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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石脊’不是已经给我了吗?”彼得·吉丁劈头问道。

多米尼克走进客厅,他紧随其后,在门口等着。电梯工把她的行李送进来后,离开了。她边说边摘下手套:“你会得到‘石脊’的,彼得。华纳德先生将会亲自告诉你其他的事情。今晚他想见你,八点半,在他的家里。”

“到底为什么?”

“他会告诉你的。”

她用手套轻轻地拍打着手掌,做了一个结束的小手势,就像是句号。她转身想离开房间,他挡住了她的路。

“我不在意,”他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可以像你们一样做事。你们很了不起,不是吗?——因为你们像卡车司机一样做事,你和盖尔·华纳德先生。优雅,不伤害其他人,不是吗?噢,我也能那样。我要利用你们,我要从你们两个身上得到我所能得到的——那才是我关心的。你觉得怎么样?当小人物拒绝伤害时就没有意义了吗?扫兴吗?”

“你这样说我觉得好多了,彼得。我很高兴。”

那天晚上,在进入华纳德书房时,他发现自己的怒气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摆脱不掉被请进盖尔·华纳德家中的敬畏感。在他进入房间,坐在书桌对面的座位上时,大脑空白,思维停滞,只有一种重力感,他不知道,他的脚是否像深海潜水员的大脚一样在柔软的地毯上留下了印迹。

华纳德说道:“吉丁先生,关于这件事,我本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吉丁从没听过一个人如此有意识有节奏的谈话。他疯狂地想,听起来好像华纳德先生在说话时紧紧握着拳头,指挥着每一个音节。“我多说的任何一个词都会令你不悦,那么我就简短些。我要娶你太太。她明天去里诺。这是‘石脊’的合同,我已经签名了,同时附有一张二十五万美元的支票,在合同中,这笔款项被称为对你工作的附加酬金。如果你现在没有什么异议的话,我非常感谢。我知道,我少付点也可以得到你的同意,但是我不想讨论。如果我们要就此讨价还价,那会令人难以忍受。因此,你愿意接受这个合同,把事情定下来吗?”

他把合同摊开递过来。吉丁看见灰蓝色的长方形支票被一个纸夹夹在纸页顶端,纸夹在台灯的光晕里闪着银色的光。

吉丁的手没有伸出去拿那张纸。他的颧骨笨拙地移动着,以便吐出词句:“我不要。你可以免费得到我的同意。”

他在华纳德的脸上看到了惊奇的表情——几乎又是和蔼的。

“你不要?你连‘石脊’也不要吗?”

“我要‘石脊’!”吉丁的手举起来,一把抓住了那张纸,“我都想要!你为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我为什么不要?”

华纳德站了起来。他说,声音里带着轻松和遗憾:“对,吉丁先生。有那么一会儿,你几乎可以对你的婚姻有个公正的判断。让它保持它过去的面目吧。晚安。”

吉丁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奈尔·杜蒙特家。奈尔·杜蒙特是一个瘦长虚弱的社会青年,屈尊于许多著名前辈的门下,他是吉丁的新制图员和最好的朋友。他不是一个优秀设计师,但有社会关系。在办公室里,他对吉丁卑躬屈膝,下班之后,吉丁对他言听计从。

他发现杜蒙特在家,于是把高登·普利斯科特、威森特·诺尔顿召集到一起,开始了一个狂欢夜。吉丁没有喝很多,但为这个夜晚买了单,比应付的多给了一些。他似乎急于找一些事情花钱,以致给了离谱的小费,并且一直在问:“我们是朋友——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吗?”他看着自己周围的玻璃,看着酒杯里荡漾的灯光。看着三双眼睛,它们全都醉得迷糊了,但还是带着赞许转过来看他。他们是那样温和平静、酣畅愉快。

那个晚上,包裹打好后,多米尼克去看望了斯蒂文·马勒瑞。

她已经二十个月没有见过洛克了。她偶尔会去拜访马勒瑞。马勒瑞知道,这些拜访是她在那些不知名战斗中崩溃的结果。他知道,她不想来,和他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晚上是对她生命的浪费。他从没问过任何问题,看到她总是很高兴。他们静静谈着,带有一种类似老夫老妻的感情;好像他占有过她的身体,而这样的美妙早已消耗尽了,只剩下了无需顾虑的亲密。他从没碰过她的身体,但是他曾更深程度地拥有过它,那就是他给她做雕像的时候,他们不会失去雕像带给他们彼此的特殊感受。

打开门看见她时,他笑了。

“你好,多米尼克。”

“你好,斯蒂文,打扰你了吧?”

