烟到,运气好,约说。你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小子是谁?

——老特洛伊呗,俺说,原来是部队的。那家伙又是扫帚又是梯子,把交通都堵塞起来了,俺的主意没拿定,是不是把他逮起来才好。

——你到这片儿来干吗?约问。

——没有什么屁事,俺说。兵营教堂那边,小鸡胡同口上有一个背时的大个子,不要脸的恶棍——老特洛伊就是给我透了那家伙的一点儿底——要了天主知道多少的茶叶和糖,他答应每星期付三先令,说是在唐郡还有个农庄。货主是那边海梯斯堡街附近的一个小矮子,名叫摩西·赫佐格的。

——割包皮的吗[1]?约说。

——可不吗,俺说。头上去了一点儿。一个姓吉拉蒂的老管子工。我已经钉了他两个星期,可是一个便士也挤不出来。

——你现在就干这勾当?约说。

——可不吗,俺说。大人物落魄到这种地步!收倒账、荒账。可这家伙呀,像他这样臭名远扬的背时土匪,你走上一天的路也难得见到一个,一脸的麻子够接一场阵头雨的。你就告诉他吧,他说,我等着他呢,他说,我专门儿地等着他再派你来,只要他敢,他说,我就让法庭给他发传票,没错儿,告他个无照营业。他说完这话还鼓足了气,那模样就像要爆炸赛的。耶稣哪,那犹太小子火冒三丈的模样儿可真逗笑!他喝我的茶。他吃我的糖。他倒因为这个不付我的账?

兹有都柏林市沃德码头区圣凯文道十三号商人摩西·赫佐格,下称售方,出售耐久食品并送交都柏林市阿伦码头区凉亭山二十九号绅士迈克尔·E.吉拉蒂先生,下称购方,计开一级茶叶五磅,常衡制,每常衡制磅价三先令零便士,碎晶体白糖常衡制三斯通[2],每常衡制磅价三便士,该购方由该售方供应物品后应付该售方英币一镑五先令又六便士,此款应由该购方以每周分偿办法付与售方,即每七历日付英币三先令零便士;该购方对该耐久食品不得典当、抵押、出售或作其他方式转让,该售方拥有并继续拥有全面而不可侵犯之所有权,该售方有权自由任意处理,直至此款由该购方按照此约所定方式向该售方付清为止,此约于本日由该售方与其财产继承人、业务继承人、委托代理人、指定受让人为一方,该购方与其财产继承人、业务继承人、委托代理人、指定受让人为另一方于此议定。

——你是严格的滴酒不入吗?约说。

——除了喝酒的时候,啥也不喝,俺说。

——去拜访一下咱们那位朋友怎么样?约说。

——谁?俺说。他呀,精神错乱上了天主的约翰那儿去了[3],可怜的家伙。

——是喝他自己的货色喝的吧?

——可不吗,俺说。威士忌加水,上了脑子。

——走吧,上巴尼·基尔南酒店吧,约说。我想去看看公民。

——就是巴尼宝贝儿吧,俺说。有什么怪事儿或是好事儿吗?

——不值一提,约说。我采访城标饭店那个会议了。

——啥会,约?俺说。

——牧牛贸易业,约说,讨论口蹄疫的。我要给公民透个信儿。

俺们绕过亚麻厂兵营,绕着法院后头,边走边聊。约这位老兄,手头有的时候是挺够朋友的,可他就是老没有。耶稣呀,俺可咽不下背时的狐狸吉拉蒂这口气,白日打劫的土匪。告他个无照营业,他说。

在那美丽的伊尼斯菲尔有那么一片土地,圣迈肯的土地[4]。一座高塔在此拔地而起,四周远处都能望见。有许多大人物在此安眠,许多大名鼎鼎的英雄王公在此安眠如生。这片土地委实令人赏心悦目,上有潺潺流水,水中群鱼嬉戏,有鲂,有鲽鱼。有拟鲤,有大比目,有尖嘴黑绒鳕,有鲑鱼,有黄盖鲽,有菱鲆,有鲆鲽,有青鳕,还有各种杂鱼,以及其他各类不计其数的水族。在西方和东方,高大的树木在和风吹拂之中,向四面八方摇晃着极其优美的枝叶,有飘飘然的悬铃木,有黎巴嫩雪松,有挺拔的梧桐,有改良桉树,以及树木世界的其它优良品种,这一地区应有尽有。美妙女郎在美妙树木之下倚根而坐,唱着最美妙的歌曲,并以形形色色美妙物品为游戏,诸如金块、银鱼、大筐的鲱、整网的鳗鱼、小鳕鱼、整篓的仔鱼、紫色的海宝、活泼泼的昆虫。四方英雄远道而来向她们求爱。从爱勃兰纳到斯里符玛奇山[5],无可匹敌的王子们来自不受奴役的芒斯特省,来自公道的康诺特省,来自光滑、整洁的莱因斯特省,来自克罗阿蝉的地域,来自光辉的阿尔马郡,来自高贵的博伊尔区,是王子们,国王们的子孙。

一座亮晶晶的宫殿耸立在此,驾驶特建的船舶在大海航行的水手们从远处就能望见它的水晶屋顶闪闪放光。当地所有的畜群、肥犊、首批鲜果,纷纷运来此处,由奥康内尔·费茨赛门收费,他是世代相传的酋长[6]。巨大的货车载来了丰富的农田产物,有长筐装的菜花,有大盘装的菠菜、菠萝段、仰光瓜,有大筐装的蕃茄,有桶装的无花果,有成堆的瑞典萝卜、球状马铃薯,有成捆的各色甘兰、约克菜、皱叶菜,有成盘的土中珍珠洋葱头,还有浅盘装的磨菇、乳蛋菜豆、肥巢菜、比尔、油菜,以及红的、绿的、黄的、棕的、赤褐色的甜、大、苦、熟、带斑的苹果,还有小篓小篓的草莓、一篮一篮的醋栗,肉鼓鼓毛茸茸的;可供王侯享用的草莓、新摘的紫莓。

——我等着他呢,他说,我专门儿地等着他呢。你给我滚出来,滚到这儿来吧,吉拉蒂,你这个臭名远扬的拦路抢劫的背时土匪!

同一条路上来的,还有不计其数的牲畜群,有系铃带头的去势公羊、催情补饲的母羊、初剪羊毛的壮羊、羔羊、灰雁、中号菜牛、吼喘母马、截角牛犊、长毛羊、待肥育羊、卡夫公司头等待产牛、等外品、阉母猪、咸肉用猪、各种不同品种高级生猪、安格斯小母牛、最佳纯种去角阉牛,以及获奖的头等奶牛与菜牛;这里不断听到蹄子声、咯咯声、吼叫声、哞哞声、咩咩声、咆哮声、隆隆声、呼噜声、吃料声、咀嚼声,有羊群、有猪群、有蹄子沉重的牛群,来自勒斯克、鲁希、卡里克孟的牧场,来自索孟德那水流丰富的山谷,来自麦吉利喀地那些难于攀登的石堆,来自气势宏大深不可测的香农河,来自基亚族地区那些平缓的山坡,乳房因奶过多而肿胀不堪,还有大桶的黄油、乳酪酶、农家木桶装的羔羊前胸肉、大筐的玉米,还有十打十打的椭圆形禽蛋,各种大小都有,玛瑙色的和暗褐色的。

这么的,俺们拐进了巴尼·基尔南酒店,可不吗,公民正在那角落里头,一边跟他自个儿和那条背时的癞皮杂种狗加里欧文大会谈,一边等着天上掉下什么喝的来呢。

——瞧他守着窝呢,俺说,克露斯金朗不离身[7],大事业的文件一大堆。

背时的杂种狗发出一种悻悻的声音,叫人听了毛骨悚然。要是有人把这条恶狗的命结束了,那才是地道的善行呢。俺听说过一件真事,桑特里一名武警来送传票,是执照的事,叫这条狗啃去了大半条裤子。

——站住,交出来,他说。

——没有事儿,公民,约说。自己人。

——自己人放行,他说。

然后他用手揉揉一只眼睛说:

——你们对时局有什么看法?

他搞矛兵和山上罗利那一套呢[8]。可是,老天在上,约对这种局面倒是应付自如的。

——我看是物价要涨,他说着把手顺着裤裆伸了下去。

老天在上,公民把爪子往膝盖上一拍说:

——都是外国的战争造成的。

约在口袋里翘着大拇指说:

——是俄国佬想称霸。

——去你的吧,约,俺说。你那套糊弄人的背时废话算了吧。俺可渴坏了,半个克郎也解不了我的渴。

——你说是什么吧,公民,约说。

——咱本国的酒,他说。

——你呢?约说。

——仿照办理,俺说。

——来三品脱,特里,约说。老伙计怎么样,公民?他说。

——再好也没有,a chara[9].他说。怎么样,加里?咱们会胜利的,是吧?

他说着话,一把抓住了那背时老狗的后颈皮,耶稣啊,差不点儿把它勒死。

坐在圆塔前大石墩上的是一条好汉,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四肢强壮、眼光坦率、头发发红、雀斑斑斓、胡子蓬松、嘴巴宽大、鼻子高耸、脑袋长长、嗓音深沉、膝盖裸露、两手粗壮、两腿多毛、脸色红润、双臂多腱。他两肩之间宽达数厄尔[10],双膝嶙峋如山岩,膝上和身体其余外露部分相同,都长着厚厚的一层黄褐色刺毛,颜色和硬度都像山荆豆(Ulex Europeus)。两个鼻孔中伸出同样黄褐色的硬毛,鼻孔之大,可容草地鹨在其洞穴深处筑巢。两只眼睛的尺寸和大头的菜花相仿,眼内常有一滴泪水和一丝微笑在争夺地盘[11]。从他的口中深处,不时有一股发热的强气流冒出,而他那巨大心脏的搏动,发出响亮有力的节奏,引起强大的共鸣而形成隆隆雷声,将地面、高耸的塔顶和比塔更高的洞壁都震得摇晃颤动不已。

他穿一件无袖长衣,用新剥牛皮制成,下垂及膝如苏格兰短裙,腰间用一根芦苇茅草编成的腰带束住。裙子下面是鹿皮裤子,用肠线粗缝而成。他的下肢套着用地衣紫染过的巴尔布里根裹腿,脚上套着盐渍粗牛皮靴子,靴带是同一牲口的气管。他的腰带上悬挂着一大串海石子,都随着他那奇特的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上面镌刻着粗犷而生动的艺术人像,都是爱尔兰古代部落的男女英雄,有:库丘陵、身经百战的康恩、扣押九个人质的尼尔、金克拉的布莱恩、玛拉基大帝、阿特·麦克墨罗、沙恩、奥尼尔、约翰·墨菲神父、欧文·罗、派特里克·萨斯菲尔德、红色的休·奥唐奈、红色的吉姆·麦克德莫特、尤金·奥格隆尼神父、迈克尔·德怀尔、弗朗西·希金斯、亨利·乔伊·迈克拉肯、歌利亚、霍勒斯·惠特利、托马斯·康乃夫、佩格·沃芬顿、村铁匠、月光队长、杯葛上尉、但丁·阿利吉耶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圣费萨、圣布伦丹、麦克马洪元帅、查理曼、西奥博尔德·沃尔夫·托恩、马加比之母、末代的马希坎人、卡斯蒂尔的玫瑰、戈尔韦汉子、把蒙特卡洛银行弄倒的人、一夫当关者、不肯的女人、本杰明·富兰克林、拿破仑、波拿巴、约翰·L.沙利文、克莉奥佩特拉、永不变心的姑娘、裘力斯·凯撒、帕拉切尔苏斯、托马斯·利普顿爵士、威廉·退尔、米开朗琪罗·海斯、穆罕默德、莱沫摩尔的新娘、隐士彼得、挑三拣四的彼得、黑姑娘罗莎琳、派特里克·威·莎士比亚、布赖恩·孔子、默塔赫·谷登堡、派特里西奥·委拉斯开兹、内穆船长、特里斯丹和绮瑟、第一任威尔士亲王、托马斯·库克父子、勇敢的青年士兵、爱吻的人、迪克·特平、路德维希·贝多芬、美发姑娘、摇摇摆摆的希利、隐士安格斯、多利山、悉尼广场、豪斯峰、瓦伦丁·格雷特雷克斯、亚当和夏娃、阿瑟·韦尔斯利、大老板克罗克·希罗多德、杀巨人的杰克、释伽牟尼·佛陀、戈黛娃夫人、基拉尼的百合花、毒眼巴洛尔、示巴女王、阿开·内格尔、约·内格尔、亚历山德罗·伏打、杰里迈亚·奥多诺万·罗塞、唐·菲利普·奥沙利文·比尔。他身旁放着一支磨尖的花岗岩长矛备用,脚边卧着一头犬族猛兽,它发出的喘齁声表明它虽已入睡却睡不安稳。足以证明情况确实如此的,是它不时有一些低沉而粗厉的喉音,还有一些抽搐似的动作,都被它的主人用一根旧石器时代石头制成的粗糙棍子敲着镇了下去。

不管怎么的,特里送来了那三品脱,是约请客。老天在上,俺看见他真掏出一镑钱来,差点儿把眼睛都瞪瞎了。嘿,俺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一枚漂亮的元首。

——还有的是呢,他说。

——你抢了教堂里的施舍箱吗,约?俺说。

——我的血汗钱,约说。是那位谨慎会员给我的消息。[12]

——俺遇见你以前也见到他了,俺说。他在辟尔胡同、希腊街那一带转悠,瞪着他的鳕鱼眼珠子数鱼肠子的数目呢。

是谁穿过迈肯的土地来了,披着黑貂的甲胄?奥布卢姆,罗利的儿子:就是他。罗利的儿子,他不知畏惧为何物:他是生性谨慎的人。

——是为了王子街老太婆,公民说,那份受津贴的机关报[13]。在议会会场上受誓言约束的那个政党[14]。还有这份倒霉破报纸,你们看一看吧,他说。看一看吧,他说。《爱尔兰独立报》,请你们注意,还是巴涅尔创办的为劳动者说话的报纸哩[15]。听一听这份一切为了爱尔兰的爱尔兰独立报上的出生栏和死亡栏消息吧,我得谢谢你们,还有结婚栏。

于是他高声念起来:

——埃克塞特市邦非尔德路戈登[16];圣安妮海滨伊弗利的雷德曼,威廉·T.雷德曼夫人生一儿子。怎么样,嗯?赖特与弗林特;文森特与吉勒特,司多克威尔市克拉彭路179号吉勒特府罗莎与已故乔治·艾尔弗雷德之女罗瑟·玛莉恩;普莱伍德与黑兹代尔,由伍斯特教长、十分可敬的福里斯特博士在肯辛顿区圣祖德教堂证婚。嗯?死亡栏。伦敦白厅胡同布里斯托;纽英顿的斯托克,卡尔,死于胃炎及心脏病;切普斯托的城壕府,科克伯恩[17]……

——我认识那家伙,约说,我亲身受过罪。

——科克伯恩。丁赛,前海军部戴维·丁赛之妻;托顿翰市米勒,终年八十五;利物浦市堪宁街35号韦尔什,伊莎贝拉·海伦,六月十二日。这算是咱们的民族报纸,嗯?球!这就是班特里奸商马丁·墨菲的贡献了[18],嗯?

——啊,算了吧,约一边传酒一边说。感谢天主,他们抢在咱们前头了。喝吧,公民。

——我喝,他说。好样的人。

——祝你健康,约,俺说。还有在座的各位。

啊!噢!别说话了!俺等那一品脱都等得长青霉了。俺敢对天主起誓,那酒到俺胃里头,俺都听到它落在胃底上那啪嗒一声了。

瞧呀,正当他们在痛饮欢乐之杯时,一位仪表如神的使者,一位光耀如天堂之眼的俊美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而他的身后正走过一位面目高贵、步履庄严的长者,手捧神圣的律卷,和他一起的是他的贵妇妻子,其出身盖世无双,其容貌娇好无比。

小阿尔夫·伯根钻进门来,马上躲进了巴尼的小间里头,笑得直不起腰来。角落里还有人坐在那儿呢,俺没有看见,喝醉了人事不知,在那里头打鼾,原来是鲍勃·窦冉。俺不明白是啥事儿,阿尔夫一个劲儿朝门外做手势。老天在上,啥事儿呢原来是背时的老傻瓜丹尼斯·布林,脚上穿一双拖鞋,胳肢窝儿里夹着两本背时的大书,他老婆紧跟在他后头,可怜的倒霉女人,颠得像只小巴儿狗似的。俺看阿尔夫那模样,简直像要爆炸了。

——你们瞅着他,他说。布林。他把都柏林全市都溜遍了,就因为有人寄给他一张明信片,上边写着卜一:上,他要起……

他又笑得弯下了腰。

——起啥?俺问他。

——起诉,他说。索赔一万镑。

——见鬼!俺说。

背时的杂种狗开始发出低沉的吼声,那声音叫你听着毛骨悚然的感到要出事,可是公民对他肚子上踢了一脚。

——Bi i dho husht[19],他说。

——谁?约说。

——布林,阿尔夫说。他先到约翰·亨利·门顿那儿,然后绕到考立斯—沃德事务所,然后汤姆·罗奇福德碰见他,把他支到副长官办公处去找乐子去了。天主哪,我可是笑得肚皮痛了。卜一:上。长家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背时的老白痴到格林街找侦探去了。

——长约翰什么时候绞死蒙乔伊监狱里那家伙?乔说。

——伯根,这时醒来的鲍勃·窦冉说。是阿尔夫·伯根吗?