“没有,请进。”

他有一个工作室,一座老建筑里又宽敞又邋遢的地方。她注意到了她上次拜访之后这里的变化。房间里有一种令人想开怀大笑的氛围,就像是屏住呼吸很长时间后突然得到释放一样。她看到了二手家具,稀有的东方编织地毯,极具美感的颜色,翡翠烟灰缸,具有历史意义的几件雕塑,以及在华纳德那笔意外之财的帮助下,他希望抓到的任何东西。在令人愉悦的混乱中,墙面看上去令人惊奇。他没有买任何绘画作品。只有一张草图悬挂在他的工作室里——洛克的斯考德神庙原稿。

她慢慢的环视着四周,留心着每一件物品以及它们在那里的理由。他朝壁炉踢过去两把椅子,他们在炉火两边坐了下来。

他十分简单地说:“克莱顿,俄亥俄州。”

“做什么。”

“吉纳百货公司的一幢新建筑,五层,在梅恩街上。”

“他到那儿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个月。”

每次她来这儿,这都是他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无须她问。他的简洁轻松使她无须解释或假装,他的态度不夹杂任何看法。

“明天我要走了,斯蒂文。”

“多长时间?”

“六个星期,里诺。”

“我很高兴。”

“现在我不想告诉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做什么。你会不高兴的。”

“我会尽力高兴的——如果它是你想做的。”

“它是我想做的。”

壁炉里炭堆上的一根圆木还没有燃尽,它被烧成了小小的方格,发着没有火苗的光,就像一串亮着灯的窗口。他在炭火上添了一根新木柴,打断了那串窗户,火花四射,映衬着被煤烟熏黑的砖。

他谈了谈自己的作品。她倾听着,好像是一个移民听到自己家乡的语言。

间歇中,她问道:“他怎么样,斯蒂文?”

“还是老样子,他没有变,你知道。”

他踢了那根圆木一脚,几块木炭滚了出来,他把它们又推了回去,说道:“我经常想,他是我们之中唯一获得永生的人。我指的不是他的声誉,也不是指某一天他将会死掉。但是他正在经历这个。我想,他是永恒这个概念的真正含义。你知道,人们都渴望永恒,但是他们正和生活过的每一天一起死亡。当你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你上次遇到的了。在逝去的任何时间里,他们都毁掉了自己的某一部分。他们改变,他们否认,他们矛盾——他们称之为成长。最终,没有任何东西被留下来,没有任何东西不被改变,不被背叛;好像没有任何独立自主的个体,只有一系列的附庸在不成模式的芸芸众生中隐隐约约地生活着。他们连片刻的时间都不能存留,又怎么能期望得到永生呢?但是霍华德——人们能想象他永远存在。”

她坐在那里看着火,这给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容易让人误解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觉得我新添置的这些东西怎么样?”

“我喜欢它们。我喜欢你拥有它们。”

“我还没告诉你上次见你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难以置信,盖尔·华纳德……”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华纳德,在所有的人当中——到底是什么让他发现了我?”

“我知道,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有惊人的判断力,对他来说是非常惊人的。他买了最好的。”

“是的,他会的。”

然后她问,没有任何转折。但是他知道她说的不是华纳德。“斯蒂文,他向你问过我吗?”

“没有。”

“你告诉过他我会来这儿吗?”

“没有。”

“那是——为了我考虑吗,斯蒂文?”

“不是,是为了他。”

他知道,他已经将她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站起来说:“我们喝点茶吧。告诉我你把茶叶放在哪儿了,我来弄。”

第二天清晨,多米尼克动身前往里诺。吉丁还在熟睡,她没有叫醒他道别。

他睁开双眼时,知道在他看表之前她已经走了,因为房子里安静异常。他想他应该说“漂亮的解脱”。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感觉到。他感觉到的一切是一个没有主题的空洞而单调的句子——“没用。”既不是说他自己,也不是说多米尼克。他独自一人,没有必要装腔作势了。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无助地向外伸着胳膊。他的脸看上去谦卑、茫然。他感到,这是结束,这是死亡,但他指的不是失去多米尼克。

他起床,更衣。在浴室里,他发现了她用完后扔掉的一条毛巾,他拾起来,把脸伏在上面很长时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是理解,只知道他爱过她两次——托黑打电话来的那天晚上,还有现在。然后,他松开手指,任那条毛巾无声地滑落到地上,就像在他的手指缝间淌落的液体一样。

他像平常一样去办公室上班。没有人知道他离婚了,他也没有告诉别人的欲望。奈尔·杜蒙特向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我说,彼得,你看上去很憔悴啊!”他耸了耸肩,转过身。杜蒙特的发现让他今天很不舒服。

他提前离开了办公室,一种茫然若失的直觉始终牵扯着他,起初像是饥饿,然后才是清晰的感觉。他必须去见埃斯沃斯·托黑,一定要找到托黑,他感觉就像是遇难船只上的幸存者正游向不远处的灯光。

那天晚上,他拖着身子来到了埃斯沃斯·托黑的住所。进去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自制力隐约感到高兴,因为托黑似乎没发现他脸上有什么异常。

“噢,你好,彼得,”托黑快活地说道,“你时间感很差哟,正赶上我最糟糕的一个晚上,忙得要死。但无妨,朋友的本意就包含着给人带来不便这一层,不是吗?请坐,请坐,过一会儿我和你聊。”

“对不起,埃斯沃斯。但是……我必须得来。”

“你自己待一会儿,不要理我,好吗?”