——是,阿尔夫说。绞死吗?等我给你们瞧。喂,特里,给咱们一小杯。那个背时的老笨蛋。一万镑呢。长约翰那个瞪着大眼睛的劲儿,才好看呢。卡一……

他又笑起来了。

——你笑谁?鲍勃·窦冉说。你是伯根吗?

——快点儿,特里小子,阿尔夫说。

特伦斯·奥赖恩听到他的话,立即送来水晶杯一只,杯内满装乌黑起沫的麦芽酒,由两位高贵的孪生兄弟酒老板艾弗和酒老板阿迪朗不停地在他们的仙酒缸中酿造,其干练可比长生不老的勒达的儿子们[20]。他们善于采集啤酒花鲜美多汁的浆果,将之集堆、筛选、捣碎、酿造,再掺入酸汁,然后将酒汁用圣火加热,日夜不停,这两位干练的弟兄,酿酒的大王。

于是你,生来就侠义的特伦斯,捧出那玉液琼浆,用水晶杯子献给那口渴的人,那俊美如神的侠义人物。

然而他,那奥伯根族的年轻族长,决不容忍别人的慷慨行为超过自己,因而仪态大方地放下一枚以最贵重的青铜铸成的宝币。币面有精致浮雕凸像,是一位尊贵无比的女王,她是不伦瑞克贵族的后裔[21],名维多利亚,凭天主之恩宠而为大不列颠、爱尔兰,以及不列颠海外领地联合王国的最优秀的女王陛下,宗教信仰的保护者,印度的女皇帝,她是许多民族的统治者,众人热烈爱戴的胜利者,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到太阳落下的地方,浅色的、深色的、红色的、黑色的人,统统都熟悉她、爱戴她。

——那个背时的共济会员在外面溜来溜去干什么?公民说。

——怎么回事?约说。

——给,阿尔夫扔过钱去说。谈到绞刑,我给你们看一些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刽子手的书信。看这些。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扎连封带瓤儿的信件来。

——你糊弄人吧?俺说。

——骗你不是人,阿尔夫说。你们自己看信。

约就拿起了信件来。

——你笑的是谁?鲍勃·窦冉说。

俺估摸要出点子麻烦,鲍勃肚子里的酒泛上来可是个怪角色,所以俺没话找话地说:

——威利·默里近来怎么样,阿尔夫?

——我不知道,阿尔夫说。刚才我还在卡佩尔大街上看见他呢,他和派迪·狄格南在一起。不过我正跟着那个……

——你什么?约扔下信件说。和谁在一起?

——和狄格南呀,阿尔夫说。

——是派迪吗?约说。

——对呀,阿尔夫说。怎么啦?

——你不知道他死了吗?约说。

——派迪·狄格南死了!阿尔夫说。

——对了,约说。

——肯定我刚见到他的,五分钟还不到呢,阿尔夫说。明明白白的。

——谁死了?鲍勃·窦冉说。

——那么你看见了他的鬼魂,约说。求天主保佑我们莫遭灾祸。

——什么?阿尔夫说。好基督呀,刚刚五……什么?……而且威利·默里还和他在一起呢,两个人在靠近那家叫什么的……什么?狄格南死了?

——狄格南怎么了?鲍勃·窦冉说。谁说的……?

——死了!阿尔夫说。他和你们一模一样地活着呢。

——也许这样,约说。可是,人们今天上午可不客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他埋了。

——派迪?阿尔夫说。

——对了,约说。他还清了他的人生债,天主慈悲他吧。

——好基督呀!阿尔夫说。

老天在上,他可真是你所谓的目瞪口呆了。

在那幽暗之中,可以感觉到幽灵之手在微微颤动,而按照密宗经典所作的祷告送达应达处之后[22],逐渐可以见到一股红宝石光隐约出现并越来越亮。由于头顶和脸部都放射吉瓦光,虚灵体呈现出了格外逼真的形象[23]。信息交流是通过脑下垂体实现的,也利用骶区与腹腔神经丛所发出的桔黄色与紫红色光线。喊他的地上名字问他现在天上何处,他表示现在正走上prālāyā,或回归之途[24],但仍受超感觉层中较低层次上某些嗜血成分的困扰。问他最初越过人世界线时有何感受,他表示原来所见模糊如在镜中,然而已经超越界线的人,眼前随即展开最广阔的发展阿特曼的机会[25]。问他那边的生活是否和我们的肉体生活相仿,他表示,他听灵体经验已较丰富者说,他们的住所拥有各种各样现代家庭舒适生活设备,诸如tālāfānā,ālāvā tār,hātākāldā,wātāklāsāt[26]应有尽有,而最高级的里手则浸沉于最纯洁的欣心浪潮之中。这时一夸脱的酪乳应其要求送到,显然正解其渴。问他对生者有何嘱咐,他劝告一切尚未摆脱玛耶的人[27],都应认清正道,因为天道中人都已获得消息,现在火星和木星已出来,在白羊星势力所在的东角捣乱。又问逝世者有无特殊愿望,回答是:我们向你们仍在肉体中生活的地上朋友们致意。请注意康·凯勿堆垛。据了解,康·凯即康尼利厄斯·凯莱赫先生,即颇受欢迎的奥尼尔殡仪馆的经理,死者的朋友,此次安葬由此人安排。他临走要求嘱咐他的亲爱的儿子派齐,他找不到的另一只靴子,现在小屋内的马桶箱下,这双靴子应送卡伦皮鞋店换底,后跟尚好不必换。他表示,这事使他在彼域心情异常不安,务请转达他的愿望。他在获得此事一定办到的保证后,表示十分满意。

奥狄格南呀,我们的朝阳,他离开尘俗世界而去了。额角放光的派特里克呀,当初他在蕨丛间奔跑的脚步是何等轻疾!嚎哭吧,班芭[28],刮起你的风来;嚎哭吧,海洋呀,刮起你的旋风来。

——他又来了,公民瞪着门外说。

——谁?俺说。

——布卢姆,他说。他在那儿来回站岗放哨足有十分钟了。

可不吗,老天在上。俺瞅见他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下,又溜走了。

小阿尔夫可傻了眼。说真格的,傻了眼。

——好基督呀!他说。我敢起誓,就是他。

鲍勃·窦冉把帽子推在后脑壳上,这家伙灌足了酒,可算得上是都柏林最凶恶的恶棍了。他说:

——谁说基督是好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阿尔夫说。

——他把可怜的小个儿威利·狄格南弄走了,鲍勃·窦冉说,还算是个好基督吗?

——哎呀,阿尔夫说着,想把事情对付过去算了。他总算结束了烦恼。

可是鲍勃·窦冉大喊大叫的不答应。

——我说,谁把可怜的小个儿威利·狄格南弄走,谁就是个大混蛋!

特里走过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安静,说他们这里是个有执照的体面酒店,不能容许这样的话语。于是鲍勃·窦冉哭起派迪·狄格南来,一点儿也不假。

——天下最好的人哪,他抽抽噎噎地说,最好最纯洁的人品呀。

背时眼泪说来就来。信口开河。顶好快回家去,去找他娶的那位喜欢梦游的小母狗吧,追屁股法警穆尼的那个女儿,她娘在哈德威克街管一所公寓房子,班塔姆·莱昂斯在那儿住过,他说她清晨两点钟一丝不挂地在楼梯平台上溜达,赤身露体让人看,来者不拒,不偏不倚,一律欢迎。

——最高贵,最真诚可靠的,他说。他就这么的走了,可怜的小个子威利,可怜的小个子派迪·狄格南呀。

他用沉重的心情和悲伤的眼泪,哀悼那上天之光的陨灭。

老狗加里欧文又开始发出低沉的吼声,这回是对门边窥探的布卢姆。

——进来吧,怎么啦,公民说。它不会吃掉你的。

于是布卢姆把鳕鱼眼睛盯住了那条狗,侧着身子踅了进来。他问特里,马丁·坎宁安在不在。

——唷,基督麦基翁!约看着那些信件之一说。你们听一听这个,好不好?

他读起信来。

——呈都柏林

都柏林行政长官

大人在上小人愿为上述痛心案件效力小人曾于一九○○年二月十二日布特尔监狱绞死约·盖恩小人又曾……

——让俺们看吧,约,俺说。

——在彭顿维尔监狱绞死残杀洁细·贴尔悉特的列兵阿瑟·蔡斯小人又……

——耶稣呀,俺说。

——……在比林顿处决极恶的杀人犯托德·史密斯时任助手……

公民伸手抢信。

——等着,约说。小人套绞索有妙法套住出不来希望录用小人大人在上小人费用五畿尼。

利物浦亨特街七号剃头师傅

哈·郎博尔德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砍头大师傅,公民说。

——那小子写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约说。拿走吧,阿尔夫,拿得远远的。哈喽,布卢姆,你要什么?

于是他们俩讨论起这一点来了,布卢姆说不想要什么不能要什么请原谅没有别的意思等等云云,然后他说好吧,他要一支雪茄。老天,他真是个谨慎在会的,没错儿。

——特里,把你那些头等臭货给我们来一支,约说。

阿尔夫这时在给俺们讲,有一个家伙寄来了一张带黑框的报丧卡片。

——都是那黑色国家来的剃头匠,他说。只要付他们五镑现金加旅费,他们连自己的老子也愿意绞死的。

他还告诉俺们,底下还有两个家伙等着,只等他从活板口坠下,马上抓住他的脚后跟往下拽,周到不含糊地叫他断气,完了把绳索剁断,分段卖掉,一个脑袋能卖几个先令。

在那黑暗的国土上,居住着复仇心切的剃刀骑士们。他们手抓致人死命的绳圈:是的,不管是谁有血案,他们都用这圈将他套住送往埃里伯斯[29],因为那是我绝不容许的,主这样说。

于是他们开始谈论死刑问题,布卢姆当然就拿出了他那些原因喽、理由喽等等一大套有关的糊弄理论,那条狗是不断地嗅他,有人跟俺念叨过这些犹太佬让狗闻着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还有莫名其妙的一大套,什么起遏制作用啦等等等等的。

——有一样东西是它起不了遏制作用的,阿尔夫说。

——什么东西?约说。

——被绞死的倒霉蛋的家伙,阿尔夫说。

——真的吗?约说。

——一点儿也不假,阿尔夫说。我听基尔曼汉监牢的狱长说的,无敌会的约·布雷迪就是他那时绞死的。他告诉我,他们绞过之后把他放下的时候,那玩意儿冲着他们的脸直挺着,像一根拨火棍儿似的。

——有人说过,热情如炽,至死不休,约说。

——这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布卢姆说。它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你们不明白吗,因为由于……

于是他说起了他那些绕脖子话头儿来了,又是现象又是科学,这个现象啦那个现象的。

杰出科学家卢依波尔德·布卢门德夫特教授先生已提出医学根据阐明,依照医学界最为赞许的科学传统,颈椎骨猝折及其导致的脊髓横断,可被认为必将对人体内生殖器官神经中枢产生强烈的神经节刺激,致使corpora cavernosa[30]中弹性细孔迅速扩张,血流瞬即畅通,流入人体结构内所谓阴jing即男性器官部分,从而形成医学界所谓in articulo mortis per diminutionem capitis[31]病态上升胀大的繁殖性勃起现象。

不消说,公民正等着这话头,马上大扯其无敌会啦、老卫队啦、六七年的好汉们啦、谁怕谈九八年啦等等,约也跟着他大扯那许许多多为了事业受紧急军事审判而被绞死、开膛、流放的人们,大扯其新爱尔兰,新这新那新个没完。谈到新爱尔兰,他倒是该去找一条新狗了,实在应该了。这一条癞皮狗饿极了,在店堂里到处嗅,到处打喷嚏,到处蹭它的疥疮。它转到鲍勃·窦冉面前,摇尾乞怜的想得点什么,窦冉正请了阿尔夫半下子,这时当然干起背时蠢事来了。他说:

——给咱们伸伸爪子!伸爪子,狗狗!好狗狗!把爪子伸过来呀!伸出爪子让咱们握一握呀!

瞎胡闹!别抓背时爪子了,他可要抓你了!阿尔夫还得扶着他点儿,免得他从背时的凳子上翻下来,砸在那只背时的老狗身上,可他还在不停嘴地胡扯,什么用感情训练狗呀,什么纯种狗呀聪明狗呀,真叫你憋气。然后他叫特里拿来雅各布饼干罐头,从底上掏出了几片陈饼干。老天哪,它狼吞虎咽,一口就吃了下去,又把舌头拖出一码长,还要。差点儿连饼干罐头都一股脑儿吞了下去,背时的饿狗!

公民和布卢姆却在那儿争辩不休,希尔斯弟兄啦,沃尔夫·托恩在那头亭子山上啦,罗伯特·埃米特啦,为国牺牲啦,汤米·穆尔写赛拉·柯伦的情调啦,她在那遥远的地方啦[32]。而布卢姆呢,不消说是挥舞着他的雪茄大棒,一副板油面孔,像煞有介事的。现象!他娶的那一堆肥肉才是一个美妙的老现象哩,背脊有滚木球的球道那么宽。尿伯克告诉俺说,他们住城标饭店那阵子,那儿有个老娘们儿有个侄儿子是个疯疯癫癫的脓包,布卢姆想拍她的马屁,婆婆妈妈地陪她打伯齐克牌,好挤进她的遗嘱里捞上一票;老娘们儿总绷得那么紧,他就星期五不吃肉[33];还带那废物出去散步。有一次,他领着他把都柏林的酒店都绕了个遍,嗨,圣父在上,直到他醉成一只水煮猫头鹰才把他带回家,他说是用这办法让他明白喝酒的害处,好老天呀,三个女人差不点儿把他活活烤了,真滑稽,那老娘们儿、布卢姆的老婆,还有旅馆老板娘奥多德太太。耶稣哪,尿伯克学着她们数落他的那劲儿,俺瞧着没法儿不笑。而布卢姆呢,还是他那一套你们不明白吗?和可是另一方面呢。别忙,这还没完呢,我听说那废物以后就常到柯普街帕尔公司,那家专门兑酒的,把那背时买卖里头所有的样品都喝到,一星期倒有五天连脚都没有,用马车拉回家。这才现象呢!

——怀念死者[34],公民端起品脱杯,瞪着布卢姆说。

——可不吗,可不吗,约说。

——你没有抓住我的论点,布卢姆说。我的意思是……

——Sinn Fein!公民说。Sinn Fein amhain![35]好友站身边,寇仇在面前[36]。

诀别的场面是极端令人感动的。远近的钟楼,都在不停地鸣着送葬的丧钟,而在那阴暗的场地四周,一百面闷声的鼓发出雷滚似的凶兆,鼓声中还不时加上空炮齐轰的节奏。这时天上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霹雳,光耀刺眼的闪电照亮了阴森森的场地,为这原已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更增加了天炮的神威。愤怒的苍天打开闸门,泻下一场倾盆大雨,这时场上聚集的人数至少已有五十万,全都未戴帽子而听任大雨浇透。都柏林都市警察署的一支队伍,在署长亲自督导下维持这庞大人群的秩序,而约克街铜管簧片乐队则以悬挂黑纱的乐器,吹奏我们自摇篮时期即已在哀怨女诗人斯佩兰莎的熏陶下喜闻心爱的天下无双音乐,其精彩表演消磨了等待的时间。从农村也来了大批的老乡,有特快旅派专列和敞篷软座大马车供其舒适享用。都柏林颇为走红的街头演唱家莱-汉和马-根也大力助兴,用他们一贯的滑稽逗笑方式演唱了《拉里上架前夜》[37]。我们这两位滑稽无比的角色所卖的歌篇,在偏爱喜剧艺术的观众间大受欢迎,凡是欣赏地道的爱尔兰脱俗笑料的人,无一吝惜给他们几枚便士,都认为值得。男女弃婴医院的孩子们挤在可以望见现场的窗口,看到这一天的消遣中出现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额外节目,都是非常高兴;恤贫小姐妹修女会为这些无父无母的可怜儿童提供这样一项真正有教育意义的娱乐,实在值得赞扬。从总督府招待会上来的客人们,其中包括许多有名望的女士,都由总督大人和夫人陪同,登上了观礼台上的最佳座位,而名为翡翠岛之友的外交使团,则被安置在正对面看台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外交使团全体出席,包括荣誉骑士巴契巴契·贝宁诺贝诺尼[38](他是使团首席,半身不遂,需用蒸汽起重机送上座位)、墨歇彼埃尔保罗·卑地戴巴当[39]、滑稽大公乌拉亭米尔·波该特亨克契夫[40]、突梯大公利奥波尔德·鲁道尔夫·冯·希汪曾巴德-贺登特哈勒[41]、女伯爵玛哈·维拉伽·吉莎斯佐妮·普特拉佩斯特希[42]、海拉姆·Y.炸弹鼓劲、伯爵亚萨那托斯·卡拉海洛普洛斯[43]、阿里巴巴·拜克西希·拉哈特·罗克姆·埃分棣[44]、西尼奥希达尔苟·卡巴莱罗·唐·佩卡递洛·依·派拉勃雷斯·依·派特诺斯特·德拉玛洛拉·德拉玛拉里亚[45]、贺科波科·哈拉吉里[46]、哈鸿章[47]、奥拉夫·考柏凯德尔森[48]、明海尔特立克·范·特隆普斯[49]、潘波莱克斯·派迪里斯基[50]、孤世庞德·普尔克尔斯特乐·可拉钦纳布里奇西奇[51]、鲍勒斯·胡平考夫[52]、海尔胡尔所所长主席汉斯·届契利-希多尔利[53]、国立健身馆博物馆疗养馆悬空器官初级讲师通史专家教授博士克里格弗里德·幽卜拉尔格曼[54]。外交使团全体人员异口同声七嘴八舌,用各不相同的最强烈语言,纷纷议论他们被请来观看的这一个不可名状的野蛮残暴场面。翡友们展开了一场激烈论战(人人都参加),争辩爱尔兰的护国圣徒生日究竟是三月八日还是九日。在争论过程中,人们用上了炮弹、弯刀、飞镖、喇叭枪、臭壶、砍肉刀、雨伞、弹弓、指节铜套、沙袋、生铁块,互相动手殴打更是毫无顾忌。专门派人去布特斯敦请来娃娃警察麦克法登警士,才把秩序迅速恢复了,他还以闪电般的敏捷,提出了以那个月的十七日,作为争执双方都能同样光荣接受的解决办法[55]。这位身高九英尺的年轻人的机智的建议,立刻获得各方赞许和全体一致的接受。马克法登警士受到了全体翡友的衷心祝贺,其中若干人仍在流血不止。这时荣誉骑士贝宁诺贝诺尼已被人从主席椅子底下拉出,他的法律顾问帕伽米米大律师申明,藏在他那三十二个口袋中的形形色色物件,都是他在那一场混战过程中从那些资浅同事口袋中掏来的,目的是促使他们恢复理智。这些物件(其中包括数百只女式、男式金表、银表)随即各归原主,于是局势太平,人人相安无事。

泰然自若的郎博尔德身穿无可挑剔的礼服,胸佩他最喜爱的花朵Gladiolus Cruentus[56],不动声色地登上了刑台。他以轻轻的一声郎博尔德式咳嗽,宣告他已到场,这声咳嗽短促而有力,极富于他的独特色彩,许多人都曾试图模仿,但无一成功。这位举世闻名的刽子手一亮相,巨大的广场上立即欢声雷动,总督府女宾们都兴奋不已地挥舞手帕,而更善激动的外国贵宾,则纷纷用不同的欢呼声大喊hoch、banzai、eljen、zivio、chinchin、polla kronia、hiphip、vive、Allah[57],其中听得特别清楚的,是歌咏之邦代表的响亮的evviva[58](一声特高音阶的F音,令人想起当年阉人卡塔兰尼的那些尖锐而迷人的歌声,曾使我们的太祖母们听得如醉如痴的)。这时时间是十七点正。扬声筒内立即传出祈祷的信号,顷刻间所有脑袋上的帽子都又脱掉,荣誉骑士的祖传高顶阔边帽(此帽从里昂齐[59]革命时期以来一直归他家所有),是由他的随身医药顾问皮匹大夫取下的。一位学识渊博的高级教士将自己的长袍托在白发苍苍的头顶之上,以最虔诚的基督徒精神跪在一汪雨水之中,向天恩的宝座作恳切祈求的祷告,为行将接受死刑惩罚的英雄殉难人提供了神圣宗教的最后一次安慰。手扶断头墩子站着的,是形象阴森的刽子手,头上罩一只十加仑大桶,桶上开着两个圆孔,孔内射出两只眼睛的凶光。他利用等待送终信号的时间,将那柄令人恐怖的武器在自己的肌肉突出的前臂上蹭着试刀锋,又一只接一只地砍了一群绵羊的脑袋,一些人仰慕他这残酷而必要的职务,特地提供了这些绵羊。他身边有一只美观的桃花心木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宰割刀、各色优质钢材掏脏工具(由举世闻名的设菲尔德刀具厂约翰·郎德父子公司特制)、一只陶瓷盆子,准备放置掏出来的十二指肠、结肠、盲肠、阑尾等等,还有两个大奶壶,准备接那最珍贵的殉难人的最珍贵的血。联合猫狗收容所的总务员守在一边,只待这些容器装上东西,便将送往那个慈善机关。周到的当局为悲剧中心人物提供了一顿相当精彩的饭菜,有油煎肉片加鸡蛋,有炸得恰到好处的牛排和葱头,还有热气腾腾的美味小面包和提神的热茶;这位人物已做好就义的准备,神采奕奕,对于当前的安排,从头到尾表现了浓厚的兴趣,而这时更以我们今天很难见到的自我克制精神,作出了高尚的反应,表示他的临终愿望(立即受到尊重),是将这饭菜均分若干份,送给贫病单身房客协会的会员,以示他的关怀与敬意。全场的感情高潮,是在待嫁新娘从密密层层的观众中冲出来的时候,她满脸通红,扑向那位即将为了她而杀身成仁的人,伏在他那强健的胸脯上。英雄疼爱地搂抱着她那柳枝般的身子,一往情深地轻唤着喜拉[60],我的人。她听他唤她的本名更感到激动,热烈地吻起他来,凡是犯人服装的规范容许她的嘴唇碰到的地方,她都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们两人的止不住的眼泪汇成一条咸流,同时她向他发誓,他将永远是她心中的珍宝,她将永远忘不了她的少年英雄,上刑场时嘴里还唱着歌,仿佛是到克朗透克公园去参加一场爱尔兰棒球赛的神情。她和他一起回忆了安娜利菲河畔两小无猜的幸福童年,回想那时玩的幼稚游戏是多么天真无邪,不由得将恐怖的现实忘在一边,两人都开怀大笑,所有的目睹者,包括那德高望重的牧师,都跟着高兴起来。整场的人群哈哈大笑,巨兽似的前仰后合。然而不久他们俩最后一次握手,又悲从中来,滔滔不绝的泪水又从两人的泪腺涌出,周围的庞大人群也深受触动,发出令人心酸的抽泣,连年事已高的专职牧师也不例外。那些治安法庭的彪形大汉,那些皇家爱尔兰警察部队的善良的巨人,都毫不掩饰地掏出手帕来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人数空前的群众中间,没有一只眼睛不是湿的。最罗曼蒂克的事件发生在一位牛津大学毕业生出现之后。这是一位以对女性富有骑士风度而知名的翩翩少年,他走上前来,呈上名片、银行存折以及家谱图,向遭遇不幸的小姐提出了求婚,请她指定成婚的日期,并且当场获得接受。观众中的每一位女士,都收到一份纪念这一事件的精致礼品,即一枚骷髅图形的饰针,而这一应时的豪举,又引起了全场的赞叹。当这位牛津大学风流青年(顺便交代一下,他出身于英国历史上最受尊敬的名门望族之一)为他那位满脸羞赧的未婚妻戴上订婚戒指——一枚镶成四个瓣儿的三叶草形状的贵重翡翠戒指——时,场上的情绪简直超过了沸点。不仅如此,主持这一悲壮场面的严厉的指挥官汤姆金-马克斯威尔·弗兰契默兰·汤姆林森中校,他曾经将数目可观的印度雇佣军绑在炮口上轰死而不眨一下眼,现在却也无法控制感情的自然流露了。他举起他那铁甲防护手套,擦掉了一滴偷偷流出来的眼泪,当时有幸站在他身边的一些市民,听到他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自语:

——上帝有眼,这要命的妞儿,可真是够意思的。上帝有眼,咱瞧了不知怎么的,就要掉那个要命眼泪,真格儿的,不知怎么的咱就想着咱那位在石灰房路[61]等着咱的麦芽浆桶了。

这么的,公民开始大谈其爱尔兰语言,谈市政会议等等一大套,谈那些连自己的民族语言都不会说的假绅士们,约也在插嘴,因为他从什么人那里弄来了一镑,布卢姆呢,摆弄着他那支揩约的油弄来的两便士棍子,也说他那蔫蔫呼呼的一套,什么盖尔语协会啦,什么反请客协会啦[62],什么酒是爱尔兰的致命伤啦。反请客,这才是要紧的。老天,他是什么酒都会让你灌进他喉咙里去的,一直灌到主召唤他,你也见不到他那品脱酒的沫子。有一天晚上,俺跟一个家伙参加了一次他们那种音乐晚会,唱啊跳的,干草堆上的姑娘坐起来呀,她是我的毛琳·赖呀,有一个家伙戴着一枚包列胡里的蓝绶带徽章,咕噜咕噜的满口爱尔兰语,还有好些个金发姑娘送节制饮料,卖纪念章、桔子、柠檬水,还卖一些又陈又干的小面包,老天,酋长式的招待,别提啦。爱尔兰断了酒,爱尔兰才自由[63]。然后,一个老家伙吹起了风笛,于是所有的骗子们都踩着气死老母牛的乐调蹭起脚来。还有一两位管上天的在周围看着,免得人们和女性耍什么手脚,有什么小动作。

这么的,不管怎么的,俺刚说了,那条老狗看着饼干桶空了,就在约和俺身边来回地嗅个不停。这家伙要是俺的狗,俺可得用感情训练训练它,可得好好儿训一训。时不时的找它踢不瞎的地方,狠狠地踹它一两脚。

——怕它咬你吗?公民嘲笑着说。

——不怕,俺说。可是它兴许把俺的腿当成电杆木了。

这么的,他就唤老狗过去。

——加里,你怎么啦?他说。

于是他把大狗拉过去,又是乱揉又是跟它讲爱尔兰语,老狗也咕噜咕噜低声吼着装回答,好像歌剧里的二重唱一样。他们之间这种对嗥,你是绝对没有听到过的。谁要是闲着没有别的事干,应该给报纸写一封信pro bono publico[64],谈谈这样的狗必须上口络的问题。咕噜咕噜、忿忿不满地低吼着,眼睛渴得发红,嘴边流着狂犬病的毒液。

凡是对人类文化在低级动物中的传播情况有兴趣的人(其数目是巨大的),都应该注意,万勿错过一场奇妙无比的犬人表演,表演者是一头著名爱尔兰塞特型红色老狼狗,过去名叫加里欧文,新近已由其为数众多的朋友熟人改名为欧文·加里。这场表演是多年感情训练和精心设计的膳食制度的结果,除其它精采节目外,其主要内容为诗朗诵。我们当今最伟大的语言专家(绝对秘密我们决不泄漏!)已不遗余力,将它所朗诵的诗加以破译和比较,发现这诗和古凯尔特吟游诗人作品具有惊人的相似处(着重点是我们加的)。通过那位以雅致笔名“小鲜枝”隐藏了真面目的作家[65],爱读书的人们已经熟悉了一些清新可喜的情歌,我们这里主要不是指那些诗,而是另一种比较粗犷、个人色彩比较浓的格调(正如当时一份晚报上的一位撰稿人D.O.C所发表的有趣言论中指出的),著名的赖夫脱里以及唐纳尔·麦克康西丹的讽刺诗就是如此[66],更不必提另一位年代较近而目前颇受众人瞩目的抒情诗人了。我们在这里附录一首作为例子,此诗已由一位杰出学者译为英文,他的姓名我们暂时无权透露,但我们相信,我们的读者根据诗中涉及的内容已经可以获得线索而有余了。犬语原文的韵律体系要复杂得多,有一点像威尔士的安格林体诗中错综复杂的头韵和等音节规律,但是我们相信,读者将会同意原诗的精神是抓住了的。也许应该加上一句,诵读欧文的诗要缓慢一些,模糊一些,用一种暗示怨恨在心的语调,效果可以大大加强。

我的诅咒中的诅咒

每天都有七天

七个干渴的星期四

诅咒你,巴尼·基尔南,

没有一顿水餐

浇一浇我的火气

还有那吃了劳里的肺

烧得乱吼的肠子。

这么的,他叫特里弄点水来给狗喝,老天,你到一英里以外都能听到它舔水的声音。然后,约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

——要的,他说,a chara,好表示我对你没有意见。

老天,别看他样子土头土脑,他的肠子可不是直的。一个酒馆又一个酒馆地混,让你自己看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带着老吉尔特拉普的狗,让纳税人和市政府选民给吃喝。连人带狗都是客。约说了:

——你能再对付一品脱吗?

——水怕鸭子吗?俺说。

——特里,照样再来一次,约说。你怎么样,真不要来一点液体点心吗?他说。

——谢谢你,不啦,布卢姆说。实际上我只是来和马丁·坎宁安碰头,你不明白吗,关于可怜的狄格南的保险金问题。马丁要我到狄格南家去。情况是这样的,他,我说的是狄格南,办让与手续的时候没有通知保险公司,这样一来,按照条例,受押人就没有名义去从保险额中收回款项了。

——圣战了,约笑着说。妙,把老夏洛克搁浅了才妙呢[67]。这么的,他老婆占了上风,是不是?

——这个么,布卢姆说,得看打他老婆主意的人了。

——打谁的主意?约说。

——我是说帮他老婆打主意的人,布卢姆说。

然后他自己也弄糊涂了,胡扯起什么抵押人按条例什么的,装腔作势像大法官坐堂判案似的,什么为了他老婆的利益啦,什么建立一笔托管基金啦,可是另一方面狄格南又确是欠了布律奇曼那一笔债啦,如果他老婆或是遗孀要否定受押人的权利,等等云云,他那一套抵押人按条例简直把俺的脑袋都弄昏了。背时家伙他自己那回倒是逃脱了,没有按条例当流氓坏蛋抓起来,他是朝里有人。出售那个奖券还是叫什么的,匈牙利皇家特权彩票。千真万确的。嗨,以色列人真是不赖!皇家特权的匈牙利绑票。

这时候,鲍勃·窦冉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要布卢姆转告狄格南太太,他很同情她的不幸,他很遗憾没有参加葬礼,转告她,他说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了,天下没有一个比可怜去世了的小个儿威利更真诚可靠、更好的人了,转告她。说那些背时蠢话说得都哽住了。还唱悲剧似的握着布卢姆的手,要他转告她。握手吧,老哥。咱们谁也别嫌谁。

——请容许我放肆利用咱们的交情,他说。咱们相交尽管从时间来说仿佛并不长,然而我希望,我相信,还是以互敬互重的心情为基础的,所以我胆敢请您襄助。但是,如果我已经超越了名份,那么请您姑念我感情上的真诚而谅解我行动上的大胆。

——不不,那一位答道。我充分理解您采取这一行动的意图,我定将完成您委托我办的事务,并从中获得慰藉,因为这虽是一项哀伤的使命,您在这中间却表现了对我的信任,已在一定程度上将苦杯变甜。

——那么请允许我握一握您的手,他说。我深信,您的善良心肠,将比我的笨嘴拙舌更能向您提供最恰当的词句去表达我的心情,我现在辛酸在胸,即使要加以抒发,亦必将语塞词穷。

他说完就往外走,七歪八倒的想走直了。五点钟,就已经醉了。那天晚上,他差点儿就让逮走了,幸好派迪·伦纳德认识甲14号巡警。人事不知的躺在布莱德街一家私酒店里,过了关门时间还不走,跟两个浪女人乱搞,还有一个打手看守着,用茶杯子喝黑啤酒。他对那两个浪女人自称是法国佬约瑟夫·曼谬,大说天主教的坏话,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亚当夏娃教堂的弥撒仪式中服务,是闭着眼睛的,大谈谁写新约,谁写旧约,又是搂又是摸的。两个浪女人一边笑得死去活来,一边掏了他的腰包,背时的蠢货,他把黑啤酒撒得满床都是,两个浪女人嘻嘻哈哈地彼此尖声叫着。你的约怎么样哟?你有旧的约吗?幸好派迪路过那里,俺告诉你。然后,到星期天,又看到他和他那个小妾似的老婆,她扭着屁股走在教堂座席间的通道上,穿着她的漆皮靴子,不假,戴着她的紫罗兰,整整齐齐的,摆着她的小夫人派头。杰克·穆尼的妹子。那个老婊子妈妈呢,给街上的野男女找房间。老天,杰克可把他管住了。告诉他说,他要是不老老实实修锅补罐,耶稣呀,他要把他踢个屁滚尿流。

这时特里送来了三品脱的酒。

——喝,约敬酒说。喝,公民。

——Slan leat[68],他说。

——祝你好运道,约,俺说。祝你健康,公民。

老天,他的嘴巴已经一半都伸进酒杯里去了。要供他不断喝的,可得要一笔可观的钱才行呐。

——阿尔夫,长家伙在帮谁竞选市长?约说。

——你的一个朋友,阿尔夫说。

——南南?约说。议员?

——我可不说名字,阿尔夫说。

——我就猜是他,约说。我刚才看到他和国会议员威廉·菲尔德一起在会上,牧牛贸易协会的。

——长头发的伊奥铂斯[69],公民说。爆炸过的火山,各国宠爱,本国崇拜。

于是约对公民说起了口蹄疫、牧牛贸易协会,以及打算采取什么行动问题,公民听一样驳斥一样,而布卢姆则出了许多主意,洗疥癣用浴羊水呀,治小牛咳嗽用线虫灌服药呀,治木舌头有特效疗法呀。因为他有一个时期在一家老弱家畜屠宰场干。拿着他的本子和铅笔忙忙碌碌跑跑颠颠,直到他顶撞了一位牧场主,约·卡夫叫他滚蛋为止。万事通。好为人师。尿伯克告诉我,在饭店住的时候,他老婆常哭鼻子,有时候跟奥多德太太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哭她那一身八寸厚的肥膘。解不下她那些屁带子来,老鳕鱼眼绕着她转圈子,给她出主意。你今天是什么节目?对了。人道的办法。因为可怜的牲口在受罪啦,专家们的意见啦,目前已知的最佳疗法啦,可使牲口不受痛苦啦,在疼痛处轻轻敷上啦。老天,母鸡下蛋他都能伸手去接的。

嘎嘎嘎啦。咯打咯打咯打。黑丽兹是我家母鸡。她给我们下蛋。她下蛋的时候很高兴。嘎啦。咯打咯打咯打。这时来了好叔叔列奥。他把手伸到黑丽兹屁股底下,接住了它刚下的蛋。嘎嘎嘎嘎嘎啦。咯打咯打咯打。

——不管怎么说,约说,菲尔德和南内蒂今天晚上要去伦敦,他们准备到下院议席上提这个问题。

——你肯定市政委员也去吗[70]?布卢姆说。我正有事要找他。

——他呀,约说。坐邮轮走,今天晚上。

——那可太糟了,布卢姆说。我很需要。也许是菲尔德先生一个人走吧。我没有办法打电话。没有。你肯定吗?