吉丁坐下来等着。托黑干着活,在几张打印纸上做记录。他削着一根铅笔,刺耳的摩擦声就像一把锯子撕扯着吉丁的神经。他又俯身在一个本子上,偶尔把纸弄得沙沙地响。

半个小时之后,他把纸张推到一边,对吉丁笑道:“好了。”吉丁略微向前倾了倾身。“稳稳当当地坐着吧,”托黑说,“我还有一个电话要打。”

他拨通了古斯·韦伯的电话。“你好,古斯。”他快活地说,“你的避孕用具广告怎么样了?”吉丁从没听过托黑如此轻松快活的语调,那种让人听起来为之动容的兄弟般的特殊语调。他听见话筒里在说着什么,韦伯尖细的话音和大笑声。话筒继续从管子的深处快速地喷吐着词语,就像在清喉咙。话语断断续续,不是十分清晰,但能听出个大概:一会儿屈从,一会儿强硬,偶尔还有快乐的高声大笑,听起来很尖细。

托黑向后靠在他的椅子里,听着,略带微笑。“是的。”他偶尔说上一句,“是的,是的,你说的是,好孩子……的确如此……”他又向后靠了靠,把一只穿着锃亮尖头鞋的脚放到了桌子边上,“听着,好孩子,我想告诉你的一切是与老巴塞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当然,他喜欢你的工作,但是现在不要惊动他。不要采取暴力,明白吗?张开你的眼睛……你很了解我要说的……对了……正是那些东西,好小子……噢,他做?好的,扁脸……好,再见,噢,古斯,你听说过英国女人和铅管工人吗?”接下来讲了一个故事。最后,话筒里刺耳地叫了起来。“好吧,注意安全,注意饮食。扁脸,晚安。”

托黑放下电话说:“好了,彼得。”他伸伸懒腰,站了起来,走向吉丁,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地晃了晃他的小脚,双眼熠熠发光,和蔼可亲。

“好了,彼得,怎么回事?世界在你的鼻子底下坍塌了?”

吉丁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拿出了一张黄色支票,由于摸得太多,已经皱皱巴巴了。上面有他的签字和给埃斯沃斯·托黑的一万美元。他递支票给托黑的姿势不像是捐赠者,倒像是乞丐。

“拜托,埃斯沃斯……这儿……拿着……给有益的事情……给社会研究工作室……或者给你希望的任何事情……你最了解……给有益的事情……”

托黑用手指尖夹着支票,像夹着一枚很脏的便士,歪着头,欣赏地嘟着嘴,把支票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你真好,彼得,的确真好,怎么回事?”

“埃斯沃斯,你记得有一次你说过的话吗?如果能帮助其他人,我们是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期望的一切,这很好,这很干净、清白,不是吗?”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我曾经成千上万次说过这句话。”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有勇气接受它。”

“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我自己甚至对自己都不友善,但你对我很好,不是吗,埃斯沃斯?”

“但是当然,比起你对自己的友善,哪一个更有价值——这是一个奇怪的概念,但是很有效。”

“你明白,其他任何人都不明白,你喜欢我。”

“忠实地,无论何时。”

“啊?”

“你的幽默感,彼得,你的幽默感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发牢骚?还是灵魂迷路了?”

“埃斯沃斯,我……”

“怎么了?”

“我不能告诉你,即使是你。”

“你是个懦夫,彼得。”

吉丁无助地瞪视着:这个声音严厉而又柔和,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痛苦、羞辱,还是自信。

“你来这儿告诉我,不管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然后你因为你做的什么事情垮掉了。来吧,像个男人样,说没关系,说你无足轻重并真的这么想。拿出点儿勇气来,抛弃你那点自我主义。”

“我无足轻重,埃斯沃斯,我无足轻重,噢,上帝,假如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说,我无足轻重。我不想成为重要人物。”

“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卖了多米尼克。”

“你说什么?这次航行?”

“只是看起来好像我卖的不是多米尼克。”

“你还在乎什么?要是……”

“她去了里诺。”

“什么?”

他不能理解托黑强烈的反应,但是,他太累了,不想去琢磨。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事情的发生和讲述都不需要太多时间。

“你这个蠢货,你不该答应这件事。”

“我能做什么,跟华纳德对抗?”