——南南也去的,约说。协会还要他明天质讯警察署长禁止公园内进行爱尔兰体育运动的事。你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公民?Sluagh na h-Eireann[71].

考·科纳克尔先生(穆尔体方翰。民。[72]):由我尊敬的朋友希来拉赫区议员所提的问题,引出另一问题:我是否可以请问首相阁下,政府是否已下指示,这批牲畜即使并无医学材料证明其确有病态,亦将全部屠宰[73]?

奥尔弗士先生(塔墨上特。保。)[74]:各位尊敬的议员们均已获得呈交全院委员会的一份材料。我感到我对该材料不能提供有用的补充。对于尊敬的议员所提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

奥赖里·奥赖利先生(蒙特诺特。民。):是否已经发出类似指示,对于胆敢在凤凰公园进行爱尔兰体育运动的人形牲口,也将加以屠宰?

奥尔弗士先生:回答是否定的。

考·科纳克尔先生:财政部当政的绅士们的政策,是否从首相阁下的著名的米切尔士敦电报受到了启发[75]?(喔!喔!)

奥尔弗士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必须事先获得通知。

斯泰尔微特先生(本刻姆[76]。独。):格杀勿论。(反对派讥笑欢呼声。)

议长:秩序!秩序!(全场起立。欢呼声。)

——复兴爱尔兰体育的人就在这儿,约说。他就坐在这儿呢。也就是把詹姆斯·斯蒂芬斯弄走的人。掷十六磅铅球的全爱尔兰冠军。你掷得最远的一次是多少,公民?

——Na bacleis[77],公民摆出谦虚姿态说。有那么一个时期,我倒是可以和别人不相上下的。

——那是没有问题的,公民,约说。不相上下,还高出去不少呢。

——真是那样吗?阿尔夫说。

——真是的,布卢姆说。许多人都知道的。你不知道吗?

这么的,他们谈开了爱尔兰体育啦、草地网球之类的假绅士运动啦、爱尔兰棒球啦、掷石头啦、乡土味啦、重建一个国家啦,等等一切。布卢姆当然也有他的话要说,说什么得了划船手的心脏,剧烈运动就不好。我敢当着椅背套宣布,如果你从背时地板上捡起一根麦秸来对布卢姆说:瞧,布卢姆,你看见这根麦秸了吗?这是一根麦秸。我敢当着我姑妈宣布,他准会抓住这根麦秸谈上个把钟头,肯定的他会谈,而且会谈个没完没了的。

在Sraid na Bretaine Bheag的Brian O’Ciarnain[78]的古老厅堂内,由Sluagh na h-Eireann主办,召开了一场饶有趣味的讨论会,研究复兴古盖尔体育运动问题,并研究古希腊、古罗马与古爱尔兰如何将体育作为振兴民族的重要手段。会议由崇高团体众望所归的会长主持,出席人数众多。主席作了发人深省的讲话,措辞精辟而雄辩有力,随后会议进行了饶有趣味而发人深省的讨论,以一如既往的优良水平,研究了复兴我们古代泛凯尔特祖先的古代竞赛、古代体育是何等可取。曾为复兴我们的古老语言出力而备受尊敬的知名人士约瑟夫·麦卡锡·哈因斯作了一个雄辩有力的发言,主张按照芬恩·麦库尔朝夕活动的办法[79],恢复古盖尔体育运动与游戏,以便振兴我们自古相传的优良尚武传统。列·布卢姆发表反面意见,获得了赞扬与嘘声相混杂的反应,随后,歌喉响亮的主席应座无虚席的全场人士的反复要求与热烈欢迎,引吭高歌〈重建一个国家〉作为讨论的结束。这位老资格的爱国志士,将不朽的托马斯·奥斯本·戴维斯这首长青不衰的诗歌(所幸早已深入人心,因而此处无需赘述[80])唱得十分出色,说是他本人的绝唱,不会有人反对。这位爱尔兰的卡鲁索-加里波第[81],意气风发,以其洪亮的歌喉唱这历史悠久的赞歌,正好发挥了它最大的特长,唱出了只有我们的公民能唱的感情。他的高级声乐技巧超群绝伦,其无比的优越性更大大提高了他本已蜚声国际的名望,博得在场人群的高声欢呼,其中除新闻界、法律界以及其他学术界代表外,还有许多知名教会人士。会议至此结束。

出席会议的神职人士中有耶稣会的十分可敬的威廉·德拉尼法学博士、非常可敬的杰拉尔德·莫洛伊神学博士、圣灵会的可敬的P.J.卡瓦纳、可敬的托·沃特斯代理牧师、可敬的约翰·迈·艾弗斯司铎、圣方济各会的可敬的P.J.克利里、修士传道会的可敬的路·J.希基、圣方济各卡普秦会的十分可敬的尼古拉斯修士、赤脚卡尔梅勒会的十分可敬的伯·戈尔曼、耶稣会的可敬的T.马厄、耶稣会的十分可敬的詹姆斯·墨菲、可敬的约翰·莱弗里代牧、十分可敬的威谦·多尔蒂神学博士、主母会的可敬的彼得·费根、圣奥古斯丁会的托·布兰根、可敬的J.弗莱文代理牧师、可敬的马·A.哈克特代理牧师、可敬的沃·赫尔利代理牧师、非常可敬的麦克马纳斯代理主教阁下、圣洁玛利亚会的可敬的B.R.斯莱特里、十分可敬的迈·D.斯卡利司铎、修士传道会的可敬的F.T.珀塞尔、十分可敬的祭司蒂莫西·戈尔曼司铎、可敬的约·弗拉纲根代理牧师[82]。非圣职人员有P.费伊、托·奎克等等、等等。

——说到剧烈运动,阿尔夫说,你们看了基奥-贝内特那场比赛吗?

——没有,约说。

——我听说那小子那一场赚了整整一百镑,阿尔夫说。

——谁?一把火吗?约说。

布卢姆却说:

——我说的是,像网球那样的,就要求灵敏和控制视线。

——对,一把火,阿尔夫说。他放出风声,说迈勒酗酒了,这样提高了赔率,可是实际上一直在拼命训练。

——我们知道他,公民说。叛徒的儿子。我们知道他口袋里的英国金币是怎么来的。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约说。

布卢姆又一次插嘴谈草地网球和血液循环问题,他问阿尔夫:

——你说,是不是这样的,伯根?

——迈勒狠狠地干了他一场,阿尔夫说。希南对塞耶斯跟它比起来[83],简直是瞎胡闹。打了他一个落花流水。看那小家伙,还不够他的肚脐眼儿高呢,那大个子是拼命地挥拳。天主呀,他最后落在他肚子上那一拳,昆斯伯里规则不规则的[84],叫他把从没吃过的东西都呕吐出来了。

迈勒与珀西戴上手套决一雌雄,奖金五十金镑,这是一场历史性的大决战。都柏林最红的小绵羊吃亏在体重不足,但是倚仗高超的拳艺弥补了缺陷。在最后一个回合的惊险场面中,两位斗士都受到惨重打击。次中量级的军士长在上个回合中是曾经拳头见红的,当时基奥吃够了左拳右拳,炮兵的拳头找准了红人的鼻头,迈勒一时显出了狼狈相。这回当兵的也毫不含糊,开手就是一记左刺拳,爱尔兰勇士立即对准贝内特的下巴尖回敬一记硬拳。英国兵躲过这一拳,可是都柏林人使了个左肘弯,正落在他身上,打了他个仰天倒。接着是近身搏斗。迈勒很快占了上风,将对手压倒在下,回合结束时是大个子倒在栏索上挨迈勒的拳头。右眼几乎已睁不开的英国人,坐在自己的角里浇了大量的水,铃声响时又已斗志昂扬,勇气百倍,有信心转眼就把爱博兰纳拳击手打倒。这是一场殊死战,台上你死我活,台下激动万分。裁判两次警告拳手珀西犯规,但红人非常巧妙,他的脚步动作准确漂亮。两人互敬快拳,其中军人的一记有力的上手拳,把对手的嘴里打出不少鲜血,但绵羊突然全面进击,一记特猛的左拳落在背水一战的贝内特肚皮上,把他放倒在地。这一下是干净利索的击倒不起。全场尚在紧张屏息,倾听裁判对波托贝罗兵营的拳击家数数计时,贝内特的助手奥利·福兹·韦茨坦已给他盖上了毛巾,于是裁判宣布桑特里的小伙子获胜,全场观众爆发出疯狂似的欢呼声,人们纷纷越过拦索,将他紧紧地围在欢乐之中。

——他是个精明家伙,阿尔夫说。我听说他正在搞一个北方巡回演出。

——是的,约说。他是在搞吧?

——谁?布卢姆说。噢,是的。有这事。对的,一种夏季巡回演出,明白吧。不过是玩一趟而已。

——布太太是主角明星,对吧?约说。

——我妻子吗?布卢姆说。她参加唱的,是的。我也相信这事会成功的。他是组织能力很强的人。很强。

嗬嗬,老天在上,俺可明白了,俺心里说。这就说明了椰子里头为什么有一包汁,牲畜胸口为什么没有毛。一把火吹上了笛子啦。巡回演出。他老子是岛桥那个赖账的癞皮丹,就是他卖马给政府打波尔战争,同一批马卖了两回。老什么什么。我找你是为了济贫捐和水捐,鲍伊岚先生。你什么?水捐,鲍伊岚先生。你什么什么?就是这么一个霸道家伙,他要组织她了,俺的话你听着吧。你知我知,卡达里希。

卡尔普石山的骄傲[85],忒迪的头发乌黑的女儿。在那琵琶与扁桃飘香的地方,她长成了天下无双的美女。白杨林中的花园熟悉她的脚步,橄榄丛中的庭院熟悉她,向她弯腰。利奥波尔德的贞洁配偶就是她胸脯丰满的玛莉恩。

瞧吧,进来了一位奥莫洛伊族的,一位模样端正的英雄,脸色发白而微带红晕,他是深通法律的皇家律师,和他同来的是高贵的兰伯特系的王子储君。

——哈啰,内德。

——哈啰,阿尔夫。

——哈啰,杰克。

——哈啰,约。

——天主保佑你,公民说。

——仁慈地保佑你,杰·J说。你要什么,内德?

——半下子,内德说。

于是杰·J要了酒。

——你到法庭去了吗?约说。

——去了,杰·J说。他能解决的,内德,他说。

——希望如此,内德说。

这两位是在闹什么把戏?杰·J帮他从大陪审团名单上除名,他帮他渡过难关。他的名字都上了斯塔布斯[86]。玩牌,跟一些眼睛里装腔作势塞上单眼镜的时髦人物混在一起,喝香槟,然后是一大堆传票和扣押令,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跑到弗朗西斯街的卡明斯当铺,那儿没有人认识他,到内部的办公室去当他的金表,刚巧俺陪着尿伯克赎他当的靴子。您贵姓,先生?我叫邓埃,他说。不错啊,等着挨揍吧,俺说。老天,他总有一天要走投无路的,俺想。

——你在那边见到那个背时的疯子布林了吗?阿尔夫说。卜一:上。

——见到了,杰·J说。他在找私家侦探呢。

——对,内德说。他本来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上法庭告状,还是康尼·凯莱赫劝住了他,让他先把笔迹验一验。

——一万镑,阿尔夫笑着说。天主啊,等他见法官和陪审团的时候,我出多少钱都愿去旁听!

——是你干的吧,阿尔夫?约说。要事实,全部的事实,不掺假的事实,让吉米·约翰逊帮助你吧[87]。

——我?阿尔夫说。你别往我的人格上撒灰。

——不管你说什么话,约说,都将记录下来作为你的材料[88]。

——当然,起诉是可以成立的,杰·J说。有说他不compos mentis[89]的意思。卜一:上。

——Compos你的眼!阿尔夫笑着说。你知道吗,他有神经病?看看他的脑袋吧。你知道吗,他有时候早上戴帽子得用鞋拔才行呢。

——我知道,杰·J说。但是,从法律的观点看,诽谤即使合乎事实,在受到散布谣言的控诉时也不成为抗辩的理由。

——哈哈,阿尔夫,约说。

——可是,布卢姆说,那女人太可怜了,我说的是他妻子。

——可怜她吧,公民说。不论是什么女人,嫁给一个半阴半阳人都是可怜。

——怎么半阴半阳?布卢姆说。你是不是说他……

——我就是说半阴半阳,公民说。非驴非马的脚色。

——非驴非马亦非老黄牛,约说。

——正是这个意思,公民说。遭巫术的,不知你懂不懂。

老天在上,俺看着要出麻烦。而布卢姆呢,还在解释他的意思是说,那妻子不能不跟着那结结巴巴的傻蛋打转,对她太残酷了。本来就是虐待动物,让我背时的穷光蛋布林拖着绊脚的长胡子到草地上去求雨。她刚嫁他那一阵子,鼻子还翘得老高的呢,因为他老头子的一个堂兄弟是在教皇的教堂里引座的。墙上挂着他的照片,斯马肖尔·斯威尼式的八字胡,夏山的西尼奥布林尼[90],意太利亚人,教皇的亲兵,已离码头赴莫斯街。而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请问?不值一提的角色,两层楼梯加过道的后房,七先令一周的房租,他还挂满了胸章耀武扬威呢。

——而且,杰·J说,寄明信片就是一种散布方式。在塞德格罗夫对霍尔判例案件中,明信片就被认为是足以说明怀有恶意的证据的。我的看法是起诉有可能成立。

六先令八便士[91],请付吧。谁要你的看法?让俺们安安静静喝俺们的酒吧。老天,连这点清福也不让俺们享。

——嗳,祝你健康,杰克,内德说。

——祝你健康,内德,杰·J说。

——他又来了,约说。

——哪儿呢?阿尔夫说。

可不吗,老天在上,他正从门前走过,腋下夹着那些书,老婆陪在旁边,康尼·凯莱赫也在,走过的时候还用他的斜白眼往里头瞅,正在老子训儿子似的跟他说话呢,想卖给他一口二手货的棺材。

——加拿大诈骗案结果怎么样了?约说。

——发回重审了,杰·J说。

是那酒糟鼻兄弟会[92]中的一员,名叫詹姆士·沃特,又名萨费罗,又名斯帕克和斯皮罗的,在报上登了一则广告,说他只收二十先令就让你到加拿大。怎么样?你当俺是傻子?当然是一场背时骗局喽。怎么样?把他们全哄上了,女佣啦,米斯郡的乡巴佬啦,还有他的自己人呢。杰·J就告诉俺们,有一个老希伯来,叫做扎莱茨基还是什么的,戴着帽子坐在证人席上哭,凭着圣摩西起誓他被他骗了两镑。

——这案子是谁审的?

——记录官,内德说。

——可怜的老弗雷德里克爵士,阿尔夫说。要诓他是太容易了。

——心胸宽大像狮子,内德说。只消跟他诉诉苦,房租欠着交不起,老婆病了,孩子一大堆,没错,他坐在法官席上准掉眼泪。

——可不吗,阿尔夫说。那天菇本·J告可怜的小个儿格姆利,就是在巴特桥边给市里看石子儿的,没被他反而打成被告还算他狗运亨通呢。

于是他开始学着老记录官的神气,做出喊叫的样子来:

——骇人听闻的事情!这么一个可怜的勤苦工人!有多少个孩子?你是说十个吗?