“但是,让他娶她!”

“为什么不,埃斯沃斯?这样更好。”

“我认为他从不想……但是……噢,该死的,我比你更愚蠢!”

“但是这样对多米尼克更好,如果……”

“谁在乎多米尼克!我想的是华纳德!”

“埃斯沃斯,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在乎?”

“别说话,好吗?让我想想。”

过了一会儿,托黑耸了耸肩,坐在了吉丁旁边,把胳膊放到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彼得,”他说,“我道歉,我对你太粗鲁了。这件事太令我震惊了。但是我理解你的感受。你不必太认真,没关系。”他不由自主地说着,他的思绪早已转移,吉丁没有注意到。对吉丁来说,这些话犹如沙漠里的清泉。“没关系,你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这些也是你想要的,谁更好一些?谁有权利扔出第一块石头?我们全都是凡夫俗子,没关系。”

“上帝!”爱尔瓦·斯卡瑞特说,“他不能!不是多米尼克·弗兰肯!”

“他会。”托黑说,“她一回来就会。”

托黑邀请他吃午饭,这让斯卡瑞特感到很惊讶,但是他听到的这个消息让他的惊讶变得更强烈,更痛苦了。

“我喜欢多米尼克。”斯卡瑞特说道,把盘子推到了一边,他没胃口了。“我一直很喜欢她。但是她要做盖尔·华纳德太太!”

“确切地说,这些也是我的感受。”托黑说道。

“我一直建议他结婚,这有助于营造一种氛围,有助于树立某种敬意,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婚,他总是爱冒险,由他去吧。但多米尼克!”

“你为什么认为这样一个婚姻不合适?”

“噢……噢,不是……可恶的家伙,你知道这不对!”

“我知道。你呢?”

“瞧,她是那种危险的女人。”

“确实如此。这是你的小前提,而你的大前提是,他是那种危险的男人。”

“噢……在某些方面……的确如此。”

“我尊敬的编辑大人,你很了解我。但有时候给某些事情定个模式也不是坏事。它可以面向未来——合作。你和我有很多共同之处——虽然你也许有些不情愿承认这一点。我们要说我们是同一主题的两个不同变种吗?或者说,我们会从同一个中间点分别走向不同的两个终点吗?如果你更喜欢你自己的文字风格。但是,我们亲爱的老板完全是另一种腔调,一种完全不同的主旋律——你不认为是这样吗,爱尔瓦?我们亲爱的老板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例外。意外是不可回避的现象。几年来,你一直坐在你桌子的边缘——不是吗?——观看着华纳德先生。那么,你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谈论什么。你也知道,多米尼克·弗兰肯小姐也不和我们一个鼻孔出气。你也不希望看见我们老板的生活会受到什么特殊影响。我必须更加清楚地陈述这个观点吗?”

“你是一个聪明人,埃斯沃斯。”斯卡瑞特忧郁地说道。

“几年来,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我想跟他谈谈。你最好不要——如果你替我辩解,他会恨你的勇气。但是,我认为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他已经下定决心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虽然没有用。我们不能阻止那桩婚姻。我有这样一个想法,当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桩已成事实的婚姻时,我就得乖乖承认自己失败了。”

“但是那么,你为什么——”

“告诉你这个吗?媒体的天性,爱尔瓦,提前信息。”

“我对此表示感谢,埃斯沃斯,感谢你。”

“能不断地感谢将是明智之举。华纳德报业,爱尔瓦,不能轻易地被放弃。团结就是力量。你的风格。”

“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们到了艰难的时候,我的朋友。所以我们最好紧紧团结在一起。”

“为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埃斯沃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并非如此,但我们让它过去吧。我们关注的只是现在和未来。作为相互理解的象征,我们在第一时间除掉吉米·科恩斯如何?”

“我认为几个月来你一直在干这件事!吉米·科恩斯怎么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城里最好的戏剧批评家。他有思想,像议会领袖一样聪明,最有前途。”

“他有自己的思想。我认为你不希望你的周围有什么议会领袖——除非你能控制他。我认为你对那个前途的内容更感兴趣。”

“我用谁来顶替他?”

“朱尔斯·佛格勒。”

“噢,算了吧,埃斯沃斯!”

“为什么算了?”