——是的,大人。我妻子还得了伤寒病。

——妻子还得了伤寒!骇人听闻!你立刻离开法庭,先生。不行,先生,我不下付款指令。你的胆子不小啊,先生,敢到我的法庭上来要求我下指令!一个可怜的勤奋干活的苦工人!我撤销这案件。

在牛眼女神之月[93]的第十六天,在神圣不可分的三位一体节日[94]之后的第三周中,当时苍天的女儿月亮处女尚在她的上弦期内,这时那些学问高深的法官们来到了执法大厅之中。在那里,书记官考特内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写他的材料,主审官安德鲁斯坐在遗嘱检验法庭上,不设陪审团,正在仔细估量、考虑第一债权人对财产的要求,涉及新近哀悼去世的酒商雅各·哈利戴的动产与不动产,有关遗嘱已呈交检验,有待最终确定执行办法,而被告为头脑不健全的婴儿利文斯通,以及另一人。格林街那庄严的法院内,来了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时间到了五点钟光景,他就在那里坐堂履行职责,为都柏林市郡的全部地区推行古爱尔兰的法律。和他一起坐堂的,是爱亚十二支族的高参[95],派特里克族、休族、欧文族、康恩族、奥斯卡族、弗格斯族、芬族、德莫特族、科马克族、凯文族、考尔特族、莪相族,每族一人,共计十二人,个个善良而真诚可靠。他以在十字架上献身者的名义,吁请他们认真负责地审查案情,在国王陛下和受审犯人之间的诉讼中做出正确判断,根据真凭实据作出正确结论,愿天主帮助他们,请吻圣书。他们爱亚十二人即从座上起立,并以来自永生处者的名义起誓,他们定将按他的正义之道办事。于是,法庭上的仆役立即从地牢之中,拉出一名由侦探根据情报逮获的囚犯。因为那是一个作恶的人,所以他们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不许他取保释放,而要给他定罪。

——都是这些好东西,公民说。他们来到爱尔兰,就把爱尔兰弄得到处都是臭虫了。

布卢姆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开始和约谈起话来,告诉他不用为那点小事操心,可以到一号再说,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话,请他和克劳福德先生说一句话。于是约就赌咒发誓,又指天又指地的,说是不论怎么样也得把事儿办了。

——因为,你知道,布卢姆说,做广告必须重复。这就是全部秘密所在。

——包在我身上了,约说。

——骗农民的钱,公民说。骗爱尔兰穷人的钱。咱们这个家里再也不要外人了。

——哎,那敢情好,哈因斯,布卢姆说。就是那个岳驰的事,你知道。

——你放心吧,约说。

——麻烦你了,布卢姆说。

——那些外来人,公民说。得怪咱们自己。是咱们放他们进来的。是咱们把他们引进来的。那个淫妇和她的姘头,把撒克逊强盗引进来了。

——判决nisi[96],杰·J说。

布卢姆装做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注视着一样不存在的东西,酒桶后面角落里的一张蜘蛛网,公民却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壳,那条老狗在他脚边抬头望着他讨消息,看是该咬谁和什么时候咬。

——一个失去了贞操的妻子,公民说。那就是咱们的一切灾祸的根源

——她就在这儿呢,阿尔夫说。一身的时髦打扮。

他格格格地笑着,和特里一起在看柜台上的一份《警政周报》。

——让俺们瞅一眼,俺说。

俺一看,原来是特里从康尼·凯莱赫那儿借来的美国色情画报。扩大阴部秘方。交际花丑事。芝加哥财主营造商诺曼·W.塔珀,发现漂亮而不贞的妻子坐在军官泰勒怀中。交际花正穿着短裤不正经,她的心上人正在摸她的痒处,这时诺曼·W.塔珀拿着小手枪跳了进来,就是没赶上她和军官泰勒玩套圈。

——耶哥儿们呀,琴妮,约说。你的衬衣多短呀!

——露着毛呢,约,俺说。这架势,弄了一块怪味老咸肉吃吧,是不是?

不管怎么说,这时进来了约翰·怀斯·诺兰,莱纳汉也一起进来了,脸拖得老长,好像一顿老吃不完的早饭似的。

——怎么样,公民说。有什么最新现场消息吗?市政厅那些补锅匠们,在他们的内部会议上作出什么关于爱尔兰语言的决定来了吗?

奥诺兰披着金光闪闪的甲胄,低头向高贵而威武强大的全爱琳首领行礼,向他报告了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了这个最顺从的城市,这全国第二大城市的尊贵长老们如何在索尔塞尔聚会,并在向居住在冥冥上苍的诸神作过适当祈祷之后,进行了庄严的议论,探讨分居大海两岸的盖尔族[97],如何在条件许可时使其展翅能飞的语言再次登上大雅之堂。

——往前迈步了,公民说。让背时的撒克逊蛮子和他们的蛮话进地狱去吧。

这时杰·J插嘴,绅士派头十足地谈什么一时一个讲法,对事实睁一眼闭一眼,采取纳尔逊的办法,用瞎眼看望远镜[98],还谈草拟控告一个国家的罪状单问题[99],布卢姆也凑热闹,大谈什么节制不节制,麻烦不麻烦的,大谈他们的殖民地和他们的文明。

——你说的是他们的瘟明吧,公民说。把他们打下地狱去吧!这些背时的婊子养的厚耳朵杂种后代,叫那个没用的天主拦腰给他们一个诅咒吧!没有音乐,没有艺术,没有值得一提的文学。他们仅有的那一点文明,是从咱们这里偷去的。私生子的鬼魂生下来的,舌头不灵的杂种!

——欧洲的人种,杰·J说……

——他们不是欧洲人,公民说。我到过欧洲,我和巴黎的凯文·伊根在一起。在欧洲的不论什么地方,你都见不到他们的痕迹,也见不到他们的语言的痕迹,除了在cabinet d’aisance[100]内。

约翰·怀士说:

——许多朵鲜花,都盛开在无人见到的地方。

懂一点外国话的莱纳汉说:

——Conspuez les Anglais!Perfide Albion![101]

他说完之后,用他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捧起那盛着颜色发黑而盖满泡沫的烈性麦芽酒的木碗,嘴里喊了一声部落口号Lamh Dearg Abu[102],然后浮一大白祝愿打倒他的仇敌,那是一个强大好战的民族,海洋的统治者,像不死的神道似的默坐在雪花石膏的宝座上。

——你是怎么回事?俺对莱纳汉说。你的样子活像是一个丢了一先令找回六便士的角色。

——金杯赛,他说。

——莱纳汉先生,谁胜了?特里说。

——扔扔[103],他说。二十比一。一匹根本没有希望的马。别的马都没影儿。

——巴斯那匹母马呢[104]?特里问。

——还跑着呢,他说。我们全上了一辆老爷车。鲍伊岚根据我的消息,为他自己和一个女朋友下了权杖两镑的注。

——我也下了半克朗,特里说。押的是弗林先生给我的津凡德尔。霍华德·德·沃尔登勋爵的马。

——二十比一,莱纳汉说。马厩的生活就是如此。扔扔,他说。捧走了饼干,还说脚疼。脆弱呵,你的名字叫权杖。

这么的,他走到鲍勃·窦冉放下的饼干盒子那里,去看看有什么可以顺手拿的东西,老狗也跟在他后面,仰着癞皮鼻头希望运气好转。老妈妈赫伯德翻橱柜[105]。

——那儿没有,我的孩子,他说。

——鼓起你的劲儿来吧,约说。要不是有另外那一匹捣乱的,它也就赢了钱。

这时杰·J和公民正在辩论法律和历史,布卢姆夹在里头也插上一句两句的。

——有的人,布卢姆说,看得见别人眼睛的灰尘,看不见自己眼睛里的房梁。

——Raimeis[106],公民说。不愿看的人,才是最大的瞎子,不知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我们爱尔兰人应该有两千万,可是今天只有四百万,都到哪里去了,我们那些消失了的部落都到哪里去了?还有我们的陶器和纺织品,全世界最好的!还有我们的羊毛,在尤维纳利斯时期就已经在罗马销售的羊毛,还有我们的大麻,还有我们的安特瑞姆郡的织锦机上织出来的锦缎,还有我们的利默里克花边,我们的制革厂,还有我们在包利巴乌那边的白燧石玻璃,还有我们自从里昂的耶伽德发明新织机之后就一直在生产的胡格诺府绸,还有我们的绸缎,还有我们的福克斯福德花呢,还有我们在新罗斯的卡尔梅勒修女院的象牙凸花刺绣,那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当年的希腊商人带着黄金和泰尔紫,经过赫丘利山墩,也就是现在已被人类的敌人攫走的直布罗陀,到韦克斯福德的卡尔门集上出售,现在哪里去了?读一读塔西陀、托勒密、甚至吉拉尔德斯·康勃兰西斯吧[107]。葡萄酒、毛皮、康尼马拉的大理石、蒂珀雷里的谁也比不上的银子、我们的至今远近闻名的马匹,爱尔兰小马;西班牙的国王菲利普为了能到我们的领海捕鱼,还情愿交纳关税呢。英吉利的黄色约翰们毁了我们的贸易,毁了我们的家园,欠下我们多少的债?巴罗河和香农河的河床他们不肯挖深,留下几百万英亩的沼泽和泥塘,好教我们都生痨病死掉!

——我们很快就会像葡萄牙那样的没有树木了,约翰·怀士说。要不然,像那仅有一颗孤树的黑尔戈兰岛,除非能设法重造森林覆盖我们的国土。落叶松、枞树、一切针叶科的树木,都在迅速消失。我看到卡斯尔敦勋爵的一份报告……

——救救树木吧,公民说。戈尔韦的那棵巨形白蜡树、基尔代尔的那棵树干高四十英尺、树叶覆盖一英亩的酋长榆。救救爱尔兰的树木吧,为了未来的爱尔兰人,在Eire的清秀山丘上啊[108]。

——欧洲的眼睛望着你呢,莱纳汉说。

今日下午,爱尔兰全国护林协会高等特级主任护林员约翰·怀士·德·诺朗骑士与松林山谷针叶木府的枞树小姐结婚,来自各国的贵宾全体参加。榆荫府的西尔维斯特夫人、爱桦府的芭芭拉夫人、白蜡府的修剪夫人、榛眼府的冬青夫人、月桂府的瑞香小姐、蔗丛府的桃乐西小姐、十二树府的克莱德夫人、格林府的花楸夫人、游籐府的海伦夫人、攀椽藤府弗吉尼亚小姐、山毛榉府格拉迪丝小姐、庭园府橄榄小姐、白枫小姐、桃花心木府茉德夫人、香桃木府迈拉小姐、接骨木花府普里西拉小姐、忍冬府蜜蜂小姐、白杨府格雷丝小姐、桑府欧含羞草小姐、雪松叶府瑞钗尔小姐、丁香府莉莲小姐和紫萝小姐、颤杨府胆战小姐、露覆苔藓府基蒂夫人、五月山楂小姐、光辉棕榈夫人、森林府莉安娜夫人、黑木府花索沙夫人,以及栎圣栎王的圣栎府诺玛夫人光临了这一盛典。新娘由她的父亲,幽谷的麦克针叶木先生,挽臂送上婚礼,她容光焕发、娇美绝伦,身穿一袭特制丝光绿纱礼服,透出里面穿着银灰衬裙的身段,束着一条宽阔的翠色腰带,裙边饰有色调较深的三层流苏的花边,这一身打扮又有橡实褐色的装饰带和臀围嵌饰作为衬托。主要伴娘是新娘的两位姊妹,针叶木府的落叶松小姐和云杉小姐,穿的也是同一色调的好看服装,裙褶中饰有一串艳丽的羽毛状玫瑰图案,她们的绿玉色帽子上插着的浅珊瑚色鹭羽,又和这图案形成俏皮的呼应。森豪[109]亨利克·弗腊主持风琴演奏,表现了他的人所共知的技巧,除了演奏规定的婚礼弥撒以外,还在典礼末尾演奏了《伐木人,别砍那棵树吧》的新谱动听曲调。新人在接受教皇祝福后离开圣菲亚克尔花园教堂,这时受到一阵左右夹攻的欢送弹雨,其中有榛子、山毛榉实、月桂叶、柳树花序、常春藤枝、冬青浆果、桷寄生小枝、花楸嫩条等。怀士·针叶木·诺朗夫妇将在黑森林安度一个宁静的蜜月。

——我们的眼睛也望着欧洲呢,公民说。在那些杂种崽子生下来以前,我们就已经和西班牙,和法国人,和佛莱芒人有贸易了,戈尔韦就已经有西班牙麦芽酒,葡萄酒般幽暗的水道上已经有葡萄酒船了。

——而且以后还会有的,约说。

——凭着天主圣母的帮助,我们一定会有的,公民拍着大腿说。我们的港口现在是空荡荡的,到那时一定又都是满满当当的了,女王镇、金塞尔、戈尔韦、黑土湾、凯里王国的文特里、基里贝格斯[110],那是全世界第三大港,当年台思孟德伯爵能和查理五世皇帝本人订立条约的时候[111],港内拥有戈尔韦的林奇府、卡文的奥赖利府和都柏林的奥肯尼迪府的大批船舶。而且将来还有这么一天的,他说。那时爱尔兰的第一艘主力舰将乘风破浪,舰首飘着我们自己的旗帜,再也不要你们那亨利·都铎的竖琴[112],再也不要了,将飘着水面上最古老的旗帜,台思孟德和索孟德省的旗帜,蓝地上三顶王冠,迈利西斯的三个儿子。

他一仰脖子,把最后一大口酒喝了下去。还真像煞有介事呢。全是胡吹,像鞣革场的猫随便放屁撒尿。康诺特的母牛牛角长。别看他那些高谈阔论,要了他的老命也不敢到香纳戈登去当众发表的;他不敢在那儿露面,因为莫莉·马圭尔们[113]正在找他,要治他霸占被逐佃户财产的罪,要在他身上捅个大窟窿哩。

——听啊,听听这话,约翰·怀士说。你要什么?

——一杯帝国义勇骑兵,莱纳汉说。庆祝一下吧。

——半下子,特里,约翰·怀士说。还要一杯举手的。特里!你睡着了吗?

——您哪,来了,特里说。一小杯威士忌,一瓶奥尔索普啤酒。就来,您哪。

还和阿尔夫一起瞅着那背时的报纸找有刺激性的玩意儿呢,一点也不关心公众的事。一张顶撞比赛图片,想把两个背时脑袋撞破,低着脑袋互相狠狠瞅着,像壮牛准备撞门一样。另一张:乔州奥马哈焚烧黑牲口。一个黑人伸着舌头吊在树上,脚底下烧着一堆火,好多个帽檐儿压着眉毛的死林狄克还对着他开枪[114]。老天,他们应该完事之后再把他淹在海里,再上电刑,再钉十字架,那才万无一失呢。

——可是把敌人挡住了的善战的海军呢[115],你怎么说呢?内德说。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公民说。是人间地狱。你看看报纸上揭露朴次茅斯训练舰上是怎么鞭打的吧。有一个自称气愤者的人写的。

这么的,他给俺们谈起体罚来了,说是舰上官兵们海军少将们全都戴着翘角帽子列队站好,牧师捧着他的新教圣经观刑,这时一个小伙子被带了上来,还大声喊妈呢,他们把他绑在炮座上。

——后臀加一打,公民说。那是老坏蛋约翰·贝里斯福德爵士的说法,可是现代化的上帝的英国人,就把它叫做棒打屁股。

约翰·怀士说:

——这种风俗,不遵守它还更有道理。

接着,他给俺们讲舰队纠察长拿着一根长棍棒走上前,抡起来就打,直打得可怜的小伙子屁股上血肉模糊,大喊一千次要命才罢。

——那就是你们的光荣的称霸全球的英国海军了,公民说。永不为人奴的队伍[116],拥有天主的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世袭议院,国家掌握在十来匹好斗的公猪和装腔作势的贵族手里。那就是他们夸耀的强大帝国,尽是苦工和用鞭子抽打的农奴。

——日不升国,约说。

——而这中间的可悲处,公民说,还在于他们真信,那些倒霉的耶呼们还真信[117]。

他们信奉棍棒,万能的惩罚者,人间地狱的创造者;他们信赖杰基·塔[118],那个在不神圣的吹嘘中孕育而由善战的海军生出来的杂种,受了后臀加一打的刑,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杀猪似的拼命喊叫,第三天又从床上爬起,驾船进港,穷途潦倒地等待分配下一个干活口挣钱的地方。

——可是,布卢姆说,纪律不是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吗?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用武力对付武力,就是在这儿不也得那样吗?

俺没跟你说吗?就和俺喝的是黑啤酒一样,他就是到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死乞白赖地和你辩,说死了和活着是一回事。

——我们就是要用武力对付武力,公民说。我们还有我们的海外的大爱尔兰呢[119]。他们是在黑暗的四七年被逐出家园的。他们的泥土小屋和路旁牧羊小舍,都已经被人用大锤捣毁,《泰晤士报》还拍手称快,告诉那些撒克逊懦夫说,不久以后爱尔兰就不会有多少爱尔兰人了,和美国的红印第安人一样。连土耳其大爷都送来了他的救济款。可是英国佬想把国内留存的整个民族都饿死,满地的庄稼都让那些不列颠豺狼买走,卖到里约热内卢去了。真是的,他们把农民大群大群地赶走了。光是死在那些棺材船里的,就足有两万。但是,到了自由国土上的人,却还记得不自由的国土。他们会回来的,绝对没有错儿,他们不是孬种,他们是格兰妞儿的子孙,是胡里痕的凯瑟琳的斗士们[120]。

——一点儿也不错,布卢姆说。可是我的论点是……

——我们等那一天可等了不少时候,公民,内德说。自从穷老太婆告诉我们法国人已到海上并且已在基拉拉登陆以来,就一直在等着了。[121]

——不错,约翰·怀士说。我们为说话不算数的斯图亚特王朝和威廉党徒作战,可是他们背叛了我们。记住利默里克和那块破条约石吧。我们把我们的民族精英都给了法国和西班牙,那就是大雁们[122]。丰特努瓦,怎么样?萨斯菲尔德,西班牙的得土安公爵奥唐奈,还有坎默斯的尤利西斯·布朗,给玛丽亚·特雷萨当陆军元帅的[123]。可是我们得到过什么好处呢?

——法国佬!公民说。一帮子舞蹈教师!你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他们对于爱尔兰,从来就不值一个臭屁!现在他们不是在托珀的宴会上和不讲信用的英国谈判友好协定了吗?欧洲的祸根子,他们一直就是!