“那是一个老家伙……我们雇不起他。”

“如果你想的话你就能,看一看他拥有的名声吧。”

“但他是最不可能的老……”

“行了,你不必拿他怎样。我们找个其他的时间讨论一下这件事。只不过是除掉吉米·科恩斯罢了。”

“算了,埃斯沃斯,我不想偏心,我对谁都一样。你既然发话了,我就去让吉米走人。只是我看不到这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它和我们谈论的东西有什么关联。”

“现在你不明白,”托黑说道,“将来你就会明白了。”

“盖尔,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爱尔瓦·斯卡瑞特说道。那天晚上,他坐在华纳德顶楼公寓的书房里一张舒服的扶手椅上,“你知道,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华纳德舒展地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一条腿弯曲着,脚倚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吸着烟,静静地听着。

“我已经认识多米尼克几年了。”斯卡瑞特说道,“在你听说她以前很久,我爱她,我爱她,你也许会说,就像父亲一样。但是,你必须承认,她不是你的公众期望看到的盖尔·华纳德太太。”

华纳德什么也没说。

“你的妻子是一位公众人物,盖尔,这是自然而然的,是公共财产。你的读者有权利要求她做一些事情,并对她提出期望。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她是一种价值象征,就像英国女王。你怎么能期望多米尼克胜任这个?你怎么能期望她保持任何形象呢?她是我所认识的最离谱的人,有着可怕的名声。但最坏的是——想想吧,盖尔!——一个离婚的女人!我们发行了大量的优质印刷品,它们代表着家庭的神圣和女性的纯洁!你将如何让你的公众接受那样一个女人?我将如何把登载你妻子的报纸杂志卖给他们?”

“难道你不觉得这次谈话该结束了吗?爱尔瓦?”

“是的,盖尔。”斯卡瑞特顺从地说道。

斯卡瑞特带着沉重的善后感等待着,好像在一场激烈的争论之后急于和好。

“我知道,盖尔!”他高兴地嚷道,“我知道我们能做什么。我要让多米尼克回报纸来工作,我们要让她写一个专栏——不一样的专栏——关于家庭的联合发表专栏。你知道,家庭建议、厨房、婴儿,所有这一切。这会使一切诅咒灰飞烟灭,显示出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可爱的、以家庭为生活中心的女人,她那些年轻时的错误也就会不攻自灭了,女人们也就会原谅她了。我们要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盖尔·华纳德太太的烹饪技巧。她的几幅照片将会有帮助——你知道,格子棉布裙、格子棉布围巾和她用更加传统的方式盘的头发。”

“住嘴,爱尔瓦,否则我就扇你耳光了。”华纳德没有提高声音。

“是,盖尔。”

斯卡瑞特做了一个要起身的动作。

“安静地坐着,我还没说完。”

斯卡瑞特顺从地等着。

“明天早晨,”华纳德说道,“你送一个备忘录给我们报纸的每一个人。你要告诉他们浏览他们的文件,找到所有他们能找到的和多米尼克·弗兰肯的老专栏有联系的照片。告诉他们毁掉这些照片;告诉他们,从今以后,如果在我们的任何报纸上使用她的照片或者提及她的名字,都将要以失去他在整个编辑部门的相关工作为代价。当时机到来时,你要在我们所有的报纸上宣布我们结婚的消息,这不能回避,你要拟就最简短的结婚消息,不要说明,不要新闻记者,不要图片。仔细推敲每一个词语以确保明白易懂,如果把这件事办砸了,所有人,包括你,就都走人。”

“没有新闻报道——在你和她结婚的时候?”

“没有新闻报道,爱尔瓦。”

“但上帝,那是新闻!其他的报纸……”

“我不在意其他的报纸对此做什么。”

“但是——为什么,盖尔?”

“你不会明白的。”

多米尼克坐在窗子旁,听着脚下的车轮声,看着俄亥俄州的乡村在薄暮中飞快地逝去。她的头向后倚在座位上,双手柔顺地放在坐垫两侧。她像是火车的一部分,随着火车车厢小隔间的窗户、地板、墙壁一起前行,隔间角落昏暗,积满灰尘。窗玻璃仍然明亮,晚上的灯火从地面升起。昏暗的灯光笼罩了车厢。她让自己休息在这样的氛围中,它钻进了车厢并且统治了它,只要她不拧开灯把它关在外面。

她没有意识到这次旅行的目的,它没有目标,只是旅行本身,她的周围只有运动和运动带来的金属声。她感到懒散和空虚,在没有任何痛楚的低迷中失去了自我——满意地消失了,除了窗子里那特别的土地,没有任何明确的东西留下来。

在玻璃窗的缓慢运动中,当她看到车站屋檐下已经褪色的站牌上“克莱顿”这个名字时,她知道自己一直期望的是什么,为什么乘这次火车,而不是较快的那个班次,她为什么仔细地浏览每一个站点的时刻表——虽然那时候对她来说,它只不过是一栏毫无意义的名字。她抓起了她的行李箱、外套和帽子,跑了起来。她没有时间穿上衣服,害怕脚下的地板会把她从这里运到远方。她跑过火车的狭窄通道,跑下车梯,跳到站台上,赤裸的颈部感到了冬季的寒冷。她站在那里,看着车站,听到火车在她后面开动,咔嚓、咔嚓远去的声音。

然后,她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过站台,进入了候车室,迎着从铁炉子里散发出来的层层热浪,穿过粘着几块干巴巴的嚼过的口香糖的木地板,来到了车站外的一个广场上。

她在低矮的屋顶上方看到天空中最后一抹黄色,看到了坑坑洼洼的砖砌小路,密密麻麻紧挨着的小房子,枝干纵横交错的光秃秃的树,报废垃圾场的无门入口处的干草,黑色的商店门,街角药房的门仍然开着,映着灯光的窗子模糊不清,离地面很近。

以前她从没来过这儿,但是她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正在宣布着她的存在,对她有一种隐秘的亲切。这里的每一团黑暗都像太空中的行星一样给她吸引力,规定着她的旅行轨迹。她把手放到了一个消火栓上,感到寒冷透过手套渗透进肌肤。这是这座小镇向她倾诉的方式,是她的衣服和她的思维不能阻止的直接渗透的方式。一种难以抗拒的宁静平和充溢着她的全身。只是现在她必须行动了,但是这些行动很简单,是提前安排好的。她问一个过路人:“吉纳百货公司的新大楼在哪儿?”

她耐心地穿过黑暗的街道,走过静寂的冬日草地,洼陷的过道,穿过野草拂着铁罐头盒沙沙作响的空地,经过已经关了门的杂货店和冒着蒸汽的洗衣房,经过一扇没有挂窗帘的窗子,屋里面,一位男士穿着长袖衬衫,坐在火堆旁读着报纸。她转过街角,穿过街道,轻软舞鞋的薄底踏着圆圆的石头。稀稀落落的几个路人看着她,惊异于她优雅的气质。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对这种反应很惊奇。她想说:“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比你们更应该属于这里。”她偶尔停下来,闭上一会儿眼睛。她发现难以呼吸。她来到主街,走得慢了一些,有几盏灯光,几辆汽车斜对着停在马路边,一家电影院,在厨房用品中间陈列着粉红衬衣的商店橱窗。她看着前方,僵直地走着。

她看到一幢老建筑旁闪烁的灯光,一堵黄砖砌成的封锁墙,露着旁边已被拆毁的建筑那污脏的地板线。光线是从挖出的一段坑道里照射出来的。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但她希望不是。如果他们加班工作,他会在这儿的。今晚,她不想见到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地方和这座建筑。她没做更多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她没法停下了。她走向了坑道,它位于一个角落里,开口正对着街道,没有栅栏。她听见了锯铁时的吱吱嘎嘎声,看见了起重机的吊臂,新土斜坡的一侧有几个人的身影,在灯光里变成了黄色。她没有看到连接人行道的木板,但听到了脚步声,随后,她看到洛克正往街道走上来。他没戴帽子,外衣敞着。

他停下来,看着她。她想她正笔直地站着,她想这既简单又正常,她就像从前那样注视着他的灰色眼睛和橘红色头发。他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匆忙向她走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说:“你最好坐下。”这让她感到吃惊。

然后她发现,没有了手肘上的那只手,她几乎站不住了。他拿着她的行李箱,领着她穿过黑暗的巷子,让她在一座空房子的台阶上坐下来。她靠在一扇关着的门上,他坐在她的旁边,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肘,不是爱抚,而是对二者的一种控制。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手。她知道,现在她安全了,可以说话了。

“那是你的新建筑吗?”

“是的,你是从车站走到这儿的吗?”

“是的。”

“路很长。”

“我觉得也是。”

她想他们彼此没有问候,这就对了。这不是一次团圆,而是一个没有任何事情打扰的时刻。如果她对他说“你好”,那将会多么陌生,一个人不会每天早晨都问候自己。

“你今天几点起的床?”她问。

“七点。”

“那时我还在纽约。在去中央火车站的出租车里。你在哪儿吃的早饭?”

“在一辆午餐车上。”

“彻夜开放的那种?”

“是的。大部分客人是卡车司机。”

“你经常去那儿吗?”

“想喝杯咖啡的时候就去。”

“你坐在柜台旁?周围有很多人看着你?”

“有时间的话,我就会坐到柜台旁,周围有很多人,我想,他们不会太注意我。”

“后来呢,你步行去上班?”