——Conspuez les franais[124],莱纳汉抓住了啤酒缸子说。

——再说普鲁士人和汉诺威人吧,约说。从选侯乔治算起,直到那德国小子,直到那条死掉了的屁篓子老母狗,我们的王位让那些吃腊肠的杂种占的还不够吗?[125]

耶稣,他说那个爱眨眼的老婆子那话,俺听了忍不住要笑。维老婆子,天天晚上在她那皇宫里喝她的大杯山露喝得烂醉,由她的马车夫推着车,把她那一身连骨头带肉的送到床上,她还拉着他的胡须,哼哼唧唧地给他唱那些老歌,什么莱茵河上的埃伦呀,什么到白酒便宜的地方来呀。

——这个么,杰·J说。现在是和平谛造者爱德华了[126]。

——这话你去说给傻瓜听吧,公民说。那小子缔造的花柳病比和平多得多了。爱德华·圭尔夫——韦廷![127]

——还有,你们觉得那些神圣小子们怎么样?约说。他到梅努斯住的房间,爱尔兰的教士们、主教们居然用撒旦陛下自己的赛马旗帜作装饰,挂上了他的骑手们骑过的所有马匹的照片。这是不折不扣的都柏林伯爵。[128]

——他们应该挂上他自己骑过的所有女人的照片才对,小阿尔夫说。

杰·J说:

——教会大人们不能不考虑,可以挂照片的地方有限。

——公民,你愿意再来一杯吗?约说。

——好呀,您哪,他说。愿意。

——你呢,约说。

——俺受惠了,约,俺说。愿你健康长寿。

——照老方子再来一剂,约说。

布卢姆正在对约翰·怀士喋喋不休,他那褐黄褐黄灰不溜秋泥土颜色的脸上,样子激动得很,那一对李子眼睛转来转去的。

——迫害,他说。整部的世界历史,都充满了迫害。要民族之间永远保持民族仇恨。

——可是你知道什么叫民族吗?约翰·怀士说。

——知道,布卢姆说。

——是什么呢?约翰·怀士说。

——民族吗?布卢姆说。民族就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群人。

——天主哪,内德笑着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民族了,因为我已经在同一地方生活了五年了。

这么的,当然人人都笑布卢姆了,而他呢,还在一个劲儿地瞎蒙,他说:

——要不,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也行。

——那我就可以算了,约说。

——你算是什么民族的呢,我可以问一问吗?公民说。

——爱尔兰,布卢姆说。我是在这儿出生的。爱尔兰。

公民还没说话,先清了清嗓子,把喉咙里的痰吐了出来,老天,他往屋角里吐了一只红岸牡蛎。

他掏出手帕,擦干了嘴巴说:

——你先来,约。

——喏,公民,约说。你用右手拿着,跟着我重复以下的词句。

于是,一方十分宝贵的爱尔兰脸布,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这布据信属于包利莫特集的作者们,德罗马的所罗门和马努斯·托马尔塔刻·奥马克多诺[129],上面绣着复杂的图画,受到了人们长时间的赞赏。无需详述四角的绣像是如何传奇般的精美,那是艺术的顶峰,人们在那里可以清楚看到四位福音书作者依次向四位大师分赠各自的福音标帜,一根泥炭栎木的权杖,一头北美山狮(顺便提一下,这是比英国狮子高贵得多的众兽之王),一头凯里牛犊,以及一只卡朗图厄尔山的金鹰。排泄面上绣的图像描绘了我们的古堡、山寨、巨石圈、殿堂、学术场所、诅咒石,全都是形象精美,色彩鲜艳,很久很久以前斯莱戈那些巴密沙地斯时代的书籍装饰家们尽情发挥其想象力而创造的形象丝毫没有减色。双湖谷、秀丽的基拉尼湖泊、克朗麦克诺亚的古代废墟、康修道院、伊纳谷十二山岗、爱尔兰之眼、塔拉特绿山群、克罗阿·派特里克山、阿瑟·吉纳斯父子(有限责任)公司酿酒厂、尼阿湖岸、奥沃科河谷、伊索尔德塔楼、马珀斯方尖塔、派特里克·邓爵士医院、克里尔岬角、阿黑罗河谷、林奇城堡、苏格兰酒店、拉林斯顿的拉思当联合会劳动救济院、塔拉莫尔监狱、卡斯尔康内尔险滩、基尔包利马克熊纳基尔、莫纳斯特鲍斯的十字架、朱里饭店、圣派特里克炼狱、鲑跳门、梅努斯学院餐厅、柯利坑、第一任惠灵顿公爵的三个诞生地、卡舍尔山崖、艾伦沼泽、亨利街仓库、芬戈尔山洞——所有这些名胜,今天都在我们眼前再现了,由于经历忧愁之流的冲洗,由于积累了更多的时间的沉淀,而比往日更美了。

——给俺们指一指酒,俺说。哪个是哪个的?

——这是我的,约说。和魔鬼对死警察说的一样。

——同时,布卢姆说,我也属于一个受人仇视、被人迫害的民族。现在也仍是如此。就在当前。就在此时此刻。

老天,他那根老雪茄屁股差点儿烧了他的指头。

——遭抢劫,他说。遭掠夺。受侮辱。受迫害。把理应属于我们的东西抢走。就在此时此刻,他举起拳头说。被人在摩洛哥当作奴隶或是牲口拍卖。

——你是在谈新耶鲁撒冷吗[130]?公民说。

——我谈的是不公,布卢姆说。

——对,约翰·怀士说。那就挺身而出,像男子汉样的用武力反抗吧。

看吧,活像一幅历书图片。给软头子弹当靶子。抬着那张板油面孔挺身而出,对着枪口。老天,他配把大扫帚倒挺合适的,真的,只要围上一条保姆围裙就行。然后,他突然垮了下去,全身都扭得反了个儿,像一块湿抹布似的没了筋骨。

——可是,没有用处的,他说。武力、仇恨、历史,一切等等。侮辱与仇恨,那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男人和女人。谁都知道,那是和真正的生活完全相反的。

——什么呢?阿尔夫说。

——爱,布卢姆说。我的意思是说,仇恨的反面。我现在得走了,他对约翰·怀士说。到法院那边去转一下,看看马丁在不在那儿。假如他到这里来,你就说我一忽儿就回来。一下子工夫。

谁不让你走呀?这么的,他就像抹了油的闪电似的溜了。

——一位向非犹太人传道的新使徒!公民说。博爱。

——这个么,约翰·怀士说。不正是人们常说的吗?爱你的邻人。

——这家伙吗?公民说。把邻人弄得一无所有,那才是他的格言呐。爱呢,像煞有介事的。他是刮刮叫的典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爱就爱爱爱。护士爱新来的药剂师。甲十四号警察爱玛丽·凯里。格蒂·麦克道尔爱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年。莫·布爱一位肤色白皙的绅士。李记汉爱吻茶步妯。公象强宝爱母象艾丽斯。戴助听喇叭的弗斯科伊尔老先生,爱斗鸡眼的弗斯科伊尔老太太。穿棕色雨褂的男人,爱一位已死的女士。国王陛下爱王后陛下。诺曼·W.塔珀太太爱军官泰勒。你爱某人,而这某人又爱另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爱一个什么人,只有天主爱所有的人。

——好吧,约,俺说。祝你非常健康唱好歌。加把劲儿呀,公民。

——好哇,那边的,约说。

——天主和马利亚和派特里克祝福你们,公民说。

于是他举起啤酒缸子往喉咙里灌。

——我们知道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他说,他们一面说教一面掏你的口袋。想想那个道貌岸然的克伦威尔和他的铁甲兵吧,他们的大炮口上贴着圣经语录上帝就是爱,可是对德罗赫达的妇女儿童却用刀砍[131]!还《圣经》呢!今天的《统一爱尔兰人报》上,登了一篇关于祖鲁酋长访问英国的小品,你们看了吗?

——是怎么回事?约说。

于是公民从他随身携带的文件中取出一张,开始朗诵起来:

——一个曼彻斯特主要棉纱巨头的代表团,昨日由御前金杖官踩蛋尚前的尚前勋爵引见阿贝库塔的阿拉凯陛下[132],就陛下辖区内提供的各种方便向陛下敬表英国贸易界的衷心感谢。代表团与陛下共进午餐后,肤色发黑的君王发表愉快的讲话,由英国司仪牧师可敬的亚拿尼亚·颂神·光骨头转译大意。他在讲话中向尚前老爷致以最真诚的感谢,着重谈及阿贝库塔与英帝国之间的热忱关系,并表示他所最珍贵、最心爱的宝物之一,是一部装饰精美的《圣经》,由白大婆子女首领维多利亚亲切赠送并有其御笔亲书赠言,这书的内容是上帝之道,也就是英国之所以伟大的秘密所在。阿拉凯随即以黑与白为祝酒词,以其卡卡恰卡恰克王朝姓四十疣的前任阿拉凯的头颅为杯,饮用一爱杯的头锅威士忌。嗣后阿拉凯参观棉纱城的主要工厂,在宾客签名簿上留下了他的签署,随即表演精彩的阿贝库塔古战舞一通,舞蹈中吞下刀叉数具,博得女工们的热烈喝采欢迎。

——寡妇嘛,内德说。我倒不怀疑她。不知他拿那本《圣经》派上的用场,是不是和我一样。

——一样,还更胜一筹,莱纳汉说。在那以后,宽叶的芒果树在那块肥沃的土地上长得特别茂盛。

——是格里菲斯写的吗?约翰·怀士说。

——不是,公民说。署名不是香根纳赫。只有一个姓氏首字母P.

——还是一个很好的首字母,约说。

——那是规律,公民说。军旗开道,贸易后随。

——这个么,杰·J说,如果他们比刚果自由邦的比利时人还厉害,那他们肯定是坏了。你们看了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写的报告了吗?

——凯斯门特[133],公民说。他是爱尔兰人。

——对,就是他,杰·J说。强奸妇女、小姑娘,鞭打土人的肚皮,贪得无厌地从他们身上榨取红橡胶。

——我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莱纳汉把指头捏得格格发响地说。

——谁?俺说。

——布卢姆,他说。法院是障眼法。他押了扔扔几个先令,现在去收他的谢克尔[134]去了。

——那个一辈子都没有发脾气赌过马的白眼卡非尔人吗[135]?公民说。

——那才是他去的地方,莱纳汉说。我刚才遇见班塔姆·莱昂斯,他正想去押那匹马,是我劝阻了他的,他告诉我是布卢姆给他的消息。我和你们赌什么都行,他准是下了五先令,现在赢了一百。都柏林全市就他一人赢了。一匹黑马。

——他本身就是一匹背时黑马,约说。

——嗳,约,俺说,给俺们指一指出去的入口。

——在那儿呢,特里说。

再见吧爱尔兰,俺可去高特了[136]。这么的俺转到后院去放水老天在上(五先令赢一百)俺一边儿放(扔扔一比二十)放出俺那憋得慌的老天俺自己寻思俺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喝了约的两品脱还有斯莱特里酒馆谁的一品脱)心里惦着什么只想拔脚就跑(一百先令就是五镑)那阵子他们在那家(黑马)尿伯克告诉俺的牌局假装孩子病了(老天,恐怕有一加仑了)那个大屁股老婆从管道里传下话来说她好一些了或是她现在(啊哟!)都是计谋好的这么的他若是赢了一大把可以站起来就走要不然(耶稣,俺可真灌足了)无照经营(啊哟!)爱尔兰就是我的民族他说(喔唷!夫索喔!)这些背时的(总算完了)耶路撒冷杜鹃[137](啊!)谁也比不了他们。

不管怎么的,俺回到里面,他们正在大扯特扯。约翰·怀士说,是布卢姆给格里菲斯出了主意,格里菲斯的报纸上才有那各种各样新芬办法的,捣鼓选区啦、陪审团人选上做手脚啦、欺骗政府偷税漏税啦、派代表到世界各地游说、推广爱尔兰实业啦。抢彼得还保罗。老天,有那邋遢眼老兄在那里头搅浑水,事情可就背时完蛋了。饶了俺们吧。天主保佑爱尔兰,别让这帮鬼头鬼脑的倒霉蛋糟蹋了。布卢姆先生和他那一套因此上阳此上的。还有他的老头子,早就是搞欺诈的了,玛土撒拉·老布卢姆[138],那个背着包裹销货的强盗,弄得全国都是他那些小摆设和一便士一颗的钻石,才自己喝氢氰酸毒死了自己。通信贷款,条件简易。款数不限,签字即支。远近皆宜,无需抵押。老天,他和兰迪·麦克墨尔的山羊一样,遇上谁都愿意陪着走一段路。

——反正那是事实,约翰·怀士说。好了,来了一个能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的人了,马丁·坎宁安。

可不是吗,马丁坐着城堡的车来了,杰克·帕尔也在车上,还有一个姓克罗夫特还是克罗夫顿的家伙,海关总署领退休金的,帮布莱克本办登记的奥伦治份子,薪水照领,啥事不干,要不然是克劳福德,用国王的钱在全国闲游浪荡。

旅人们到达农舍风光客店,即跨下坐骑。

——嗬,小子!状似领头人者叫道。无礼小人!侍候!

说话间并用剑靶大声敲击敞开之格子门。

店主闻声,束上短袖罩衣前来招呼。

——老爷们傍晚安好,店主恭顺弯腰曰。

——竖子速速服侍!敲门人曰。看好吾等战马。吾等亦已饥饿,速将店内最佳饭菜备来。

——遗憾万分,好老爷们,店主曰。小可破店,食品库空空如也,小可不知何以孝敬爷们。

——如何这般,伙计?来客中面目和蔼之第二人曰。此为酒桶掌柜接待国王使者之态度乎?

店主容貌立即完全改观。

——请老爷们饶恕小人,渠谦卑而言。爷们如是国王使者(上帝保佑国王陛下!)爷们将无或缺。小可保证,国王之人(上帝祝福国王陛下!)光临小店决计不愁受饥!

——如此则快上!旅人中尚未开口而状似贪食者高声曰。汝有何物可供吾等?

店主又鞠躬而答:

——爷们请听:雏鸽馅饼一盘、鹿肉片一盘、小牛脊肉一盘、野鸭加脆咸肉片一盘、阿月浑子果仁烧野猪头一盘、可口乳蛋糕一盆、欧楂艾菊布丁一只、陈年莱茵酒一瓶——爷们意下如何?

——天乎!后说话者高声叫曰。甚中吾意。阿月浑子乎!

——善哉,面目和蔼者亦高声曰。此所谓破店与空空如也食品库矣!竟是戏谑取笑之徒也。

于是马丁走了进来,问布卢姆在哪里。

——在哪里?莱纳汉说。骗孤儿寡母们的钱去了呗。

——我刚跟公民谈布卢姆和新芬的事,约翰·怀士说。是事实吧?

——不错,马丁说。至少人们是这么断言的。

——是谁的断言?阿尔夫说。

——我,约说。我缺粮又断盐。

——归根到底,约翰·怀士说,犹太人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爱国呢?

——为什么吗?杰·J说。他先得弄清楚究竟是哪一个国家呀。

——他究竟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是神圣罗马帝国人还是包襁褓的[139],还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内德说。或是说,他究竟是谁?你别多心,克罗夫顿。

——谁是朱尼厄斯[140]?

——我们不要他,奥伦治份子或是长老会教徒的克罗克特说。

——他是一个反常的犹太人,从匈牙利某地来的,马丁说。仿照匈牙利办法的计划就是他起草的[141]。我们城堡里的人知道这情况。

——他是牙医布卢姆的本家吗?杰克·帕尔说。

——根本不是,马丁说。只是同姓而已。他原来姓费拉格,他那服毒自杀的父亲原是那个姓。是他立据改的姓,他父亲。

——这就是爱尔兰的新救世主!公民说。圣徒与贤人之岛!

——这个嘛,马丁说。他们至今还在等待着他们的救赎者呢[142]。其实,我们也是在等待。

——是的,杰·J说。每生一个男的,他们都认为有可能就是救世主。我相信,每一个犹太人,在弄清自己究竟是公还是母之前,都是处在一种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中的。

——提心吊胆,只等那一刻,莱纳汉说。

——天主啊,内德说。布卢姆在他那夭折的儿子出生以前,那样子才妙呢。有一天我在南市商场遇见他买一听耐夫牌婴儿食物,可是那时离他老婆的产期还有六个星期呢。

——En ventre sa mère[143],杰·J说。

——你们说,这还算是个男子汉吗?公民说。

——我纳闷,他是不是真进去过,约说。

——这个么,起码还生了两个孩子呢,杰克·帕尔说。

——他猜疑谁呢?公民说。

老天,戏言中常有真情。他就是那类不三不四的角色。尿伯克告诉我,在饭店住的时候每个月还会头疼躺倒一次,像小妞儿来经一样。你们知道俺说的意思吗?那样的家伙,一把抓住扔在背时的海里才是替天行道哩。有正当理由的杀人,这是。然后,五镑装进腰包就溜了,连一品脱的客也没有请,没有人味儿。给俺们多少来一点祝福呀。掉在眼睛里也挡不住光的那么一点点就行。

——与人为善吧,马丁说。可是他到哪里去了?我们可没有工夫等。

——披着羊皮的狼,公民说。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来自匈牙利的费拉格呢!我说他是阿哈雪鲁斯,遭天主诅咒的。

——你有工夫来一小杯吗?马丁?内德说。

——只能一杯,马丁说。我们得快走。约·詹父子[144]。

——你呢,杰克?克罗夫顿呢?三个半下子,特里。

——圣派特里克得重新到包厘金拉登陆来感化我们了[145],公民说。我们的岛已经被这些东西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好吧,马丁一面用指头敲着桌子接酒一面说。愿天主保佑这里所有的人,我的祈祷是。