“是的。”

“你每天都步行?走过这些街道中的任何一条,经过随便的一个窗口?那么,如果一个人刚好走到窗前,想打开窗子……”

“这里的人不看窗外。”

借助于这高台的有利位置,他们能看到遍布街道的坑洞、泥土和工人,还有正在升起的闪着耀眼光亮的钢柱。她觉得在鹅卵石和人行道中间看到新鲜的泥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就像城镇的衣服被撕掉了一片,露出了裸露的肌肉。她说:“过去的两年中,你在乡下建了两栋家庭住宅。”

“是的,一个在宾夕法尼亚,一个在波士顿附近。”

“它们是不重要的房子。”

“也不贵,如果你是这个意思。但是做起来很有意思。”

“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再有一个月。”

“你为什么在晚上工作?”

“时间很紧张。”

街道对面,起重机在移动,让空气中一根长长的横梁保持平衡。她看着他注视它,她知道他的思绪没在这个上面,但是他的眼里有着一种本能的反应,个人生理上的某些东西,对他建筑上的任何行动的热切关注。

“洛克……”

他们还没叫过彼此的名字。叫这个名字,让他听到它,这在感官上有一种迟来的投降的快乐。

“洛克,这又是那个采石场。”

他笑了。“如果你希望的话。只不过它不是。”

“在恩瑞特公寓之后?在考德大厦之后?”

“我不这么想。”

“你怎么想?”

“我喜欢建它。每一幢建筑物都像一个人,简单而无须重复。”

他看着马路对面。他没有改变,内心深处还是以前那种阳光向上的感觉,思想、行动、目的都是那么轻松快乐。她说,整个句子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用你余下的人生建造五层高的楼……”

“如果有必要。但我认为不会这样。”

“你在等什么?”

“我没在等。”

她闭上眼睛,但是嘴却掩藏不住。她的嘴生气地、痛苦地撅着。

“洛克,如果你在城里,我不会来看你的。”

“我知道。”

“但是你——在另一个地方——在像这里这样一个没有名字的洞里,我必须看看它,必须看看这个地方。”

“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知道我不会待在这里?”

“是的。”

“为什么?”

“你害怕这里的午餐车和窗子。”

“我不会回纽约,不会马上。”

“不会?”

“你还什么也没有问我,洛克。只问了问我是不是从车站走来的。”

“你想让我问什么?”

“当我看见这个车站的名字时,我就下了火车。”她说道,声音低缓,“我没打算来这儿,我在去里诺的路上。”

“然后呢?”

“我要再次结婚。”

“我认识你的未婚夫吗?”

“你听说过他。他叫盖尔·华纳德。”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想她应该哈哈大笑。最后,她带给他的是一个她从未期望会发生的震惊,但是她没有大笑。他想到了亨利·卡麦隆,想到卡麦隆说的话:我没有任何答案给他们,霍华德。我要留下你面对他们。你要回答他们,回答他们所有的人,回答华纳德报纸,以及使华纳德成功的东西,还有隐藏在它后面的谎言。

“洛克。”

他没有回答。

“那比彼得·吉丁更坏,不是吗?”她问。

“更坏。”

“你想制止我吗?”

“不想。”

自从松开她的手肘,他就没有再碰她,而那只像适合在救护车里进行的碰触。她挪动她的手,让它倚在他的手上。他没有抽回他的手指,也没有假装冷漠。她俯下身,握着他的手,没有从他的膝盖上举起来,吻着它。她的帽子滑落了,他看到自己膝盖上金色的头,感到她的嘴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手。他的手指攥着她的手指,回应着,但那是唯一的回应。

她抬起头看着街道。远处有一扇映着灯光的窗子,光秃秃的树干交织在一起,给它做了个格子形的装饰图案,密密麻麻的小房子延伸进黑暗当中,树木站在狭窄的人行道旁。

她注意到下面台阶上她的帽子,弯腰捡了起来。她伸出没戴手套的手,摊开手掌撑在台阶上。这块石头很老,磨得很光滑,覆着冰。她觉得这样摸它很舒服。她坐了一会儿,弯下腰,手掌抚摸着石头,感受着这些台阶——不管多少双脚在上面踩过——感受着他们,就像她感受着消火栓一样。

“洛克,你住在哪儿?”

“一家寄宿公寓里。”

“什么样的房间?”

“单间。”

“里面都有什么?什么样的墙?”

“某种墙纸,已经褪色了。”

“什么家具?”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

“不,详细告诉我。”

“有一个衣橱,然后是五斗柜,角落里是床,在窗子边,另一边是张大桌子——”

“墙边呢?”

“没有什么。我已经把从墙角到窗子的一切都跟你说了——我在桌子那儿工作。还有一把直背椅子,一把扶手椅,它们中间是一盏灯和我从没用过的杂志架子。我想就这些。”

“没有地毯?或窗帘?”

“我想窗子旁有些东西,有种地毯,地板上了蜡,是很漂亮的旧木头。”

“我想今晚在火车上我会想起你的房间的。”

他坐着望向街道对面。她说:“洛克,让我今晚和你在一起吧。”

“不行。”

她随着他的视线望向下面的粉碎机。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是怎么得到这家商店的设计任务的?”

“店主看到了我在纽约的建筑,并且喜欢它们。”

一个穿工装的人走出了坑道,朝黑暗里的他们望来,叫道:“是你在那儿吗,老板?”

“是。”洛克回叫道。

“来这儿一会儿,好吗?”

洛克穿过街道走向他。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她听到洛克快活地说:“很容易。”然后他们两个踩着木板走到了坑道底部。那个人站在那儿谈着、指点着、解释着。洛克头向后仰去,看着正在升起的金属架。灯光洒在他的整个脸部,她看到了他专注的表情,不是微笑,但给了她一种关于能力,关于有条理的行动原因的快乐感。他弯下腰,拾起一个木片,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一只脚站在一堆厚木板上,木片摊在他的膝上,迅速地画着,对那个人解释着什么,那人不住地点头,很高兴。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洛克和那个人、那个坑道里的所有其他人的关系,那是兄弟般的、坦诚的奇特关系,却不是她曾经听说过的、能够用语言说出来的那种。他画完后,把那个木片递给了那个人。

两人就某些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然后他走回来,坐在台阶上她的旁边。

“洛克,”她说,“我想留在这儿,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期待着。

“我想住在这儿。”她的声音有一种抵在河坝上的重量感,“我想像你一样住在这儿。不去碰我的钱——我要把它给任何人,给斯蒂文·马勒瑞,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托黑的一个组织,都没关系。我会接受这里的房子——像这些中的任何一座——我为你守护着它——不要笑,我能——我做饭,洗你的衣服,擦地板。但你要放弃建筑。”

他没有笑。她只看到了准备接着听下去的不为所动的专注。

“洛克,试着理解,请试着理解。看到他们对你所做的一切,他们将要做的一切,我不能容忍。太伟大了——你和你的建筑以及你对此所感到的一切。你不能一直像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正在走向某种可怕的灾难,这不会以任何其他的方式结束。放弃它吧,从事某种无意义的工作——像采石场。我们住在这儿。我们也许会很清贫,也许会一无所有。我们将只为我们而活着——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知道什么。”

他哈哈大笑。她惊讶地听到在这笑声里有一丝对她的考虑——试图不笑,但是没能控制住。

“多米尼克。”他叫这个名字的方式使她很容易知道下面他要说什么,“我希望我能告诉你这是个诱惑,至少是暂时的诱惑,但它不是。”他补充说,“如果我很残忍,我会接受它。只是为了看看你多快就会求着我回到建筑行业。”

“是的……也许……”

“嫁给华纳德,和他结婚吧。这比你现在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好。”

“你介意吗?如果我们只是在这儿多坐一会儿……不谈那个……只是谈谈,就像一切都很正常一样……只是多年来半小时的休战……告诉我,你在这儿每天都做什么,你能记起的每一件事……”

然后他们谈着,好像空房子的台阶是悬在空中的飞机,看不到地面或天空,他没有看街对面。

然后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一小时后有一趟去西部的火车。要我和你一起去车站吗?”

“如果我们走到那儿,你不介意吧?”

“好。”

她站起来,问道:“到——什么时候,洛克?”

他的手在街道上方挥动着。“到你停止恨所有这一切,停止害怕它,学会不再注意它。”

他们一起走向车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她听着他的脚步和着自己的脚步。她的视线和他们经过的墙齐头并进,像是紧紧黏附在一起。她爱这个地方,爱这座城镇和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他们走过一块空地。风把一张旧报纸吹到了她的腿上,似乎有意识似的紧紧粘着她,就像一只猫霸道的爱抚。她想,这个城镇的任何东西对她都有一种亲切感。她弯下腰,拾起这张报纸,折叠好,把它收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问。

“在火车上读读。”她笨拙地说道。

他从她那里抢过报纸,撕碎了扔到草里。她什么也没说,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一只灯泡悬挂在空空荡荡的站台上。他们等着。他站在那里仰看着将要出现火车的铁轨。当铁轨鸣响震动的时候,当车头灯的白球从远处喷射过来,在天空中静静伫立的时候,没有迫近,只是变宽和飞快地加速,他没移动,也没有转向她。飞驰的光柱把他的身影在站台上抛来抛去,让它扫过厚木板又消失了。有一瞬间,她看到他那又高又直的身体曲线映衬在刺目耀眼的白光之中。车头驶过他们,车厢格格地响,减慢了速度。他看着滚过的窗子。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颧骨的大概轮廓。

当火车停下来的时候,他转向了她。他们没有握手,没有说话。他们笔直地站着,面对面,只是瞬间,却好像在全身心地看;几乎像是在行军礼。然后,她拿起行李箱,走上了火车。一分钟后,火车开动了。