——阿门,公民说。

——我肯定主会这样做的,约说。

圣体举扬钟声一起,由持十字架者以及辅祭们、司炉们、捧舟形器者们、读经师们、阍者们、执事们、副执事们等为前导,神佑队伍逐渐走近了,有头戴尖冠的修道会长们、修道长们、主导们、修士们、托钵僧们:斯波莱托的本笃会的修士们、加尔都西会和卡玛尔朵莱会的修士们、西多会和奥里维多会的修士们、奥拉托利会和瓦隆布罗萨会的修士们,还有奥古斯丁会、布里吉特会、普雷蒙特雷修会、圣仆会、圣三一赎奴会、彼得·诺拉斯柯孩童会的托钵僧们,还有从卡尔梅勒山来的先知以利亚的孩童们,由艾伯特主教和阿维拉的特雷萨带领,穿鞋的和其他的;还有棕色派和灰色派的托钵僧们、穷苦方济各的弟子们、嘉布遣会的、围索派的、小兄弟会的、严格派的托钵僧们、克拉拉的女弟子们;多明尼克的弟子们即布道兄弟们、味增爵的弟子们;圣沃尔斯登的修士们、伊格内修斯的孩童们,还有公教弟兄会的全体成员,由可敬的埃德蒙·伊格内修斯·赖斯修士率领。在他们的后面走的,是全体圣徒们和殉道者们、童贞女们和显修圣者们:圣西尔、圣伊西多·阿拉托、圣小雅谷、锡诺普的圣福卡斯、圣朱利安·霍斯比泰特、圣费利克斯·德·康塔利斯、圣赛门·斯泰莱茨、圣斯蒂芬·首殉道者、天主的圣约翰、圣费雷尔、圣勒加德、圣提阿多图、圣伏尔玛、圣理查德、圣味增爵·德·保罗、托迪的圣马丁、图尔的圣马丁、圣阿尔弗烈德、圣约瑟夫、圣丹尼斯、圣科尼利厄斯、圣利奥波尔德、圣伯尔纳、圣泰伦提乌斯、圣爱德华、圣欧文·坎尼库勒斯、圣无名、圣祖名、圣假名、圣同名、圣同根、圣同义、圣劳伦斯·奥图尔、丁格尔与康普斯泰拉的圣雅各、圣科伦西尔和圣科伦巴、圣切莱斯廷、圣科尔曼、圣凯文、圣布伦丹、圣弗里吉丁、圣瑟南、圣法特纳、圣高隆班、圣高尔、圣福尔西、圣芬坦、圣菲亚克尔、圣约翰·尼波墨克、圣托马斯·阿奎那、布列塔尼的圣艾夫斯、圣迈肯、圣赫尔曼-约瑟夫、主保神圣青春的三位圣人圣阿洛伊修斯·贡扎加、圣斯坦尼斯瓦夫·科斯特加、圣约翰·伯奇曼斯,还有杰维西乌斯、塞维西乌斯、卜尼法西乌斯等圣徒,还有圣布莱德、圣基兰、基尔肯尼的圣肯尼斯、蒂尤厄姆的圣贾赖思、圣芬巴、巴利门的圣派品、阿洛伊修斯·派西非克斯修士、路易斯·贝里可塞斯修士、利马和维泰博两地的两位圣萝丝、贝瑟尼的圣玛莎、埃及的圣玛丽、圣露西、圣布里奇德、圣阿特拉克塔、圣迪姆娜、圣伊塔、圣玛莉恩·卡尔潘西斯、幼童耶稣神圣修女特雷萨、圣巴尔巴拉、圣斯歌拉斯蒂加、圣乌尔苏拉,以及一万一千名童贞女。他们一路走来,都带着祥云、光圈、光轮,捧着棕榈枝、竖琴、宝剑和橄榄花冠,袍子上织着代表职能的神圣标志,如牛角墨水瓶、箭、面包、坛子、镣铐、斧头、树木、桥梁、浴盆中的婴孩、贝壳、钱包、剪刀、钥匙、恶龙、百合花、大号铅弹、胡子、猪、灯、风箱、蜂窝、汤勺、星星、蛇、铁砧、盒装的凡士林、铃子、拐杖、镊子、公鹿角、防水靴子、鹰隼、磨盘、放在盘子上的两只眼珠、蜡烛、洒圣水器、独角兽。他们浩浩荡荡地沿着纳尔逊纪念塔、亨利街、玛利亚街、卡佩尔大街、小不列颠街走来,一路诵唱着主显节弥撒中以Surge,illuminare[146]为首句的开场赞美诗,然后亲切动人地吟唱弥撒升阶圣歌Omnes de Saba venient[147],同时施行各种各样的奇迹,例如逐出魔鬼、叫死人复活、将鱼变多、治好瘸子和瞎子、找到形形色色丢失的东西、解释和实践《圣经》内容、给人祝福和预言。最后,在一顶金布华盖之下,由马拉基和派特里克随从,走来了可敬的奥弗林神父。善良的神父们到达了预定地点,小不列颠街八、九、十号的食品批发、酒类运销、拥有出售啤酒、果酒、烈酒以供店内饮用执照的巴尼·基尔南有限公司的店堂,主礼神父便祝福了店堂,用香熏了店堂的装有幅射窗条的窗户、穹棱、拱顶、尖脊、柱顶、山花、檐口、边缘饰有锯齿形的拱门、尖顶、穹顶,将圣水撒上过梁,并向天主祈祷,求天主像赐福亚伯拉罕、以撒、雅各家族那样赐福这一商家,并令传递他的光辉的天使居住在内。他入室之后,又祝福了室内的食品和饮料,然后神佑者全体回答他的祈祷。

——Adiutorium nostrum in nomine Domini.

——Que fecit coelum et terram.

——Dominus vobiscum.

——Et cum spiritu tuo.[148]

然后他将双手放在他所祝福的东西上谢了恩,祷告起来,所有人都跟他一起祷告:

——Deus,cuius verbo sanctificantur omnia,benedictionem tuam effunde super creaturas istas:et prsta ut quisquis eis secundum legem et voluntatem Tuam cum gratiarum actione usus fuerit per invocationem sanctissimi nominis Tui corporis sanitatem et anim tutelam Te auctore percipiat per Christum Dominum nostrum.[149]

——我们大家也都这样说,杰克说。

——一年一千,兰伯特,克罗夫顿或是克罗福德说。

——对,内德拿起自己的约翰·詹姆森威士忌说。吃鱼有黄油。

俺正回头,想看看有没有人走运闯上,凑巧该死的他又进来了,还装出一副忙得了不得的样子。

——我刚到法院那边转了一圈找你,他说。我希望现在不是……

——没有事儿,马丁说。我们可以走了。

法院见鬼去吧,你的口袋里都装满了金银!背时的小气鬼。起码也得请我们喝一杯呀。鬼影也没有!这就是犹太佬!一心只顾天下第一。狡猾得像茅房里的耗子。一百比五。

——谁也别告诉,公民说。

——您说什么?他说。

——走吧,伙计们,马丁看着形势不妙赶紧说。快走吧。

——谁也别告诉,公民大吼一声说。这是一个秘密。

那条背时狗也醒过来,发出了一声嗥叫。

——大伙儿再见!马丁说。

他急忙把他们都弄了出去,杰克·帕尔、克罗夫顿还是什么的,他夹在他们中间,还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上了那辆背时敞篷马车。

——快走,马丁对车夫说。

乳白色的海豚晃动着鬃毛,金色艉楼中的舵手立起身来,将帆迎风展开,站在从三角帆直至大舷都鼓满了风的帆前。许多位美貌的仙女从右舷、左舷两边靠拢,团团围住了这艘堂皇壮观的船舶,她们的光彩照人的身形联成一圈,正如巧妙的工匠制作车轮,将一条条等长的轮辐如同姊妹一般排在轮心周围,然后用一圈轮辋将她们联成一气,从而使人们有了飞快的脚,可以驶往集合地点或是去争夺淑女的微笑。仙女们就是这样毫不迟疑地围上来,是永生不死的姊妹们。她们欢笑着,在她们自己激起来的一圈泡沫中嬉戏,围着帆船破浪而去。

可是,老天在上,俺刚放下啤酒缸子,一眼瞅见公民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水肿病的气儿,一边用爱尔兰语的钟、书、蜡烛,发出克伦威尔式的诅咒[150],同时还呸呸啪啪地吐着口水,而约和小阿尔夫两人则像对小魔鬼似的围着他,想叫他安静下来。

——别管我,他说。

老天在上,他一直撞到门边,他们两人抓着他,他大声吼道:

——以色列好!好!好!

瞎胡闹,看基督面上,把屁股坐到国会席上去吧,别当众出丑了。耶稣,总是有那么一个两个背时小丑,什么背时事也没有,偏偏闹个背时的天翻地覆。老天,能把你肚肠里的酒都变酸了,没错。

这时候,全国所有的小瘪三和邋遢女人都围到门边来了,马丁催车夫快驾车,公民还在那里大吼大叫,阿尔夫和约还是在劝阻他,他倒是神气活现地要谈犹太人了,那些闲人喊他发表演讲,车上的杰克·帕尔在设法叫他坐下闭起他的背时嘴吧,有一个眼睛上蒙一块眼罩的闲人唱起了假如月亮上的人是犹、犹、犹太佬[151],一个邋遢女人大声喊道:

——喂,先生!你的裤子前面敞着呢,先生!

他可是说:

——门德尔松是犹太人,卡尔·马克思、墨卡但丁、斯宾诺莎都是犹太人。救世主也是犹太人,他的父亲就是犹太人。你们的天主。

——他没有父亲,马丁说。够了。快驾车。

——谁的天主?公民说。

——好吧,他叔叔是犹太人。你们的天主是犹太人。基督和我一样,是犹太人。

老天,公民转回身就往店堂里面冲。

——耶稣啊,他说。这个背时犹太佬敢犯圣名,我得砸开他的脑袋。耶稣啊,我要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非钉不可。把那只饼干罐头递给咱们。

——打住!打住!约说。

成千上万的友好人士,纷纷从首都各地和大都柏林地区来此举行盛大集会,向曾在陛下御用印刷厂家亚历山大·汤姆公司供职的Nagyaságos uram利波迪·费拉格[152]亲切告别,欢送他启程前往遥远的Százharminczbrojúgulyás-Dugulás(流水潺潺的草地)。送别仪式极为壮观,其主要特点为情绪真诚,至为动人。欢送者代表占全社会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士,向杰出的现象学家献上由爱尔兰艺术家绘制的精美古爱尔兰羊皮纸横幅一帧,并赠以银盒一座,此盒制作雅致,按古克尔特风格装潢,充分显示产家雅各布agus雅各布公司的气度不凡[153]。行将出发的客人受到全场的热烈欢呼,而后精选的爱尔兰风笛乐队奏起人所共知的《回到爱琳来吧》曲调,紧接着又演奏《拉科齐进行曲》[154],乐声起处,场上许多人都显然深受感动。四面海洋沿岸都点燃了焦油桶和大篝火,火焰纷纷在各山头升起,包括豪斯山、三岩山、塔糖山、布莱岬角、芒山、戈尔梯山脉、牛山、多尼戈尔郡、斯佩林山岭、内格尔山脉、波格拉山脉、康玛拉山、麦吉利喀地山的石堆、奥地山、伯纳山和布卢姆山。全场欢声雷动,直冲霄汉,远处坎布里亚和喀里多尼亚山上聚集的大批扈从[155],也都应声欢呼,巨兽般的游乐船在这四海欢腾的高潮中缓缓离岸,最后表示敬意的是在场欢送的大批妇女派代表献上鲜花,当游乐船在一队帆船的护送下顺河驶去时,港务局和海关都向它点旗致敬,鸽子楼的电力站和普尔贝格灯塔也都致敬如仪。Visszontlátásra,kedvés barátom!Visszontlátásra![156]别了,忘不了。

老天,魔鬼都没法挡住他,他到底抓住了背时罐头盒子,又奔到外边,小阿尔夫仍拉着他的胳臂,他还像挨了刀子的猪似的大吼大叫,热闹得活像女王御前剧院里唱的背时戏:

——他在哪儿哪,我要宰了他!

内德和杰·J笑得直不起腰来。

——血战一场,俺说。俺要到场听最后福音。

可是刚巧这时候车夫已经把马调过头去,驾着车走了。

——住手,公民,约说。打住了!

老天在上,他转身回臂,使劲一扔,掷了出去。天主慈悲,太阳光正晃着他的眼,要不他真要了他的命。老天,他差点儿把它一直掷到了朗福德郡。背时的驽马受了惊,那条杂种老狗着了魔似的追着背时马车,全城的人都在又喊又笑,那只铁皮盒子落在马路上咣咣直滚。

这场灾祸来势惊天动地,并且立见后果。邓辛克天文台录到了共计十一次的震动,每次强度均达麦加利震级的第五级,我岛自一五三四年即绸服托玛斯叛乱之年的大地震以来,还从无如此规模的地震活动记录可查。震中位置似为首都法学会码头区和圣迈肯教区境内一方土地,面积四十一英亩二路德零一方杆或佩契[157]。执法大堂附近全部豪华住宅均遭摧毁,大堂本身亦顿时化为一片废墟。灾情发生时堂内正在举行重要法律辩论,咸恐堂内人员业已全部活埋在下。据目击者报告,地震波到达时,随同出现旋风性质的剧烈大气紊乱现象。灾后搜索队发现的一顶帽子,现已查明属于深受尊敬的都柏林法院书记官乔治·福特雷尔先生,一柄金把绸伞,把上镌有姓名简写字母、家族徽记、纹章和住宅号码,证明属于博学而受人崇敬的季审法院院长、都柏林记录官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发现地点都在岛国边远地区,前者在巨人堤上第三玄武岩埂上,后者埋在老金塞尔角附近霍尔喷湾沙滩的沙下,深达一英尺三英寸。另一些目击者证实,当时他们观察到一件白炽放光的巨大物体,以骇人的速度循一道西南偏西方向的轨迹飞越空中。每小时都有吊唁和慰问函电纷纷来自各大洲各地;教皇体恤民情颁发谕旨,凡属圣座教权统辖下的主教辖区,所有大教堂内一律由教区长主礼,在同一时间内举行一次特殊的missa pro defunctis[158],为这批猝然被召离我们而去的忠实信徒的灵魂祈祷。清理瓦砾、死人残骸等善后工作,已委托不伦瑞克大街159号迈克尔·梅德父子公司及北堤77、78、79、80号的T和C马丁公司办理,由康沃尔公爵轻步兵团官兵协助,由尊贵的海军少将、嘉德勋位爵士、圣派特里克勋位爵士、圣殿骑士、枢密院参事、巴斯高级骑士、国会议员、治安法官、医学学士、优异服务勋章获得者、服勋优、猎狐犬主、皇家爱尔兰学会院士、法学士、音乐博士、济贫会委员、都柏林三一学院院士、皇家爱尔兰大学院士、皇家爱尔兰内科医师学会会员、皇家爱尔兰外科医师学会会员赫丘利·汉尼巴尔·哈比厄斯·科颇斯·安德森爵士殿下统一领导。

你这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么一档子事儿。老天,要是这彩票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可就忘不了金杯了,没错,可是老天在上,公民可得坐班房了,暴力伤人罪,约是协同犯。车夫驾车狂奔,才救了他的一条命,天主造摩西,真是那么回事。怎么样?耶稣呀,真是那么回事。他还朝着他走的方向甩过去一串的咒骂。

——我砸死了他没有?他说。没有吗?

他又对背时狗喊叫:

——追他,加里!追他,小子!

俺们最后看到的场面,就是那辆背时马车正在拐弯,老羊脸在车上还指手划脚的,那背时的杂种狗放倒了耳朵拼着背时命追马车,要把他撕个四分五裂。一百比五!耶稣,它可把他中的彩都冲掉了,俺告诉你。

这时节,瞧吧,众人周围出现了一片耀眼的金光,人们只见他站的战车腾空而起。人们见到,战车中的他全身披金光,服装似太阳,容貌如月亮,而威仪骇人,使人们都不敢正视。这时一个声音自天而降,呼唤着:以利亚!以利亚[159]!他的回答是一声有力的叫喊:阿爸!上主!他们见到他,正身的他,儿子布卢姆·以利亚,由大群大群的天使簇拥着升向金光圈中,以四十五度的斜角,飞越小格林街的多诺霍酒店上空,像一块用铁锹甩起来的坷垃。

* * *

[1] 犹太教男人自幼割去包皮。

[2] “斯通”为英国重量单位,一般合十四磅。

[3] “天主的约翰”为都柏林郡一疯人院。

[4] “伊尼斯菲尔”为爱尔兰语,意为“命运之岛”,系对爱尔兰的称呼之一;圣迈肯教堂离说话地点不远,其地下墓穴以尸体保存良好著称。

[5] 爱勃兰纳为古地名,即今都柏林所在地。

[6] 费茨赛门为一九○四年都柏林食品商场总管,商场在基尔南酒店附近。

[7] “克露斯金朗”为爱尔兰语歌曲名,即“满满一小坛酒”。

[8] “矛兵”为十七世纪起义抗英的爱尔兰游击队;“山上的罗利”为十九世纪民歌中歌颂的反英农民志士。

[9] 爱尔兰语:我的朋友。

[10] “厄尔”为旧时英制长度,合45英寸。

[11] 典出穆尔诗《爱琳,你眼中的泪水和微笑》。

[12] 共济会章程禁止在外人前作有关共济会的“不谨慎的谈话”。

[13] 《自由人报》(布卢姆与约·哈因斯均为该报工作)在王子街,其立场温和,接近以地方自治为目标的爱尔兰议会党团,因而被要求彻底独立的民族主义者认为受其津贴。

[14] 自十九世纪中叶起,英国议会中的爱尔兰议员曾采用起誓联合支持英国两大政党之一的办法,支持条件为该政党采取改善爱尔兰地位的政策,巴涅尔在八十年代即运用此战略与英国自由党建立联合阵线,一八九○年巴垮台后这一阵线逐渐解体。

[15] 《爱尔兰独立报》为巴涅尔垮台后创建,但至一八九一年巴去世后方开始出版,并即转为反巴的保守立场。

[16] “埃克塞特市”及以下公民所念其他地名均为英国地名。

[17] “科克伯恩”原文可理解为“鸡疼”,即性病。

[18] 《爱尔兰独立报》业主墨菲为爱尔兰班特里人,营造业起家。

[19] 爱尔兰语:闭嘴。

[20] 艾弗和阿迪朗即第五章提到的两贵族兄弟(并非孪生),为吉尼斯啤酒厂老板;勒达为希腊神话中仙女,与化作天鹅的大神宙斯相亲而生二儿二女,二儿一善驯马,一善拳击。

[21] “宝币”指便士,上有维多利亚女王像,女王祖父英王乔治三世为德国不伦瑞克公爵之后。

[22] “密宗经典”为印度教经典,为欧美通神学等玄理派别所信奉。

[23] “吉瓦”为印度教用语,指灵魂之活力;“虚灵体”为通灵学用语,与“实密体”相结合而成人,人出生时虚灵体比实密体出现早,人死亡时虚灵体并不立即消灭,因而灵魂有再生之可能。

[24] prālāyā为通灵学梵文术语,指人死后灵魂休养生息期。

[25] “阿特曼”为通灵学用语,指人的最内在的本质。

[26] 仿梵文(因通灵学派崇尚梵文)的英语讹体:电话、电梯、热冷(水)、卫生间。

[27] “玛耶”为印度教术语,意为虚幻。

[28] “班芭”为传说中最早开辟爱尔兰的三姐妹之一,常被奉为司死亡女神。

[29] “埃里伯斯”为希腊神话中人世与冥府之间的幽暗世界。

[30] 拉丁文:海绵体。

[31] 拉丁文:死亡时断颈所致。

[32] 希尔斯弟兄二人与托恩(见第359页注⑥)均为一七九八年起义志士,失败后在狱中牺牲,一说托恩系在巴尼·基尔南酒店附近亭子山上监狱中自杀而死;埃米特于一八○三年起义抗英失败(见178页注①)后被英国殖民政府杀害,赛拉·柯伦为其情人,十九世纪诗人穆尔在《她在那遥远的地方》中以哀婉缠绵的情调歌颂了埃米特的“为国牺牲”和赛拉对烈士至死不渝的爱情。

[33] 虔诚的天主教徒星期五不吃肉(但可吃鱼)。

[34] 英格拉姆(见第377页注⑥)纪念一七九八年起义的诗即名为《念死者》。

[35] 爱尔兰语:“我们自己……就靠我们自己。”按Sinn Fein二字由二十世纪初爱尔兰独立运动用作名称,常译为“新芬”。

[36] 典出托·穆尔爱国主义诗《奴隶何在?》。

[37] 爱尔兰十八世纪民歌,以轻松口气叙述一名拉里者被绞死前后情形。

[38] 意文姓名,可解为“吻吻·小好大好”。

[39] 法文姓,可解为“小而惊人”。

[40] 俄文姓,音似英文“小手帕”。

[41] 奥地利姓名,可解为“浴中阴jing睾丸谷居民”。

[42] 匈牙利文姓名,音近“布达佩斯”而词义可解为“母牛花腐败瘟疫小姐”。

[43] 希腊文姓名,可解为“不死的卡拉梅尔糖果之子”。

[44] 阿里巴巴为《一千零一夜》故事之一主人翁,以下长串名字来自阿拉伯语与土尔其语等,可解为“送礼出行绅士”。

[45] “西尼奥”为西班牙文尊称,相当于英文“密斯脱”或法文“墨歇”,以下西文姓名可解为“高贵骑士,出自疟疾倒霉时期罪孽府、话语府和吾父(天主)府”。

[46] 日文姓名,可解为“花招剖腹自杀”。

[47] 中文姓名,其英文拼法可解为“高悬的章”。

[48] 丹麦文姓名,可解为“笑吧,铜锅儿子”。

[49] “明海尔”为荷兰文尊称,以下荷兰文姓名可解为“一套王牌”。

[50] “潘”为波兰文尊称,以下波兰文人名可解为“波兰人们(或斧头)”,姓近似一著名波兰音乐家,“派迪”又为最普通的爱尔兰人名之一,可解为“冒险的派迪”。

[51] 仿捷克文姓名,其中“孤世庞德”可理解为“主”,亦可按英文解为“鹅池”。

[52] 俄文姓名,“鲍里斯”为著名十六世纪俄国沙皇名字,而二十世纪初小说家康拉德之子名字亦为“鲍里斯”,曾患严重百日咳(whooping cough,音似“胡平考夫”)。

[53] “海尔”为德文或瑞士德文尊称,类似“先生”,但常置于官衔之前,而“胡尔所”可解为“妓院”。

[54] 此头衔采用德文名词组合办法,即多词联合为一词,长串头衔之后的德文姓名可解为“战争和平·超乎一切”。

[55] 爱尔兰以三月十七日为圣派特里克生日,举国庆祝,但派特里克的实际生辰年代并无可靠记录,人们对此曾有许多争议。

[56] 拉丁文:血染宝剑。

[57] 德语“高”、日语“万岁”、匈语“祝他长寿”、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祝你长寿”、洋泾浜英语“请请”、希腊语“长寿”、美语“嗨、嗨”喝彩声、法语“万寿”、阿拉伯语“上帝”。

[58] 意语:他活着。

[59] 里昂齐(约1313—1354),罗马政治鼓动家。

[60] “喜拉”这一女人名字,曾在十九世纪爱尔兰抒情诗中被用作呼唤爱尔兰的名称。

[61] 伦敦贫民区地名。

[62] 都柏林“圣派特里克反请客协会”建于一九○二年,企图减少酒馆中互相请客因而越喝越多现象。

[63] 这是十九世纪一作家提出的口号,企图扭转爱尔兰人嗜酒的毛病。

[64] 拉丁文:为了公众的利益。

[65] “小鲜枝”为爱尔兰文艺复兴创始人之一海德所用笔名,他曾将爱尔兰诗歌译为英文,包括本书第九章提到的诗集《康诺特情歌》(1895)。

[66] 赖、麦均为十八至十九世纪间爱尔兰诗人,以盖尔语写作;赖为海德等人推崇的盲诗人。

[67] 夏洛克为莎剧《威尼斯商人》中高利贷者。

[68] 爱尔兰语:祝你安全。

[69] 古罗马史诗《埃涅阿斯纪》酒席间吟唱的诗人。

[70] 南内蒂为英国国会议员兼都柏林市政委员。

[71] 爱尔兰语:“爱尔兰军”,系一爱国团体。国会议员南内蒂实际上于一九○四年六月十四日代表该军在英国下议院提出这一质询。

[72] 英国议会议事记录格式,括号内标示议员所代表的选区(“穆尔体方翰”为爱尔兰牧牛地区一村庄,实际并非选区)及党派关系(“民”即爱尔兰民族主义党)。

[73] 发现口蹄疫后屠宰区内全部牲畜为当时防止疫情扩展的一种办法。

[74] 一九○四年英国实际首相为保守党议员鲍尔弗,苏格兰人,而“塔墨上特”为一种苏格兰帽子。

[75] 当时英国财政部政策直接影响爱尔兰牧牛贸易业,而一九○四年财政大臣系由首相鲍尔弗兼任。一八八七年鲍尔弗任爱尔兰事务大臣时,曾在国会引用爱尔兰米切尔士敦警察局电报,证明该地镇压爱尔兰人民的行动是正确的。

[76] 本刻姆实为美国北卡州地名,因代表该地的议员曾在国会作专为讨好该地选民的发言而出名。

[77] 爱尔兰语:不值一提。

[78] 爱尔兰语,即“小不列颠”的“巴尼·奥基尔南”。

[79] 芬恩·麦库尔为爱尔兰传说中三世纪英雄,为十九世纪爱尔兰民族主义组织“芬尼亚协会”所崇拜。

[80] 戴维斯(Thomas Osborn Davis,1814—1845)为爱尔兰爱国诗人,其诗曾被评论家赞为“长青不衰”。

[81] 加里波第是意大利革命家,卡鲁索为意大利著名男高音。

[82] 以上二十四人除第二十人(斯莱特里)情况不明外,均为都柏林地区天主教当时实际圣职人员,“可敬的”、“十分可敬的”、“非常可敬的”为对一般圣职人员、教长级人员、主教级人员的固定尊称。

[83] 英国十九世纪一场著名拳赛,见第380页注①。

[84] 英国十九世纪在昆斯伯里侯爵支持下采取的拳击比赛规则,包括要戴手套、不许扭打、每个回合限定时间等。

[85] 卡尔普为希腊神话中山名,即直布罗陀山。

[86] 都柏林《斯塔布斯周报》内有欠债不还者姓名。

[87]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说“天主帮助你吧”,吉米·约翰逊为十九世纪一位强调说真话的传教师。

[88] 这是逮捕或调查开始时向被捕或被调查者提醒其说话需负法律责任的公式。

[89] 拉丁文:智能健全。

[90] 夏山为都柏林市内一地区;“布林尼”为“布林”姓氏的意大利化,加上意文尊称“西尼奥”(先生),更显得是罗马教廷中人。

[91] 十八世纪英国律师一般收费标准。

[92] 这是一种侮辱犹太人的称呼。

[93] “牛眼女神”即朱诺,而西方历法中以朱诺命名六月。

[94] 即“三一主日”或“天主圣三瞻礼”,为圣灵降临节之后的星期日,在一九○四年为五月二十九日。

[95] 爱亚为传说中古爱尔兰王族祖先。

[96] 拉丁法律用语:除非(有其他情况出现)。

[97] 爱尔兰人与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等均属盖尔族。

[98] 纳尔逊在一八○一年英国与丹麦海战中拒绝接受撤退令,当时他用已瞎的那只眼睛对着望远镜宣布:“我确实看不见旗号!”

[99] 新芬党曾准备公布这样一份单子揭发英国侵略爱尔兰的罪状。

[100] 法文:厕所。

[101] 法文:“鄙视英国佬!不讲信用的英国!”其中第二句是法国流传已久的说法,据云拿破仑失败后曾作此语。

[102] 爱尔兰语:“红手获胜”,按红手为爱尔兰某些部落标志,亦为奥尔索普啤酒商标。

[103] “扔扔”为参赛马名,见132页注①。

[104] 巴斯为“权杖”的马主。

[105] 英国十九世纪童谣云:老妈妈赫伯德,/翻橱柜找骨头;/橱柜里头啥也没,/可怜小狗没盼头。

[106] 爱尔兰语:没有的事。

[107] 塔西陀为一、二世纪间罗马历史家,在其著作中曾提及爱尔兰;托勒密为二世纪希腊天文地理家,曾描述爱尔兰;康勃兰西斯为十二、十三世纪间威尔士历史家,有两部关于爱尔兰的著作,但立场倾向盎格罗·诺曼入侵者。

[108] “Eire的清秀山丘啊”是十八、十九世纪间一首歌颂爱尔兰山林的诗,Eire为爱尔兰语的“爱尔兰”。

[109] 葡萄牙语尊称,相当于英语Mr.(先生)。

[110] 凯里为爱尔兰西南部一郡,基里贝格斯为爱尔兰西北岸一小海港。

[111] 台思孟德为爱尔兰芒斯特省古地区,十六世纪时该地伯爵势力强大,曾违抗英王命令并与罗马皇帝查理五世议订反英条约。

[112] 十六世纪英王亨利八世曾将爱尔兰竖琴图案纳入英国王室纹章以示统治爱尔兰。

[113] “莫莉·马圭尔们”为爱尔兰农民化装为妇女进行抗英战斗及抗租活动使用的名称。

[114] 死林为美国地名,“死林狄克”为十九世纪美国惊险小说中亡命徒式人物。

[115] “把敌人挡住了”是歌词,出自一首歌颂英国海军的歌曲。

[116] “永不为人奴”是十八世纪英国夸耀其国威的颂歌《不列颠统治》中歌词。

[117] “耶呼”为《格利佛游记》中人形禽兽。

[118] “杰克”为英国人常用名之一,因而“杰基·塔”或“杰克·塔”泛指英国水手。

[119] 由于十九世纪中叶的马铃薯大歉收(1846至1847年最严重),爱尔兰人口大量外流,主要是移民美国,移民后形成支援爱尔兰的重要政治力量,因而被称为“海外的大爱尔兰”。

[120] 格兰妞儿为十六世纪爱尔兰女酋长,著名抗英领袖;胡里痕的凯瑟琳即第九章(见283页注①)提及的传说中爱尔兰女王。

[121] 十八世纪末叶爱尔兰民谣《穷老太婆》以象征爱尔兰的老妪口吻叙述法国援助爱尔兰起义事迹,其中包括一七九八年法军在爱尔兰西岸基拉拉登陆。

[122] 一六八八年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最后一名国王詹姆士二世被黜时,爱尔兰军支持詹姆士,但一六九○年爱军被英王威廉三世击败,最后于一六九一年在利默里克签订条约,爱军领袖萨斯菲尔德及其主力官兵万余人流亡欧洲大陆,爱尔兰流亡者称为“大雁”即自此始。

[123] 丰特努瓦在今比利时,一七四五年法军在此与英、荷等联军作战获胜,法军中的爱尔兰旅作战有功;萨斯菲尔德等均为在大陆军队或政府中服务的著名“大雁”。

[124] 法语:鄙视法国佬!

[125] 英王乔治一世(1660—1727)原为汉诺威选侯,维多利亚女王丈夫艾伯特(1819—1861)原为德国王子,维多利亚女王本人亦为德国贵族后裔。

[126] 法国于一九○四年与英国达成上述“友好协定”后,曾赞维多利亚女王之子英王爱德华七世为“和平谛造者”。

[127] “圭尔夫”为爱德华七世之母维多利亚女王(汉诺威贵族)原姓,“韦廷”为其父(德国贵族)姓氏。

[128] 维多利亚女王一八四九年视察都柏林时加封爱德华为都柏林伯爵。

[129] 包利莫特集为爱尔兰十四世纪选录古籍的集子,其中包括古爱尔兰家族历史与古代帝王传统。

[130] 犹太人以耶路撒冷为圣地,因此在复国运动中以建立新耶路撒冷为目标。

[131] 十七世纪四十年代英国内战中,爱尔兰军支持英王,在英王失败后爱尔兰即遭克伦威尔领导的清教徒军队攻击,首先遭难的是爱尔兰军事重镇德罗赫达。

[132] 阿贝库塔为非洲尼日利亚一省,其首领称“阿拉凯”,类似苏丹。

[133] 凯斯门特(Sir Roger Casement,1864—1916)为英国驻刚果领事,爱尔兰出生,一九○四年初发表一份报告,揭发了当地比利时殖民政府残酷剥削当地橡胶园劳工等情况,引起国际公愤。

[134] 谢克尔为古希伯来银币。

[135] 卡非尔人为南非黑人,当时音乐杂耍场有一演员常涂黑脸画白眼,自称为“白眼卡非尔人”。

[136] 高特为爱尔兰西部一小村,“我要去高特”是一种表示不满都柏林城市生活的说法。

[137] 杜鹃占其他鸟窝下蛋。

[138] 玛土撒拉为《圣经·创世记》中寿命最长的人,活九百六十九岁方死。

[139] “包襁褓的”是爱尔兰天主教人对新教徒的蔑称。

[140] “朱尼厄斯”为笔名,十八世纪有人在伦敦报端以此名连续发表攻击英王信件,人们始终不知其真面目。

[141] “新芬”领袖格里菲斯曾在报上发表文章,主张爱尔兰应仿效匈牙利从奥地利统治下求独立的办法。

[142] 犹太教不承认耶稣为上帝之子,认为真正的救世主尚未到来。

[143] 法语:在他母亲的肚子里。

[144] 即约翰·詹姆逊父子公司所产威士忌酒。

[145] 包厘金拉为都柏林以北海湾内一村,该海湾为圣派特里克五世纪来爱尔兰时传说中登陆地点之一。

[146] 拉丁文:升起来吧,大放光明吧。

[147] 拉丁文:一切从示巴来的人。

[148] 拉丁文:——以主的名给我们帮助。

——是他造的天和地。

——主与你同在。

——与你的灵魂同在。

[149] 拉丁文:天主啊,您的话语能使一切成为神圣,请您将您的祝福赐给您所创造的这一切:请您允许,无论何人,只要诚心感激您并按照您的律令和意志使用它们,都能呼吁您的圣名,在您的帮助下通过吾主基督,获得身体健康和灵魂安全。

[150] 克伦威尔曾对爱尔兰进行残酷镇压,因此爱尔兰人以其名字表示狠毒;“钟、书、蜡烛”表示彻底弃绝,即以教堂钟声发布消息,按书中词句宣判,并熄灭蜡烛以示被弃绝者前途黑暗。

[151] 由美国二十世纪初年的流行歌曲《假如月亮上的人是个黑鬼》的歌词改成。

[152] 匈牙利文:“大老爷利波迪·费拉格”,按“费拉格”为匈文“花”,与“布卢姆”或“弗腊尔”同义。

[153] 雅各布公司为都柏林一饼干厂,agus为爱尔兰语“和”,表示厂名中两个雅各布均为厂主。

[154] 拉科齐为十九世纪匈牙利一地区领袖,此进行曲由其军队首先接受而后成为全匈国歌。

[155] 坎布里亚与喀里多尼亚即威尔士与苏格兰,与爱尔兰隔海相望。

[156] 匈牙利语:再见,亲爱的朋友!再见!

[157] “路德”、“方杆”、“佩契”均为英制丈量单位,“路德”为四分之一英亩,“杆”与“佩契”相同,均为五码半。

[158] 拉丁文:为死者举行的弥撒。

[159] 《圣经·旧约》结束时,上帝宣称将在世界末日之前派先知以利亚来拯救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